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護病房外等候的都是焦急無助的家屬,這是一個經常上演死別戲碼的地方,人類脆弱地和死神搏斗,贏了又是一段人世,輸了陰曹地府里又多了一縷孤魂。
比雨懷在加護病房里整整兩天,她頭部受到撞擊,就算有安全氣囊的阻隔,但由于沖擊的力量過大,腦部受創,一直處于昏迷的狀態,所幸月復中的胎兒並沒受到任何影響;只是,如果谷雨懷再這樣昏迷下去,胎兒遲早會受到影響。
這兩天,由白水沁和黎輪流照顧谷雨懷,齊諼妍由于情緒起伏過大,今天早上已經破水,目前正在她例行為檢的醫院準備生產,況耘展隨侍在側,齊諼妍因為自身情緒不穩,使得整個?程進行的相當不順利。
一下子四個人,就有兩個進了醫院,這讓黎和白水沁是擔心到焦頭爛額。
白水沁在加護病房前的走道上來回踱步,時而深鎖眉頭,時而雙手合十祈禱。
任天陽在一旁看著,他同樣也是一臉的沉重,但滿臉的陰霾卻是因白水沁的蒼白憔悴而起。
白水沁不斷看著牆上的掛鐘,再十分鐘這一次的家屬探訪時間就到了。希望這一次她可以看見雨懷清醒……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處傳來,白水沁抬起頭望去,只見瞿銘偕同那名日本女子半跑而來,白水沁的臉色降至最冰點,冰冷的氣息足以凍結四周空氣。
她環胸等待,看著瞿銘焦急地來到她面前。
「雨懷狀況如何?」
她冷眼一瞥,掃過瞿銘身後的女人,再回到瞿銘臉上,白水沁諷刺一笑。「你關心?何必?看你日子過得挺舒服的,不用去理會這些。」
瞿銘臉色忽明忽暗。「我要見她!」狂亂的吼叫聲響徹加護病房外的等候區。
白水沁嗤之以鼻,絲毫不去理會他怒氣沖沖失控的吼叫。
「不需要吧!你是瞿先生,她是谷小姐,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人,實在不用勞駕您來探訪;況且,加護病房的探訪時間有限,我們這些家屬可不想浪費任何一分鐘,給一個跟我們毫無關系的人身上。」
白水沁態度堅決,也不管瞿銘惱怒的氣息直沖著她,兩人怒目相向地對峙。
任天陽走近,他環抱住白水沁,這才發現在她冰冷的姿態下卻隱藏著渾身發抖的脆弱。
任天陽目光一暗,他硬是吞回油然而生的憐惜,對于她,他不該動了這樣的思緒。
「讓他進去。」
「你?!」白水沁怒眼迎上任天陽。
「這是一個機會,畢竟瞿先生是谷小姐最在乎的人。」
最在乎的人……瞿銘淒楚一笑,他是怎麼辜負她的在乎?悔疚的疼痛包圍著他渾身細胞。
不等任天陽說完話,瞿銘便要沖進加護病房,突地一只手打橫堵住了他。
「等等,有些事我必須和你說個清楚。」白水沁說著,目光炯炯。
瞿銘的確有希望喚醒雨懷,這是事實;只不過為了雨懷,有些事她還得先說清楚。
「瞿先生,你游走在兩個女人當中,不管對誰都不公平,就算雨懷對你再柔情似水,對事情再怎麼順意沒有主見都罷了,但,惟獨你要她回去的這件事情,不能只依你的意,只要有那個日本女人存在的一天,你就別想雨懷會跟你有什麼發展,你想想看吧!二選一,你自己看著辦。」
瞿銘看著加護病房的大門,他堅定一笑。「我跟也優沒有任何的關系,但我和雨懷卻有婚約在,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不用去做選擇。」
白水沁的心一揪,像是替谷雨懷開心一樣,欣慰的淚水硬是濕了她的眼眶。
站在瞿銘身後的上島也優此時臉色卻是滿臉的灰敗,她了然一笑,默默轉身,緩緩走出這個不屬于她的世界。
白水沁深吸口氣。「我們能信你嗎?」
他嚴肅的臉龐揚起難得的笑容,這個笑容絕對比和上島也優嬉戲時的笑容更加燦爛而開懷。
「你們等著收我們的喜帖好了。」
白水沁審視著他!看著他堅定不移的模樣,這才緩緩笑逐顏開,她終于可以放心了。
「探訪的時間到了,你進去吧。」
瞿銘頷首,套上無菌衣,他走進加護病房。
她平躺在病床上,蒼白的臉毫無血色,身上插滿著各種導管,高隆的肚皮上則掛著另一組監視設備,儀器規則地傳來快速的心跳聲音。
「這是?」他抖聲問著身側的護理人員,所有的冷靜與不可一世早不復見。
「胎兒監視器,你听到的聲音就是胎兒的心跳聲。」
「好快。」他蹙攏著眉。
「胎兒的心跳是成人的兩倍,這是正常的。」
「和她說說話,她會听得到的。」護理人員貼心提醒,而後轉身離去。
他看著她,揪心的痛楚充塞在胸口,這世上與他最為親密的兩個人此刻竟是這般孤獨無助地躺在他面前,而他卻無能為力。
他俯身,雙手撐在她臉頰的兩側,他抵著她的鼻,感受那一絲絲輕微的呼吸拂上他的臉。
「我來了。」他苦澀說著。
他吻著她緊閉的眼。「我來晚了,沒能陪在你身邊,你一定很害怕。」
「我來了,一切有我。」他單手撐著,一手輕輕貼在她高隆的月復上,她的肚子里有一條小生命,那是他們的骨血。「別怕,爸爸來了。」
他看似平靜的語氣,透過顫抖的手透露出完全翻天覆地的激動情緒。
瞿銘收回手,兩手同樣支在她臉頰兩側。
她深鎖的眉頭像是有千萬的委屈。
瞿銘吻著她的眉心。「原諒我,我負了你。請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嗎?」
他撫著她的發,順著柔美的發絲。「頭發長了,別再剪短頭發,讓我少了幫你梳頭的樂趣。」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像是要探進她靈魂所在,帶她返回現實。
「我想念你,無時無刻。別走,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他吻著她干燥的唇。「我愛你,永遠。」
他臉上僵硬的線條化為溫柔的保證,同時烙下永恆的誓言。
探訪的時間結束,護士走了進來請他離開。
「我等你醒來。」語畢,瞿銘站直身,沉重地轉身離去。
在他離去的同時,一滴無聲無息的淚水靜悄悄地由谷雨懷的眼角滑落……
瞿銘走出加護病房,白水沁隨即迎面而來。
「怎樣?她醒了嗎?」
瞿銘搖了搖頭,雙手扒過濃密的發。「為什麼不通知我?」
他指控地冷眼盯著白水沁。
白水沁環著胸,冰冷地一瞥。「你要跟我吵架嗎?」
她漠然一笑。「我們可不認為你會擔心。」
瞿銘懊惱地一拳揮向牆壁,似乎必須讓自己受傷流血才能壓抑住他滿坑滿谷的沮喪。
白水沁輕撇嘴角,冷淡看著他自虐的舉止。
既然在乎何必當初呢?愛情只不過是一場理不清的迷咒罷了!
白水沁走向前,握住瞿銘的手腕,對于這種流血事件她並沒有任何興趣,只不過當前瞿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這是律師的直覺。
「你要怎麼淩虐是自己是你家的事,不過,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瞿銘狂亂的目光迎向她。
「雨懷開車一向小心,尤其她現在懷孕,她的警覺性更高;車禍的現場煞車痕?相當短,證明雨懷開車時一定非常不專心,我問過雨懷的秘書,知道在車禍前,雨懷最後見過的人是澤田鈴木社長。」
她挑著眉,審視著瞿銘森冷的表情,他拳頭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狂嘯暴戾的姿態宛如由地獄竄出的修羅。
「你應該知道澤田鈴木是誰,是怎樣的一個人。不用我提醒,你應該也會認為事有蹊蹺。不過,如果你不想得罪商場上的朋友,大可不用去理會我的懷疑。」
「不。」瞿銘平視著前方,露出一個詭譎嗜血的笑容。
「我會處理。」他說,犀利的目光,嚴冰酷寒,讓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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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爛,但頂上一片濃密的樹蔭卻擋去所有的炙熱。
「你等著,我去倒杯水。」
比雨懷望著那抹高大的身影離去的方向,心中糾纏了上百次的疑問又浮上了心頭。
她在做夢嗎?這一切真的是美好到不似真實。
由她清醒的那一刻起,瞿銘便不分晝夜地陪侍在她的身側,他不多話,也沒任何的表態,但卻實實在在、明明確確陪在她身邊。
為何?他與她早就不該有這些牽扯了。心雖有疑慮,但卻不敢問出口,就算是她貪戀吧!她深深恐懼,一旦說開了,他必將離她遠去……如果他終將離去,那麼就請原諒她一時的貪戀。
比雨懷莫名地嘆了口氣。風徐徐吹來,她閉上雙眼,心中再次溢滿苦澀。
一件薄外套輕落在她肩頭,她睜開眼,凝視佇立在眼前這名令人難以理解的男人。
「風大,別著涼了。」
「謝謝。」
他遞上一只保溫杯。「喝水。」
她接過,又道了謝。「謝謝。」
瞿銘在她身側坐了下來,雙拳相握的手置在膝上,彎著腰,側著臉,投向她的視線好溫柔。
「公司的事我都處理好了。」他說。
她听水沁說瞿銘已經入主「谷氏企業」,而他也已解決了「谷氏」所有的財務危機。
「謝謝。」都是人情,欠的太多了,她根本不知從何還起,只能再次道謝。
「後天出院,我們回家。」他說,語氣中有不容置疑的堅定。
必家……她緊握保溫杯的雙手微微顫抖,低頭沉默了好久。
「也優呢?」她抬起頭,看著他,風吹亂他的發,她好想幫他拂順,好想感受那好久好久以前曾經有過的親密。「她同意我搬去你們家?」
瞿銘咧嘴一笑,谷雨懷的心因而猛然一悸。
他坐直身,靠著椅背,敞開的手臂置在她身後的椅背上,誘惑著她的貼近和渴望。
「說錯了,是我們家。」
「別戲弄我。」她別開臉,灰暗的臉顯得無助。
瞿銘輕笑,將她摟進懷里。「是我們家。」他挑起她的下顎,讓她看見他眼中的堅定。
「你……」她囁嚅,梗在喉中的聲音卻硬是吞了回去,也許在心里她還是有些期待,如果可以……風揚起她的發,她枕著他的肩頭,緊緊地倚在他懷里,吸取有他的空氣,她珍惜此刻所有的一切。
在昏迷的日子里,她曾經看見了一個光點,那個光點里傳來他的聲音,很遙遠、很模糊,但卻好真實──我愛你。
她听見他的聲音,听見他喃喃的情話,他好像撫著她、吻著她,她的呼吸里好像充斥著屬于他的氣息,所以她才能找到方向,找到蘇醒的方向。
泵夢中,他真的好愛她。
只是,現實里,他依然冷淡無表情,讓她根本無法猜測他的想法。
也許又只是一場夢……谷雨懷不自覺輕嘆了口氣。
「嘆什麼氣?」
「沒什麼。」她回答,抽回身,離開他的懷抱。她告訴自己別太沉溺……
瞿銘皺起眉,狂傲的眼眸審視著她刻意的疏遠。他看著她,而她凝望著遠處,白皙的臉龐毫無血色。
白水沁由遠處走來,看到的就是這副沉默的畫面。她皺著眉走近他們。
「無論如何,」瞿銘握緊谷雨懷冰涼的手。「你不準再離開。」
「你們聊。」語畢,瞿銘起身,邁步離去。
白水沁嘆了口氣,她看著谷雨懷心力交瘁、為愛掙扎受苦的模樣。
「好吧。」她說。「我知道你心里很亂,但事情總是要解決的,不管是為你自己或瞿銘,甚至是月復中的寶貝,你的問題都必須要明快地解決。」
比雨懷苦笑。「我好無助。」她低喃說道。
風撩起她的發,白水沁看著谷雨懷噙著淚水的眼眸。
「他回來了,不是嗎?難道你不開心?」
「不,我捉不著自己心底的感覺。原本以為早就失去他了,我試著讓自己的生活步入軌道。這些日子,我過的很平靜、很安穩,只是……」
「不,你應該去想,為什麼他會使你覺得不平靜、不安穩?」白水沁幽幽一笑。「因為你還是在乎他,還是愛他,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我……」谷雨懷顫抖的手撥去頰上的發。「我是愛他,只是……」
她咬著牙,揚起頭,直視白水沁。「他根本不會愛我。」
白水沁了然一笑,她在谷雨懷身旁坐了下來,環住她縴弱的肩膀。「勇敢一點,我不信他不愛你;你試著讓自己去感受他對你付出的一切好嗎?勇敢一點,這是你的愛情戰役。」
愛情戰役?她會是贏家嗎?谷雨懷沒有答腔,她目光望向遠方,他真的回來了嗎?回到她的身邊?
但……傷口還是存在。
她茫然望著遠方,幽幽地說︰「他早已做了選擇,既然已經分道揚鑣,他就屬于過往歲月。」
比雨懷收回目光,脆弱的眼眸無助地滑下淚來。
這場三角愛情戰役里,她早已注定是個輸家。戰敗的結果,所造成的傷害一直持續不斷折磨著她、淩遲著她!就像心口被人切了一道又一道的傷口般,難以愈合。
抹去淚水,目光再度遙望遠方。
她想收回心,不再為他沉淪。
只是,可能嗎?
★☆★
絲絲雨,絲絲惆然。
出院的當天,天空還是飄著細雨。谷雨懷站在落地窗前,食指指月復順滑過窗外的涓滴雨痕。
辦好了出院手續,瞿銘走進病房。
他走近谷雨懷,一把將她摟進懷里。「我們回家。」
比雨懷乍然一愣,渾身僵住。
他的懷抱好溫暖……谷雨懷強迫自己推開了他,信步走出他的勢力範圍。
「謝謝你,不過,」她深吸口氣,瑩然的眼眸,細細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到這里就好,我不會跟你回去。」
狂狷的色彩躍上他線條分明的臉,那薄如刀削的唇噙著笑意,谷雨懷這才發現,原來除了冷僻他竟是如此的邪魅。
「什麼意思?」他問,雙手環臂,目光炯炯地審視著她的倉皇失措。
「沒、沒牽扯了。」她轉過身再度看向窗外的雨,綿綿細雨已經變成狂暴的滂沱大雨。
「你的意思是,我們沒牽扯?老死不相往來?」他又問。
比雨懷緊擰著眉,撫著胸口等待疼痛過去。「是的。」
他的確傷了她,但那是從前。
瞿銘火一般灼燙的目光愛憐地望著她的背影。
目前他所要做的就是竭盡全力再度贏得她的安心及信任!不管她是否同意,她勢必要回到他懷里、他的生命,她是屬于瞿銘的雨懷。
瞿銘大步一邁,硬是將她摟進懷里。「別想。」他的手擱在她高隆的肚皮上。「別忘了我們還有這個小搗蛋,我見過他皮的樣子,在你昏迷不醒的時候他可是沒閑著。」
阿子?!比雨懷灰敗的臉龐毫無血色。他只在乎孩子,這完全證明了她的臆測,他果真是為了寶貝才接近她的啊!
原先只是猜測,一旦證實了卻覺得更加傷人。
她低著頭,任由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死命控制不讓它奪眶而出。
瞿銘緊摟著她,密密實實,根本容不得一絲縫隙。
「別這樣……」
他環抱著她,輕撫著她柔順的發絲。「你和他都是我的寶貝。」
比雨懷驚恐地推開了他,她退了好幾步。
她慌亂地拿起桌上的行李,抖著聲。「我走了。」
瞿銘一個跨步,準確地阻止她的離去。「我們回家。」
所有壓抑的情緒宛如斷了線似的,瞬間傾瀉而出,她握緊的拳頭僵硬地垂在身側,神情透著好多好多委屈的掙扎;她就像負傷羸弱的動物,泄忿地揮灑剩余的勇氣。
「你到底想怎樣?我很努力地忘記你,為什麼你總是這麼輕而易舉打亂我的生活?」
「我要你回來。」
他好篤定。思緒沸騰到讓她想大叫!「不!這太不公平了,你帶走我的心、毀了我的心,現在你又要來奪走我的寶貝,我只有他,你別這麼殘忍好不好?!我真的只有他了……」
她雙手緊壓著發痛的心口,聲淚俱下地控訴所有的不平。
「你早擁有一切,而我什麼都沒有,難道連我這小小的奢求都不讓我如願?!」
她哀慟地看著他,淚眼迷蒙中,她看不見瞿銘臉上深切的自責及內疚。
「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她顫巍巍的身軀無力地滑落,瞿銘在她落地之前,緊緊地將她擁進懷里。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一個最靠近心跳的地方。
她冰冷顫抖的身子像把利刃劃上他的心頭,他目光一暗,溫柔地撫著她的背脊。
她抖著身子,嗚咽悲傷地啜泣著。「你放了我……」
無言,他緊摟著她,埋入她發絲間那張原本冷然的臉龐,此刻卻滿布無力和挫敗、痛苦與狂亂的神色。
他真的傷她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