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寶生並不急著為自己手上的貨物找買家。在一個包子鋪以四個銅子買了兩個肉末包子權當午餐幾口吃光後,肚子雖然不覺得飽,但也沒有其它辦法了。她身上真的是連一毛錢都沒有了。
那四個銅子還是她將兩件綴了幾個補丁的舊衣服賣給宮奴的所得呢。
說來也有點不好意思,那樣破舊到簡直可以當抹布的東西,就算要送人都拿不出手,可是在借不到錢的情況下,她只能用這種方式換得一點錢財了。虧得那買家還對她感激涕零的,活似她賞了什麼綾羅綢緞似的。算了,不想了,以後手里有錢了,就買些好布料送她們吧!
一般人可以忍受中午這一頓不吃飯,但金寶生可不行,所以那辛苦換來的四個銅子,就是她的午餐錢。若是拿來買雜糧窩窩頭,可以買八個,原本也正是這樣打算的……但原諒她這一張刁嘴,在看到香噴噴熱呼呼白女敕女敕的肉包子之後,其它什麼都忘光了。等她理智恢復時,包子已經吃下肚,口袋里又變回空空如也的狀態。
是有點傻眼,但並不那麼懊惱。賺錢啊,不就為了食衣住行、吃喝玩樂嗎?天大的事,也大不過口欲與肚皮不是?!
在大太陽下走著,又是正中午的時候,金寶生低頭看了看挎在臂彎的包袱,想了想,便從里頭取出原本打算販售的商品出來用。反正也一時沒找到沽衣鋪或雜貨店這樣的地方,就拿自己當個活廣告吧。
很帥氣的「唰」地一聲,對象展開,這個世界上的第一把折扇面世了!
材質粗陋、扇面僅是素面棉布,連朵花都沒繡上。但勝在新奇,勝在這樣難得炎熱的春日烈陽下,能揚起一陣沁人心神的涼風。
折扇啊,多麼偉大的發明!這種打從宋朝以後就被文人墨客人手一柄裝飾風雅的必備道具,這個時空偏偏還沒有發明出來……也是,想來這個世界是沒有日本人的。當然,連韓國人也沒有。印象中折扇是日本人發明,然後由韓國人傳進中國,在宋朝以後風行起來。在這之前,只听說過男人拿羽扇擺謀士派頭(三國),女人拿紈扇撲蝶玩耍,老人家拿蒲扇搧涼抓癢打蚊子……所以說,沒有折扇,那種風雅的味道是顯現不出來的。
當然,一個穿著粗衣舊服,全身上下泛著一股窮味兒、長得也不怎麼入眼的女人,拿著把折扇在那邊搧啊搧的,也不可能會增加多少氣質就是。但勝在對象特別啊,自然有辦法引起別人側目。
不過,還沒有等金寶生好生觀察周圍的反應,一樁突如其來的意外狀況,讓她差點給人撞翻在地——幸好她閃得快,感謝她這具健康的身體能迅速做出趨吉避凶的反應!
就在金寶生走到一個十字巷口處時,有三四個看起來孔武有力的男人從右邊的巷口沖出來,速度很快,火氣很大,走在金寶生前面的一名男子被毫不客氣地撞開到一邊,因為太過惡形惡狀,那名差點跌倒的路人自是縮在一邊自認倒霉,半點聲也不吭。由于有前面的路人做緩沖,金寶生才能在成為第二個被粗魯撞開的路人之前閃得老遠。
那幾個人行事無比囂張,目中無人地將每一個擋在前方的障礙物——不管是人還是雜物,都撞開踢開,一邊嘴里還罵罵咧咧地發牢騷!
「什麼玩意兒?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呸!」
「可不是,叫他一聲大少爺,他還真以為自己是了,真笑死人了!拿著大少爺的派頭是在嚇唬誰啊?!真要有本事,就不會被丟來這破爛地方當個小避事了!他這地位,連個總管都使喚不了,什麼狗屁大少爺!」
「就是就是!什麼玩意兒,要不是大總管要我們跟著他,盯著他跟什麼人往來,誰想跟他出來?真晦氣!這個倒霉大少爺,早晚給人掃地出門,到時想當乞丐都沒地方讓他乞討去!」
「嘿嘿,等著吧,等著吧!咱們還是快點回去稟報大總管,別理會他了!」
「這大少爺離出府的日子也不遠了,還是回去抱緊二少爺三少爺他們的大腿要緊。就只有那傻楞楞的趙平,可憐打小當了他的侍讀,想換個主子效忠都沒人要收,只得緊巴著大少爺了,日後被趕上街乞討,也是他的命!」
「那趙平也是個不長眼的蠢貨,大總管想抬舉他做心月復,竟然一口回絕了!真是不識抬舉的東西。」
「你理他做啥,那家伙老子娘都死得早,光棍一條,奴契又在大少爺手中,別看他現在對大少爺忠心耿耿,嘿嘿,我看沒準哪天翻臉起來,也是無所顧忌的,卷著大少爺的家私逃了都有可能,反正他沒牽沒掛!哼,這兩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啦——」
三四個人大聲嚷嚷,直到走得老遠了,還听得到他們的談話聲。
金寶生聳聳肩,想來又是一出豪門恩怨。這種戲碼,不分古今中外,演的都是那幾個段子,沒有什麼新意的。無趣極了,對她這個外人來說。
由于對附近的地理環境沒有概念,自然是走到哪看到哪,下意識地就往剛才那幾個人走來的方向轉去。走得很悠閑,手上的扇子搖啊搖的,已經有好幾個人盯著她的扇子看了,尤其幾個貨郎打扮的商人,似乎打算過來找她搭話,目的正是詢問她手上的扇子。
她也不急,這些人很有可能成為她的顧客,但如果有更好的選擇的話,她其實並不希望將扇子賣給零售小販或著一般路人。這麼容易仿造的東西,只怕她還沒賣出一百把,滿京城就人手一扇起來,而且品質從最昂貴到最廉價都有,就看掌握在什麼人手上了。
雖然賣折扇只是她一時的權宜之計,只為寬解一時的經濟窘迫而已,從沒想靠它發家致富,但如果折扇竟是以這樣糟糕的方式流傳出去,她還是會覺得很悶的,所以若是老天肯給她多一點幸運的,那麼也許今天她可以找到一個有一定財力和本事的商人,合作出產折扇,讓折扇能夠以隆重一點的方式,風光問世。
要知道,當年折扇傳進中國時,可是以貢品的方式進獻到皇宮里的呢!金寶生當然不敢做此奢望,不過,她也是個喜歡熱鬧風光的人,希望出手的每一件活動都亮眼光鮮,惹人注目,引導潮流。
像折扇這種一定會流行起來的東西,應該要有個華麗的出場式,而不是在日後的史書里被黯淡地記載著這樣教人滿臉黑線的內容︰
某年某月某日,春夏時分,一衣衫襤褸饑寒交迫之落魄大齡宮女,以竹片棉布巧制新扇,扇面有折,能收放,故名折扇。乞以此兌得些許微薄資財以為糊口,貨予一走街串巷貨郎,此乃日後風行于文人土予之間折扇之起源……
商業行為是離不開廣告的,而廣告,就是要華麗!就是要無限夸大!就是要引入注目!如果她身上有足夠的錢,她就能將腦子里的一大堆點子使出來造勢,創造出前所未有的銷售奇跡。
但她沒有錢,所以,只能乞求老天給她一點運氣了。
正打算在心底好好求一下老天爺時,由于走路不太專心,竟又差點撞到人。這次沒能徹底閃開,一側肩膀撞上了對方的手臂。
她下意識地道歉——
「啊,抱歉!」
「沒事,你還好——」幾乎是同時發出的聲音。而男聲部分顯得有些戛然而止,這讓金寶生好奇地抬頭看上去。
咦,是他?!
金寶生一下子認出來這個男人!他正是她來到這個世界時,睜眼看到的第一人。她記憶力沒有好到對只見一面的人印象深刻,但他是個例外,因為他的眉眼實在太像她的故人了,所以認出他毫不費力!
而對方並不是因為認出她而卡住了聲音,那名男子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她身上,而在她手上的那柄折扇上!目光灼然專注,像是烈火遇到干柴,像是看見美女……
「這是什麼?」男子的聲音低微而慎重,像在說著機密那樣小心翼翼。
金寶生以很瀟灑的動作將折扇收起,並在手指問轉了幾圈花式,如果環境允許的話,當場跳個扇子舞也沒有問題,廣告嘛!不過,還不用做到跳扇子舞的地步,就非常足夠了,因為男子的眼楮已經亮到直接可以拿來當電燈泡使用了,所以她更是將扇子開開收收多表演個幾次,以饗觀眾的支持愛護。
「請問,這種扇子叫什麼?」男子急切地又問了一次。
「這是……」故意拉長聲音,不說下文。
男子終于為了想听下文而將目光施舍向扇子的主人身上,四目相對,男子眉頭微微一皺,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卻又什麼也想不起來。
可能,他對她還有一點點印象,這是記憶力絕佳的證明。但實在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見過,所以才有這樣的表情——對自己的健忘感到不滿意。
這男人,是個對自己很嚴苛的人呢!
金寶生忍不住貝唇微笑,眼中有著淡淡的懷念。那個人,也是這樣的性子呢!真像啊,這兩人。真好!在這陌生的國度,能尋到一抹熟悉。
「折扇。」
「折扇?」
「是的。可以收攏,可以打開,這樣一折一折的,就叫折扇。」她又將扇子打開、收合地示範了一次,然後道︰「我做的折扇。而且,它可以更好。」
「更好?」
「以金銀或著象牙、檀香、玳瑁等昂貴物品為扇骨;以流金紙、絲綢、棉繡、金絲等材質為扇面,讓它不僅僅是用來搧涼,還代表著各樣的身分地位。你認為,如何?」
金寶生所說的話,讓男子雙眼明亮得像天上的太陽,但當金寶生說完時,男子的神情轉為戒備。
她知道他此刻心中在想什麼。沒有道理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在還不認識的時候,竟會對他說出這樣簡直是商業機密的話語。若不是她瘋了,就是對他有所圖謀,而他自然猜測是後者。
「你是何人?」
「在下金寶生。發明了折扇,想找個可靠的合伙人共同創造出它最大的價值與相應的盈利。」
「可靠的合伙人?如果姑娘指的是在下的話,容在下提醒姑娘一句,你我素不相識,你輕易的信任,恕在下惶恐,不敢接受。」
「那是說,你對這扇子不感興趣?」
「當然不,不瞞姑娘,若姑娘能割愛,在下是極感興趣的。」
「其實只要價錢出得夠高,我也是不介意讓你買斷了我的專利權,不合作也沒關系,反正損失的不是我。」她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發現他衣著極好,正是那種低調的奢華,衣服顏色不箭眼,款式也中庸,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他身上的衣料用的是制夏衫的一等精品冰蠶絲,是一般達宮貴人才用得起的好東西。「不過無所謂,我看你也是個不缺錢的,少賺個幾萬金銖,對你來說無關痛癢。」
男子听到她這麼說,像是要回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止住了。不過眼神倒是忠實表達出對于她滿口大話的不以為然。
金寶生也無意多做解釋,接著道︰
「這樣吧,既然你有誠意買我的專利,那總該找個地方談話吧?這大太陽底下,委實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覺得如何?」
「這是當然。前方不遠處有一處茶館,環境極為清幽,亦設有單間,方便談事,姑娘……啊,在下唐突了,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金寶生笑了笑,大方自報姓名︰
「在下金寶生。叫我寶生就好了。你呢?怎麼稱呼你?」
過于大方直白的自我介紹,讓男子一時有些無言以對。一般女子會這樣自我介紹嗎?正常而標準的應答不是應該含蓄地只說出姓氏,讓他方便叫聲「金姑娘」即可,怎麼像個男人似的粗豪?
雖然滿肚子的怪異戚覺,但男子還是忍住疑惑,報出自己姓名︰
「在下姓趙——」
「守恆!你在這里,叫我好找!」一道聲音打斷了男子的自我介紹。
守恆?
守恆?!
金寶生嘴巴微張,整個人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