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微微亮起。
一線日光悄然無聲地侵門入室,將原本晦暗的室內照亮,隨著太陽逐漸升高,光線也緩緩滑過地板、爬上房里唯一的家俱——一張四柱大床上。
大床上安躺著兩條一大一小的身影,而那嬌小身影的主人睡相不佳,一只蓮足不安安分分縮在綢被中,反而掛在床邊晃啊蔽地。
日光更熾,不一會兒功夫便曬在那只蓮足上了。
隨著曝曬在腳丫子上的溫度升高,邊小玟體內的生理時鐘也跟著準時響起。
她勉強撐起累得睜不開的眼皮,神智雖然還沒完全清醒,因生理時鐘制約的身體倒已先一步蘇醒過來。
拜這幾年得一大清早起床開店所賜,邊小玟早就練就一身即使想睡,也會準時起床的好功夫了。
可是,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樣……
嗚……為什麼她會覺得全身酸痛?像是昨天運動過度似的。
懊像有些不對,她昨天有特別做什麼運動嗎?
憊沒完全清醒的神智無法思考,邊小玟努力將眼皮撐得更開一些,但身下滑手好模的布料好舒服,讓邊小玟想賴床的情緒大漲,本來就僅開一條縫的眼皮,更是順理成章地再次合上。
對了,她現在好歹也算出國度假中,根本不用開店啊,那她干嘛還這麼早起床啊?傻瓜。
總算想起自己正在威尼斯度假,雖然腦袋已較先前清醒些,但邊小玟反倒干脆賴床。畢竟這麼好睡的床她還是第一次睡到呢!
邊小玟快樂地抱著被子,正欲再次沉入夢鄉時,腦中忽地響起警鈴——
第一次睡到?
她明明已經在威尼斯待了十數日,同一張床也睡了這麼久,怎麼現在會突然覺得床變得特別好睡?!
腦中才剛閃過這句話,嚇得邊小玟的雙眼立即睜開,完全不見先前苦苦掙扎的痛苦模樣。
眼楮睜開的瞬間,一張斯文俊帥的臉龐,也跟著躍進她眼底。
邊小玟瞬間為之一窒。
他怎麼會在這里?!
平日噙著笑痕的嘴角,在卸除笑意後,看來竟是如此剛毅;永遠梳理得當的乖順發絲,現在卻毫不听話地亂翹;發色的黑,與古銅色的肌膚相輝映,讓一向予人斯文感的男人,瞬間變得性感而危險……
絕對東方的臉孔,此刻卻是擱在洋化的四柱大床上、擱在她枕邊。
邊小玟嚇得彈坐起身,試圖格開彼此間的距離,因為他們兩人幾乎是臉踫臉、眼對眼地相依偎而眠。
她身上的綢被,隨著她起身動作而滑落,露出了大片迷人春光,直到清晨的寒意讓邊小玟打了個冷顫,她這才發現自己未著片縷。
「赫——」
邊小玟七手八腳地把綢被拉回身上,腦中一片混亂,只能看著仍沉浸在睡夢中的男子,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他叫醒。
可是……能把他叫醒嗎?叫醒他又能如何?
醒來時的身體酸痛、加上她又光溜溜的躺在男人身邊,而身旁的男人很明顯也是一絲不掛……
以上種種跡象加起來,就算她再怎麼沒有經驗,也知道自己的情況代表了四個字——她失身了。
在了解情況的瞬間,前一夜瘋狂的記憶也跟著回籠。
邊小玟俏顏刷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因為那一丁點水酒而醉得發昏,平日不可能做的事情她全做了。
包括——跳上「他」的床。
邊小玟定定看著男人沉睡的模樣,拼命祈禱他千萬別在這時醒來。她輕手輕腳地滑下床,準備著衣開溜。
不管怎麼樣,現在她只能想到「先溜再說」,若繼續待在這間房,肯定無法思考,再說,她還沒準備好面對他啊!
「千萬別醒,你千萬別醒啊。」
近乎哀號地低聲祈求著,邊小玟壓低身子,慌亂地在大床邊尋找前夜匆促月兌下的衣物。
「嘟、嘟、嘟。」
那是在木質地板移動時發出的聲響。
邊小玟努力踮起腳尖,力求輕巧地在房內移動。但沒有鋪上地毯的木質地板,仍無可避免地傳來細碎足音。
加上寬敞的室內無任何長物,更無其他噪音,更顯得足音分外清晰。
「呃……」
大床上傳來低沉而慵懶的聲響,嚇得衣著不整的邊小玟渾身一僵,直到幾秒後再沒有其他聲音傳來,她這才緩緩回頭,偷覷床上的狀況。
棒,好險,他只是翻身繼續沉睡,並沒有被她吵醒。
偷偷吁了口氣,飽受驚嚇的邊小玟加坑詔作。
沙沙的穿衣聲數度讓她心髒麻痹,她不斷轉頭偷看床上男人的狀況,幸好他一直睡得很死,完全沒有被吵醒的跡象。
扣上最後一個鈕扣,邊小玟拎著高跟鞋,踮著腳走出房間。
直到合上房門的瞬間,她才徹徹底底地松一口氣。
但邊小玟並不知道,當她合上房門的瞬間,她以為仍在沉眠的男人,也在同時睜開眼,看著那扇門在他眼前合上。
男人似乎沒有起床的打算,只維持著同樣姿勢,深沉眼底若有所思地瞧著……瞧著……
綢被上仍殘留著她的體溫,符式一幾乎能聞到了她身上的馨香。有那麼一瞬間,他後悔這麼輕易就放她回去。
在她醒來時,他也被她驚醒了,只是他沒有她的慌張。
因為他很清楚自己昨晚做了什麼。
而且,他一點也不懊惱昨晚發生的事。
他知道他們的關系該改變了,所以才故意裝睡,想知道她的反應為何。
但令人傷心的是,她居然選擇逃避,也因此符式一很壞心的假裝將蘇醒,實則嚇嚇她。
不過到了最後,他終究放走她了。畢竟長久以來的關系突然崩潰,她想逃跑也是正常反應,的確該給她一點時間適應他們的新關系。
符式一悠哉地繼續窩在床上,汲取她留下的馨香氣息。
時間到了,他自會把她帶回身邊,好不容易找到了心之所屬,而他,是絕對不會就這樣放她離開的。
「叩叩。」清脆的剝啄聲響起,接著有人推門而入。
想當然耳,現在進門的絕不會是剛剛逃走的邊小玟。
符式一略抬起頭望向來者,他一頭金發,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恍若金色絲線般珍貴的發色,更映得他的肌膚晶透若凝雪。
符式一眨眨眼,有那麼一瞬間,幾乎以為來人的身體是透明的。
「哥哥,就這麼讓她離開好嗎?」青年問道。仍抓著門鎖的指尖泛著淡淡的青紫,再瞧單薄的身體,不難想見他的健康狀況不佳。
「沒關系,不管是威尼斯或台灣,我都能夠確實掌握她的行蹤。倒是你,布魯斯卡,穿得這麼單薄小心又感冒了。」符式一微微擰眉,相當擔心這個病弱的同父異母弟弟。
他與布魯斯卡雖然只有一半的血緣,而且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他們兄弟倆的感情卻是不容置疑的。
「我沒事的,哥哥。」布魯斯卡微笑,天使般的笑靨瞬間照亮了室內,也將他孱弱的身影襯得更加虛幻。「昨晚你把咖啡女孩帶回來時,我真是嚇了一跳。沒想到她就你常掛在嘴上的‘Girl’。」
本來他還有些不確定,畢竟嬌小的東方女孩在他看來都是一個樣,但剛剛躲在暗處看著邊小玟離開時,才終于確定哥哥昨晚帶回來的人,就是自己前些時候認識的咖啡女孩。
與那女孩有過數次閑聊,他知曉她是隨親戚來威尼斯度假的台灣人,但任布魯斯卡怎麼想,也料不到自己因緣際會下,竟認識了哥哥喜歡的女孩。
「嗯?布魯斯卡,你認識小玟?」這下符式一總算听出不對勁了。
雖然他曾數次在越洋電話中提及小玟,但布魯斯卡又怎麼會稱小玟為「咖啡女孩」?就算是匿稱,也該是他隨口為她取的小名「Girl」才是。
「我們是在她姑姑朋友所開的咖啡店認識的。她們現在就住在那里,听說在她們借住期間,也順便幫忙人家做生意……」
聞言,符式一不由得挑起一眉。
沒想到他的運氣這麼好,連找人的動作都省了。而一旁的布魯斯卡仍絮絮不休說著與邊小玟的相識經過。
「……而我,就是喝了她煮的咖啡才認識她的。哥哥,你以前說的還真對,咖啡女孩煮的咖啡的確是一流,讓人喝過一杯就上癮。」
布魯斯卡想起邊小玟的好手藝,肚子里的咖啡蟲也跟著大鳴大放,吵著想喝咖啡解解饞。
此時的布魯斯卡正陶醉在喝咖啡的幸福經驗中,完全沒注意到符式一越來越陰沉的臉色。
「布魯斯卡。」符式一低低地喚道。
「嗯?」布魯斯卡微笑以對,完全沒發現自己大禍臨頭。
「我告訴過你幾百遍了,你可是有心髒病!怎麼老愛喝那種有害你身體健康的東西?!」他氣急敗壞的大吼。
「哥哥,這不公平,你自己也喜歡喝咖啡還說我。」布魯斯卡捂住耳朵,覺得自己非常可憐,又不是他自己想要有先天性心髒病。
叭咖啡是他唯一的小小樂趣,如果再被剝奪的話,那人生未免太無趣了。
「我又不像你喝起咖啡就沒有節制,五杯十杯的猛灌,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啊?!」
見弟弟全無悔意,符式一隨手把綢被圍在腰際,跨下床就是一頓好罵。
布魯斯卡則被哥哥的氣勢逼得只能靠著門板,完全沒有反抗的余地,更別提反駁他的話了。
「布魯斯卡?貝里諾,如果你還想活著繼承黑手黨,以後一天最多只準喝一杯咖啡!」最後,符式一以此為結論。
他真的氣壞了,布魯斯卡有先天性心髒病,像咖啡這類刺激性的飲品,本就是能不喝就盡量不喝。
但他也知道弟弟和自己一樣愛喝咖啡,所以縱使無法全面禁止,至少要做到控制飲用量吧!如果再任弟弟猛灌咖啡,他的心髒怎麼承受得了?!
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布魯斯卡,縮在一旁,低著頭,嘴里卻不住嘟囔著。
「我才不想繼承黑手黨咧,那種東西誰要誰就拿去啊。」
「你剛剛說什麼?」符式一才回過頭,就見到雖然病弱,卻依舊不馴的弟弟低頭不知在嘟囔什麼。
「沒有,我什麼也沒說。」布魯斯卡快速答道。
開什麼玩笑,他再怎麼找死,也不可能呆呆地在哥哥面前,承認自己不想繼承黑手黨,如果真讓他听到,他一定會親手讓他蒙主寵召咧!
可為什麼哥哥就是不了解,他根本不想繼承這個「重責大任」。
神啊,隨便來個什麼人想要都好,他會很樂意把黑手黨這個超級大麻煩,親手送出去。
邊小玟返回借住的地方——一間名為「咖啡館」的店,但她還沒走到門口,就听到門口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響,一堆人全擠在店門口——
她的姑姑邊朝慧、姑姑的友人,也就是邀請她們來威尼斯玩的安莉姨,以及安莉姨的兒子,她昨晚的「舞伴」安東,還有店里的其他員工在內……每一個人都站在店門口,似乎正在爭執些什麼。
「大家為什麼都站在這里?」怯怯地,邊小玟走上前詢問,不知為何,她腦中忽然浮現很糟的念頭,她……似乎忘了一件相當重要的事情。
「小玟?!」
眾人見到邊小玟出現,全都松了口氣。
「呃……怎麼了嗎?」邊小玟還是搞不清楚大家的反應所為何來。
因為她的腦袋仍因今早的震撼,而處于完全當機狀態,所以當她看到安東明顯放下心的表情時,完全不明白他怎麼比其他人更加如釋重負?
「你可終于回來了,我們剛剛發現安東居然是一個人回來時,差點直接沖出去找你了。」邊朝慧一邊說著,一邊在佷女身上東模模、西踫踫,像是想藉此確定她沒少任何一塊肉似的。
「啊——我、我只是玩得太起勁了……才、才會現在才回來……」邊小玟結結巴巴地撒著謊,終于想起自己先前到底忘了什麼事。
因為她跟安東串通好,昨晚由她假裝是安東的舞伴,與他出門參加舞會,這才能讓他順利去見他的情人。
而她則返回店里,宣稱自己因人潮洶涌而與安東沖散,至于安東那邊就說他找了她一夜,一個完美的計畫卻因她的遲歸而完全打壞。
發現她沒按照約定返家,肯定嚇壞安東了,也難怪方才他的臉色會這麼難看,因為按照他們的約定,她昨晚老早就該回來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比他還晚回來啊!
「你這孩子怎麼會……」
一安下心,邊朝慧就打算好好問清楚佷女昨晚的去向,但她正要發難,卻被老友擋了下來。
「玩了一整夜,小玟也累了,有什麼話就等她睡飽了再來問嘛,何必急于一時呢?」安莉微笑著勸道。
邊朝慧擰眉,卻在看到佷女眼下的青痕時起了心疼,不管怎麼樣,她的確是累壞了。
「安莉你說得對,她是該休息了。小玟,你先上樓去好好睡一覺,但等你睡飽之後,就得乖乖回答我的問題了。」
邊朝慧一揮手放人,邊小玟便忙不迭地拎著裙擺閃人,而安東也跟在她身後落跑,兩人一前一後地退場,在某個程度上,他們有著相同的心虛——
說謊後的心虛。所以他們實在不敢在長輩面前多待一秒鐘,因為怕自己會不小心說溜嘴。
「小玟,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為什麼沒有回來?」安東低聲吼道。當他發現邊小玟壓根兒沒回來時,差點嚇死他了。
「我、我在路上遇到一個朋友,所以就住在他那里了……」
邊小玟避重就輕地答道。雖然安東是值得信任的,但在她還沒厘清思緒之前,她不打算對任何人說出昨晚的事。
昨晚的事太過混亂,連她自己都搞不大清楚,又如何能告訴別人,讓別人來幫她分憂解勞呢?
「朋友?」安東皺眉,邊小玟在威尼斯明明只認識他們,哪來的「朋友」啊?
「他是來威尼斯找人的,所以我遇到他時也嚇了一跳。」這不算撒謊,所以邊小玟答得極流暢。
見自己房間到了,她站在門口,用如機槍掃射的速度道︰
「我累了,先去睡了,晚點見。」
說完,也不等安東回應,她已經迅速閃進自己的房間,把他關在門外。
她有預感,這一覺自己會睡得很辛苦。
因為有太多事情要想了……
安東看著眼前緊閉的門扉,再一次確定,昨晚的事絕不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