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到底是誰啊?
任孅孅一邊吃著父親為她費心烹煮、容易入口的稀飯,眼角卻不由得直往,坐在角落的那個男人瞟去。
她努力搜尋腦中的每一張臉孔,卻沒有這個男人的。
她不認得他,但他卻說是自己的情人?!
任孅孅無法判斷地說的話是真或假,因為醫生說她在中彈倒地時,頭部受到了撞擊,而導致局部性的失憶,除了那個男人,她的記憶也停留在兩個多月前。
喪失記憶,的確是讓任孅孅感到不安,但最讓她坐立難安的,卻是眼前那個理首于文件中的男人。
驀地,男人抬起頭,黑耀石般的眸,定定鎖住她的眼。
他發現自己在偷看他了!
「嚇——」任孅孅心一驚,險些打翻手中的碗。
她真的好怕他、好怕他渾身幅射而出的驚人氣勢,當他的眸對上她時,她總要以為自己的心髒隨時會跳出來……
像這樣的男人,她怎麼可能會與他交往呢?!
男人沒有開口,只是再度低下頭,重新埋首于文件之中。
住院快一個月了,但她卻很少听他開口,尤其在得知她忘了他之後,他又更加沉默,總是靜靜地待在病房內,有時候,任孅孅都要忘了房里還有這號人物。
但當她需要人協助時,他又會一聲不听地為她打理好一切,任孅孅雖然很感激他的費心,可對他的害怕卻沒有因此而減少。
以龜速吃完了碗中的稀飯,但仍然饑腸轆轆的她,才想再添一碗,他已先一步接下她的動作,當他把碗遞給她時,兩人的指尖不經意相觸,任孅孅就像只受驚的小兔兒,手中的碗一時沒捧穩,便直接打翻在她膝上的薄被上頭。
「對、對不起。」任孅孅驚慌失措地道歉,只是一個小小的踫觸,為什麼她要這麼大驚小敝呢?!任孅孅感到有些自責,他一定被她傷害了。
「沒事的。」男人淡淡地說道。撲克牌臉上永遠只有那一號表情,讓任孅孅怎麼也猜不出他真正的想法。
男人利落地抽走了那條薄被,又為她重新添好稀飯,這一回,他把碗放在餐桌上。接著,男人便把薄被帶走,準備拿到外頭清洗。
看著男人的背影,任孅孅突然覺得那背影看起來好落寞……
「啊……」也不知怎的,任孅孅已開口喚他。
「還有事嗎?」男人回過頭,似乎覺得任孅孅的反應很特別,畢竟,這一個月來,她從沒主動對他開口。
「那個……謝謝。」不知道自己喚他是為什麼,最後,任孅孅只能尷尬地對他道謝。為什麼她會想要叫他呢?!自己明明是那麼怕他不是嗎?!
男人輕輕點了個頭,走出病房,留給她滿室的寂靜。
即使他已經離開,但任孅孅的視線卻不受控制地,一直沒從門扇離開過。
她的確是很怕那個男人,但她有多怕他,她就有多注意他。
這兩者的分量,是相同的。
對于「情人」這個說法,漸漸地,她有些相信了,如果他倆不是情人的話,他為什麼願意一直陪在自己的身邊?!
那個男人不是他中物,從她所受到的醫療照顧就看得出來,這絕非普通的有錢人所能提供的,但平凡如她,又是怎麼得到他的溫柔對待?!
任孅孅覺得好疑惑。
小小的喀啦聲,表示他回來了,任孅孅抬起頭,看向他。
「怎麼了?」男人問道。小人兒今天似乎特別反常,自從她受傷以來,她躲著他都來不及,又怎麼可能像現在,一副等著他回來的模樣?
「我……」任孅孅張著口,一時間也不知自己該怎麼開始。「歐陽烈,我想要問你,我們……是怎麼認識的?我和你又是怎麼開始交往的?」
這是一個開始,如果他們真的是情人的話,她必須學著重新認識他。
聞言,歐陽烈唇邊揚起一抹淡淡的笑痕,在他等待了這麼久之後,她終于願意正視他了嗎?
看到歐陽烈難得的微笑,任孅孅不由得愣住了,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感覺上,似乎也不再那麼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在她的床尾處坐下,並重新在她膝上蓋上一條新的薄被,細心地為兩人留下一點距離,沒有因為她的示好,而貿然地靠近她,因為他知道,這段日子以來,她一直都很怕自己。
「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就被我嚇哭了,我從沒想過,女人的眼淚居然能夠說流就流……」淡淡的笑痕仍掛在他唇邊,初識的每一個小細節,仍清楚地在他腦中。
听到這里,任孅孅忍不住噗哧一笑,原來自己怕他的情況,並不是從受傷之後才開始的。
當任孅孅听到那一段「床事」爭奪戰時,她忍不住辦著小臉,為自己的清白抗爭「不可能!我怎麼可能非要抱著你才能入睡?!」
歐陽烈沒有試圖說服她,他只是以一雙似笑非笑的黑眸看著她,最後,任孅孅突然發覺到,他說的很有可能是事實。
「我真的做了那麼丟臉的事?!」任孅孅忍不住慘叫。
「你那時很害怕。」歐陽烈好心地為她提供台階下。
「不要再提啦!」任孅孅好想找個洞,把自己理起來算了。「我怎麼會這麼糊涂呢?!居然把自己的清白給睡掉了。」
「你的清白一直好好的在你身上,何時睡沒了?」淡淡地發言,歐陽烈不免說得有些氣悶。
突地,兩人都愣住了,這對話好耳熟啊……
「這些話……」任孅孅看著歐陽烈,熟悉的對話,讓她覺得他們似乎曾說過類似的話題。
「是的,我們曾說過這些話。」歐陽烈對她點點頭,表示她的印象無誤。
「唔……好痛!」被關上的記憶之門,突然被打了開,一大堆破碎不全的畫面及聲音,頓時塞滿任孅孅腦中。
她看到了自己和歐陽烈正在聊天,狀似親昵,但下一秒,畫面卻跳到另一幕,她正窩在他的懷中,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
喜歡你……烈大哥……喜歡……
她還來不及尋回全部的記憶,那扇門卻被再度關上,徒留下惱人的疼痛,讓人頭痛欲裂。
「孅孅?!」也顧不得她是否又會排斥自己的親近,歐陽烈長臂一攬,把滿頭大汗的小人兒給攬入懷中,他迅速按下呼叫鈴,在醫生到來前,只能溫柔地抱住她,不讓她傷到自己。
「孅孅,不要害怕,我現在就在你身邊,醫生馬上就來,你會沒事的!」歐陽烈收緊了雙臂,以自己的體溫,試圖煨暖她不住震顫的冰涼身子。
「……烈……烈大哥……」喃喃喊出這熟悉的名字,任孅孅就眼兒一翻,昏了過去。
醫生在為任孅孅打了一針鎮定劑後,睡夢中的她,這才總算不再皺眉,歐陽烈握住她的小手,那小小的手掌似乎又更瘦了些。
歐陽烈甚至不敢用力握住她,生怕一旦用了力,她的小手就會應聲折斷。
「對不起……」歐陽烈的聲音難掩自責,只有在她睡著了以後,他才敢肆無忌憚地靠近她、模模她,因為清醒時的她,是那麼地怕他。
他沒保護好她,才會害她受傷,當鮮血從她身體涌出時,歐陽烈感覺到她的生命正在流逝,他不敢想象,如果失去她的話,他將會變成什麼模樣?!
當她醒來後,竟說不認識他時,歐陽烈只覺得自己的心被撕成了碎片。
這是對他的懲罰嗎?
因為他沒有好好保護她,所以老天讓她遺忘了,遺忘他們曾有過的一切回憶。只留下他一人,暗自舌忝舐著無法復原的傷口。
「請你想起我,想起我們的過去,不要讓我一個人孤獨地留在回憶里。」歐陽烈輕輕吻著她的小手,總是隱藏在重重面具下的感情,首度奔涌而出。
他愛上了一個可愛的小女人,但現在,她卻忘了他們的愛情,這讓歐陽烈在擁抱回憶的時候,更是備感孤單。
「只要你能想起我,就算你要我每逃讜你說我愛你,我也不會再逃避了。」
有一度,歐陽烈曾經很擔心,如果在他親口對她說出「我愛你」之前,她若是死去了,那他必定會永遠恨著自己。為什麼當她想听的時候,他卻不肯對她說愛。
只是簡單的三個字罷了,他之前到底在堅持什麼?!
敲門聲打斷了歐陽烈的思緒,是歐陽浩天走了進來。
「她沒事吧?」歐陽浩天關心地問道。其實他剛剛就來過了,只是正好踫上任孅孅突然昏倒,他只得現在再過來一趟。
但歐陽烈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地,要他有話快說。
「我知道了。」歐陽浩天舉手做投降狀。「我希望你出來見一個人。」
「不見。」歐陽烈答得干脆。現在沒有任何人,能把他從孅孅的身旁拖走。
「時以繪。我要你見的是時以繪。」歐陽浩天嘆了口氣,何嘗不知自家兄弟的心思?!但這件事也很重要。
「時以繪?」歐陽烈喃喃念著這三個字,仿佛不認識這個人。
「采風把她綁來了,我覺得你最好先去見見她。」歐陽浩天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告訴他,時以繪目前的情況。如果時以繪不是屠家人最好,但如果她是的話……
他已經可以預見,某兩個人應該會大打一架。
聞言,歐陽烈總算有些動作了,他站起身,決定去會會那個,與自己母親有著神似面孔的女孩。才踏出任孅孅的病房,歐陽烈就注意到,醫院里的人似乎又更多了。
來往于走廊的行人,在經過那間病房前時,總忍不住探頭探腦,似乎想從那緊閉門扉中,看出什麼端倪似的。
「最近直升機老在這個小鎮上飛來飛去,听說最近來看病的人數,暴增了一倍不止。」歐陽浩天打趣地說道,試圖讓氣氛輕松些,但歐陽烈明顯地不領情。
「就是這個房間。」歐陽浩天打開一扇小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歐陽烈想見的女孩,而是歐陽采風。
兩個男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歐陽浩天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兩道電流撞擊時的火花四溢,他突然有些懷疑,找歐陽烈來認親,到底是對或不對。
「她在哪里?」歐陽烈沉聲問道。
歐陽烈打量著四周的擺設,這里似乎是儲藏室,四處堆疊著鐵架,而鐵架上更放了許多用品,乍看之下,除了歐陽采風外,他沒見到任何人。
聞言,歐陽采風只是從身旁的一個大鐵架後,拖出一張椅子,那女孩,就坐在椅子上——這麼說其實並不正確,那女孩根本是被綁在椅子上,而她的雙眼也被蒙住,嘴里似乎也塞了布塊,讓她無法說話。
女孩知道房里又多了兩個人,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綁架,雖然是嚇壞了,卻還勉強保持著冷靜,她不曉得自己身在何方,她只知道一件事——
她一定要想辦法逃出這里!
「你到底在搞什麼花樣?!」歐陽烈一個箭步上前,首先扯下蒙眼巾。
扁明乍現,時以繪被光線刺得幾乎睜不開眼,孅孅之中,她看到一張模糊的臉龐就在她的眼前,雖然看不清楚對方的相貌,但一股熟悉的感覺,卻盈滿她心頭。
接著,那人又把布塊拿掉,總算還她說話的能力。
「你……你是誰?綁架我是為了錢嗎……」時以繪的聲音有些沙啞,她眨了眨眼,眼楮總算適應了光線,而「綁匪」的長相,也看得一清二楚。
時以繪覺得有那麼些奇怪,難道現在的綁匪都不怕被人看到長相嗎?
而且,這男人的氣質,實在不像是會為非作歹的人。
男人沒有開口,只是定定地看著她,那直勾勾的眼神令時以繪有些害怕,還以為自己遇上的綁匪是個變態。
但是……為什麼那雙眼會給她熟悉的感覺呢?
時以繪轉過頭,竟見到一個她意料不到的人——她的情人。
「歐陽,為什麼你會在這里?!」情人望著她的眼神沒有溫度,時以縫被他眼中的冷漠,凍得心底直發抖。難道……這起綁架是他計劃的?!
「你的右手手臂內側,是不是有一顆朱砂痣?」歐陽烈的撲克牌臉,換成了熱切的神情。好像……她長得真得好像「她」……
「……嗯。」為什麼他會知道這件事呢?!時以縫被眼前的狀況搞迷糊了,但她知道,最好乖乖合作,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男人為她解開最後的束縛,長久被縛住的手腳,有些血液循環不良,她揉了揉手腕,希望能讓循環加快些。
「那顆朱砂痣就在這里——」說著,時以繪抬起右臂,似乎是要讓男人看清她手上的痣記,突然,她握掌成拳,猛力朝男人臉上揮去!
但她的拳頭卻硬生生停在男人臉前幾公厘處——腕際感受到的壓力,讓時以繪以為自己的手會在下一秒斷掉。
時以繪抬頭,發現對她施以暴力的,正是她的情人!
「不要傷害她!」歐陽烈喝道,歐陽采風這才放開手,退開了幾步。
確定歐陽采風不會再傷害她,歐陽烈這才轉頭看向,一臉戒慎恐懼的時以繪。
「你應該已經不記得我了,但我是你的哥哥,你在這個世界上惟一有血緣關系的哥哥。」縱使曾經有過任何的懷疑,但在看到那顆朱砂痣後,一切的懷疑,也都煙消雲散了。「你看這個——」孅孅說著,歐陽烈抬起右臂,露出他手臂內側的紅色印記。
時以繪無法不瞪著,歐陽烈手上那顆與她的位置一模一樣的朱砂痣。為什麼這個人也有一樣的痣記?!
「你到底是什麼人?!」她問,自己何時冒出一個哥哥了?!
「我是你的哥哥,在時越毀了我們家之前,我的名字叫做屠烈。」被仇家扶養了二十年,她恐怕一時無法接受事實。因此,歐陽烈盡量語調平緩地說道。
「爸爸?」時以繪皺眉,如果他真是自己的哥哥,為什麼要這麼喚爸爸呢?
「那個人不是你爸爸!小妹,我們的爸爸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時越給害死了!事實上,當時除了我,所有屠家人都死了!他還帶走只是初生嬰兒的你,雖然我不清楚他的目的為何,但現在,我們終于再次團聚了……」
歐陽烈說出二十年前的往事,但時以繪只是用力搖著頭,不敢相信她口中的父親,竟成了一名凶手。
「我才不相信!你是在騙我的吧?!」
「我沒有欺騙你,我知道你只是一時難以接受事實。如果你真的不相信,那我們來做一次DNA的檢驗,讓科學來證明我們的血緣關系。」
「那我到底是誰?」時以繪問道。雖然她還不敢相信他的話,但她心底的確對他抱著一分熟悉的感覺。
如果自己不是時以繪的話,難道她這短短二十一年的人生,全是一場毖言?!
「你是我的妹妹。」歐陽烈定定看著她,口氣堅定。
是的,她是他的妹妹,他們一家人,終于重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