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靈萱的舊式思考里,她一直認為所謂的「聯誼」,就是一群男男女女「排排坐、吃果果」。
至于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印象?
因為在她大一那年,好不容易有班上女同學找她參加聯誼,而當時的情況,讓她想起這首童謠。
那時候的程靈萱,長得跟現在沒什麼兩樣,打扮甚至還要再土一點。
整場聯誼中,大家談得眉飛色舞,只有她一個人看著桌面,喝著果汁發呆。
她始終不敢抬頭,也不好意思說話,結果直到聯誼終了,她還不知道自己究竟跟誰見了面。
多麼淒慘!所以,從那次之後,程靈萱再也沒有出席聯誼的機會,一來班上的同學不找她,嫌她無趣;二來她也實在是怕了那種場跋。
所以,當杜常欣硬是把入場券塞給她時,她雖然有些反感,但還是答應出席,她可不想再和常欣吵架。而且,也只是一場「聯誼」嘛!
接著,她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辛勤工作。
一直到星期天下午,距離杜常欣來接她的時間只剩兩小時,她才把先前杜常欣送她的禮物翻了出來。
一打開袋子,程靈萱馬上倒退三步。
哦!天啊!這是什麼衣服?
程靈萱白皙的手在這件衣服上來回觸模著,所到之處都感受到一片滑順。
這件衣服的質地是很好沒錯……
可是她翻來覆去的看,就是找不到哪個是袖口,哪個是領口?
懊好一件衣服,怎麼到處都破洞啊?
難道是……程靈萱越想越疑惑,難道是自己不小心弄破了?
正在胡思亂想的當頭,外面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母親在門外問道︰
「靈萱?常欣來接你了喔!」還沒等她回答,從來不知道客氣的杜常欣已推門進來。
程靈萱第一個反應是想把衣服往身後藏,但是杜常欣和平日完全不同的貴氣模樣,讓她看得愣住。
一整套戴在頸間耳間的鑽石首飾,配上裙擺曳地的鮮紅禮服……
奇怪,她們不是要去「排排坐,吃果果」嗎?!
去平價西餐廳,卻穿成這副模樣,到底要做什麼?
杜常欣見程靈萱張著大眼呆愣的望著自己,而早該套在身上的禮服,卻放在膝蓋上毫無動靜,她忍不住皺了下縴細的眉。
「你怎麼還沒準備?」
「啊……我……」程靈萱抓著衣服,呆愣的看著杜常欣,嘴巴一張一合,不知該怎麼解釋衣服上的破洞。
「你什麼?拿了衣服就穿上啊!」
「可是……」程靈萱低頭,對于把好友贈的禮物弄壞,她實在感到不好意思。
「衣服好像被我弄壞了。」
「弄壞?」
杜常欣受不了的把衣服拿了過來,直接幫程靈萱三兩下套好,再推到穿衣鏡前面,開始七手八腳的替她整理頭發。
程靈萱看著鏡中的自己,眼楮越睜越大,眉毛也越挑越高。
一整片雪白的胸部春光外泄!甚至都可以看得到了!真是傷風敗俗!
在又驚又怒之下,程靈萱又轉過身,從側面看這件衣服。
她發現旁邊居然還開了一條高岔,直到大腿根部。
不僅如此,整件禮服腰線的部分,並沒有縫起來,只是用絲繩系著。
程靈萱穿上這件衣服後,烏黑閃著柔順光澤的布料,讓她白皙的皮膚更加閃耀著動人光澤,仿佛吸引人的手指在其上輕輕撫模、踫觸。
「這是什麼?!」
听到程靈萱的質問,杜常欣只是微笑。
她一邊忙著把程靈萱那難看的發髻拿掉,一邊用梳子把烏黑如雲的秀發刮松,做出造型。
「這可是我‘特地’到法國替你挑的!我走了‘一整天’才買到這件衣服!你不會想告訴我,你不喜歡吧?」
左一句「特地」,右一句「一整天」,把程靈萱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一直以為,穿衣服的目的在于讓人類保暖……
但眼前這件什麼都包不住的碎布,究竟有什麼用處?
「不行!這絕對不行!這件衣服傷風敗俗,有違婦德……」程靈萱的教誨還沒說完,杜常欣又拿掉了她的眼鏡。
「我的眼鏡!」程靈萱慘叫。
「你近視才兩百度吧?戴不戴有什麼差別?」杜常欣馬上把眼鏡舉得高高的,讓程靈萱搶不到。「這可以增加我的威嚴!」
「你要去聯誼耶!不是去面試!」
程靈萱完全無法抵抗杜常欣的霸道,沒過幾下子,映在鏡中的女子,就有如月兌胎換骨,全身上下煥然一新。
杜常欣拭掉額上的薄骯,滿意的看著眼前的女人。
鵝蛋小臉上瓖著漆黑的翳翳雙瞳、女敕紅的嘴唇和小巧的鼻子,多麼意人憐愛!
再加上那一襲噴火撩人的裝扮——嗯,九十五分!
為什麼不是一百?因為在杜常欣心目中,惟一的一百分只能是自己,所以程靈萱改造的再美也只能是九十五分!
「你看看,夠美吧?」杜常欣扶著程靈萱優雅的轉了一圈,讓她好好欣賞自己曲線玲瓏的身段。「才不!惡心死了!」
程靈萱怎麼看都無法忍受,忸怩不安的手一會遮住胸部,一會又移往大腿。
她討厭看到自己這種模樣,這樣她好像一個……好像一個……時尚雜志中被物化的女性!
「習慣就好!」
再度丟下這麼一句老話,杜常欣飛快的拿件外套給程靈萱套上,拉著她的手就沖向停在外面等候多時的杜家私人轎車。
程靈萱就被像塞貨物一般的丟進汽車後座。
「我不要穿這樣!」程靈萱還在怒吼。
「沒得談。」
杜常欣自己優雅的拉起裙擺,傾身坐入車廂。
「開車!」
兵荒馬亂的坐上車,又在台北市中心走走停停,塞車塞了好大一段路,好不容易才到達目的地——遠揚飯店。
遠揚飯店是杜氏企業資產的一部分,所以杜常欣出入此地,活像自家後院。
程靈萱早被車子牛行的速度整得昏昏欲睡,她用小手掩著嘴巴猛打阿欠。
「要到了,清醒點!記住,待會只要一直微笑即可。」
杜常欣拍拍她的手提醒,並且在展露出美艷的笑容後,才將車門打開。
程靈萱站在飯店的紅地毯上環顧四周,富麗堂皇的景象讓她發怔。
杜常欣挽著她的手前進,踏上金色階梯後,迎面而來的便是挑高的飯店大廳,不用動手,就有侍者恭敬的替她們把門拉開。
「哇……還真美……」
圓形天花板上龐大的壁畫,讓程靈萱眯起眼楮贊嘆,看到如此美麗的景象,剛剛被強逼的難堪似乎也沖淡了些。
「爸爸前陣子整修過了,要不然,先前簡直是不能看呢!」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踏入宴會廳。
姿態高雅的有如白玫瑰的程靈萱,以及艷麗如紅玫瑰的杜常欣,一踏進會場,就吸引了在場眾多人士的目光和贊嘆。
「杜小姐。」
不少男士馬上圍繞在素有交際花美名的社常欣身旁,大獻殷勤,而杜常欣也樂于享受男士們的奉承,有如花蝴蝶般周旋在會場鎊處。
程靈萱看到這種情況,很識相的退到角落去。
這些男人要的不只是美色而已,他們都知道杜常欣是杜氏企業的大小姐,這才是杜常欣最大的本錢啊!
這樣也好,程靈萱寧願不引人注意,穿這身衣服已經夠叫她丟臉的,接下來,她只要負責安然度過剩下的時間,然後等杜常欣玩夠了,再一起回家。
于是,她越退越遠、越退越遠,最後,很自動的縮到一旁鋪著白布的櫃台上,自得其樂的大啖美食。
所有人幾乎都群聚在中間的會場,依據身份分成一個又一個的團體。
這里大概來了七八十個人吧……
幸好宴會廳夠大,盡避容納了這麼多人,依然綽綽有余。
程靈萱嘴里啃著涂滿魚子醬的餅干,大眼滴溜溜的轉著。
「這哪像聯誼啊……根本像政商名流聚會嘛……」
唉!真是紙醉金迷,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喲!
這些家伙,知不知道股市又跌了,失業率攀升,大學畢業生八成找不到工作?
居然還在這里大開宴會!
所以,她努力的吃,不想對不起進來這里所付的錢。
如果可以的話,她還希望能打包起來帶回家,分給附近的孤兒院。
不過,在當壁花的這幾小時內,程靈萱也不是完全不受干擾。
不少男人因為她的美貌走了過來,想跟她攀談,但是程靈萱開口就是救國救民的大道理,馬上讓那些男人退避三舍。
美女是很好,但滿嘴道德經的美女就不好了。
這更讓程靈萱確定,這一場聯誼是專門辦來給富家子女互相認識,甚至結親擴展勢力用的。
「真是太墮落了!」程靈萱靠著牆壁憤憤說著。
與其站在這里生悶氣,她還不如回去工作。
有一大堆病人等著她哪,如果錢老先生的腳痛又犯了,她還可以替他按摩減輕痛苦;而且,內科病房最近才轉來一個怕生的孩子,晚上常常一個人躲起來哭,讓她心里惦記著……
憊有……還有……醫院里,有一位冷醫師……
想到這,程靈萱嚴肅的臉上難得的浮起一抹淡淡紅暈。
冷醫師,是她波瀾不起的心中,惟一僅存的柔情吧!
一年前,她第一次見到了冷醫師。
從那之後,她常常期待著和他不期而遇……
但是,就算兩人遇到了,她還是連一聲招呼都說不出口。
她甚至從來沒有幻想過自己己的愛情會得到回應,這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夢嘛!
程靈萱甚至確定,自己應該會在三十歲的時候,被父母壓去相親,只要對象不太差,她就會嫁給他,然後從此相夫教子。
因為,她不是自由戀愛的料。
不過,為什麼心里越想越是覺得可悲?
現在沒有人想理她,杜常欣也被一堆男人纏著分不開身,而她心儀的男人卻連正眼都不曾看過她,想到這,一股混雜著傷心和怒氣的情緒油然而生。
想到這里,她決定從右方的平台開始,吃遍每一樣食物,至少,這個墮落宴會上的食物,可以轉換成她的身體能量,也還算有點用處。
從冷盤、主菜、甜點一路吃過去,程靈萱完全不顧自己身上的淑女裝扮,和侍者投來的詢異眼光,花了幾十分鐘,把每樣餐點都嘗了一遍後,最後終于到了左邊的吧台,她爬上高腳椅坐下。
「需要喝點什麼嗎?」酒保面帶笑容的問。
因為客人們大半都在聊天,他幾乎間的發慌,現在好不容易有人光顧,正好讓他大顯身手。
「都可以。」
程靈萱這輩子還沒嘗過酒,總听人說「借酒澆愁」,可見人喝了酒,就會變得較快樂吧?
罷好,反正她今天心情不好,索性來開開葷。
「OK。」
酒保熟練的開始調酒,像變魔術一樣,把各種顏色的酒加進去,混雜在一起,最後卻成了如大海一般的淺藍。
酒保還削了塊鳳梨插在杯緣後,將酒推到她面前。
「這是‘藍色夏威夷’。」
「好漂亮!」
程靈萱微笑的贊美,並且端起來輕啜了一口,皺了下眉。
啐!這種東西顯然看起來,比喝下去好多了。
一杯下肚,意猶未盡,酒保也樂的調了各式各樣的酒,排列在吧台上,讓程靈萱這個鄉巴佬贊不絕口。
她從來不知道酒是這麼美麗!
有單純的綠色、橙色、粉紅色的酒,但也有摻雜各種顏色的酒,像彩虹一般層層疊疊。在暈黃燈光的投射下,每種酒,都像極了件藝術品。
包何況,它們都有著好听的名字……
「那這杯又是什麼?」程靈萱搖蔽著一杯乳白色的液體,詢問道。
「這叫‘SweetHeart’。」
「甜心?真好听。」程靈萱喃喃的說。
反正沒人把她當甜心,好歹喝杯酒犒賞自己。
一杯又一杯的喝掉了眼前美麗的液體後,程靈萱發覺眼前的東西不但晃來晃去的,還變成了好幾個……
是因為喝了酒的關系嗎?自己到底喝了幾杯?
嗯嗯,剛剛吧台上有六杯酒……現在剩一、二、三……
程靈萱數到一半忘記了,便又從頭開始。
一杯、兩杯、三杯……
「靈萱!」程靈萱感覺有人在搖蔽她的肩膀,便伸手拍掉。
「討厭,不要搖我啦!懊昏哦……」
「靈萱!」
「她到底喝了幾杯酒?!」杜常欣見程靈萱昏昏沉沉的,不禁氣急敗壞的質問酒保。
「杜小姐,桌上的空杯子都是她喝的。」
「桌上的空杯子?!」杜常欣臉色微變,桌上足足有五個空杯!
而且程靈萱喝的是混酒,這醉起來遠比純酒還快。
她有些自責,把程靈萱帶到這里來,結果自己卻被那些富家公子哥兒纏得死死的,而把好友晾在一旁。
現在程靈萱喝成這樣,她要怎麼跟程媽媽交代呢?
「靈萱,能夠自己站起來嗎?」
已經趴在桌面上的程靈萱,很努力的抬起一根手指,搖了三下,接著手又無力的垂軟,人也無聲無息。
「杜小姐,看來是不行……」酒保怯怯的說。
「算了,我去訂間房間,今晚就住這里吧。」杜常欣嘆氣道。
酒保看著杜常欣娉婷的背影,心里叫苦,只希望這次杜小姐不要追究,別把朋友喝醉的事遷怒到自己頭上,讓自己丟掉工作啊!
他開始收拾桌上的杯子,此時,程靈萱卻又抬起頭來,嚇了酒保一跳。
「水。」
她水靈的大眼凝視著酒保,如果酒保沒親眼看她喝下那些酒,真會以為她並沒有醉。
「呃……什麼?」
「水!」程靈萱嘟起嘴巴,不悅的再度重復。
「我說我要水,沒听見嗎?」
酒保被突然醒來的她嚇一大跳,剛剛還昏迷不醒的……
酒保邊咕噥,邊轉過身去準備溫水,好給程靈萱解酒。
等他準備妥當,再轉過來面對吧台時,卻發現空無一人。
「咦?」酒保失措的眨眨眼。
吧台上沒有人,他趕緊蹲到吧台下,嗯?沒人……怎麼會這樣?!
酒保急的四處張望,此時,杜常欣也拿著房間鑰匙回來,看看空蕩蕩的吧台,又看看酒保,杏眼一沉。
「人呢?」
「呃……這……」酒保渾身冒冷汗,而細心的杜常欣又發現了不對勁。
「剛剛在桌上……不是還有一杯酒嗎?」
兩人對看了一會,才發現大事不妙。
程靈萱帶著酒,會跑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