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下來,白媛君見到藍映杰不少次。
他不再等在校門口,那太沒有效率又有風險,所以,藍映杰選擇直接殺到教室來。
教授還站在講台上侃侃而談時,白媛君就注意到身旁幾位女同學,開始竊竊私語,偶爾抬起頭好奇看看窗外,接著幾個人又小聲笑成一團。
白媛君原先還不怎麼在意,直到過了一兩分鐘,女同學們的騷動還在悄悄持續,她終于將眼神移到窗外,這才知道原因為何。
她一抬眼,便和罪魁禍首的雙眼對上,接著,對方還恬不知恥的微笑揮手,毫不介意自己又惹來教室中少女的春心大動。
下課後,一反常態的,白媛君坐在位子上動也不動。
因為如果在同學們都還沒走的時候,她便出了門,那藍映杰一定會跟上,他一跟上,全班就都知道他是來找她的,到時她就算要辯稱兩個人沒關系都辦不到。
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才背起包包,硬著頭皮,慢吞吞的走出教室。
「你還真慢。」藍映杰蹙眉靠在牆上,指指自己的手表。「都下課整整二十分鐘了,你才出教室?這麼沒效率可不行。」白媛君默然從他身旁走過。
「怎麼?還是不理我?」藍映杰走在她身旁,輕笑問道。
「你連我的課表都知道?」白媛君嘆了口氣。
「你們不是都有固定的課?去你系上查一查,我甚至可以將你排的所有課表查的一清二楚。」
「你都沒別的事做嗎?」
「當然有,不過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準備半年後的攝影展。」
藍映杰的口氣很輕松,可是白媛君從他的眼中,看出滿滿的執著與自負。
白媛君默然無語,她對這樣的人其實是羨慕的,找到目標,勇往直前,反觀自己,大概沒有親人,就什麼也不會做。
「接下來還有課嗎?」藍映杰問。
白媛君馬上戒備的瞪著他。「干什麼?」
「跟我去攝影棚?」
藍映杰像是沒听過白媛君拒絕似的,扯一扯又繞回原處。
「不要。」
「那我送你回家?」藍映杰拿出一串鑰匙,叮叮當當的響了下。「我開車來的。」
「……不行。」白媛君快步朝公車站走去。
前面一句是「不要」,後面一句是「不行」?嗯,有意思。
「為什麼不行?搭公車又熱又擠,你不是討厭別人踫你?」「我媽看到我坐別人的車回家,會不高興。」白媛君咬著下唇,站在公車站牌旁,不停的眺望遠方,心想為什麼公車還不快點來?
「你二十一了吧?」
「那又怎樣?」白媛君倏地瞪他,像是被人刺中痛處。
「很少看到有人二十一歲了,還拿媽媽當擋箭牌。」
此話一出,藍映杰便看到白媛君臉頰染上一層憤怒的紅暈。
「你……」
白媛君正想出言反駁,藍映杰卻輕松笑笑,指著她身後。「公車來羅。」
她慌慌張張的上了車,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後,往她原來站的地方看去,發現藍映杰還站在原地。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織、相會,他的笑容微微收斂,認真的神情讓她的心微微一跳,連忙將頭轉正,不敢再看向他。
等到公車開動,白媛君終究無法克制的,再度回頭凝望藍映杰高挺的身影,他臉上依舊掛著那副什麼都不在乎的笑容。
隨著景物後退,他的身影漸漸變小,白媛君這次沒把眼神移開,凝望到再也看不到為止。
白媛君的家,位在市中心精華地段的窄巷中。
雖然距離外頭人車喧嚷的大馬路,只要五分鐘腳程,可是一繞進窄巷,一間又一間隔在圍牆中的獨門獨院,便有如與世隔離似的安靜。
這個家,是白媛君的母親鄭麗娥在離婚之後,辛勤工作才買下的。
母女倆都喜歡這房子的安寧又不失便利,盡避房子已太老,但她們還是不想離開這,搬到高樓大廈去。
白媛君打開漆成紅色的門,穿過不太大的院子,進入家中後,出乎意料的,鄭麗娥還沒出門。
「媽,我回來了。」
「嗯。」鄭麗娥瞄了她一眼,便又對著全身鏡專心修飾儀容。
盡避年過四十,她卻保養的極好,身材風韻都不輸三十多歲的女人。
白媛君靜靜的看著自己母親。
听說母親在年輕時,也是個頂尖的模特兒,但和大男人主義的父親結婚後,就退出了這圈子。
只是這段婚姻並沒有持續多久。
在她三歲時,母親便因持續不斷的家庭暴力,向法院訴諸離婚,帶著曾經美麗如今卻已滿是傷痕的身體,離開了那個恐怖的男人。
從那之後,母親便入股自己弟弟所經營的經紀公司,而目前擔任白媛君經紀人的鄭博文,正是她的表哥。
想到藍映杰對自己和鄭博文之間關系的不悅,白媛君連自己都不知道理由的,小小聲的笑出來。
「怎麼了?今天在學校發生什麼好事嗎?」
鄭麗娥听見白媛君的笑聲,停下正在畫眉的手,微笑問她。
白媛君搖搖頭。「就跟平常一樣。」
「可是你看起來還挺高興的,嗯?」
「沒什麼。」白媛君的性格,讓她即使面對親人,也甚少吐露心事。「媽,你要出去?」
「嗯。我去公司。」鄭麗娥的精神又回到鏡子上,畫完眉,她一邊撲上蜜粉,一邊開代。「我可能會很晚回來,你晚上不要亂跑,乖乖待在家里。」
白媛君默然點頭,這句話她從小時候听到現在,或許在自己母親心中,她永遠長不大。
彬許是因為婚姻的失敗,讓母親對大部分男人都有戒心,連帶的對她管教也極嚴,從以前開始,便不準她隨意外出,就算出門也都得遵守八點回家的門限。
「這是為了你好,等你念完書,出了社會,懂得保護自己了,媽媽就不會再這樣管著你。」
這是母親常掛在嘴上的話。
以前白媛君年紀小時,並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隨著年紀漸長,她卻開始產生了反叛的心。
不過,這些反叛,也還只露出了一點苗而已。
鄭麗娥終于化完了妝,對著鏡子又再度照了照,確定沒問題後,才準備出門。
臨出門前,白媛君一路送她到門口時,鄭麗娥才突然想起,開口說「對了,明天晚上,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
「公司舉辦的酒會,請了不少業界人士,咱們旗下的模特兒都會去,所以你也跟著去吧。」
白媛君蹙起了眉。別說這個圈子的人她沒幾個認識了,就連同公司的模特兒,也大半都因她的身份或關系,而不願意接近她。
這樣的情況下,她去這宴會有什麼意思?
「我不想去……」
「為什麼不去?我這是為你好。」鄭麗娥沒將女兒的拒絕放在心上,自顧自的開了大門往外頭走去。「你多露臉,能夠接到的好工作也越多。」
「可是我……」白媛君還是想開口拒絕。
「明天別忘了早點回來,我訂了套禮服給你穿。」
鄭麗娥出了門,沒理會白媛君的拒絕。
等她走遠了,白媛君咬緊下唇,良久才默默的將大門掩上,走進客廳後頹然坐下。
她不懂……不懂充斥在心中的煩悶,究竟從何而來?又有誰能給她解答?
酒會就在宇哲經紀公司大樓的最頂層舉行。頂樓是一片翠綠的空中花園,當夜晚到來,五彩繽紛的燈紛紛自動亮起,將漆黑的夜照的熠熠生輝。
鄭麗娥一件全黑斜肩禮服,身材豐滿修長,亭亭而立,和參加酒會的賓客說笑談天,而白媛君則穿著一件粉色的小禮服,裙長及膝,一直隱在自己母親身後,偶爾才被拉出來和客人打招呼。
白媛君不擅言談,一張清秀的臉上,整晚幾乎沒露出笑容過。
而鄭麗娥沒在和客人說話的空檔,低聲對白媛君一個個介紹,這位是K電視台的專播,那位是S雜志社的總編,將場中的客人如數家珍,一個個介紹的清清楚楚,可惜白媛君大半左耳進石耳出,只是默默的看著自己腳尖,仿佛身外一切喧嚷都與她無關。
「媛君,你到底有沒有在听?」鄭麗娥不悅的聲音沖進她的心房。
「嗯?」她有些慌張的抬頭,扯出一絲勉強的笑。「有啊,當然有。」
見自己的母親臉上表情充滿懷疑,白媛君連忙轉移話題。
「表哥呢?」
打從一進酒會,她還沒看見鄭博文。
「他今天不會過來,你舅舅有其他的事托他去辦。」
鄭麗娥攏攏發鬢,隨口回答,一雙鳳眼仍舊銳利的搜尋場內,是否還有該上前招呼的人,她的視線在場內梭巡一遍,最後停留在某處。
「他也來了?」
鄭麗娥的聲音趨近于喃喃自語,但在她身邊的白媛君還是听見了。
她的眼神順著母親停駐的方向望去,赫然看見藍映杰正站在一群美艷名模中,左右逢源,手上端著杯琥珀色的酒,臉上的輕笑燦爛的刺眼。
白媛君薄唇輕抿,表哥說藍映杰愛四處拈花惹草,這句話果然是真的。
「媛君,你留在這,我過去打個招呼。」
「咦?」白媛君愕然。打從酒會一開始,鄭麗娥不管去哪都會帶著她的呀?
「博文跟我說過藍映杰的事了,他之後有沒有再找過你?」
「沒、沒有。」白媛君低下頭,怕眼神會拆穿自己的謊言。「嗯,我是覺得你沒接下這份工作很可惜,不過博文拒絕也有他的道理,你還是個孩子,沒必要跟那種男人混在一起,你就待在這,等我回來。」
鄭麗娥的語氣果斷堅決,完全不容異議,但這番話卻說的白媛君心里一股怨氣直沖腦門,她不懂,為什麼連自己的交友情況,都要一個一個的被母親和表哥審核過後,再決定她應不應該靠近對方?
白媛君就這樣站在原地,看著母親像女王似的排開那一堆模特兒,綻開微笑,和她口中所謂「最好不要接近的男人」親密談笑。
藍映杰微垂著頭,體貼的配合鄭麗娥的高度說話,嘴唇時而配合著話題勾出好看的弧度。
他的俊美面貌,即使處在模特兒群中也毫不遜色,幾縷發絲垂落在額前,更添俊邢魅力,白媛君雖討厭自己一直這樣看著他,可是目光又無法克制的被吸引。
終于,藍映杰朝她瞄了一眼,這一眼,讓她的手緊張的相握,但對方卻像沒注意到她的存在,轉瞬又移了開。
怎麼會這樣?!白媛君的緊張瞬間轉成失望,接著又成了對自己的鄙視。
她越來越搞不懂自己究竟在想什麼了,當藍映杰接近自己時,她只覺得很煩,可是當他不在意她時,她卻莫名在意起對方來。
這份思緒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白媛君索性走到角落,避開人群,靜靜的從大樓頂端,凝視這市區的夜景,頂層的風揚的她臉頰隱隱生疼,長發在空中翻飛。
她不想去思考,自己最近越來越難以控制的內心,索性連惹她如此的禍源都不想看。
盡避她是這樣想,奈何就是有人要打擾這種清靜。
「在這做什麼?」
听到腳步聲接近,白媛君敏感的轉過身,看見是藍映杰,她反應冷漠。
罷剛圍在他身旁的模特兒,似乎已經四散,母親也不知走到哪兒去了。
藍映杰見她不回答,也無所謂的笑笑,徑自走到她身旁。「會不會冷?」
見她身上只有一件粉色小禮服,藍映杰作勢要月兌下自己的西裝外套,往她身上披去,卻被她慌張的避開了。
她張望四周,深怕這一幕給自己的母親看見。
「放心,你媽看不見的,她正和一群電視台的高層長官說話,分不了心,也沒空管你。」
藍映杰努努下巴,示意要白媛君朝噴泉旁看去。
丙然,鄭麗娥正在和一群中年男人嚴肅的說著話,根本無暇他顧。
白媛君原先緊張的情緒因此而緩和,此時,他卻突然湊到她耳邊輕聲說.「怎麼,安心了?」說完,還在她耳邊吹了口氣。她瞬間往旁邊彈了好幾步,忿忿的瞪他。
「你干什麼?!剛剛不是還裝作沒看到我嗎?」
她完全沒發覺自己語氣中的酸意。
「你在意?」藍映杰一臉無辜。
白媛君話一出口,便後悔的緊咬自己嘴唇。
「剛剛你媽在場,我可是為了你好。」他笑的很痞。
她想回嘴,卻赫然發覺,在她沒注意到的時候,自己的情緒,早已被眼前這男人所掌握。
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為什麼這男人輕而易舉可以把別人耍的團團轉?她正為了這項發現愕然時,罪魁禍首卻又湊近,再度在她耳旁輕聲細語。
「喂……要不要……偷溜?」
「偷溜?」白媛君瞪大了眼。
「你覺得這個酒會很無聊吧?那何不離開?」
「不、不行……如果我隨便離開,我媽就找不到我了……」白媛君的頭搖的飛快。「而且如果真要走,我要怎麼跟我媽媽解釋……」
「不說不就得了?」藍映杰挑起眉毛,把白媛君從來沒想過的念頭,說的天經地義。
「啊?」
「別讓她知道,偷偷的走。」他再次誘惑著。
「可是就算我今天走了,明天還是要跟我媽解釋……」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還有——你可別告訴我,長這麼大了,你連說謊都不會。」
白媛君的心蠢蠢欲動,但依舊猶豫。
她從來不曾違背母親說的話,不管是門限或是交友,她總是乖巧听從,甚至沒有說過謊。
始終無法下定決心的她,求助似的看向藍映杰。
「走不走?」藍映杰輕笑,朝她伸出了手。
白媛君凝望他的臉,視線漸漸下移,到了那手掌上。
她在這之前,甚至不願意踫觸親人之外的男性……可是,她想改變,她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封閉自己,厭惡他人,躲在親人的羽翼之下。
「好……」
白媛君顫抖的將自己的手交給他,在接觸到陌生的熱度時,因為害怕,手抖的更厲害,隨即被藍映杰溫暖的大掌牢牢握住。
「走吧。」他溫柔卻不容抗拒的聲音,將她最後一點不安,都緊緊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