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秦靜貞游湖早巳游的膩了。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她早巳不想再彈琴。
其實,她一點也不喜歡打扮的華麗富貴,像籠中鳥一般關在房間里,哪里都不能去。
秦靜貞大著膽子,對姬天淨說出這些話,姬天淨听了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大笑的將她摟入懷里。
「好,我知道了。我絕對不再叫你做這些不喜歡的事情,嗯?」
姬天淨派人,將那間小屋子中華而不實的擺設全撤了,放上秦靜貞最喜愛的書籍,他不干涉她看什麼,而唯一的條件是——她絕不能為了看書冷落他。
這點秦靜貞欣然答應。
只不過,這些書的代價,就是秦靜貞穿著窄袖胡服,騎著快馬尖叫連連。
「呀啊——好可怕!」
她嘴上是這樣叫,其實臉上笑容遠多過恐懼。畢竟,有個結實有力的臂膀在身後緊緊環住,哪里還會怕落馬?
「很可怕?要騎慢一點?」
姬天淨笑著問身前的人兒,她的發絲隨風飛揚,香氣襲人。
「不要!」秦靜貞咯咯大笑回答。「我喜歡這樣!」
她好久沒有這樣緊張刺激快樂過了!
今早姬天淨突然將她帶到杭州近郊時,她才知道這附近的農地,居然全屬于這男人。她早就知道天淨的出身和家業絕對不凡,如今看來,這男人的產業,似乎比她想像的還要更廣闊。
「駕!」姬天淨聞言,踢向馬月復,讓馬跑得更加飛快。
而馬場柵欄外頭的六儀,嘟著嘴巴坐在木樁上,看著自家公子飆馬。
唉,公平一遇到這位小姐,顯然把平常的自制力和嚴肅,都丟到九霄雲外去,活像情竇初開的小毛頭,拉著心上人到處獻寶。
明明今日該視察大片田地,結果公于卻帶著人來,騎馬騎的不亦樂乎?
唉,從此君王不早朝啊……突然想到這句話的六儀,搖了搖頭。
照這種情況,公子還不如把這位貞兒小姐娶回家供著,才能早日安心好好做生意去。
彷佛听見小書僮心中所想,姬天淨策馬繞過馬場一圈後,速度減緩,最後終于停住,他率先下馬後,便將秦靜貞抱下馬來。
秦靜貞摟住姬天淨的脖子,臉上的表情不再如先前一般笑得壓抑,反而開心且愉快,閃耀動人光輝。
「少爺!」
一旁的六儀連忙迎上前去,遞上清水給兩人解渴。
「謝謝你。」
秦靜貞接過清水,大口喝下後,唇角留下些許水漬,姬天淨自然的伸手拭去,她瞠怪的看他一眼,索性連姬天淨的份也搶走喝光,姬天淨非但沒生氣,還頗有興味的凝視她。
一旁的六儀都看到快受不了了,臉頰紅的跟火似的,拼命朝自己搧風。
天呀,春天到了……春天到了……
「待會要去哪?」好不容易喝夠解了渴,秦靜貞隨性的用手擦了擦嘴,便睜圓雙眼快樂的問。
「玩也玩過了,接下來有正經事要辦。」
接著,三人全坐上了來時的馬車,更往鄉間行去。
江南是水鄉澤國,沿途可見大小剝泊,湖面上長滿圓形荷葉,有些早開的蓮花已亭亭玉立,池上偶爾可見有人用小舟泛于其間。
「天淨、天淨!」秦靜貞搖搖身旁姬天淨的肩膀。「他們在做什麼?」
「采蓮吧。」姬天淨微笑回答。
「奸像很有趣!」
見秦靜貞躍躍欲試,姬天淨毫不客氣的潑她一頭冷水。
「看起來是,做起來可不是。小心玩到翻船。」
秦靜貞賭氣的坐回原處,沒多久又伸長脖子,靠在窗邊凝望風景。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于停下,下了車後,姬天淨便和顏悅色的朝秦靜貞交代。
「我有點公事要辦,若你怕無聊的話,便去你剛剛看到的湖邊走走,大約一炷香後再回來即可。」
秦靜貞有點氣悶的瞪著他。「既然要辦公事,帶我來做什麼?」
「因為我希望你陪在我身邊。」
姬天淨隨口拋出一句甜言蜜語,揮揮手帶著六儀,往不遠處一間農莊走去,獨
留秦靜貞一人站在原地,為了這句話臉時紅時白,等到回過神,才發現姬天淨已走的遠了,氣的她猛跺腳。
*****
如姬天淨所言,秦靜貞一人晃到湖畔打發時間,有時撿起小石頭打水漂兒,有時賞著粉紅粉紫的蓮花,只可惜季節不對,花的數量稀少,沒看多久她便膩了,算算時間已近,秦靜貞便緩緩踱回來時路。
走到農莊,沒瞧見姬天淨主僕二人,秦靜貞便繞到後頭去找,拐個彎,繞過回廊,總算從一間房里飄出她熟悉的話音。
秦靜貞連忙走近,打算敲個門告知自己已回來時,卻听到六儀好奇且稚女敕的聲音。
「少爺,長安秦家的事,您打算怎麼辦?」
秦家?秦靜貞听到這字眼,敲門的手凝在空中,沒敲下去。
「不怎麼辦。」接話的是姬天淨,仍是一貫略帶慵懶的語氣。「他們來,我盡我的能力幫忙,找的到也好,找不到也好,總之,我盡力便是。」
「可是……真不知道秦家的小姐,究竟上哪兒去了……明明就在杭州,可是卻沒人打听的到她的下落。」
姬天淨冷哼一聲。「我對她的下落沒興趣。我只打算找到她,對秦大人有個交代,便已足夠。對于婚禮上棄我而去的女人,這樣還不夠寬容?」
听到這句,秦靜貞小手倏乎縮了回來,並且往後連退好多步,直到退到幾尺之外,才飛快的走出農莊,沿著小徑一直走。
她的腦子太過混亂,還無法消化剛剛得到的消息。
她知道他有一個未婚妻,可是,她不曾細問過細節,天淨也不曾說過。而她也早忘了,自己的未婚夫叫做什麼名字,只知道她要嫁入的,是江南的姬家。
她想了半天,都想不起天淨是否說過他姓什麼。
因為他總是說︰「叫我天淨就好。」
秦靜貞懷著紛亂思緒不停的走,等到注意到時,才發現自己已回到剛剛所待的湖畔,才茫然站定,思緒紊亂——
天淨的未婚妻姓秦,出身長安的秦家,目前流落杭州。
這樣背景的女人,杭州能有幾?!只怕除了她一個,再找不到其他!
「對于婚禮上棄我而去的女人,這樣還不夠寬容?」
想到天淨剛剛所出之言,秦靜貞縴細的肩頭輕顫起來。
她听得出,他始終沒有原諒那個逃離婚禮、逃離他的女人……這是當然的,有幾個男人能夠原諒這樣的行為?
若天淨發現,她便是他口中的「未婚妻」,他會怎麼做?
他現在對她如此的好,一旦發現了這個事實,會生氣?還是覺得羞辱?會不會認為她故意騙他,甚至瞧不起她……
秦靜貞想到此,不敢再想下去。
*****
秦靜貞一直坐在湖畔,直到姬天淨前來尋覓。
當一只溫暖大手覆在她的肩上,秦靜貞緩緩回過頭,對上的是姬天淨帶著些許擔心的面容。
「怎麼了?等了許久都沒見你回來,我只好出來找。」
「……沒什麼。」
秦靜貞搖了搖頭,擠出一個微笑,任由他將自己扶起,並肩回到車上。
在回程的路上,姬天淨見秦靜貞不如來時一般神采飛揚,反而郁郁寡歡的依偎在他身旁,一臉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怎麼啦?」
姬天淨心生憐愛,忍不住伸出手指搔搔她的下巴。秦靜貞拾眼瞪他,對這種對待寵物的方式表達不滿。
「就說沒什麼嘛!」
都一臉不高興了,還說沒什麼?姬天淨無奈的笑笑,既然她不想說,那他再逼也沒用。
將秦靜貞送回那間小屋後,姬天淨依約目送著走她進去。
而秦靜貞走了一段,回過頭,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選擇閉上嘴,沈默的向他揮手道別。
*****
必到屋子中,秦靜貞努力讓自己冷靜,開始想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
若按照原訂計畫,在存夠了回長安的旅費後,她就該動身,如今還會留下來,只是因為她答應過姬天淨,這一個月會陪在他身旁︰而且……現在要她離開他,心中所浮現的,竟是萬般不舍。
她已為他心動,怎麼能說放就放?
但是現在若繼續留下,只怕會穿幫。若被姬天淨發現她的身分,那種怒氣將會是多麼可怕啊!
可若現在逃走,欺騙了姬天淨的人,就不只是秦靜貞,怕還要再加上一個「貞兒」。
秦靜貞在房里來回踱步,焦頭爛額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思考許久,終于有了決定,總之,先逃要緊!等被抓到了,想逃都逃下了!
她打開櫃子,抓起幾件衣物便往包袱巾里放,一邊抓一邊忖度著天黑前得趕出城,離開杭州。
唉,這種情形可真像逃命!
拿完衣服,她又打開首飾盒,打算把里頭的金銀珠寶搜刮殆盡,可是才拿了幾樣,當她瞧見盒里最深處所放之物後,動作便停止了。
那是姬天淨送她的珠釵,因為舍不得用,便用布包好了,收在首飾盒的深處。秦靜貞拿出布包,輕輕揭開,將珠釵插在鬢邊。
閉上眼,仿佛姬天淨替她插上珠釵時,那時的笑臉還歷歷在目。
她用手模著那珠子,明知道現在就該走……只要早走一分,便多安全一分……可她,舍不得走。
想到他的笑、他的言語、他的一舉一動,又想到離去便再也見不到他,秦靜貞的心便猶豫起來。
彬許,她可以再待幾天,只要在被發現之前,悄悄離開,這樣就行了。
秦靜貞的手順著珠子的輪廓來回輕撫,心底想著,再給自己幾天時間吧,現在的她還舍不得走,但是再過幾天,她一定能下定決心。
秦家派的人,在幾天之後到達杭州。
除了幾名家丁之外,連秦靜貞的貼身婢女喜蓮,都眼巴巴的趕著來了,從頭到尾只見她眼淚一直掉。
桌上一堆從當鋪贖回來的玩意兒,喜蓮隨便撿起一件,淚珠就從那水汪汪的眼中滾出來,哭喊著︰「喔,天呀……這不是小姐最喜歡的鳳釵嗎?小姐竟連這個都當掉了!」
再挑起一件絲帕——
「這不是當年……小姐特別請江南繡坊做出的帕子嗎?是小姐最喜歡的……嗚嗚……小、姐、啊……」
從首飾哭到珠寶,再從珠寶哭到衣裳,她哭的連姬天淨都想搗住耳朵,問她有完沒完,又沒確定人是死了、還是不見了。
不過一旁的六儀倒是很有耐心,拍著喜蓮的背,拼命安慰她。
「好了,別哭了,你家小姐吉人天相,一定沒事的,嗯?」
「真、真的嗎?」喜蓮睜著一雙哭的像兔子似的眼楮,抽噎著問。
六儀的臉微微紅了。
「當然是真的羅,我家少爺一定會找到你家小姐的!」
喂、喂,沒事扯到我身上做什麼?
姬天淨心中雖不悅,臉上依舊不動聲色,掛著溫文笑容,喜蓮偷偷看他一眼,瞬間對這位「未來姑爺」增添不少信賴感,于是便擦擦淚水,用力點頭。
「嗯!謝謝你們!」
見喜蓮破涕為笑,六儀也跟著傻笑,而一旁冷眼觀察的姬天淨,瞧著這兩個小阿子,不禁覺得,說不定他們挺配的?
只可惜,既然他跟秦家小姐無緣,那麼六儀跟喜蓮以後見面的機會,也只會少的可憐。
「我會盡我的能力尋找你家小姐。不過,明天才能帶你們上官府,至少得先跟他們關照一聲。」姬天淨說完,便招來其他僕人。「帶他們下去休息。」
安置完這些人,姬天淨便如以往一般,乘上馬車,前去找貞兒。算一算,他和貞兒所定的一月之約,轉眼間便過去半個月。
這一個月之後,他跟貞兒該怎麼辦?不,其實應該問,貞兒要何去何從?
姬天淨沒有問過這方面的事,因為先前總覺得還早,如今半個月過去,或許他該問問貞兒,接下來的打算。
這幾日以來,每當姬天淨來到秦靜貞的小院落時,總能察覺出她心情上的些許煩悶。
可是當他擔心詢問時,又總是會對上一張刻意裝做快樂的臉,她甚至像轉移話題似的猛向他撒嬌。
懊比現在,姬天淨將秦靜貞接入了車子,低頭探問她︰「你想去哪?」
「都好。」秦靜貞乖巧的回答。
「你最近怎麼像只拔了爪子的貓?」
秦靜貞聞言微微楞了一下,隨即輕聲笑道︰「難得我想乖巧一點,有人還不滿意?」
「因為這不像你。」姬天淨聳肩。「還有,我明日不能過來,有事。」
下能過來?秦靜貞的眼楮瞬時眨了好幾下,馬上又回歸平靜。
「嗯,我知道了……」
這麼說來,明日是個離開的好機會。
「還有,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這一個月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沒料到姬天淨會問起,秦靜貞眼里掠過一抹驚訝的神色,隨即又變的黯淡。
她哪還會跟他相處一個月?只怕這幾天就得定了,再不走不行……從上回下定決心要走,她已經又拖了好幾天了。
總是如此,每天早上醒來想著要走,但當姬天淨到來時,她卻又離不開。
包袱收了又解開,解開又再收起,連她都不相信,自己怎會這樣的優柔寡斷?
「我打算……回家。」默然許久後,秦靜貞低聲回答。
「也對。」姬天淨苦笑著說。「我都忘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籌措回家的旅費。」
「嗯……」秦靜貞又再度沈默下來,直到姬天淨打破僵局。
「那麼——你的家鄉在哪?」
姬天淨有預感,若真的讓眼前人兒離開,或許再也難以相見。
秦靜貞頗感為難,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說了怕他懷疑,不說則怕他認為她心虛,可總不能老說謊吧?
「我是長安人氏……」
秦靜貞回答的心不甘情不願,姬天淨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他本還想問她的名字,但在這種情況下,即使硬問出來,只怕也是假名。
「是嗎?長安人氏……真巧,我那未過門的未婚妻也是。」
姬天淨想到什麼說什麼,只是這無心之言,讓秦靜貞嚇了好大一跳,苦笑著回答︰「是啊,真巧……不過長安人可是很多、很多的……」
說完,她還不忘擦擦冷汗。
看這樣子,明日再不走,只怕以後都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