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小極小的時候,住在鄉下的三合院中,與一大票叔嬸堂親居住一塊,自然,堂姊妹們成了密不可分的幼時玩伴。
在美丑觀念未形成之時,便已欣羨起堂姊們戴著金色耳環,掛在耳垂亮麗的風華。在那時,凡是女孩兒都會穿著耳洞,並至少擁有一對小小的金色圓耳環的。
大人說︰穿耳洞是女孩兒的象征。
大人也說︰穿了耳洞才會好命,將來嫁人時還怕真金打造的耳飾無處可戴掛嗎?
我一直都不明白那是什麼道理。反正,我只是無比欣羨著她們的耳朵上有小小的洞,可以偷戴著母親的耳環;扮家家酒時,耳朵上叮叮咚咚地發出輕響,理所當然的扮演起富家大小姐的角色;而且,眾人也是臣服她們有權佔盡優勢,真正的珠光寶氣,富貴逼人。
在我幼時居住的那個荒僻村落,每半個月,會有一位行動不便的佝僂老婦,駕著改裝過的手搖三輪車,巡經我們這兒,賣著花露水香粉之類的女性用品,其中更是不乏各形各樣漂亮的耳環。當然,老婦也順帶幫人穿耳洞。
有一次,不知怎地,生性儉吝成性、一毛難拔的女乃女乃居然帶著我們三姊妹要去穿耳洞。堂姊妹中,只剩我們三人沒有穿耳洞了。那時排在前面的其他村內小女孩,一個個興致勃勃的上前接受老婦拿一根長針往耳朵上打洞,並且哭爹喊娘的捂耳退開。情況實在有點淒厲,小小的心中已有認知——美麗是要付出代價的。
接著,快輪到我們三姊妹時,心下其實直想拔腿開溜。然後,女乃女乃的討價還價聲明確了起來,她老人家認為一次給她穿六個耳洞,老婦人應當算便宜一點,耳環更該好生打個折扣。
老婦酷酷地堅持不打折,女乃女乃也強硬的叫價,一時之間好不熱鬧,街坊鄰居皆懾于女乃女乃的悍相天威,只敢做壁上觀……
後來,生意沒談成,老婦搖著她的三輪車走人了,女乃女乃也一肚子不爽的去田里工作了,剩我們三姊妹依然是三合院中「唯三」沒穿耳洞的人;搞不好更是全村子中沒穿耳洞的小女孩。當時心下覺得沒面子的同時又慶幸自己沒遭受皮肉痛。因為接下來一個禮拜,我看到了一大票捂著紅腫流膿耳朵痛哭的玩伴,有的潰爛到耳朵掉了一塊。听說,那是穿耳洞必然的疼痛,痛過了就好了。
一大群小女生們開始互相比較起自己疼痛的嚴重程度,最後出那名爛掉一塊耳垂的人奪魁,大家甘拜下風,而那人的神情挺驕傲的,妒煞人也。
相較于女乃女乃贊成穿耳洞的行為,媽媽則大投反對票。因為听說穿過耳洞的女性,下輩子投胎仍得當個女人,太可憐了,抵死不讓女兒們穿耳洞。
在母親那個時代,做女人相當的辛苦,尤其農家熄婦終年忙碌無休,忙著田里又要顧好家里。空閑時要做做手工賺取微薄收入來為自己的孩子添衣買零嘴,有時累得連流淚的力氣也沒有,所以母親希望女兒們苦過這輩子便罷,下輩子千千萬萬得當個男人,因為男人只需忙田務,忙完了,回到家蹺個二郎腿等吃飯睡覺,什麼也不必做的。他們不必清晨四點站在冰冷的溪中洗衣,五點燒飯煮菜、喂豬養雞,不必灰頭土臉的弄三餐、跟著男人下田,尤其那時家中沒錢買瓦斯櫨,只能用灶來煮食……
母親認為當女人是很不幸的命運,所以她不允許女兒們穿耳洞,她希望子女們下輩子都是生為男兒身。
所以,直至今日,我們家三姊妹仍沒有耳洞,僥幸逃過了耳朵潰爛的命運,沒機會領受被針刺穿耳垂的感覺(哦,對于這一點,我絕對不感遺憾)。
現今的穿耳洞技術听說已能無痛,衛生且安全,不過,我仍保持自己雙耳的完好無缺。
一方面是怕痛(純粹深記著兒時同伴的哀號),再者是母親的期許。己身所從出,不敢損傷;又,從來就不喜歡任何無實用性質的裝飾品,自是不會去穿兩個洞來安置那些亮晶晶的東西。
六歲那年,我留下了這一片小小的記憶,不知為何,深刻記到現在。至今唯一百思不解的是,那時怎麼會認為穿了耳洞就會讓自己美得像仙女下凡呢?
也不過是兩個洞而已,幸好我從未穿過。殘害自己的身體實在不是值得贊許的行為,怕痛如我,奉為圭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