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半,是範璃一向離開家門上班的時間——以前是準七點出門,但自從三個月前搬進新租屋後距離雜志社更近了,所以上班時間延後半個小時。
但在臨出門前,電話響了。範璃在玄關一腳踩著高跟鞋,猶豫要不要接電話——因為接了電話可能會耽誤出門上班的時間。
只是家中的電話向來只有少數人知道,而那少數人包括在南投的家人及幾位好朋友。
範璃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踢掉腳上的高跟鞋,跑進客廳拿起電話。
「阿璃嗎?」電話彼端是她那永遠不服老的熱情老媽。
「我是。媽,你有什麼急事非要一早打電話來?我上班快遲到了……」範璃決定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通話,頻頻看著腕上的手表。
範媽媽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女兒的個性?
她這個女兒啊,一點都沒有遺傳到她熱情開朗的天性。
她的個性講好听一點是冷靜執著,說難听點,是冷冰冰不知變通。
「我知道你上班快遲到了,我會長話短說……」範媽媽接下來說話就像機關槍一樣 哩啪啦,沒有喘息。
「隔壁李媽媽的兒子,你還記得嗎?就是大你一歲的那個豐寬,你們小時候常在一塊兒玩耍的,後來你到台北讀大學,而他一直在南部讀書,你們就比較少機會踫面了,但我相信你一見到他馬上就會對他有印象的……喔,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豐寬的教授臨時要他到T大支援一項研究實驗,為期大概半年左右,由于時間緊迫,豐寬臨時找不到住所,我答應李媽媽讓豐寬去住你那兒,你新租的房子不是滿大的嗎?空房正好可以先安置豐寬……就這麼說定了,豐寬大概今天晚上十點左右就會到你那兒,你要好好招待人家!」
範媽媽說完後便掛了電話,也不管女兒答應與否。
範璃對著嘟嘟響的話筒發呆,不敢相信老媽就這樣掛了電話,更不敢置信老媽竟然給她招惹來這樣的麻煩,還由不得她拒絕!
李豐寬……她當然對他還有印象。他們年紀相近,可算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小時候她最愛膩在他身邊了。
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尤其在青春期之後,尷尬的兩性差異讓他們漸行漸遠。
北上讀書就業後,她更只是偶爾回南投老家時,從媽媽的口中得知他的消息。
她依稀記得他似乎還在讀書……都已經是三十歲高齡的老學生了,看來他是以讀書為人生志向。
說實在話,年紀都一大把了,還沒有社會工作經歷,難道他打算讀一輩子的書,然後讓爸媽養他一輩子?
範璃不甚苟同的搖搖頭。
她對男人的基本要求是,不需要帥,也不需要有錢,但至少有一份能養家活口的固定工作。
他也不需要太浪漫,最好跟她一樣,把日子過得簡簡單單、平平凡凡。
卑說回來,她對男人的要求也不高,為什麼公司同事跟朋友總認為她是個眼光很高的女人呢?
她真是不懂……人非得大聲喧嚷自己的理想、自己心里所想嗎?這樣才能為人所了解、才不會被外人誤解?
像她這樣沒有太多多余的情緒,也不喜歡解釋自己情緒跟思維的人,是不是注定要被人誤會呢?
範璃頓時陷入了某中迷思中……
而當她回過神時,距離她該出門上班的時間已經過了二十分鐘。
完了,今天肯定遲到……
範璃匆匆的出門,關于晚上有人要入住一事已拋諸腦後。
一個月後
一如往常,範璃比正常的下班時間晚一個小時離開辦公室,好避開壅塞的下班人潮、車潮。
但她的習慣有逐漸改變的趨勢,因為家里多了個人。
而且這個人還是個超級愛擔心的男人——她若慢了些時間到家,他就會坐立難安,擔心到眉頭都打了好幾個結。
別誤會,那男人雖然跟她同居,但可不是她的男友。
她跟李豐寬的關系很清楚,他是親切愛照顧人的鄰家大哥,她則是提供他短暫住處的鄰家小妹。
瞧,多清純的關系啊。
她習慣在心頭對任何接觸的人、事、物都先定下一個位置,位置定好了,就知道該如何去面對。
懊比說,同事就是僅在公事上有所接觸,在同事面前她不太愛聊關于自己的生活私事,當然更不可能跟對方分享心事。
至于朋友呢,就分為普通朋友跟「麻吉」的好朋友。就像和住在同一層樓的那三個女人,她跟她們的友誼突飛猛進,幾乎到了無話不說的地步。
而李豐寬就是鄰家的大哥哥,她對他的感情就像親人一樣。
她是家中的長女,沒有哥哥,理所當然將李豐寬視為自己的大哥,兩人住在一起很自然,一點曖昧的氣氛部沒有。
而她那三個好姊妹,尤其是對男人有極高敏銳度的古諼柔,就很肯定的跟她說,李豐寬是個絕無僅有的好男人,放過他太可惜了。
但她已經把李豐寬定位在大哥、親人的位置,所以也肯定自己跟李豐寬不可能有什麼。
當然,如果她的好姊妹喜歡的話,她是不介意當媒人幫她們介紹啦!不過她們的回答都是曖昧的笑笑,沒多說什麼。
範璃跟還留在辦公室的同事道聲再見,提起公事包離開雜志社。
她從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待在這家銷售成績平乎的雜志社,從來沒有離職的念頭。
雖然每月固定出版的雜志不曾大賣過,但至少也沒有倒閉裁員之虞,所以她就這麼安穩的待了七個年頭,從編輯助理一路做到現在的文字主編。
穩定跟平凡是她這一生最大的目標,她的思緒很少變動,最好她的人生也很少變動。
以她目前二十九歲的年紀,她計晝兩年內將自己嫁掉,然後生兩個小阿,跟老公小阿繼續過著穩定且平凡的日子。
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中——至少她是這麼覺得的。
雖然她現在還沒有男友,但要談戀愛應該不難吧?諼柔說這個周末要幫她介紹醫院里某位單身的藥劑師,她答應了。
所以說,一切都沒問題,日子依舊很平順,平順的很自在……
範璃回到家打開門,會使人饑腸轆轆的飯菜香即撲鼻而來,她貪婪的深吸一口氣,饑餓的胃馬上給予回應,咕嚕咕嚕叫了兩聲。
伴下公事包,在走進廚房前,她順手偷了餐桌上炸得金黃的花枝丸放進嘴里。
哇,好好吃喔……範璃瞪大眼,眼中充滿滿足。
自從李豐寬入住她這兒後,以前備而不用的廚房發揮了它最大的功能,本來只用來放飲料的冰箱也隨時被塞得滿滿的。
一想到這兒,範璃就不滿的皺起眉頭。吃了快一個月的美食,她不是沒拿過菜錢給他,但他卻拒絕收下。
將近一個月的早、晚餐,光是菜錢也不少,憑他只是一個學生、實驗室的研究助理,身上能有多少錢?
今天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強迫他收下!
範璃在廚房門口跟端著香菇雞湯的李豐寬相遇,她連忙讓開身子。
「你回來了。」李豐寬將香菇雞湯放在餐桌上,旋身對範璃展露一個憨厚的笑容。
「你先把衣服換下,洗個手就可以吃飯了。還剩一個青菜,給我三分鐘就好。」
李豐寬身高一八五,將近八十公斤的健碩身形,還理著一個小平頭。瞧他雙臂上債起的肌肉,他的模樣實在一點都不像是廚藝高手,反倒比較像武術館里無人能敵的高手。
而他不僅廚藝精贊,最教範璃慚愧的是,在整理家務方面,舉凡打掃、洗衣、刷馬桶,他樣樣都行。
除此之外,修電燈、修馬桶、修整電器線路等十八般武藝,他也樣樣精通。
範璃真是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不,五體投地還不足以形容她對他的崇拜。
除了他已經三十歲卻沒有穩定的工作這一項缺點之外,他該是一個好老公、好爸爸吧——
範璃猛然一嚇,她的念頭怎麼可以轉到這上頭來呢?李豐寬是定義在「大哥、親人」這個位置上,她怎麼能胡思亂想?!
「怎麼在發愣?」李豐寬打斷範璃的思緒,揉揉她的前額,將她的劉海給弄亂,順手再拍拍她的粉頰。「還不快去換衣服!」
「喔。」範璃悶悶的一應,因為自己剛剛很怪異的想法。
她旋身返回房間換衣服,一路上還猛敲自己的腦袋瓜,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有短暫的故障……
滿滿的一桌菜是範璃每天辛苦上班後最好的安慰品。
憊好她天生麗質,要不然這一個月被李豐寬這樣喂,不胖個四、五公斤才怪。
範璃邊埋首用餐邊心滿意足的稱贊著,她每晚都會重復的稱贊讓李豐寬笑了。
「範璃,你每天在餐桌上都會說同樣的話,你知道嗎?」
「是嗎?」範璃詫異的從飯碗中抬頭,美麗的雙眸眨呀眨,有點茫然跟不知所措。
「因為……我覺得你做的飯菜真的好好吃,稱贊是發自于內心的,絕對沒有拍馬屁的嫌疑。」範璃趕緊解釋。
在李豐寬面前,她是很輕松自在的,因為李豐寬在她心中的定位讓她很自在——真不曉得自己先前那怪異的念頭是打哪兒來的!
反正李豐寬再好,他永遠不可能成為她的擇偶對象。
「呵呵,我知道你沒拍馬屁。」李豐寬的個性誠懇樸實,濃眉大眼的他看似平凡,但一笑起來卻宛如乍放的燦爛星空,讓人無法從他帶笑的臉龐上移開視線。
「我只是提醒你不用每天邊吃飯邊稱贊……只要你將我做的飯菜全部吃光,就是最好的贊美了。」
範璃發出痛苦的申吟。「請為我的身材著想好嗎?再這麼下去,我肯定會成為一個大胖子……」
「你才不會。你太瘦了,得再多吃點。」一七二公分才五十二公斤,她全身上下根本沒幾兩肉——自己一個人生活多年的她壓根不會照顧自己。
「你來的這一個月我有變胖喔,氣色也好很多。」可能是有吃早餐的緣故,她現在覺得自己的精神體力比以前好很多。
「為什麼你一個大男人卻樣樣都會呢?」範璃有點惱。相較之下,她一個二十九歲且獨自生活多年的女人卻樣樣都不行,當工作忙碌時,最常享用的晚餐便是泡面。
範璃的惱李豐寬看得出來,但他一點也沒有瞧不起她,反倒笑得更開心。
他喜歡照顧她,所以每天在菜色方面都很花心思,會特別注意她喜歡吃哪些食物。
彬許一開始他的照顧是出自于感謝,謝謝她在他短暫停留台北期間的收留,但相處一個月下來,他卻有點情不自禁的迷上她。
範璃是個很美的女人,白皙的肌膚、瓜子臉、單鳳眼的組合讓她到哪都是受人矚目的焦點。
再加上她可媲美模特兒的高佻身材,如瀑布般的黑發直泄而下快達腰際,每每她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而緩緩擺動時,那畫面對男人來說是一種莫名的誘惑。
記憶中,在求學時期她便是眾多男同學追求的對象。雖然他們是鄰居,也打小一塊兒玩大,但自尷尬的青春期之後,兩人的距離便越來越遠。
他們好些年沒見了,範璃大學畢業後便留在北部就業,而他則是流連在南部的幾所大學,拿著一個又一個他有興趣的研究學位。
就算偶爾回到南投的老家,他們總是無緣的錯過。
這一次要不是指導教授臨時要他北上支援某一項由中研院出資的研究計畫,他依舊在純樸的台南過著雲淡風清的學生生活。
但他很感謝這一次的機會,因緣際會地讓他跟範璃重逢了,彼此還發展出不錯的友誼。
「我從大學開始便一個人在外頭住,會煮飯、做一些家事是正常的。」李豐寬謙虛的回答。
但他的回答卻讓範璃更惱。「可是我從讀大學到現在也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外頭住啊!」
放下手中的碗筷,她頓時沒了食欲。
李豐寬看著她可愛的舉動,只能苦笑。該說些什麼恢復她的食欲呢?他可不喜歡瞧她憂郁的模樣。
啊,他想到了。
「可能我比較閑的緣故吧。想想,你得工作,而我都已經三十歲了卻還是一個學生。你知道的,學生時間最多了……」不虧是擁有一學士、一碩士學位兼博士候選人的高材生,他的理由完全說服了範璃。
範璃又找回了好胃口。
「說得也是。我工作的雜志社雖然業績平平,但每個月出刊前還是忙得很。」範璃真是一個單純的好女人,這樣的理由她都能欣然接受。
「真希望諼柔幫我介紹的男友有像你一樣的廚藝。」範璃幽幽一嘆。這樣的要求好像有點強人所難,畢竟要像李豐寬如此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男人實在太少了。
「諼柔要幫你介紹男友?」在這打擾了一個月,李豐寬對範璃的姊妹死黨也熟識了。
她們最喜歡在周末午後聚集在一起喝下午菉、聊聊心情跟工作。她們最近最常聚集的地方就是範璃這兒了,因為他會先幫她們準備好菉點跟飲料。
範璃點點頭。「就在這個禮拜六。對了,那天我會在外頭吃飯,你就不用準備我的晚餐了。」
「嗯。」李豐寬心頭悶悶的,對著飯桌上的菜,突然索然無味起來。
他好像有點反應過度了。他承認自己對範璃是有點喜歡的,但那應該還不是男女之間的情愛。
怎麼一听諼柔要幫她介紹男友,心頭卻倏地悶了起來呢?
「你可別笑我,我是覺得我的年紀也老大不小,是該交男友結婚的時候了。」在她人生的階段目標,三十歲正是適合結婚的年齡。
「我怎麼會笑你?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李豐寬給範璃一個鼓勵的笑。
「只是我是個家事白痴,什麼都不會就想結婚……如果諼柔介紹的對象有你一半厲害就好了……不過好像不太可能……」範璃自言自語著,沒注意到李豐寬注視著她的視線。
他的眸中寫著無法辨識的復雜。
「還好他是個藥劑師,穩定的工作可以彌補其他的不足。」範璃不諱言她的對象必須有穩定的工作跟收入。
听範璃這麼一說,李豐寬的眼神暗了暗,但他還是點頭支持她。「那你要好好加油……」
對方是個工作穩定且有前途的藥劑師,而他呢?不過是個學生。就算目前他有份兼差的工作——寫作,但這份工作的收入並不穩定,實在沒資格亮出來跟別人比較。
李豐寬笑自己短暫的意亂情迷。範璃就像他的妹妹一樣,他該祝福她有一個好歸宿才對。
努力排除自己心頭微酸的不適,李豐寬繼續跟範璃有說有笑。
這個夜晚就跟過去一個月的夜晚一樣,溫馨且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