六角之星相命館,是史儒心工作的場所。
鬧區七彎八拐的小巷中,座落著一棟從外表看來,就充滿神秘氣息的建築物。
建築物通體黑色,卻在陽光下透出光澤,常讓經過的人們忍不住駐足觀賞,甚至被深深吸引,無法克制的想進去一窺究竟。
而建築物純黑的外表上,似乎像要引人注意似的,瓖著幾塊白色三角物體,遠看有如一幅幾何畫,近看才知,那是象征大千宇宙的萬花筒。
用晶瑩乳白色的大理石所鉤成的通道,從屋外婉蜒入內,帶領客人進入神秘的世界。
這里,除了黑色,就是白色,連老板的穿著都不例外。
眼楮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跟隨這間相命館的老板——張達民的理想而設計。
如今壯碩的大胡子老板,一如往常的坐在櫃台旁,露出和他那狂野氣質完全不相襯的微笑,努力的招呼客人,而身旁站著一名穿著一襲素衣的絕世美女,眼角帶笑的瞅著自己身旁的丈夫。
癟台後方遮著一塊布簾,有通道可通往後門,六角之星的算命師們,都由此通道上班,以免在正門遇到客人,而糾纏不清。
「達民。」從布簾後面悄悄發出聲音的,正是史儒心。
因為外面正有幾位少女,預約算命時間,讓史儒心不敢貿然走出。
他和張達民兩人站在一起,常會招來不少女性的尖叫和媚眼,一個俊雅溫柔,一個狂野標悍,很難不讓女性芳心大動。
就算嫂夫人在場,常常也是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的觀賞這種奇景,完全沒有替他們解圍的意思!所以史儒心學乖了,除了工作必要,還是少在這里露面,免得給自己帶來麻煩。
張達民還自顧自的介紹著,六角之星提供的三種算命術以及各家算命師,完全沒注意到史儒心正在偷偷叫喚他。
宜到他的妻子輕敲他肩膀,示意他往後看,張達民才注意到史儒心來了。「你先跟他進去,這里我來招呼就好。」
美女輕柔一笑,低聲說著,把張達民推進了布簾後,接替丈夫手邊的工作。
「到後面休息室去。」
張達民帶領著史儒心往後走去,右轉後,便轉進了這里的休息室。
休息室不大,但空調舒適,腳下鋪著絨布地毯,還依據張夫人的意思燻香,好讓這些算命師們疲累時,可以到這里放松心情。
「怎麼突然來了?你今天沒班吧?」
張達民遞給史儒心一杯香醇咖啡,示意他坐下,而自己也挑了一張舒適的沙發椅,健壯的身體整個癱進去,給自己選擇了個最輕松的坐姿。
史儒心坐在張達民對面,在老朋友面前,他從不像在客人或陌生人前般拘束,也放松的讓自己坐入沙發椅,享受咖啡的香味。
張達民一向覺得,史儒心那副斯文模樣,盡避被外界稱作「算命貴公子」,但在自己的眼里,他根本是裝模作樣。
一個大男人這麼斯文做什麼?
對于和這種形容詞完全沾不上邊的張達民來說,完全不能體會。
不過只要能賺錢,就算叫算命貴公子,還是算命查理王,又有什麼關系?反正可笑的稱號,並不是冠在他頭上。
所以他還是大咧咧的,不顧史儒心的反對。在宣傳單上印上這個充滿浪漫幻想的稱號。
「還是你突然興起,今天想上班了?這樣也好,預約你的客人,都快排到半年後了。」
張達民一轉眼又想到生意上,不愧是生意人,三句不離本行,史儒心實在佩服他的職業病。
「還有那個錢導播,你知道吧?三天兩頭就打電話來,問你要不要去上節目,你要不要再考慮看看啊?」
張達民想起,就順道向史儒心提起。
本來一開始,錢導播就是先認識張達民,再透過他,要求找個上相的家伙去上節目,于是,史儒心便被當作祭品般的呈了上去。
已經強迫過他幾次,再強迫下去,自己這個做朋友的,也不好意思了。
「我已經拒絕過很多次了吧?」史儒心厭煩的回答。
錢導播老是透過張達民,一再游說,只會讓他更感到反感而已!利用人也該有個限度!
張達民聳聳肩,早知錢導播是在踫釘子了。「OK,那我跟他說。」
「還有,請你跟他說,不要再打這個主意。不管他問幾次,我的答案都是相同的——No!」史儒心索性斬釘截鐵的,把錢導播以後的妄念也全部斷掉。
「我就是不懂,去上電視有什麼不好?讓你這麼排斥。」張達民咕噥。
「那你去試試看。」史儒心神色不佳的說︰「然後你就等著上超市時、走在馬路上時,被一大堆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騷擾,問你一大堆不想答的問題。」
「呃……」張達民傷腦筋的,搔搔他微亂的蓬發。「我敬謝不敏。」
史儒心挑眉一笑。「所以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今天是想先來請假,因為過幾天,我有事要出趟遠門。」
史儒心的話語里,並沒有透露出明顯的訊息,但張達民這人腦子動得很快,馬上猜測出了原因。
已經六年了,每到這段日子,史儒心就會帶著孩子南下,去祭拜葬在祖墳的妻子。
「育凡長大了,該讓清然看看。」
清然是史儒心妻子的名字。
听到史儒心用一種現在式的口氣,讓張達民擔心的凝視他。
「儒心,清熱已經走六年了。」
「我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我可沒喪失記憶。」史儒心失笑,卻換來張達民的更加憂心。
難道史儒心都沒發覺,他的語氣中,充分表現出他對于過往那段的記憶,還耿耿于懷嗎?
「是你的語氣讓我擔心。六年了,育凡都這麼大了,難道你都沒有再談新的戀愛?」
史儒心臉色蒙上一陣陰寒。「我沒有心情想那些。我得工作、照顧育凡。」
「儒心,你把這些都想的太重了,事實上,育凡已經可以自己處理一些事情,而工作也沒有你想的這麼忙。適時的放輕松,才是最重要的。」
「找知道。」史儒心笑答,但眼里卻有無所謂的神情。
「不,你不知道!」張達民看到他的笑容就有火,若是朋友,就別擺出這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
「我不知道什麼?」
「你不知道你根本拋不下過去。我知道這樣很強人所難,或許是因為你對清熱的感情太深了,所以你忘不掉……」
太深?史儒心又笑了。
這番話,跟林清然當年說的完全不一樣。
兩人當初都才二十出頭,年少輕狂,因為清然懷孕而步上禮堂,在這之前,彼此都從未有結婚的念頭,于是,這樁倉促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注定失敗。
當情人時,還可以有甜甜蜜蜜的生活,一旦踏入婚姻,現實問題隨之而來。
再加上清熱在懷著育凡時,約莫懷胎八個月後,得了妊娠中毒癥。原來美麗的鵝蛋臉和縴細的手腳,浮腫的難以見人。
這對極為愛美的她,簡直難以承受,事實上,從懷孕三四個月,肚子變大,破壞身材時,她就已經抱怨連連了。之後從她得了妊娠中毒癥開始,清熱的情緒就陷入了極度不穩定。
她有時呆坐在家里看著窗外,有時又對著史儒心哭喊,抱怨自己不該這麼年輕就懷孕,吃這種苦頭。
當時的史儒心,連安慰她的心情都沒有。
面對突如其來的婚姻、妻子、即將出生的孩子,除了茫然還是茫然。
林清然不只一次尖酸的質問他。
「你根本不愛我對吧?你甚至恨我拖累你,把你綁在這里!我難道就喜歡嗎?為了肚子里的這一塊肉,哪里都不能去,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我才幾歲?這全都是你的錯!」
史儒心面對她的責難,只能漠然以對。
妻子越將怒氣發泄在他身上,越向他抱怨,他就越想逃,根本不想去見她。
太過年輕,使得兩人都沒有當爸媽的心理準備,也不懂得包容對方。
但當孩子生下後,他可愛的模樣,讓站在育嬰室外的史儒心,久久不能自己。
那時他終于想要接受這個事實,這個妻子懷孕十個月生下的孩子,跟自己擁有著同樣的基因和血緣。如果互相體諒,應該可以一起創造出幸福的家庭吧……
抱著這種想法,史儒心開始在醫院陪伴著林清然,接受她時常爆發的怒氣,溫柔的撫慰她。
但林清然惡毒的語氣不減,而且病毒也一直在侵襲她的身體,再讓身體的病痛侵蝕她的心靈。
半年後,她死于妊娠中毒癥並發的肺水腫和腦溢血,留下當時才六個月大的史育凡。
從此,史儒心獨立撫養孩子,這個婚姻讓他不想再接觸愛情。
這個婚姻如此不幸,癥結在哪?史儒心勉強歸納出理由——他們太年輕,所以莽撞的鑄下錯誤;他們太匆促,抱著一個不確定的愛情就步入婚姻。
沒有愛情基礎,林清然無法承受自己所受的苦痛,而史儒心也不能面對,林清然因為痛苦而暴躁的那一面。
畢竟,他們不夠愛對方,所以也沒有足夠的愛去包容彼此。
盡避張達民從他結婚時,就已經認識他了,但卻始終不了解,他們兩人之間真正的問題。
懊友以為他失去摯愛後,轉而對愛情抗拒,但事實上,他是因為經過這麼慘烈的事,而不肯再接觸愛情。
有點諷刺,林清然生前說自己不愛他,而這件事,到她死後,自己才承認。
「我並不深愛她……」史儒心喃喃的說。
讓人這樣誤會,連林清然都不會甘心的。
自已從頭到尾,絕對不是個痴情的男人,而且還是個冷漠到連自己妻子都無法忍受的人。
「你在胡說什麼?」約略听到他的自言自語,張達民皺眉。
「沒什麼。」史儒心搖頭微笑,輕啜自己的咖啡。
對于張達民這種愛妻如命的人來說,夫妻之間相敬如「兵」的狀況,不但讓他難以理解,更是挑戰他愛妻觀念的行為,還是少說為妙!「算了。你不想說,我也不逼你。」總有一天,史儒心會有想說的時候吧?
「多謝。」史儒心完美的唇,抿起一絲感激的笑。張達民看來粗獷,但該細心的地方,一點都不少。
「哦!你認識我多少年?你知道我最不喜歡听人道謝的吧?」張達民頭痛的抱怨。
听人道謝,實在是一件尷尬的事!
听到他似真似假的言論,史儒心只是笑著。
☆☆☆
攝影棚內冷氣開到最強,但還是擋不住天花板上,一排好所制造出來的熱度,叫人隱隱發汗。
季晴今天接到的通告,是一個飲料廣告的CF。
導演的要求,說簡單很簡單,說難卻也很難,他要求整體的妝必須表現出「南國的熱帶風情」。
哦!真是好,藝術家總是用抽象的語句來表達他們的意念,可憐的小職員只好努力揣摩上意。
既然要熱帶風情,清爽的粉底,配上粉女敕珍珠色調的眼影、腮紅、唇膏,自然是基本配備。
不能畫大標新立異的妝,也不可以混雜太多顏色,以免變得不夠純淨。
杯一個妝就得花上兩個小時,幸好出來的成果,導演很滿意。
這麼一來,季晴工作中最吃力的部分就等于解決了,接下來的時間,她輕松的坐在一旁,看著模特兒努力的在人造海灘中,表現演技,並且隨時準備听導演的召喚,上場樸妝。
便告拍攝了一個小時,總算告一段落。季晴將自己的東西收好,放進大包包里,和工作人員們打個招呼,順便敲定好下一次的工作後,便從攝影棚直接返回父母的家。
一方面是父母希望她多住幾天,另一方面嘛……呃,她想多制造點機會。
難得月老給了契機,自己也得多努力啊!
至于史夫人是否存在的問題,她絕對會打探清楚的!
季晴發揮她一貫的開朗——說難听點,是少根筋給自已拼命打氣。
這樣一番心理建設後,似乎連昨天史儒心給自己踫的軟釘子,都變得沒什麼。她一路哼著歌、扛著大袋物品返家。
一回到家後,卻發現自己的母親,正在廚房大肆張羅,父親一看到自己,就開口問︰「小晴,你上次不是買了一個P……P……呃,反正電動玩具那一類的不是嗎?收哪去啦?我找了半小時了。」
季晴一頭霧水,怎麼大家都這麼忙啊?她把自己的化妝箱和雜物放下,走到父親身旁湊著看。
「爸,你到底找什麼?」
「電動玩具!」季晴困惑的眨著眼楮,接著才意會父親指的是什麼。
「PS?你說PS是吧?」
前幾年,她還住在家里時,買了台PS,但實在懶的玩日文游戲,就這樣丟著了,結果現在父親居然要把它找出來?他還曾教訓過她這麼大了玩電玩沒出息咧!
「爸,你要玩?」
案親的濃眉皺起,還沒反駁,從廚房里端萊出來的母親就笑著說︰「他是想找出來給育凡玩!」
「育凡?」季晴听到時,心里一震,因為,她又該死的想到育凡的父親。
「我剛剛遇到史先生,他說要出門跟朋友聚會,但又不放心孩子一個人在家,所以要帶著去,我索性勸他反正帶著孩子跟朋友應酬多不方便,干脆讓育凡在我們家吃晚飯,順便待到史先生回來,再接孩子回去呀。」
母親笑眯眯的解釋,臉上洋溢的微笑說明她有多喜歡這個孩于。
季晴能理解,自己是家里的獨生女,父母親固然非常疼愛,但他們卻一直很希望能再生一個男孩子。
所以,史育凡的出現,剛好讓他們滿足這個心願。
「怎麼都沒有……」父親還在念念有詞,到處翻箱倒櫃。
「我記得上次大掃除的時候,好像收到儲藏室上面的櫃子里了。」
季晴搜索回憶,提供線索,父親听到她的話,便往儲藏室走去。
「小晴,去幫我接育凡。」母親微笑的說道︰「我再炒一道青萊、弄道湯就好了,你叫他先來我們家坐吧!」
「知道了。」季晴應完前一句,看到抱著PS當作寶物的父親,正忙著研究如何接在電視上,不禁擔心的補上一句。
「爸,你會不會接呀?」
「會啦會啦!你快去吧!」
看到父親揮著手趕她走,讓季晴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讓一個小表搶走自己的地位,這樣好嗎?算了,父母之命難以違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