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怕
在我偷偷寫著你的名字的時候
突然就死了
于是
世界知道了他們不該知道的
寫你的名字
只是為了擦掉
但我深怕
來不及了
于是一切都發生了
夏宇-節選
「你在寫什麼?」周又鈴突然從章令敏的身後冒出來,雙手重重地拍在她肩上。
章令敏狠狠地被驚嚇了下,身子一震,雙手下意識地捂住自己正在書寫的東西。
「在寫什麼不能讓人看的秘密,嚇成這樣?日記嗎?」周又鈴很好奇,但並沒有失禮地上前去將她的雙手扒開。
「嗯,算是。」吁出一口氣,章令敏不理會還在怦平亂跳的心髒,很小心地將筆記本合上。才抬頭望向那個老愛從她身後冒出來的家伙,問︰「有什麼事嗎?」
「今天是星期六,放學後要不要跟我去F大玩?目前已經有三個人同意一起去了。」
「F大?」怎麼會突然想去那兒?
這時坐在教室後方位置的唐存秀也走過來,一臂擱在周又鈴背上,笑道︰
「當然要去那兒啊。我想全班就你還不知道我們周又鈴大美人現在有個快要追到手的大帥哥男友,正是F大的校草。為了能成功踢掉那位大帥哥的現任女友以及圍在他身邊的花花草草,又鈴正在緊迫盯人中,不止每天查探著他的消息、去他可能出沒的地方,現在還想滲透進他學校啦。」
「啊?」非常……非常熟悉的招數。章令敏詫異地望著周又鈴,一時無語。暗自猜想著那位F大的校草是何方神聖,居然能讓周又鈴把上輩子追求林森那一套用在他身上?這可說是最高待遇了。
「我還沒那麼瘋狂好不好?說得好像我成天就只追著江明紹,其它事都不干了一樣。我是那種沒出息的人嗎?雖然是想追到他,但也沒有非得到不可啊。也許一追上就甩了也不一定。」
江明紹?
周又鈴正在追求的人是江明紹?章令敏驚得直瞪眼,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是是,我們周大小姐向來只喜歡過程,不珍惜結果。就像你拼命去獲得全校英文演講比賽第一名,但在拿到獎狀和獎品之後,轉個身就不知道丟到哪兒去了一樣。希望那個江明紹可以撐得久一點,要嘛就別讓你追到;要嘛就魅力長存,別讓你得手之後,就像用過的面紙一樣丟棄。」唐存秀雙手合十,滿臉的憐憫。
「那就得看他的本事了。希望他有等同于他華麗外表的大腦,這兩天是F大的校慶,昨天和今天早上是運動會,下午開始有表演和園游會,非常熱鬧,重要的是晚上還有舞會。令敏,你姐也是這所大學的不是嗎?應該知道全北部的大學活動辦得最好的就是F大了。我們當然要去見識見識,如果真的不錯的話,或許這所學校就是我的第一志願啦。」周又鈴拍了拍章令敏,打算磨到她點頭同意一起去。
「恐怕不行,我下午要帶我妹去上鋼琴課……」
「這種事叫你哥去就成了。你又不會開車,還不是帶她搭計程車,這樣一來,還不如叫你哥省事些。反正是周末,他也沒事,盡盡為人大哥的義務也是應該。」
「他可能會想要跟朋友去海邊取景,不好麻煩他。」章令敏道。
周又鈴瞪著她搖頭︰「我說章家老三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身為老三的意義啊?上頭年滿十八歲的兄姐成日也不知道干什麼,就你一個人操心來操心去的,有時連哥哥姐姐的事也管了,你的職業是管太平洋的哦?」
管太平洋?這是什麼說法?章令敏哭笑不得地想著。
「也不能這麼說,章令敏這個人看起來淡淡的,可是對于她在意的人倒很體貼。」對于這樣的評價當然不是隨口亂扯的。唐存秀自從被章令敏認定為朋友之後,身為班長的她,常常在許多小地方被章令敏體貼著。比如說會幫忙收作業、整理班上圖書、在她忙時幫著寫出動表,以及許多她遺漏掉的小細節,都會被默默地拾綴妥當。
唐存秀是個觀察力很強的人,而且常常能置身事外去看待一件事情,所以行事客觀,論點獨特犀利。然而這麼一個強大的人,卻總是表現得如她平凡的外表那樣,不露半點鋒芒,所以上輩子章令敏才會從來沒發現同班了三年的班長大人,居然是這樣一個人物。還以為她是因為熱心服務才會連任三年班長的,當然也就很理所當然地沒有記住餅她。想來真是相當的遺憾,對于錯過這樣一個朋友。
「可體貼過度就是雞婆了!知道雞婆與體貼的差別嗎?」周又鈴輕哼地問。
章令敏抿了抿唇,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不是她的口才比別人差,而是這輩子的重生,常常讓她質疑起自己上輩子自己做得過了,而過了的後果卻沒有創造出那些人更美好的人生,反而令他們在年華老去時,對自己走過的一生感到茫然。
「章令敏,一起出去玩吧。我們都想看看江明紹是不是有又鈴形容的那麼帥呢,你也別老是待在家里了,趁聯考的陰影還沒有逼近到眼前來時,給自己過點輕松的日子吧。」唐存秀也加入勸說的行列。
章令敏想了想,點頭。
「好吧。等一下我打電話給我哥,請他送我妹去上課。」
「那就對了。他這個大哥就是當得太舒服了,要是能讓他累點,他青春期的叛逆癥狀搞不好會更早點痊愈。」周又鈴是知道章家狀況的,對于章家老大那個滿腦子夢幻、成天夢游的家伙,半點也看不上眼。
「不過,又鈴,你把我們的校花給帶過去,不怕你那個F大校草看到了移情別戀啊?要是人家煞到章令敏怎麼辦?」唐存秀開玩笑地問。
周又鈴傲然地高揚起下巴,哼道︰
「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大家各憑真本事吧,如果江明紹就是偏愛文靜百合花,他們就這麼湊成一對了,那我也沒話可說。不過,在塵埃落定前,我不會說出讓賢這種蠢話,這是對對手的侮辱。這世界啊,有競爭才會有進步,花力氣搶來的總是比較珍貴。所以,令敏,如果江明紹看上你,你也不必覺得對不起我,我們就公平競爭,爭完了還是好朋友!誰也不許為了個男人傷到情誼,知道嗎!」
「胡說什麼啊,又鈴!這種事別扯上我。」心口不由得一緊,看著滿臉不在乎、吊兒啷當樣的周又鈴,章令敏想笑,卻沒有力氣扯動嘴角的肌肉,整個身子冰涼冰涼地。
唐存秀打了周又鈴一下,撇嘴道︰
「你話也別說得這麼滿!般不好等你想放手時,卻發現自己早已情根深種,怎麼也收不回來。最後只好把‘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這樣的豪言給生生吞下,甚至還篡改了呢!」
「大女人一言九鼎,豈會做出這麼丟臉的事!還篡改?我篡改什麼啊!」周又鈴很不滿自己的人品被質疑。
「好吧,不是篡改,而是以真實的行動來完成這一首五言打油詩。」
「什麼五言打油詩?」
唐存秀搖頭晃腦想了下,以一種忍笑的表情,很正經地以詩歌朗誦的口氣吟唱起來——
「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誰穿我衣服,我剁她手足。」說完,不待周又鈴反應過來,便立即閃人,風一般的從後門逃跑,沿路灑下一串笑聲。
「唐存秀!你給我站住!別讓我逮到你,不然你就死定了!」周又鈴大叫地追出去,挽著袖子決定滅了她。
一旁听到這首歪詩的人都笑得直拍桌子,全直不起腰了。而章令敏只是望著兩人跑走的方向,好一會後,才能動作,看著自己不知何時握成拳的雙手,冰冷的指尖已然刺進掌心,卻不覺得痛。
突然有種深深的疲憊感彌漫全身,軟軟地趴在桌子上,將臉埋在雙臂里,雙臂下面,是她新買的筆記本,筆記本里.才剛寫了幾個字。
不多不少,五個「木」字。
像個謎,也像個秘密。
不願為人所解,不願為人所知。
當周又鈴領著八個同學到達F大時,第一件事當然是打听江明紹人在何方。听說他給戲劇社社長拜托去幫忙臨時客串一個王子的角色,此時正在排練時,周又鈴馬上對同來的朋友們道︰
「我要去戲劇社找江明紹,你們想去吃午餐的、或者想四處逛逛都好,反正兩點在禮堂見,要是想提前找我的話,就來社團大樓的戲劇社,我一定在那里。」
「我還不餓,就跟你一起去看帥哥吧。」唐存秀舉手道。開玩笑,怎麼能錯過周又鈴大戰鶯鶯燕燕的精采鏡頭?那可是今天同來的主要目的呢。
唐存秀說完,又有三個人站隊,直說還不餓,想一起去;另外三個人向來狂戀美食,搗著正在大唱空城計的肚子說要先去逛園游會美食區。于是,就剩向來安靜少言的章令敏一人沒有表態。
周又鈴問︰
「令敏,你呢?」
「我先去找我大姐,再去吃午餐。我們就兩點禮堂見。」章令敏並不那麼希望見到江明紹,如果可以的話,今天能不見到最好。
「好,那大家分頭玩兒去,拜。」
也不嗦,一聲令下,就地解散。
章令敏在原地目送同學分成兩個方向離開,好一會後,才轉頭四下打量了下,這F大,她上輩子只來過兩次,幾乎沒印象了。大姐好像讀的是織品服裝學系,是在哪幢大樓呢?得想一下……
突然,一波行動迅速的人流從左側方朝她沖來。那是一群剛運動比賽完的學生,正大聲嚷嚷著餓,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要去園游會場地吃什麼好料,行動很快,談得很專注,一點也沒注意到前方有個反應不及的人影,于是走在前面的兩個壯碩的男生,便硬生生將章令敏給撞了個踉蹌,整個人往後跌去——
沒有預期中的疼痛……
她被人扶住了。
那個從她背後幫助她的人,一手拉住她右臂,一只手掌安全地抵住她後背。讓她無須面對跟陌生人過于親近相貼的尷尬。也沒有因為落難而投入任何不應該的懷抱。
但是……
為什麼,僅僅是手掌的一點觸感,竟讓她有種頭皮發麻的戰栗感,整個人像觸了電也似?
這是,怎麼了?
「還好嗎?」清冷的聲音,平淡的問話。
原來,是他!
難怪。
「我沒事,謝謝。」她的目光一對上他的眼,便低垂了下來。
他在確定她站穩了之後,有禮地放開她。
她以為他會很快走開,但沒有。他就站在那兒,在離她半步的地方,將她與人潮隔開。她不敢抬頭,也不敢先行動作,更不知道自己現在想要怎樣……
那兩名撞到她的男生很快的說聲「對不起」,見她沒事就離開了,那批人潮涌過之後,四下一時空曠起來。所有喧囂被隔在距離以外,天地間仿佛就剩彼此存在。安靜,于是便等同于某種僵持也似……
「阿森,遇到熟人了嗎?」很快有人打破了他們這方的尷尬氣氛。一個長相斯文的中年男子走過來,站在林森身邊問。
「還不算熟人。」林森這麼回答。
因為他正在與別人說話,于是章令敏終于提起一點點勇氣將頭抬起,悄悄覷他,卻沒料到,林森的目光竟還是停留在她身上,在她抬起眼眸的瞬間,便將她的目光抓攫住!她心一緊,動彈不得。
「這是什麼說法?什麼叫還不算?」中年男子爽朗一笑,問。
「你叫什麼名字?」林森直接問道。
「……章令敏。」她弱弱地回答,亂糟糟的腦子讓她此刻失去所有思索的能力,只能憑著本能回應。他問什麼,她答什麼,完全忘了去想兩人這輩子其實還非常陌生的事實。
「我叫林森。」他點頭,算是正式自我介紹。然後林森那雙清冷的深咖啡色眼眸終于放過她,轉而回頭望著那名中年男子,回應他剛才所問的——
「現在熟了。」
中年男子從來沒見過他親愛的外甥這副模樣,被驚得好一會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眉眼挑高,嘴唇微張,彷佛看到外星人降臨地球。久久才艱難地說了聲︰
「這樣也行?」
原來一直以為這寶貝外甥是個一心專研于知識海洋的書呆子,對吃喝玩樂、交友應酬之類的事務全然不感興趣,更別說戀愛這種浪費時間的事就別期望他會去考慮了,甚至連日後結婚,只怕也就是由他爺爺女乃女乃幫他挑個安分守得住家的小女子相親了結,完成登記就把人給忘在一旁,相處一輩子也記不起妻子的長相為何。而他此生真正的戀人是他熱愛的學術研究……
他錯了,大家也都錯了,這小子竟然不是根木頭,何止不是木頭,簡直可說是狠角色啊!瞧瞧這手段,搞定得多麼干淨利落!這要有多厚的臉皮、多強的自信才辦得到啊?就算是公子也要甘拜下風的吧?舅舅大人心中默默地將之前的定論給推翻,決定重新好好評估他這個天才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