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逾整個人都呆住了,仍然無法回神中,只伸著微微顫抖的食指,指著李倫,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李倫還在得意洋洋地邀功︰
「哎,這條紅線,牽得可真不容易,你要知道,像金大娘這樣年紀老大又沒姿色的宮女,一般是只能孤老終生的,幸好我這手下已經有兒有女,也不冀望金大娘的肚子爭氣了,反正金大娘能賺錢就行。你看,我們給金大娘這樣一份大恩,她這輩子定然為我們做牛做馬,全心效力,絕對不會有二心了……不逾?不逾?你怎麼了?你為何這樣瞪我?」不只瞪,還要打人!
一只無法自控的拳頭,呼上了李倫的左眼,這場書房密談在一聲痛呼下,畫下暴力的句點。
你為什麼打我?!
面對李倫齜牙咧嘴的控訴,趙不逾無話可說,只是匆匆道歉,沒有解釋就落荒而逃。
比起平息李倫無端被揍的怒火,趙不逾覺得更大的麻煩在自己身上,讓打從心底深處漫起一股非常不妙的絕望感……
為什麼光是听到李倫以施恩的口氣說著要讓某個莫名其妙的粗人娶走金寶生時,就能讓他怒火燒上天,什麼都沒法想,一心只想著要將說出這種話的人給滅了!只因……什麼呢?是因為他們不該對金寶生鄙視?還是為著不該說出要找別人娶她的渾話?
或許都有吧……但為什麼這會令他如此生氣?
他有疑問,卻下意識地不敢多想!
再說,金寶生……是他的朋友,她……不該被任何人輕賤以待的!
可是,李倫……甚至是其他見過金寶生的人,對她帶著點輕視的眼光是合理的,因為她確實在世俗眼中是一個不可能有男人要的大齡宮女,而,在外人眼中也是個仰仗趙不逾鼻息討生活的一名女管事。
如同趙不逾的婚事通常是由家族作主決定、本人無權置喙一般,身為一個大老板,對他旗下的管事、伙計、丫鬟小廝什麼的,也有著代為婚配的權利與義務,下面的人非但不會拒絕,甚至當成天大的榮幸。那麼,李倫「好心」幫大齡女金寶生找尋了個願意娶她的男人,可說是恩同再造了……
但是、但是,那是金寶生啊!不是任何一個渴嫁的大齡老女,只要有男人願意接收就會感恩戴德。她不是別人,不是世上任何一個尋常女人,她是——獨一無二的!
趙不逾敢拿自己所有身家發誓,金寶生這個女人要是知道了李倫這樣「好心」為她終生打算的話,一定會重重地用拳頭來表達出她深刻的感謝的!而他……咳,只是先代她這麼做而已。朋友嘛……
「東家,已經到神武門外了。」趕車的車夫朝車里的趙不逾報告著。
趙不逾恍惚了下才想起,方才揍了李倫一拳後,滿心煩躁無從排解,于是奔出商行,跳上看到的第一輛馬車,直接叫車夫往神武門定。而現在,神武門到了……可,他來神武門外做什麼呢?
算了,既然來了,就下車吧。當然,他不會因為到了神武門,就一定要找金寶生出來。又沒有什麼事,就不用找她了吧!
將車夫打發回商行,自己一人漫步走在神武門外的熱鬧集市區。
現在是下午近黃昏的時刻,燠熱的陽光已經逐漸收斂起狂放的威力,天氣顯得涼爽許多,出門逛街的游人也多了起來。
額角冒了點汗,趙不逾習慣性地探手向袖袋里,打算抽出折扇揚涼,不過一個不經意的抬眼,發現滿大街的男子都人手一柄折扇,一邊揚涼,一邊揮蚊子之後,便放棄了從眾行為。思,金寶生曾經說過一句話——流行,就是一起傻。
一個衣冠筆挺的男士,獨獨拿著一柄折扇,漫步在人群里,是卓然,是風雅;而一群男士,每人都拿著一柄折扇,相信自己這樣很風雅,所以拼命扮風雅,那就是傻透了——當時,她是這麼對他說的。
趙不逾對她那些話是不以為然的,但每每在掏出折扇時,都會忍不住四下看看,若是周圍的人都配備了折扇在手的話,那……他就不拿出來了。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金寶生的胡言亂語還是深深影響到了他!
他不是個容易被影響的人,但金寶生,是不一樣的,所以她不該被當成尋常人看待,她自己也沒當自己是尋常人,活得那樣我行我素的,全天下再也沒有人比她自在的了。
「金寶生!這里!」
正在想著金寶生這個人,不意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叫金寶生的名字,那聲音從上方傳來,趙不逾一驚,訝然地抬頭望去。
他現在站立的地方是某間客棧的外頭,有人在客棧的二樓窗口召喚金寶生的名字。
金寶生在這里嗎?趙不逾很快四下找著。街上人很多,但他一眼就找到了金寶生的身影。並不是她衣著顯眼,也不是她長得特別,但他總是能很快在人群里找著她!
這個對別人而言只是個平凡大娘的女人,在他而言,是最不一樣的。
「咦?守恆?你出來逛街啊?」金寶生原本好好待在宮里忙著的,但金順兒派人叫她出宮到「長山客棧」見面,還不允許她拒絕。基于好奇,基于「美女有約,不宜爽之」的紳士風範,她也就溜出來放風了。但抵達客棧門口時,自然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趙不逾的存在,無比愉快又感到有些奇怪地向他打招呼。
趙不逾對她而言是最重要的,所以別人就被她理所當然地拋到腦後了。
「嗯。」逛街?他像是這麼閑的人嗎?趙不逾一時沒有適合的答案來回答地,只好含糊應了聲。
「好幾天沒見了,真想去找你,但偏偏宮里正忙。你知道,為了那個什麼什麼,呃,‘聖誕節’的。」
「是誕聖節,不是聖誕節。」趙不逾無奈糾正,然後疑惑地問︰「就算全皇宮都在忙著誕聖節的事,但那又與你有什麼關系?」她已經服役完畢,是個隨時要出宮的人,她的上司不可能會指派重要工作給她的。
說到這個,金寶生就忍不住掬了一把辛酸淚。雖然現在是站在大街上,但並不妨礙她的訴苦——
「唉,守恆,往好听的說,是我走老運了,被上頭的貴人看上了,于是正在考驗我呢!往悲慘的說,就是我現在正在走霉運,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被關在宮里出不來了。」
「出不來?怎麼回事?!」趙不逾連忙問道。
「可能是我跟你合作的宮繡事務太成功了,被上頭注意到了。覺得我很有做生意的天分,希望我能進入宮務府里幫忙開拓財源。」有氣無力地簡單說道。
「你怎麼就讓人給抓住了?你不是一向都很能隱藏的嗎?」
「是啊,大部分的人都相信我能混得這麼好,是沾了你的光的關系,但還是有一些人不這麼認為啊。再說,就算每個人都相信我是沾了你的光,看在你這麼挺我分上,當然更希望我能留在宮務府,跟你合作,開拓出更大的財源出來。」趙不逾這兩年經商成績出色到連皇子都跟他合作了,他的未來當然不可限量,許多人都希望能跟他攀上一點關系好發財。
「那你就認命了?」趙不逾問。
「怎麼可能?我一定要出宮!我辛辛苦苦設計好的房子,就快完工了!當然要自己住,才不要便宜了別人!」總之,她是一定會離開皇宮的。
「就為了這個?」這女人心中認定的重點,永遠跟別人不一樣。
「這個就很足夠了。」金寶生用力點頭。
兩人就站在客棧門外交談著,忘了樓上還有人在等著金寶生的到來。
不過,他們忘了,樓上等她的人可沒忘。久久沒見人上來,自然是沖下來看了。這一看,氣了!
「金寶生!你還待在下面做什麼!我們在樓上等你那麼久,你到底有沒有放在心上?!」金順兒沖過來一把就要揪住金寶生的耳朵給她好看。
趙不逾迅速將金寶生拉到身後,金順兒的手落了個空,被他突然出現而驚得腳步一時踉蹌,差點撲進趙不逾身上——說是差一點,是因為趙不逾躲開了。因此金順兒在暴沖了三四步後,險險扶住一根柱子來穩住自己。
「這人是誰?」趙不逾一眼也沒有施舍給金順兒,只是看著金寶生問。
「嗯,同宗,老鄉,以及前途看好的未來頂級女官,還有,目前自認是可以幫我順利離開皇宮的人。她叫金順兒。」金寶生簡單介紹著。
「金寶生!他是誰?!」金順兒一帆風順的宮女生涯讓她見多了皇宮里的各種貴人,倒是與宮外的名人交集下鄉,所以就算趙家大公子在低階宮女群里非常有名,但金順兒是沒見過他的。
「他啊,嗯,算是我的東家。」
「東家?你哪來的東家?」
「他是‘暢行天下’的趙大老板。」金寶生慎重介紹道。
「啊?是他?!」金順兒怔丁下,終于正眼看向趙不逾,發現這是一個長相端正俊秀的男子,從他身上一點也看不出商賈特有的精明銳利氣息;事實上,道趙公子的氣質更像儒雅的貴公子……
這樣豐采迷人的男子,怎麼會跟金寶生走在一起?還很熟稔的樣子?
正待問個清楚時,又有兩個男子從二樓走下來,金順兒與金寶生因為角度的關系,沒有注意到,但趙不逾第一眼就看到了,並且確定這兩人是來找眼前這兩位金姑娘的。果然,就見那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走近時開口道︰
「金姑娘,請問寶生姑娘她是否來了?」
金順兒這才一驚,想到自己竟然將樓上的孫杰給忘記了,霎時懊惱不已,連忙扯過金寶生,對孫杰道︰
「寶生來了,在這里,你看!」然後對金寶生道︰「這是孫杰孫大哥!他來找你了。」語氣帶著點心酸,醋味隨風飄散中。
趙不逾雙眼一眯,原本只是泛泛掃過書生的目光,一下子專注而挑剔起來——
這男人,是為金寶生而來的?
「都說大齡宮女愁嫁,看來是傳言有誤。」半陰不陽的聲音,哼哼然均聲音不知道是從鼻子還是嘴巴里發出。
金寶生帶著點無奈地道︰
「你哪只耳朵听到人家要娶我了?」
「若不是你裝出一副、一副……咳,樣子。我想那位‘孫大哥’就直接找你談提親的事了吧!」
「一副一副什麼樣子?」金寶生抓住他語焉不詳的地方逗他。
然後,自是得到趙不逾一記瞪眼。而金寶生一點也沒放在心上,自個兒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