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沉沉的夜色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罩在梁府的上空。此時此刻,連吸呼都是小心翼翼的。
一燈如豆,梁府的隱密書房中,坐著一老、一少二個人。
老人憔悴的病容上有著些許激動,更有著死亡的陰影;長期的病痛消蝕了他的生命力,但他的精神不為此而萎頓。他炯炯有神的雙目,正十分渴切的看著他的孩子——有著感傷,有著喜悅,有著釋然與欣慰。
坐在老人面前的,是一個俊美的男孩;那一雙充滿英氣的星目顯然得自老人的遺傳。他的神情相當沉重,流露著隱藏不住的哀傷。
「玉石,知道為父叫你來此的原因嗎?」
「孩兒不知。」
老人深深吁了口氣,以充滿愛憐的眼光注視著他這個俊美的孩子。
「這些年來,苦了你了。」
身為景昌縣的縣令,他——梁文生縣令,一個小小的官,並不能貢獻多大的作為;但他卻得到全縣縣民的愛戴。因為當今朝中,不貪污的官吏比鳳毛麟爪更為稀奇,而他就是那極少數中的一個。實在可笑呵!做官應有的操守,竟成為人人眼中的好官範例。由此可知,大宋的朝政日漸敗壞,絕非只因外患而已。
而在這種人人自危的年頭,景昌縣的人民還能過著平靜而富足的日子,全是因為他——梁玉石所致。
誰都知道景昌縣的梁捕頭,不僅是梁縣令的獨生子,更是剛正不阿、武功高強的好捕頭。有他在,沒有任何宵小可以在縣中橫行;六年來,在他的努力下,人民才得以安居樂業,不必與他縣一樣,為了逃避盜匪作亂、天災而流離失所。
但,在奸佞橫行的年代中,好人是無法存活的;不懂逢迎巴結那一套,就升官無望;不懂諂媚阿諛就會慘遭排擠,更甚初慘遭殺身之禍。
三天前,一道命令下來,使得景昌縣陷入愁雲慘霧之中,也使得向來身體不好的梁文生病情更加嚴重。
梁玉石輕輕握住案親枯瘦的手,說道︰
「爹,別說這種話!阿兒過得很好,沒受到任何委屈。」
梁文生愁慘的苦笑二聲。
「很好?是嗎?將一個俏生生的姑娘,硬是訓練成一個身懷絕技的男子,四處緝捕盜匪,這種出生入死的生活能稱之為‘好’嗎?」
「爹,不提這個了!」梁玉石唇角抽動了一下,明顯的抗拒這個話題;對她來說,是男兒身或女兒身,早已無關緊要了!此刻,一片無波的心湖可以證明。
現在她最關心的不是這件事,她低聲問︰「明天……要怎麼辦?」濃濃的愁緒布滿眉宇之間。
他們要去哪里生出一個聚寶盆?
由于梁文生從來不肯巴結逢迎,也不肯拿人民的血汗成果去奉獻給那些大官揮霍;且去年糧倉的存糧也早因鄰縣大旱,而送過去救急了,哪有余力交出五千石的糧草,供那些大官享樂?所以今年梁文生沒有「上貢」太守朱炳金;他實在不忍學別縣的縣令那樣,刮取農民要過冬的糧草來填太守這個無底洞!也因此,他得罪了太守。太守朱炳金懷恨在心,一狀告到在丞相邱雲升那邊,硬說今年景昌縣在大旱災之中,還得以豐收的原因在于梁文生得到了個聚寶盆。
聚寶盆這東西是何等的令人垂涎!左丞相不論虛實,命令梁文生三日之內要交出這個聚寶盆,否則將他判以欺君之罪。
這麼大一個帽子扣下來,梁文生肯定難逃一死。二天來,梁文生遣走所有的家僕,散盡一切家產;反正他一條老命死不足惜,他只能盡量的不連累到別人。現在,他最擔心的就是膝前這個小女兒了。是的,她是個女兒身!並且是個俊美嬌俏的女娃兒。一旦她著起女裝,會是怎般的傾國傾城?肯定是不會比她那死去的娘遜色的!這些年,真的苦了她了。
「爹……」梁玉石再喚了一聲。
「玉石,石家並沒有滅絕!」梁文生突然吐出這幾個字。
「什麼?!」她大吃一驚;二十年前慘遭洗劫滅門的石家,居然沒有如外傳的全部罹難嗎?這怎麼可能?
二十年來,父親讓她穿上男裝,讓她去了裹腳布與花衣服,與男孩兒一起習藝、念書,只有一個原因——要她長大後追查當年洗劫石家的四個凶手!那是她的責任;打一出生便跟著她的血海深仇!然而……石家居然還有人活著?是誰?
梁文生轉為激動,緊緊抓著女兒的雙肩。
「我始終不敢相信我那結拜大哥的一家子,會全部葬身在火海中!二十年來,我一直派人暗中查訪,終于在上個月,我接到北方捎來的信。他們說,當今北六省商業霸主石無忌,有可能就是石君傲的遺孤;我那石大哥的兒子。石無忌也有二個弟弟、一個妹妹,名字一個字也不差,叫無痕、無介與無瑕;一定不會錯!傲龍堡……他那規模、他那名字,是我石大哥當年未竟的心願呀!玉石,如果他們都沒有死,那麼你的親事就有著落了!你不會知道為父有多麼自責于要你獨身一輩子的!現在你不必獨身了,石無忌就是你那指月復為婚的丈夫呀!石無忌不愧為我大哥石君傲的兒子……傲龍堡!他建立了一個富可敵國的傲龍堡!玉石,我要你立即北上去與他完婚!」他說完,開始劇咳。
梁玉石急忙拍撫父親的前胸;此刻,她的一顆心紛擾雜亂,她不知怎樣使父親冷靜下來,並且告訴他,也許那只是巧合相同的名字,又如何證明他就是石伯父的遺孤呢?她當然知道傲龍堡、知道北方修羅石無忌;他是個大商人,有一支軍隊、一座城池,是個可怕又難測的男人;傲龍堡能在兵荒馬亂中卓立十幾年,教朝廷與外藩戒慎三分,不是沒有它的道理的!它一直保持著高度的神秘性;沒有人可以探知它的過去。沒有人知道石無忌一家子的底細。
在二年前,當杭州首富蘇光平一夕之間突然破產,以致一家大小全都不知流落何方開始,以致後來幾個當權大官接二連三的猝死,這些都在在令梁玉石心中有種異樣感覺。因為經她這多年來的暗中查訪,發現那幾個人很有可能就是犯下當年石家滅門血案的凶手。但是因為這些事件全都被處理得干淨俐落,根本無法得知是何人所為。
但……真的跟傲龍堡的主人石無忌有關嗎?她一直認為只是名字相同的人而已;在她的心中,她的丈夫石無忌早在她四歲時便已死亡。二十多年來,她存活的目的就是為了替石家報仇。不!她不能接受她丈夫仍然活著的事實!甚至應該說——她無法相信那個可怕神秘的北方富賈就是她的丈夫!
「爹,您冷靜一點!傲龍堡的石無忌不可能會是我丈夫的。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並不是沒有,您根本無法確定他是不是,又怎麼能要我以未婚妻的身分前去成親?而且,先不論那個石無忌是不是我丈夫,我們現在要面對的是明天的問題呀!我們逃吧!爹。」
外面的更聲已敲過了三更,梁玉石的心中益加著急了起來;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父親就這樣含冤送死!她那一生清廉愛民的父親不該得到這種下場的!
梁文生搖搖頭。「逃走?然後使縣民遭殃?一個父母官該作這種自私的打算嗎?玉石,為父從未如此教過你對吧?為父雖然無能保護縣民,但這點擔當還是有的!不要叫我做出不仁不義的事。況且,能死得其所又有何懼呢?」他從懷中拿出一塊白色寶玉,手掌般大小的無瑕玉面上,精刻著九只飛龍,巧奪天工、精致得教人移不開目光。梁玉石見過它一次,它叫「凌雲龍佩」,是石君傲生前愛不釋手的古玩;後來,當他在得知拜把兄弟的妻子有孕時,立刻慨然相贈,並說道︰「若生男,是石家歃血為盟好兄弟;若生女,就要成為石家大媳婦。」雖然後來兩家四處遷徙而失去聯絡,但梁文生始終牢記著拜把大哥的話,只當女兒已經是石家的人了;所以才會在惡耗傳來時,叫女兒從此著上男裝。
梁文生將玉佩交到女兒手上,說︰「去吧!去找石無忌。如果他是我石大哥的兒子,他就會認得這塊‘凌雲龍佩’,而如果他真是我未來的女婿,那麼,女兒,讓他來為我伸冤吧!為父只願你能得到好的歸宿,死而無憾!」
傲龍堡的秋天是最忙碌的季節。
鎊地營收帳目都已送來,他們得趕在年關之前合計營利收成與紅利發放,讓眾兄弟們過個好年。傲龍堡內的各大首腦們豈是一個「忙」字可以容得了的?四大樓內的伙計們川流不息的來來去去;相之下,八院就冷清太多了。
如今已是一個二歲孩子的媽的蘇幻兒,雖已為人母了,但可別期望她會有什麼長進;人家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真是一點也不錯!
一場午後的雷陣雨讓蘇幻兒眉開眼笑到現在;當早上的陽光夾帶幾許陰霾的時候,她心中就已有了計量。于是,中午硬是拖石無忌回蘭院午餐,現在果不出所料——大雨滂沱而下;下雨天就是休息天了嘛!蘇幻兒讓佣人到前院傳話︰任何天大、地大的事情,一律等雨停了再說!下雨天,石無忌概不外借!
傲龍堡的當家到然是石無忌;可是,若說石無忌的命令可以稱之為聖旨,那麼,蘇幻兒的話就是無可違拗的懿旨了!權衡之下,蘇大姑娘——石大夫人的命令,還是乖乖順從比較好,往後才能好吃好穿的過太平日子。因此,蘇幻兒巴巴佔住丈夫一個下午的時光,也無人敢仗義執言、多置一詞。
此時,面西的窗戶大開,窗內的錦織躺椅上躺著一位美麗無雙的大美人,像一只慵懶的波斯貓般的伸展四迎。她披散著一頭綢緞般烏黑的長發,將頭輕靠在丈夫腿上,凝注著秋雨中的百花沾露,眼神是滿足而喜悅的,櫻唇上那一抹微笑是石無忌永生的眷戀。
「雨停了。」石無忌一手輕撫幻兒的絲發,一邊低喃著。雨已歇,卻也已近黃昏;雨後的黃昏是橘紅中夾著少見的藍紫色調,將天空妝點出一份少見的繽紛嬌媚,映出滿庭、滿院的絢麗。
泵兒探手在窗檐上頭接了幾滴雨水,弄得玉手半濕。她俏皮地說道︰「這有水在滴,就代表雨還沒有停;誰說雨停了?」
「強詞奪理。」他在她的粉頰上輕啄一下,心想今天下午是辦不成公事了!泵兒一旦存心黏著他不放,他就無法全心去辦公。這個小東西總是教他無計可施。
泵兒起身坐到他的腿上,摟住他脖子,黛眉深鎖的嘆氣不已︰
「無忌,我好無聊哦!什麼時候咱們南下去玩?什麼時候要教我騎馬?還有三個月才過年,在過年之前我勢必還要寂寞好久,日子都不知要如何打發才好了!」
他曾經提過要帶幻兒南下去玩的,但這二年來,石無忌生意愈做愈大,相對的,也愈來愈忙,連先前允諾要教她騎馬的事,也只有先擱置下來了。對于這一點,石無忌是有些內疚的;但是,要說日子過得很無聊,就太夸張了!
他笑道︰「不知道前些天是誰在對我抱怨︰綰兒太活潑,讓人累得半死的?」
石無忌深深相信,他們那寶貝兒子石定綰的鬼靈精性子,完全是遺傳自他的妻子。正所謂︰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話可以應驗在這里吧?誰生的兒子就像誰的性子,果真一點兒也沒錯!
說起她那個兒子,蘇幻兒皺皺眉說道︰
「哎呀,那不算啦!拔況,當他有得玩、有地方可以去的時候,他哪還會想到我這個生他的娘啊?像今天他就跟他冷叔去城外玩了,也不可能天天膩著我。我說的無聊是針對你!讓我變成怨婦,你是不會有什麼好處的。」
石無忌側首想了一下。
「你有什麼玩樂的興致嗎?不然叫無瑕陪你去四處走走。你知道,在過年之前我無法分太多時間給你的。」對于這一點,他是相當抱歉的。
「不要、不要!」她抗議般的直搖頭,半跪在他大腿上與他平視著。「我只想讓自己忙一點。」她相信自己已經暗示很多了,多得都不像是在「暗示」了。
可是,石無忌仍是猜不出幻兒到底在想什麼?顯然蘇大姑娘高估了她的表達能力。
他一頭霧水的問道︰「怎麼忙法?如果你要,傲龍堡上上下下夠你忙的了。」
蘇幻兒翻了翻白眼。「你還是不懂我的意思!」她決定直說了︰「我是說,我想生個女兒來玩玩。」
二年來,她未再受孕的原因是,第一次生產時難產,致使石無忌決定不再讓妻子受苦。那一次的痛苦曾讓幻兒決死不再承受第二次;可是,當小女圭女圭的可愛面孔浮上心頭時,再多的苦痛都可以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說真的,她也早已忘了那種痛苦,準備再生一個。既然她是個美人,無忌是俊男,擁這麼優良的基因,哪有不努力增產報國的道理?
石無忌毫不考慮的拒絕了
「不行!我們說好了不再生的。」
「你想吵架是不是?你沒空陪我,我也沒怪你,可是你居然拒絕我這個可以排遣無聊的提議,太過份了哦。」她一邊瞪他,心里一邊打著主意;她就不相信石無忌阻止得了她受孕,除非他準備不踫她。
「幻兒……」有時候他這個人人敬畏的石大當家,對妻子是根本沒法子的,他簡直沒有反駁的余地了!就像無痕說的——太寵妻子無異是替自己找麻煩!
「就這麼說定了。」她獨斷的下了結論,按著摟住他深深的一吻,不讓他有機會開口反對。
阿子!可愛的小女圭女圭!當這個念頭在心中浮現時,就像種子著床了一般,逐漸在心中生根;她期待第二個孩子在身體中孕育。
生個孩子來玩?這種話也只有蘇幻兒說得出口!石無忌打算找冷剛來好好研究一番,最好是能找到一些好玩的事來轉移幻兒的注意力;她真的是太閑了!
日子仍然無聊的過著,蘇幻兒這個「閑妻涼母」悶得都快發霉了!
她決定到松院去抓兒子回來玩一玩。這個定綰!一天到晚不是纏著冷叔,就是跟著他爹與其他叔叔們,反而不大黏她這個做母親的——小小年紀就會說孔老生子的至理名言︰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哼!那小子也不想想她若是那女子,他不就是「小人」了?兒子會找她只有二個原因——不是餓了,就是所有的人都沒空!在兒子的眼中,她不是母親,而是專門和他搶父親的女人——其實,也的確是如此啦!
在經過柳院時,她不經意听到許多嘈雜的人聲;敢情是今天無介忙里偷閑,找來幾個朋友小酌一番了?多聰明!為工作賣命是笨蛋行為,工作與休息兼顧才正常。她那老公就是看不破這一點,才會忙得沒空陪她;但,話又說回來,她也很氣這個死無介——不去浩然樓幫忙做事,卻躲在這邊涼快,讓她那個寶貝老公忙得半死!她倒要听听他們在聊什麼國家大事,重要到要浪費時間耗在這里。
「無介兄,您真該去萬花樓瞧瞧!那個年初剛由江南來的大美人秦秋雨,實在美得沒話說!她一來,就使得萬花樓天天爆滿、門庭若市,連當年的馬仙梅也沒得比。而多少王公貴族天天捧著大把銀兩上門,就只為一睹她的芳容!」
泵兒認得這個聲音,是去年鄉試及格的秀才,家中有幾個錢,肚子中也還有幾滴墨水,為人尚可,只是喜愛附庸風雅、流連于煙花場所冒充風流才子!懊像是叫封書官吧?
男人聚一堆聊的話題總是離不開女人;現在,她倒是好奇無介會怎麼回答。
無介回道︰「煙花女子本已十分可憐了,那些爭著去看她的男人是何居心也就不必說了,我又何必去湊一腳?再說,要看美人我家就有二個了;誰敢說當今天下還有哪個女子的姿色,可以賽得過我嫂子和妹妹的?」
這個無介,倒是挺護她的!蘇幻兒決定放他一馬,原要打趣他的偷懶。而由無介的言舉止間,幻兒發現無介也已長成了一個成熟的偉岸男子了;平時雖然不大感覺得出來,但听見他剛剛那一番話,才發覺他真的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
封書官又道︰
「秦秋雨的美麗也是一等一的絕,當然不敢與你大嫂和妹妹相提並論;到底她們是大家閨秀,出身貧苦的秦秋雨如何和她們比?不要動不動就抬出你們家那二尊天仙來壓我們好嗎?她真的是值得一看的大美人;通音韻、能歌能舞、溫柔甜美,最重要的,她還是個清倌。萬花樓鴇母說,這個月二十一是秦秋雨十八歲生日,要讓她破身。那些王公貴族已叫價到一百萬兩了!為了當她的第一個男人,他們就算傾家蕩產也再所不惜;唉!只可惜我無此財力。無介兄,你何不去拔個頭籌?」
只有無聊又錢太多的男人才會去想這種事!泵兒在心中對他們嗤之以鼻。突然,她想到一件會讓她忙碌起來的好玩事——長嫂如母的她也該為二位小叔找老婆了!這麼好玩的事,她怎麼會給忽略了呢?真是太、太不應該了!她眼中掠過一抹詭異的光彩;看來,她那個老公也不必擔心她會一直想要生個寶寶來打發時間了。
只听無介一陣朗笑,說道︰
「對于糟蹋別人清白一事,我無力阻止,但也十分不屑為之。哈!平日一個個看來正經的文士,踫到這種事居然全成了急色鬼。封兄,這種事沒什好宣揚的。」已二十四歲了,石無介仍無心于之事,成天只忙著公事,不然就是騎馬狩獵。尋歡作樂對他而言是浪費時間與金錢的笨事;反正石家後代香火已有著落,他也樂得清閑。
泵兒當然明白無介的心思,但她才不讓他如願;要是石無介清閑了,她還有什麼好玩的?當然不行!
她轉身回蘭院,沒再多听下去,一顆心思全放在萬花樓那個清倌花魁身上了。秦秋雨?嗯,是怎樣的一個大美人?她相當有興趣去一探其真面目。
與其說蘇幻兒想一睹大美人芳容,倒不如說她想嘗一嘗古代上花街柳巷的滋味;她這個來自二十世紀的好奇寶寶,終于發現了好多好玩的事了。唉!綁果會如何,又有誰能想像?但願上天保佑石無忌的心髒夠堅強,不會被她給嚇死。
心意一定,蘇幻兒便讓佣人去請小泵無瑕到蘭院共謀;恰巧冷剛帶無瑕回傲龍堡過年團圓——要做壞事,得有人作伴才玩得起來,而石無瑕是當然人選!蘇幻兒偷笑到嘴巴都快要抽筋了。在等無瑕前來的時間里,她拉開大木櫃,半個人全埋入石無忌的衣櫃中東翻西找,只見一件件衣服不斷從里頭被丟出來;身為傲龍堡的當家主母,原來該有的好象早被她很努力的破壞光了,如今哪還會有什麼矜持?
所以說,石無忌太溺愛她了;有時候,蘇大姑娘是不能太寵的。
石無瑕一腳才正要跨進她的房間,卻看見一件衣服冷不防的迎面飛過來,她伸手接住了那件被丟過來的衣服,瞠目結舌的看著她大嫂在那里翻箱倒櫃。
「嫂嫂,你不會是要休了大哥吧?為什麼丟他的衣服?」閃入石無瑕腦中的第一個想法是︰大嫂與大哥又吵架了。每當他們之間有冷戰發生時,遭殃的人絕對是石無忌!即使冷戰次數屈指可數,但每個人都猜得出結果如何。不過,蘇幻兒是不會讓丈夫在眾人面前難堪的,她之前最嚴重的抗議,也不過是在石無忌的茶中加入半杯醋而已——讓他吃醋吃個夠!至于其他言語上的口角,就是夫妻倆關起門來的事了;而每次他們一關上門之後,隔天大家必然會看到石氏生婦更加恩愛了。
此時幻兒會這麼激烈的去翻石無忌的衣服,以另一種角度來看,代表事態是十分嚴重了。
「嫂嫂,大哥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嗎?」見幻兒沒回答,她又問了,語氣是很沉重的。
「咚」的一聲,幻兒的頭不小心撞到了木櫃內的橫木。她昏頭轉向的邊揉著額角,邊從衣櫃內直起身,抱怨道︰
「什麼嘛,害我撞到!我幾時又看來像在和你大哥冷戰了?你多心了。」
「要不要緊?」無瑕扶幻兒坐在床沿。
「不要緊。來!你坐下。我想到一件很好玩的事。」幻兒也顧不得額角的疼痛了,她雙眼發光的等著看無瑕的反應。
無瑕雖不知嫂子會有什麼好玩的點子,但看她一臉興奮的樣子,她心中就有些毛毛的;她這鬼靈精的大嫂,滿腦子都是驚世駭俗的念頭!她相信,無論幻兒腦中在轉什麼念頭,她都是要陪著去出生入死的那一個。
「什麼好玩的事?」無瑕恢住氣,低聲問道。
「我們女扮男裝……」幻兒得意洋洋的宣布。
無瑕吁出一口氣;這還好,不算太可怕,這種事她們以前就做過了。尤其是與冷剛成親之後,他為了方便帶她四處去雲游,于是將她打扮成書生模樣,所以女扮男裝一事對她並不陌生。她正要慶幸幻兒並沒有什麼「恐怖」的大計畫時,只見她又緩緩的開口了︰
「然後,去萬花樓嫖妓!」
氣勢懾人的傲龍堡,在夕陽金光中像傲然挺立的一條巨龍。第一眼見到它的人,無不被它的氣勢震懾住而久久無法成言。
梁玉石淡淡的掃了一眼正門的二位壯漢;早在她步入石家產業的外圍堆時,到現在已看到四只信鴿飛向堡里;傲龍堡會令人如此懼怕不是沒道理的!它果真是一座防衛森嚴、固若金湯的城堡。
一個月來,北上的風塵僕僕,並不能消磨盡她旺盛的精力,但她滿臉的風沙與疲累有掩不住的寒傖。她俐落的跳下灰馬。
傲龍堡側門走出一個藍衣的中年男子,一臉的斯文,卻看得出精光內蘊,是不容小覷的人物。
但他只是個門房;傲龍堡內居然是臥虎藏龍的地方。
「我叫梁玉石,想求見石無忌堡主。」她直道出來此的目的。
所有在場的人皆一愣。好大的口氣!石大當家豈是人人都可以隨便見到的?
「敢問梁公子是……」
「故人之子。」她不卑不亢的吐出這幾個字,靜靜的等候通報。
門房匆匆進去了。
進入北六省之後,她知道了更多石無忌的事跡;二年前他已娶妻,其妻是杭州大美人蘇幻兒。梁玉石不敢肯定石無忌是否真的就是她那指月復為婚的丈夫,但只要有一絲可能,她都不會放棄的。她需要傲龍堡的幫助!
如果,石無忌真的就是她的未婚生,那麼她將以男兒面目相見、相認——拆散恩愛夫妻不是她此行的目的,她是為幫助父親報仇雪冤而來。
對婚姻一事,她是沒什麼感覺的;何況她已經二十四歲了,早過了適婚年紀。一直以來,她都當自已是男人,也沒有恢復女兒身的打算,所以,當她知道石無忌已婚時,心中倒無什麼感覺。
正在冥思時,後方由遠而近、起落有致的馬蹄聲使她回了神。她半側過身子,眯著眼看著正背對夕陽、騎著馬向這里奔來的人。夕陽在那人身上映照出奇特的光暈,馬蹄所揚起的漫天風沙與那人的大披風,在奔馳中成無比的氣勢;這是一幅懾人心魂的壯觀景象。她不自覺的緊盯來人,從沒有這種無法自制的心情,隨著馬蹄的起落而心跳難抑;那是一匹千里駿馬,以及……一個氣勢不凡的男子!
來到門前時,他猛然勒住繩,讓馬停了下來。石無痕緊盯著眼前這個衣衫老舊、臉上的汗水沾染了些許泥沙的小男孩。他不確定究竟是什麼原因,使他因此停了下來。只是覺得這小男孩身上有股特別的氣質緊緊吸引住他的目光;這個男孩好好沐浴一番後,想必會是一位翩翩美少年。這少年有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是南方人吧?才會有如此嬌小的身。
「找人?」石無痕略微俯來,使自己能更清楚的看清男孩的五官。
然而,這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卻使梁玉石的心中起了極度的反感;這就是所謂有錢人的嘴臉了吧?她冷冷的直視著石與痕那一雙充滿探索興味的眸子;她心想,她在他漆黑的眼瞳里會是副什麼樣子?他對她又會有什麼樣的想法?是一個看來像乞丐又像流浪漢的小男孩?更甚,又是一個食客;一個來吃白食的?
剎時,滿胸滿月復的屈辱感激出她滿腔的怒氣。
「是的,我找人!」她冷淡又傲然的回答。
這男子是誰?一身狩獵裝看得出造價不凡,並且出自名師之手。但,比起他那一身衣著更出色的,是他全身所散發出來的那股尊貴氣勢。他是個奇特的男子;俊朗的五官刻畫出溫文儒雅的線條,但與那書生面孔不搭調的是,他有一雙太精明深沉的眸子,再加上壯碩結實的身材,看起來就像個力與柔兼具的矛盾體;她從沒見過這麼特別的男子。
他是誰?是石家的人嗎?還是石家延攬來的軍師、參謀什麼的?
但不管他是誰,他都是一個不懂禮貌的家伙!
「找誰?」石無痕俐落的翻下馬背,這才發現小男孩比他所預估的還要嬌小。他應該是南方人吧?一直以來,他都在思考為什麼南方男子會長不高的原因;是飲食習慣的差異嗎?真可惜!這男孩的年紀應該比他預估中還要大些。而如果他已經十八歲了,那麼也不必再對身高有任何指望了。可惜!這麼英挺的站姿、這麼驕傲的神情,如果他的身材更高大一些,相信會更有氣勢,而讓人不敢小看。小男孩身高只及他的下巴,是比一般女人高了點,但以男人的標準而言,實在是太矮了。
梁玉石以前一直覺得自己很高;至少在南方時,她就跟一般男子沒兩樣!可是與這男人一比,她才覺得自己非常的「嬌小」……多恐怖的二個字——嬌小?!
她沒有機會回答石無痕突兀的問話,因為他們都被急切的開門聲吸引,不約而同轉身看向傲龍堡的大門。
出來的是冷自揚。
向來冷靜自持、面無表情的冷自揚,神色中竟然帶著幾分激動,他目光緊緊定在梁玉石的身上,開口便問︰
「你是梁文生的兒子?!」
梁玉石听出他問話中對「兒子」這二個字的強調;她知道,她找對了人,也找到人了!如果傲龍堡真的是她那指月復為婚的丈夫所有,那麼眼前這個相貌平平,眼神卻凌厲逼人的中年男子,應該就是父親口中所容的那個冷自揚了。
由于當年慘案發生之後,一直找不到冷自揚的尸體,所以梁文生才會對石家人並未死絕的想法深信不移。只要有冷自揚在,石家必然有後;爹果然猜對了!
而此刻冷自揚神色中的緊張,必是怕她打算以未婚妻的身分,前來找石無忌踐約的。
她扯出一個虛應的笑容。
「是的,我是他‘兒子’!」說完,從懷中取出當年的信物;也算是將「凌雲龍佩」物歸原主吧?
冷自揚看著梁玉石,眼中有抹深思。
「你爹他好嗎?你們知道我們多久了?」
「半個月前才知道;我爹死了。」
一抹凝重的氣息彌漫在漸漸轉暗的夜色中,益加凸顯出她那一身黑喪服黯然無光。
「冷叔,他是?」石無痕打破沉默,目光直盯著梁玉石,心中充滿了好奇。
「進來再吧!他叫梁玉石。記得當年你爹說過,不管生男生女,一律叫玉石;你是叫玉石吧?」冷自揚領她入門,輕聲問著。
「是的,我叫玉石,冷叔叔。」她看向冷自揚若有所悟的眼光中,心里警覺了一下;他那眼光,似乎能穿透她靈魂的本質似的!
在冷自揚與那陌生男子直視的目光下,她是不大可能有任何心思打量傲龍堡內的雄偉輝煌的;可是,當她站定在聚賢樓入口前時,仍不免為它的壯觀華麗而詫異不已。它的高度、它的外觀、它的陳設,都是未曾見過的富麗堂皇;一磚、一瓦簡直都可以拿來當古玩收藏了!巧奪天工的精雕細琢不見一絲馬虎,皇宮內院怕也不過如此吧?而相同的建居然還不只一座;它共有四座,呈正方排列。
傲龍堡的富可敵國由此可知。石氏兄弟,究竟是何等出色的人物?居然能在十幾年間就建立起這種規模?
「去請大少爺來聚賢樓。」冷自揚逕自吩咐一旁小去找來石無忌。
梁玉石只能愣愣的打量著一室的華麗氣派,一時之間也無暇去在意石無痕他那帶有探索意味的放肆目光。
這幾天蘇幻兒很忙;忙著說服無瑕答應陪她去萬花樓開眼界,石無瑕說什麼也不肯點頭;她沒那個膽,也不想被大哥剝皮。
蘇幻兒已將石無忌的幾件衣物叫人改成自己的尺寸了;也就是說,萬事皆備,只缺石無瑕點頭,二人就可以成行了。況且,不趁現在要待何時?多好的時機呀!冷剛被石無忌派去出公差一個月;傲龍堡內在入秋後人人都忙得分身乏術,誰有空閑來注意女人們做什麼逍遣?石無忌雖然溺愛妻子,對妻子千到百順,但太超出常情的事,他也是抵死都不會應允的。而幻兒也知道,如果石無忌知道她想去「嫖妓」的話,肯定會往吐血身亡之前,先將她給掐死,免得留她遺害人間。
這種事別說在古代了,就連在二十世紀都很驚世駭俗,不被世人所接受,其實,蘇大姑娘也不是故意要做這種事,只不過古代出了很多名妓,她們的事跡流傳千古;什麼小鳳仙、李師師、陳圓圓之類的名女人,哪一個不是出身煙花?古人不是說了嗎?自來俠女出風塵。她就是想去挖掘一個落難俠女嘛!般不好那個人人垂涎的小清倌秦秋雨,正是這年代中品性高潔而值得深交的好女人哦!她是這麼理直氣壯的認定著。
既然有了確立的目標,哪有不實行的道理?反正她現在又這麼閑。
終歸一句,蘇大小姐日子過得太舒服了,覺得不去找點刺激就太對不起自己了!只不過,這所謂的「刺激」,是對自己還是對石無忌而言,我們就不得而知了。老天保佑石無忌,阿門!
「無瑕。」
「我現在好忙哦!我趕著要替冷剛做一雙鞋子,好忙哦。」
這一對姑嫂一前一後在八院相通的林蔭小道上走著。前面走著的是汗水直冒、神色驚恐的石無瑕,後面追著的是永不死心的蘇幻兒。
「我馬上叫人做一千雙鞋子送冷剛,包他穿到進棺材後還有剩!你就不必這麼辛苦了。」蘇幻兒口沒遮欄的叫著,反正她絕不讓石無瑕有拒絕她的余地。
「嫂嫂!」無瑕嘆了口氣,腳步仍不敢停,因為她知道一旦她停了下來,就無異是給幻兒一個動用三寸不爛之舌的機會;而一旦幻兒有機會對人洗腦,那肯定是沒人可以逃得過,以致任何事都不得不到她了。但,什麼事都好,上妓院則免!于是她再找了個借口︰「嫂嫂,你該去定綰吃飯了。」
泵兒只好用力一跳,上前緊緊抱住無瑕。
「那小子玩到肚子餓了自然會去找人他,還怕他沒東西吃嗎?好嘛,陪我去啦!我們明天就去看看嘛!懊不好?無瑕,你最好了——」
「不成的,要是被冷剛知道,他會休了我!大嫂,你這一招對我沒用的;你找大哥吧!」無瑕實在不敢領教幻兒的黏人;她還以為只有大哥才會領受到她的黏功呢!想不到大嫂居然也用到她身上來了。真是不愧為北方修羅的妻子,做事無所不用其極!苞本是不擇手段嘛,太卑劣了。
「嘿,這一招用在我老公身上當然是百分之百萬無一失的,可是用在你身上也不錯呀!至少你得答應陪我去之後,我才會讓你月兌身,否則我們就永遠都不要分開了。」
蘇幻兒根本是脅迫嘛!
「嫂嫂,你先放開我啦,有佣人走過來了,這樣好難看!反正我是逃不掉的。」
泵兒算準無瑕是被她纏定了,也不怕她會逃掉,因此她決定保持一點主人的象,所以放開了石無瑕。
「少夫人、大小姐。」二個端茶過來的丫頭福了一福。顯然她們手上端的上好鐵觀音,是要用來招待聚賢樓的客人的;究竟是何方神聖,會讓冷叔特地叫人到茶房去取出最好的茶相待?
「前院有客人嗎?」幻兒問。
「是呀!三位主人全在聚賢樓了;是冷總管叫人全請去的。不知道是什麼重要的人,可是光看那少年一身破舊的衣裳,應該不會是什麼很有身分地位的人才對呀。」佣人回答。
在傲龍堡,主僕之間的分野是相當嚴苛的,規矩訂得很嚴格,根本不允許在一問一答間摻入私人觀感,可是對蘇幻兒是可以例外的。她是個親切隨和的當家主母,相對的,佣人在愛戴她之余,也較不會拘泥于主僕之分。所以,當幻兒問話時,佣人的回答會更詳細,也提供蘇幻兒更多的資訊。
這一說,又激出了幻兒的好奇心;現在是什麼時機?石無忌白天連見她一面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三兄弟齊聚一堂了!但現在,卻為了一個客人而全部丟下手中的工作趕去招待;到底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以前,就算是穿金戴銀的大人物,石無忌也不曾親自招待過,況且,今天來的不過是個平凡的少年,竟然所有「重量級」的人物都出動了,這是什麼道理?
顯然,石無瑕也是非常好奇的,于是她倆不約而同的接過丫頭手中的茶盤;決定出她們自己端去。當然,為的就是要找個名目去光明正大的看人嘍!要說石無瑕沒有被蘇幻兒帶壞,打死人都不會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