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候才肯摘掉那副丑眼鏡?」他調開話題。
「睡覺的時候。」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右手依舊伸得又直又長。
而他,立刻就听出她的故意,于是也就有樣學樣,故意忽略她討錢的小手,再次顧左右而言他。
「今天天氣不錯,一塊兒曬個太陽?」他拍著身邊的位置。
「五分鐘一百元,若是你肯連同先前的一百三十元一塊兒先付清,我就陪。」她算盤打得可精了,瞬間就想出一套「討債」良策。
「我是在邀請你,可不是在要求你。」他笑睨著她,隨手拿起咖啡輕啜一口。
那無可挑剔的美味,一如往昔的在瞬間征服了他的味蕾,讓他的神情不再那麼冷傲,甚至因為那迷人的香氣而逐漸放松柔軟。
「是嗎?那就不用了。」她終于覺得有些手酸,于是干脆蹲下來,將手湊到他眼前。「我要去工作了,麻煩請快給錢。」
黑眸從那不屈不撓的小手緩緩看向那張清秀的小臉蛋,透過鏡片,他發現她的眼楮其實挺大的,眼睫毛又濃又翹,就像兩把小扇子。
「你知不知道只懂得死要錢的女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可愛?」他似笑非笑的說道,就是忍不住想要逗弄她。
「不知道。」她搖頭,一臉淡定。「但我知道連一百三十元都要拖拖拉拉的大老板,看起來卻是糟透了。」她勾起嘴角,難得露出一絲真心的笑。
他一愣,倒是沒料到會被反將上一軍,卻因為她的笑而加深笑意,終于肯放下咖啡,掏出皮夾,付出一張五百元大鈔。
她經驗老到,將事先準備好的零錢交給他,接著穿上鞋子,就打算起身走人。
「真的不一塊兒曬太陽?」他還想再跟她斗個幾句呢。
「我還有圖要趕,不像你美國時間多,所以如果可以,從今天起麻煩請你停止這種無聊的游戲,因為這只會浪費我的工作時間,大大降低我的工作品質。」
「是嗎?可是這種游戲卻一點也不會浪費我的工作時間,而且總是能讓我開心愉悅,大大提升我的工作品質。」他雙手一攤,笑得既無賴,又邪惡。
她眯起水眸,雖然很想回他幾句,卻聰明的看出這只是他設下的陷阱,如她真的回嘴,那就是正中了他的下懷。
反正錢都拿到了,她才懶得和他浪費時間呢。
撫著口袋里的鈔票,她微微一笑,轉身就走。
「咖啡妹,還有沒有時間?跟你買杯咖啡!」就在五點下班的前一分鐘,一名男同事以盜壘的速度,拿著馬克杯沖向阮佳心的辦公桌,整個人氣喘吁吁的趴在桌沿,活像個大型垃圾。
「抱歉,我晚上還有打工。」她歉然搖頭,在電腦螢幕變黑的同時,拿起包包自椅子上起身。
從她的座位走到刷卡機,正好需要一分鐘,每天準時五點下班是她的原則。
「一杯。」那人豎起食指,一臉渴望。「只要一杯就好,拜托。」
「抱歉。」她還是搖頭,無視男同事棄犬般的表情,筆直走向打卡室,可惜她才走了幾步,就被另一名女同事半路劫鏢。
「咖啡妹,等一下,拜托幫我泡杯咖啡再走!」
她波瀾不興地看著平常對自己還滿不錯的女同事,依舊不改初衷。
「我下班了。」
「拜托,要不然我——」
「咖啡妹,我也要!」
「我也是!」
女同事話還沒說完,身後又跑來另外兩名同事。
看著幾乎每天下班都會上演一遍的戲碼,阮佳心沒有任何不耐,也沒有任何煩躁,只是非常雲淡風輕、理所當然的勾起嘴角,向三人揮了揮小手。
「再見。」
「啥?!」沒想到今天又是一聲無情的再見,三人全不禁揪住胸口裝心痛。
共事半年多,無論職位高低,咖啡妹永遠都是一視同仁的冷漠,說不的時候就是不,沒半點通融,誰來求都一樣,但即使她總是這麼冷漠頑固,卻沒人討厭她,因為她夠公平也夠大膽,重要的是,她確實有屌的本領與資格。
更何況咖啡妹早就說過自己身兼三職,打工打得這麼凶,日子大概也不好過,他們也不好強人所難。
「明天我時間比較多,到時候再說吧。」她推了推眼鏡。
「大概什麼時候有空?」一听她明天時間多,三人的眼楮全亮了起來,瞬間決定要去卡位。
「十一點左右。」采邑建案的整套施工圖都已經完成,接下來就剩3dsMax效果圖,明天她確實可以輕松一些。
「YA!」三人大聲歡呼,想到明天可以喝到夢幻咖啡,樂得全乖乖的回到座位上,繼續趕工。
好不容易將三人打發走,阮佳心立刻加快動作直沖刷卡機,誰知她才刷完卡,一轉身就看到一個龐然大物出現在她面前,無賴的擋住她去路。
那個無賴不是別人,正是這間事務所的大老板,駱冀堯。
「不跟老板說聲再見就走人,你還真大牌。」他雙手環胸,似笑非笑看著那個下班永遠沖第一的小女人,忍不住出口調侃,沾在發梢和衣上的灰塵,以及被汗水浸濕的襯衫,清楚顯示出他才剛跑完工地回來。
「喔。」她非常隨意的喔了一聲,將磁卡塞入包包的同時,如他所願的朝他揮了下小手。「再見。」
他立刻撇嘴。「沒誠意。」
「大部分的誠意都是假的,我寄給你的采邑施工圖才是真的,既然你回來了,麻煩請收信確認。」話才說完,她立刻改變移動的方向,打算繞過他下班,誰知道他也跟著移動腳步,再次擋到她面前。
「給你一百元,幫我泡杯冰咖啡。」他掏出鈔票給她。
她表情不變,利落的將鈔票塞回到他手中。
「還你一百元,麻煩請讓路。」
他挑眉,看著她一天比一天利落的動作,忍不住當場失笑。
打從相識以來,這小女人就沒可愛過,既冷淡又頑固,原則一大堆,從來就不肯輕易妥協,除非他肯掏出錢,否則她連看他一眼都嫌多余。
「好吧,我特別加碼,多付一百元。」他掏出另一張鈔票。
「我兼差的工作全勤是一千元,你覺得我會因小失大嗎?」她學他挑眉。
「所以你是在告訴我,我應該花一千元買一杯咖啡,而且材料器具還都是我自己提供?」他盯著她,對她敢說敢言的個性,感到既好氣又好笑。
「有誠意的話,一千一百元會更好。」她不是很敢說,而是非常敢說,只有在討錢、賺錢和A錢的時候,才肯和他多說幾句話,唯利是圖到不能再唯利是圖。
「你不是說大部分的誠意都是假的?」可偏偏他就是不討厭這樣的她,還跟她抬起杠來。
「沒錯,但錢和咖啡卻是真的,這就叫做供需法則,你要我才給,你不要,我就不需要給。」她陳述事實。
「不是不需要給,而是沒機會獅子大開口吧?」他很含蓄的沒用趁火打劫形容她的行為,以她的天分,沒去從商真是太浪費了。
「不要拉倒。」她聳肩,邁開腳步又想越過他,壓根兒不在意他的調侃,誰知道他卻又再一次的擋住她。
眼看他三番兩次的故意擋路,她也不生氣,只是抬起頭,用非常柔軟的語氣,對他彎起一抹假笑。
「老板,你有沒有听過好狗不擋路這句話?」她非常難得的喊他老板,卻是用在這個時候。
「阮佳心。」他也笑,也非常難得的連名帶姓喊她。「那你有沒有听過,老板是有權力炒員工魷魚的?」
她眼也不眨,只是很從容的點頭。「我知道,這是常識。」
「原來你還有常識。」他點頭,總算確定她不是火星來的。「那我再問一遍,你願意接受我的兩百元,幫我泡杯冰咖啡嗎?」
她沒有開口回答,只是沉默地盯著他手中的兩百元,像是在思考什麼。
而她的沉默,忍不住讓他加深笑意,知道自己是戳中她的罩門了,原來這小女人也有害怕的事啊。
「我想起來了。」五秒後,她終于打破沉默,卻是答非所問。
「你想起什麼?」他挑眉。
「我就覺得好像有件事要跟你報備,卻忘了,原來是公司的咖啡豆只剩半包,如果明天大家還想喝咖啡,麻煩請‘老板’叫人快點進貨。」她慢條斯理的說出答案,接著便再次邁開腳步越過他。
「你就想到這個?!」他難得錯愕,眼睜睜看著她從身邊走過。「那我的冰咖啡呢?」他轉身問。
「街口咖啡廳有外送,叫十杯送一杯,指定LINDA外送,速度比較快。」她頭也不回的揮揮手,還非常好心的附上打折方案和外送妹資料。
他管她LINDA是不是送得比較快,他的味蕾早就被她養刁了,壓根兒吞不下外頭的咖啡,偏偏她卻不肯妥協,幫他泡杯咖啡。
「阮佳心,你很大牌你知不知道?」他眼角抽動,完全沒料到她竟然敢無視他的威脅。
「現在知道了。」她還是不回頭。
眼看她走得毅然決然,他只好大步沖到樓梯口,一邊低咒一邊火大的問︰「那你總可以告訴我翔綠的建築索引圖,究竟該死的放在哪里吧?」他不是沒秘書,但就連他的秘書也找不到那份索引圖。
「資料室左排書櫃,第三排第二列,由上往下數來第五層,其中那個紅色公文夾就是了。」她想也不想,月兌口就說出檔案的位置,對于自已看過踫過的檔案,總是能過目不忘。
而她干淨利落的回答,差點就要讓周圍偷听的同事鼓掌喝彩。
真不愧是咖啡妹,全公司只有她敢這樣若無其事的跟老板抬杠,也只有她清楚每個建案的書面檔案歸類位置,記憶能力好到嚇死人。
他們都已經算不清這是老板第幾次踢到鐵板了,有時候他們都會想,當初咖啡妹怎麼不是來應征正職秘書,只是兼職做繪圖員實在太浪費了。
眼看就連老板也討不到咖啡喝,始終豎著耳朵偷听的員工們,終于忍不住彎嘴竊笑,心里非常平衡的繼續工作。
所以說他們怎麼可能會討厭咖啡妹呢?
咖啡妹,做得好!
「契」,是間LOUNOEBAR,卻並非任何人都能進入,而是采取會員制,非得成為會員,或是經由會員邀請帶領才能夠進入的高級LOUNOEBAR。
「契」也並非獨立開設于鬧區,五光十色的引人注目,而是隱密存在于某五星級飯店的頂樓,裝潢低調奢華,出入皆有管制的私人空間,不但可以品酒俯瞰整個台北夜景,還能和三五好友听著音樂,愜意欣賞101大樓的雄偉絢爛。
出入訪客全是政商名流,寬敞華麗的大廳提供政商們交際交流,十間異國風情的大小包廂則提供私人休憩,各有專門的侍者服務把關,完美的保護個人隱私。
為了讓訪客能全然的放松,在「契」服務的侍者全是經過精挑細選,不但受過嚴格的訓練,人格人品更是受過考驗,錄用後,就必須簽下保密協議書,對于店內所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必須保密,除非必要,否則不需要多說任何一句話。
而這里,就是她第二個打工場所。
在這里,她不叫阮佳心,而是Qm。
在柔和的投射燈下,她卸下呆板的粗框眼鏡和T恤牛仔褲,不但化上了淡淡的果妝,還穿上了剪裁利落高雅的黑白侍者服,並將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倒轉編織到發頂,將發尾逆刮成蓬松狀,只以一枚蝴蝶發夾作為裝飾,整個人看起來既美麗又時尚,和阮佳心完全是判若兩人。
端著托盤優雅走過華麗的水晶吊燈,身軀挺直,表情靜默,腳步悄然無息,沒有絲毫波動,平穩到連托盤上的雞尾酒都沒有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