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春風蕩漾,洛陽城內的桃花開得正艷,大街小巷內皆是一株株的桃花,春風舞過,滿枝的奼紫嫣紅搖曳生姿,那輕輕灑下的清郁芬芳,燻得所有洛陽城人都要醉了。
這樣的春日美景中,洛陽城內是一片和樂,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行人馬車交織,攤販小肆叫賣聲不絕于耳,全是南朝重生安康的跡象,直到一名女子抱著幾本書冊,不疾不徐自一排桃花樹下走來,熱鬧的大街才登時起了變化——
只見女子娉婷縴柔,瑰姿艷逸,即使處于人群中仍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清麗月兌俗的臉蛋更是讓人移不開目光,一身粗布衣裳也掩不住她與生俱來的美麗。
她就像花,一朵縴塵不染的嬌花。
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膚若凝脂,儀靜體閑,可惜攤販小肆一見到她,卻是個個臉色微變,瞬間噤聲不語,直到她打從攤前走過,才迅速別過臉皺眉繼續叫賣。
她是鈴星,陰之星,煞之星,洛陽城內最不祥的女人,凡是和她扯上關系的全沒一個好下場,人見人畏,無人敢親。
眼見街上行人視她如蛇蠍,一個個退避三舍,鈴星卻依舊泰然自若的抱著幾本書冊,自街頭一路徐徐走至街尾,直至回到一座破敗陰森的府邸前。
府邸的朱紅大門,早在五年前就被大火燻燒得半黑,門內亭台樓閣付之一炬,門外石階青苔斑駁,早已是人去樓空,可如今卻有一輛奢華馬車停在大門外。
她隨意瞥了眼馬車,柳眉如月輕輕微揚,接著從容拾階而上推開虛掩大門,就見荒蕪的府邸內果然多了群不速之客,十幾名壯漢在一名華服男子的吆喝下,在各個角落大肆搜索探勘,顯然在尋找什麼東西似的。
麗眸無波,抱著書冊,她視若無睹的走上鋪滿落葉的長廊,誰知華服男子卻眼尖的發現她,立即快步奔來,一臉假笑的擋到她身前。
「葉家小姐,您總算是回來了,在下乃是江西施家布商——」
「姓葉的全死了,我不姓葉,你若是想找姓葉的,勞煩請到地府去找。」鈴星立即出聲斷話,說起話來慢條斯理,語氣卻是十分不客氣。
商人一愣,卻很快的反應過來,連忙加深笑意改了稱呼。
「傳聞鈴星小姐行事作風獨樹一格,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在下帶人叨擾實在過意不去,因此準備了份薄禮,請妳——」
「無端獻殷勤非奸即盜。」她再次斷話,壓根幾不打算和商人多費唇舌。「我知道你想找什麼,也知道你要什麼,我勸你還是省省功夫快去找你想要的東西,若是找不著,就把你的人帶走,別打擾我太久。」話才說完,她舉步就要離去,誰知後者卻再次擋下她的腳
步,顯然是另有盤算。
「既然鈴星小姐快人快語,那麼我也就開門見山的把話說明白了。」商人哼哼冷笑,果然立刻卸下和善的假面具,露出猙獰的真面目。「這座府邸本大爺要了,妳最好馬上交出房契地契,否則有妳好受!」
看著商人奸邪的嘴臉,鈴星卻仍是一臉從容,毫無驚慌。
「我沒有那些東西。」
「裝瘋賣傻也沒用,妳若是不馬上交出東西,我就讓人送妳上西天!」話才說完,商人立即舉手喚來手下,誰知後方卻是一片靜默。
商人不禁皺起眉頭。「來人哪!」他又喊了聲。
「……」依舊是沉默。
得不到響應,商人終于忍無可忍發出低咒,殺氣騰騰的轉身,誰知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尊尊僵硬的木頭人。
前一刻鐘明明還生龍活虎的手下,如今卻像是被人點住穴道似的僵立在各處,一個個動彈不得,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只剩一雙雙眼珠子驚恐的直盯著他,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見到鬼了。
商人臉色登時生變,愣了好半晌才急忙轉身,質問眼前的鈴星。「這是怎麼回事?」
誰知後者卻沒有回答,只是揚起紅唇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妍美的臉蛋因為這抹一閃而逝的笑意而更顯絢麗,卻也暈出一抹詭艷。
「妳……妳對他們做了什麼?」商人不禁頭皮發麻,剎那間想起這座宅邸曾死過數十條人命,陰氣久久不散,不時總有鬧鬼的消息傳出。
可這世上哪里真的有鬼,那些傳聞應該都只是穿鑿附會、空穴來風。但、但倘若這世上真的沒有鬼,那他帶來的人又是怎麼回事?怎麼才幾句話的工夫,所有人全成了木頭人?
難道——難道——難道這座府邸真的有鬼?!
「來人哪!來人哪!」商人吞了口唾液,偏不信邪,硬是不死心的拉高嗓子繼續大喊,試圖喚來更遠的手下,誰知殘破的遠方卻依舊是無聲無息,無人回應,只有陰風颼颼,宛若魂泣,嚇得商人不由得全身發毛。
「妳、妳妳妳——」富態的身軀瞬間踉蹌後退,驚恐地拉開彼此的距離。「妳、妳到底對他們做了什麼?」
「我就站在這兒,還能做什麼?」鈴星仍是一臉從容,對于眼前吊詭的現象竟是毫無反應。
「妳!」
「無論你信不信,這座宅邸沒有金銀珠寶,只有數十條人命喪于大火,你若不死心大可以繼續留在這兒,也許等到天黑了,你就能問問那些姓葉的究竟將房契地契藏在哪里。」紅唇輕揚,瞬間再次綻放出詭艷的笑花,她邁開腳步,迎著陰風輕笑離去。
兩人身影交錯的瞬間,陰風驟劇,將她的長發衣袂吹撩飄揚,也吹得商人面頰莫名生疼,好似有某種看不到的東西硬生生刮傷了他的臉皮。
商人抖著手,本能的往臉上一模,沒料到卻是模到滿手的鮮血,嚇得瞬間雙眼爆凸,險些就要魂飛魄散。
「有、有有有……」他連連抽氣,連一句話也拼不齊。「有鬼……有鬼……有鬼啊!」好不容易發出聲音,福態的身軀也終于拔足狂奔,連滾帶跑的逃出被風吹得嘎嘎作響的殘破大門。
听著那淒厲的慘叫一路遠去,鈴星沒有轉身,也沒有思考該怎麼處理那些被撇下的奴僕,只是愜意的順著長廊來到一座小亭。
五年前的那場大火幾乎將整座府邸吞噬,唯獨這座小亭和幾間下人廂房幸免于難,這五年來她就獨自住在這殘破的府邸,累了就挑間廂房睡,白日就在這座小亭打發時間,日子過得倒也愜意。
用袖襬揮開落在亭台上的落葉,她隨意席地而坐,就靠著斑駁的亭柱翻開新買來的書冊。
自從軒轅禘篡位為王後,勵精圖治,撥亂反正,整個南朝在他的治理下就像是月兌胎換骨,逐步走向安康,以往的亂象不公就如同大江東去,只留下一些殘波,百姓不再顛沛流離,也不再受高官欺壓,除了三餐溫飽還能做些享受,甚至不分身分地位都能習字讀書。
大街小巷中一間間新開張的書鋪子,就是軒轅禘偃武修文的成果。
現今的南朝,美好得就像是一場夢。
「恩人,您受驚了。」
書冊上的字才入眼,原本該是空無一人的殘破府邸,忽然響起兩道低沈的男性嗓音,隨著一陣涼風拂來,兩名中年男子突然出現在小亭前方。
清冷水眸毫無波瀾,鈴星依舊閑適的低頭看書,縴縴素指輕輕翻過書頁,對于兩人的出現一點也不意外,彷佛早已知曉兩人的存在。
「我不過是名孤女,實在攀不起兩位如此稱呼,兩位一是江南富賈,握有江南八成藥材生意,一是京城開遠鏢局總教頭,人面極廣,黑白兩道無不敬仰三分,依照兩位身分地位,還是喚我一聲姑娘就好。」
「恩人就是恩人。」其中身穿白衣的歐陽道溫和微笑,仍堅持如此喚她。「葉大財為富不仁、喪盡天良,六年前為侵佔我歐陽家藥材生意,竟買通刺客血洗我歐陽家數十條人命,若不是恩人大膽潛入我歐陽府尋找活口,發現在下一息尚存,拚盡全力將在下救活,在
下也無法活到今日。」
「我不記得自己曾做過那種事。」鈴星頭也不抬,依舊讀著書冊。
歐陽道加深笑意。「可在下記得。」
「我上官傲也沒忘記恩人的恩情。」身穿黑衣的上官傲也沈聲道︰「南朝天征我奉命帶兵出征,家中妻小無依無靠,沒想到葉大財竟然趁人之危,打算強搶我柔弱的妻子,若不是恩人通風報信,托人帶著我妻小連夜逃出洛陽城,我上官家早已家破人亡。」
「都幾年前的事了,我早忘了。」水眸一瞬,鈴星合上書冊,終于抬頭看向兩人。「我特地請兩位回到洛陽城,並非為了敘舊,只是想知道江南的米糧生意打點得如何了?」
「一切如恩人吩咐,買通上下官員,將七成米糧生意搶到手中。」歐陽道立刻微笑回答,卻忍不住額外補充︰「當然是用葉大財藏在地窖里的錢財。」
鈴星勾起紅唇。
「那些賄賂的名單賬冊呢?」
「就在我身上。」上官傲接著答道。「不過新帝即位以來,興利除弊,嚴禁官商勾結,這一年來南方米糧價格始終居高不下,恐怕早已派人在暗中調查,恩人如此以身試法,要是讓人捉到把柄——」
「我就是要讓人捉到把柄。」鈴星輕聲斷話,並起身走到兩人面前。「不過這把柄,是我們自己主動送到當今監察御更手中。」
「什麼?」上官傲一愣,就連一旁的歐陽道也錯愕的瞪大眼,以為自己听錯。
「一旦有了賄賂名單,監察御更即能盡速將那些貪官污更一網打盡,南方米糧價格自然抑下,窮困老百姓就不會再買不起米糧。」鈴星卻理所當然的繼續說道。
上官傲立刻擔心的皺起眉頭。「可要是監察御更循線追查上來……」
「所以當初我才要兩位請出一些江湖高手,偽裝成各路商人合力搶下米糧商生意,再請些三教九流從中穿針引線,釣那些貪官上鉤,就算監察御更要查,也絕對查不到你頭上,你大可放心。」
「我不是擔心自己。」上官傲隨即解釋。「而是擔心賬冊名單一旦交出,所有米糧都會被查扣,屆時恩人將會一無所有。」
「我原本就一無所有,還不是過得好好的?」鈴星扯起嘴角。「何況那些米糧全是用葉大財的不義之財買來的,充歸國庫正好。」
歐陽道和上官傲面面相覷,萬萬沒想到這籌備半年多,砸下巨資搶來的米糧生意,竟然只是為了平衡南方米糧價格,讓所有窮人有米可吃。
看著眼前年方二十,比任何姑娘都還要美麗,卻也比任何姑娘都還獨特難懂的鈴星,兩人不禁再次為她的行事作風感到迷惑。
所有洛陽城的人都曉得葉大財好心收留她,但依照葉大財的行事作風,不難猜出她在葉家的日子肯定也不好過,她卻安然無恙的存活下來,甚至背著葉大財,不著痕跡的救了許多條人命。
雖然人人都說她是煞星,不僅克父克母,還克死葉大財全家,然而五年前的那場大火其實並不單純,經過仵作驗尸,證實葉大財全戶全是遭人砍死之後,才被人放火毀尸,雖然至今仍然查不出是誰滅了葉大財全家,但當夜她因故不在府內,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就他們來看,她不是煞星,反倒是個福星高高照之人,不但大難不侵,小難不傷,就如同今日,也是因為她決定救助南方窮困之人,來函請他們回到洛陽,他們倆才能及時出手教訓那幫不肖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