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楚揚?」
章如雪听見自己艱難的問出這句話。
「我曾經是。但現在,我叫做邵揚。」
「可是……為什麼我會……」
章如雪錯亂的死命搖頭,她一直以為自己嫁的是黃瑞祥!
邵揚帶著憐憫的看著她。
「你嫁進的,不是黃家。每晚和你同床共枕的人,也不是黃瑞祥,而是我,邵揚。你月復中的孩子──也是我邵家的。」
邵揚的聲音里,滿懷仇恨,章如雪似乎現在才見到這一向冷漠的人,內心壓抑的世界。
「為什麼?」這是章如雪最想問的。
楚家和章家不是世交嗎?為何他要這樣對她?
「這該問你爹。」
邵揚的話讓章老爺激動的站直身子,大聲說道︰「我做了什麼?我什麼也沒有做!」
「對!你就是什麼也沒有做,所以我才恨你!你落井下石、你狗眼看人低!」
邵揚怒吼。「當初把我和楚福趕入風雪中時,你可有想到,有一天你也會落入這種地步?」
「那能怪我嗎?誰敢反抗白家?反抗他們的不等于找死?我也有我自己的家要顧啊!若那時換成是你,你會選擇保護自己的家人,還是去救一個不相干的孩子,賠上一家老小的命?」
「對,你選擇了你的家人。但是到頭來,你還是會失去。」邵揚冷語。
章如雪隱約明白,在八年前,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楚揚曾來求救,被爹拒于門外,于是,挾著喪失雙親的痛、被故人背叛的苦,八年後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便是這個扭曲的邵揚。
今天,他就是帶自己來攤牌的。打著陪自己回來探望爹的名義,實則給爹最嚴重的打擊。想到這,章如雪慘然的看著邵揚,但他卻看也不看自己。
利用完的道具,終于要被舍棄了嗎?
「你到底想怎麼樣?」章老爺滿懷恨意,他多希望這個男人現在就死在自己的面前!這個該千刀萬剮的混蛋!
面對這森冷的仇恨,邵揚的心反而更盈滿喜悅,他要的就是這個!
「你應該知道,你名下所有的店鋪,已被邵家收買了吧?而你欠黃家的,總共是五十萬兩銀,就算將章府賣掉,僕人遣散,也只還的了三十五萬兩。還有十五萬兩,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見章老爺不回答,眼楮卻像噬人般的燃起惡火,邵揚抿唇微笑。
「你看來是不知道怎麼辦了,但我有一個好法子,就看你接不接受。黃家的債務,我可以先替你還。」
章老爺的眼神,瞬間轉成狐疑。
「你又想做什麼?我可不相信你會有好心眼。」
「我是沒有,我只講求公平。你知道白家的那老頭怎麼死的?」
「剝皮、拆骨……活生生的,一刀刀凌遲而死。」
這件事他听過,目前依舊是件懸案。當時只覺白家作惡太多,會遭到這種下場也是自然,沒想到,竟是眼前這個年輕男子所做。
想到此,章老爺不禁打了個寒顫。章如雪听到這句話,臉色慘白。一個大廳,有如鬼域般寂靜無聲。
邵揚坐在大廳的椅子上,一臉平淡的說︰「他欠我命,所以我要他還命;但你不是,你欠的,是那一份情。所以,我替你還了黃家的錢,那十五萬兩銀的帳,便是記在我這。」
「有什麼條件?」
「唯一的條件,便是從此以後,章家剩下的所有產業都屬于我。而你,什麼都不準帶的離開這里。不要想逃債,我會派人追到天涯海角。」
「這跟欠黃家有什麼兩樣?」章老爺絕望的看著邵揚。
「有。黃家會為了錢逼死你,但是我不會,在你離開時,我甚至會給你幾錠金子。厲害的話,就用這些錢再度東山再起,把那十五萬兩銀還我吧!」
章老爺听到這句話,覺得似曾相識。當時,他不也用幾錠金子打發了楚家人?幾錠金子又能過多久?更逞論東山再起!只是如今的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我什麼時候得走?」
「現在。」
用手指指著門口,要這老頭出去,讓邵揚感受到了殘酷的快意。
章老爺點了下頭,佝僂著身體要走出去時,章如雪快步跟了上去,挽住他的手臂,哀傷的說︰
「爹,我跟您走。以後我會照顧您,絕對不會離開的。」
邵揚臉色微變,他剛剛顧著折磨這老頭,完全沒想到章如雪的事情。如今,她居然毫不猶豫的要離開這里,跟隨自己的爹?
「章如雪!」邵揚吼住了她。「你以後要怎麼養肚子里的孩子?」
「你在乎嗎?」章如雪轉過頭,一向展露笑顏的臉,只剩悲痛。
「我跟孩子,對你來說根本什麼也不是。我要跟爹一起,他需要我。」
見兩人將要離去,邵揚情急之下,朗聲說道︰
「等等,我改變主意了。章如雪,你留下。」
這句話,讓本要走出門的兩人,愕然停住轉過了身。
「章老爺,你要不要做最後的一筆生意?」邵揚走上前,將愣住的章如雪佔有性的摟人懷里。「將她賣給我,我出價十五萬兩。」
「住手!你放開我!」听到他的話,章如雪慌張的掙扎起來。她不知道邵揚究竟想做什麼,要買她?他要傷她到什麼地步才甘心!但邵揚的鐵臂囚禁她的雙肩,讓她如大石壓頂動彈不得。
見章老爺猶豫不決,邵揚不耐煩了。
「二十萬。」
「這……」
「二十五萬。告訴你,這是最多了。」邵揚寒著臉。「你不但不會欠我錢還有十萬兩紋銀,足夠你到別處置產,離開我的勢力範圍。」
章老爺看了一眼自己女兒,見她一雙大眼倉皇的凝視自己,眼里滿是淒楚、哀求、傷心……
他撇過頭去,狠下心腸不再看章如雪。若能拿到那十萬兩,他目前的困境就全部解決了。「……我答應你。」
隨著他的話語,章如雪雙腳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爹,我求您不要這樣!爹!」
邵揚從後抱住身前人兒縴腰,支撐住她以免倒下,卻止不住她的哭喊,只好嚴厲的朝居安大吼︰
「居安!帶章老爺去簽合同拿錢,快點!」
「是、是。」
居安連忙領著章老爺走出門,章如雪用力想掙月兌邵揚的箝制,嘴里則淒慘地大喊︰「放開我!我要跟爹走!放開!放開!」
邵揚有些慌了手腳,他不知章如雪會激動到這個地步,她哭喊的模樣,彷佛像是生命到了盡頭,努力做著最後的掙扎。
他無法可想,索性將章如雪攔腰抱起,制住她踢打的手腳,直往門外走去,將她推進馬車車廂、壓制在座椅上,接著吩咐坐在前面的車夫︰「回邵府去。」
「是,老爺。」
車夫從車廂的縫隙,看到來時滿面喜色的夫人,如今卻哭花一張小臉,雙手被老爺狠狠的壓住,喘息啜泣的模樣煞是可憐。但一對上老爺嚴厲的眼,他什麼也不敢說,只能駕馬前進。
「為什麼?我要跟爹一起走,你不需要我、他需要我,讓我走,我不要回那里……」
章如雪反覆的說,有如無助的孩子,邵揚看不下去,抓住她的肩頭大喊。
「你爹他不需要你!你忘了嗎?他已經把你賣給我了!」
這句話,讓章如雪漸漸停止哭泣,心里涌上憤怒。她瞪壓在自己身上、毀掉自己生命中一切的男人。
「我沒忘。我是人,不是貨物,你怎麼能這樣做?你要傷害我到什麼地步才甘心?是什麼讓你這麼恨我?」
稗?這個字讓邵揚有了一瞬間的困惑。他留下她,可是為了恨?而看到她毫不猶豫的要隨著她爹離去,心中浮現的感情,就是自尊被傷害的憤怒?
邵揚不願去想這些復雜的事情,他現在想做的,就是讓章如雪徹底死心,並且怕了他,永遠不敢再抗拒。
「你們章家的人,我全都厭惡。」
這句話,讓章如雪絕望。
他一開始接近她就是為了恨,難怪無論自己做什麼,他都不愛她。即使她懷孕了,邵揚顯露的喜色,也只是為了他終于可以打垮自己的爹。
章如雪想到自己月復中的孩子,這孩子,怎麼會幸福呢?怎麼能幸福呢?他是背負著仇恨而生的啊!
「你打算怎麼處置我?」章如雪蒼白的臉色,讓邵揚的心抽動了下,但是見到她無懼的表情,他又想將之狠狠抹去。
「知道我是做什麼生意起家的嗎?」
章如雪不想跟邵揚玩猜謎,只是靜靜瞅著他。
「妓院。」這個答案,讓章如雪愕然睜大雙眼。「我名下有一間此城最大的青樓,叫做翠樓,白家的三個女兒,全被我送了進去。」
章如雪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要把我也賣進青樓?」
「你說呢?」邵揚不置可否,因為他還沒決定到底要怎麼對她。但是,他要先讓章如雪知道,有一個最慘的境遇在等著,要她警惕。
「你不能……」果然,這句話終于讓章如雪害怕的全身顫抖。「我畢竟懷了你的孩子……」
邵揚殘酷冷笑。「就如你剛剛說的,我在乎嗎?」
此話一出,原先他雙掌下繃緊的肩頭,突然喪失力氣,癱軟在座位上,邵揚將手放開,靠近她耳邊低聲說︰「怎麼,終于知道怕了?」
章如雪推開他,縮到車廂的另一頭。
「躲也沒用,你沒有別的選擇。你甚至連命都已賣斷給我,要怎麼處置你跟月復中的孩子,是我的自由。」
章如雪咬緊嘴唇,多麼希望現在咬的就是他的肉。
她好恨他!曾經有過的愛意,早已被埋入心里深處。當一個人恨到極點,卻又無能為力時,心就死了。
章如雪的手在身後的車廂門上偷偷的探尋,終于模到了門把。
她今生沒有辦法復仇,但至少可以讓自己免于受辱。想到這,章如雪原來慌張懼怕的心,漸漸平息。
她帶著溫婉寧靜的笑容開口。「你錯了,我還有別的選擇。」
「什麼選擇?」邵揚蹩眉,為什麼她突然笑了?而且現在的章如雪,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死。」
章如雪的笑容有著解月兌,當邵揚明了她要做什麼時,車廂門已被推開,她縴瘦的身軀往後一倒,瞬間從疾駛的馬車中跌了出去。
邵揚腦中一片空白,他從開啟的車門伸出頭往後看,只見章如雪的身體,像個女圭女圭般在地上彈跳了好幾次,接著滾往路邊的草叢,他听見自己焦急失措的不停狂吼︰「把車停下來!快點停住。」
前面的車夫听到,趕忙拉緊組繩,馬兒長嘶立起後,車終于停下了。
邵揚匆忙下了車,直往章如雪落地的地方跑過去。
他怎麼會忘了呢?!章如雪的表情,跟娘自盡前的面容,一模一樣!那是一種壯烈、淒絕,完全放棄生命的表情!
每晚,娘死前的表情,總是反覆出現在他的夢里,如此銘心刻骨,提醒著他不要忘記仇恨。現在他報仇了,卻讓另一個女人也出現這種表情。
他為什麼要刺激她到這種地步?讓她甚至不惜一死?
邵揚終于看到章如雪,她面朝地下,趴在草地上動也不動。
「如雪?」
他走近,蹲在她身旁,顫抖的伸手去模章如雪的頸項,依舊溫熱,沒有折斷的跡象。再將手往她的四肢,輕輕按壓,發現骨頭碎裂。
憊好,她活著。邵揚松了口氣,發覺自己竟濕了眼眶。
曾幾何時,他居然已悄悄的、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將她放在心上?
邵揚試圖抱起她,但才將章如雪翻起,便看到一股鮮紅的血,從她身下流淌到草地上。
她還有別的傷口?邵揚第一個浮現的便是這個念頭,但注意到血是從何處流出後,他整張臉瞬間慘白。
「爺……夫人她……」
車夫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旁,看到這種情況,驚慌的不知該說什麼。
邵揚猛然一震,將章如雪橫腰抱起,大聲吼著︰
「快點,趕回邵府!」
如果不回邵府,他怎麼去請大夫來看她?
坐在車上時,邵揚讓章如雪整個人靠在自己身上,緊緊依偎她的臉。看著不停滴落的血,他這八年來,許久不曾出現過的痛,再度狠狠的戳刺他的心。
凝望章如雪蒼白的小臉,合上的眼睫,他想起來時兩人在車上說的話。
我總可以感受到,孩子一天天的在長大……
明年春末夏初,孩子就會出生了。
說這些話時,章如雪的臉有著慈愛和滿足的笑。
我本以為永遠看不到爺對我笑、听不到您對我說他C的話,我甚至以為,會永遠得不到您的愛和關注……
那天的章如雪,環抱住自己的頸項,低聲哀泣。
當時的人兒,現在卻躺在自己的懷中,動也不動,氣若游絲。
看到那不停止的血,章如雪月復中漸漸流失的小生命,邵揚終于忍耐不住,抱著章如雪流淚。
他到底做了什麼?這就是他要的?
阿子,等于被他親手殺害。
「她流產了。」
大夫從章如雪房里出來後,對著滿眼血絲、站在門外等候的邵揚,低聲說道。
「受到的撞擊力量太大……她又是第一胎,正處在不穩定的時期,我早就跟她說過,這段期間千萬小心,怎麼會……」
面對大夫的質疑和不解,邵揚選擇沉默以對。良久,他才問︰「她本人呢?還好嗎?」
「手腳骨折,休養一陣子,等骨接續,就沒有問題了。」
「以後會不會……」殘廢。邵揚說不出最後的這一個詞。
大夫了解他的意思,搖了搖頭。
「不會的,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謝謝您,大夫。」
送走了大夫,邵揚走進章如雪的房中,掀起床帳,痴痴的看著躺在床上依舊昏迷不醒的人。
「如雪、如雪……」
這種失去所愛之人的痛苦,他受夠了。
直到章如雪如此血淋淋的躺在他面前,邵揚才發現自己對她的感情。
邵揚細心的撥開章如雪臉上的發絲,在她慘白的雙唇印上一個淺淺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