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台北街頭,久久,兩人都不發一言。
又過了一會兒,過澄琳在一家藥局短暫停留了一下,買齊一袋東西後才又回到車內,看著那袋又是白花油,又是祛傷膏的東西,白尚平突然想起那兩個應該還躺在停車場的男人,不由得有感而發地道︰「……我說啊,妳出手會不會太重了點?」
「嗯?什麼東西重不重?」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那兩個還躺在水泥地上的……」他客氣地暗示著。
「那個啊!我以為我已經很客氣了。」過澄琳說得一臉理所當然,絲毫不認為自己有出手過重之虞。「畢竟不把他們給撂倒,肯定會有麻煩的,你也不想在台北街頭上演飛車追逐戰吧?!」
像德彥那種會死纏爛打的人,沒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扁看她都明確拒絕了那麼多次,他居然還想把她強行帶走,那個家伙的字典里肯定沒有「被拒絕」這個詞兒。
「我本來還以為妳是德彥的女朋友,看樣子我是被德彥誤導了。」世上有哪個女人會賞自個兒男朋友一記過肩摔?
「他告訴你說……我是他的女朋友?」
餅澄琳懷疑地問道,一得到白尚平肯定的回應,她真是恨不得殺回停車場,再給德彥一陣好打。只給一記過肩摔,未免太便宜他了。
「如果我有男朋友的話,我會先通知你的。」最後,她訕訕然地說道︰「那家伙就這樣四處散播謠言……難怪連化妝師她們都說德彥是我的金主。」
「既然妳已經知道這件事,妳打算怎麼處理?先去澄清事實嗎?」
「澄清?白大師,我看你真的太久沒有回台灣了,你都不曉得台灣的新聞媒體有多恐怖,你越是想澄清一件事,反而會越描越黑。
像我姐姐之前的緋聞就是最好的例子。當她說她真的沒跟那個緋聞男主角交往時,根本沒有人信她,要下是那個緋聞男主角閃電結婚,還公布消息說,其實他是拿我大姐當煙幕彈,否則我姐姐到現在還百口莫辯咧!」
餅澄琳說得輕松,反正現在還沒有媒體追上門,就代表這件事還沒有足夠的新聞價值,那她也樂得暫時先把事情擱在一旁,等到謠言爆發後再來處理唄!
「再說,這件事還停留在謠言階段,我要是急急忙忙跑去澄清,豈不是告訴他們︰我在心虛,干嘛自找麻煩呢?」
「就算不管那個謠言好了,妳要怎麼處理德彥?他不可能就這麼放棄。」
「他敢再來,我的過肩摔會永遠等著他的。」過澄琳笑容甜蜜,但眼底卻閃過一股殺氣,說明了下次不會讓德彥這麼好過。
「妳的過肩摔很漂亮。」也很令人印象深刻。
「我可是得過獎牌,有掛品質保證的喔!」過澄琳笑得燦爛不已。「哪個不長眼的再來惹我,下次可不會這麼客氣了。」
憊品質保證咧!白尚平苦笑地想著,腦海中有個記憶似乎漸漸成形,但在進一步細思前,卻又被她燦爛的笑顏給吸引了去。
「妳要是肯用這種笑臉進攝影棚,我們的工作早就可以結束了。」望著她燦爛又甜美的笑容,白尚平不由得喃喃說道。
早就知道過澄琳是美麗的。
彎彎的柳眉渾然天成、小巧挺翹的鼻梁,嬌艷欲滴的紅唇、白潤水女敕的完美膚質,再配上做人的九頭身身材,她簡直是天生的模特兒。
這些日子以來,他天天逼著她笑出春天的感覺,當然也見識過她各式各樣的歡顏,有時她還會對他扮鬼臉泄憤,那可愛的模樣總讓白尚平得十分努力克制自己,才能不讓笑意溜出唇邊。
她是美麗的,但她同時也是可愛又率直的。
所以,一直到今天為止,白尚平心中一直有個矛盾的心結,他很欣賞敢跟他當面嗆聲的過澄琳,卻又討厭過澄琳有挾男友之勢,以獲取堡作的行為。
幸好一切只是德彥自導自演,他的直覺也沒出錯,過澄琳果然是值得他欣賞的女人。一思及此,白尚平不由得微微笑了。
「你剛剛說哪種笑臉?」听到是可以早點解決工作的笑臉,過澄琳非常好奇。
「就是妳剛剛笑的那種啊!」白尚平一臉戲謔地答道︰「看起來很可愛、很自然,我從沒在攝影棚見過妳那種笑容。」
「你這樣說我不懂啦,講清楚一點嘛,我剛剛又沒有照鏡子,哪知道是什麼笑容呢?」過澄琳嘟著嘴,不自覺露出撒嬌的神態。
「現在這種也可以。」又是一個讓人忍不住想疼愛她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她先前把兩個男人摔出去的狠勁。
「什麼?什麼?」聞言,過澄琳立刻轉頭看向照後鏡,試圖看清楚自己此刻的表情。能讓難搞至極的白尚平滿意的笑容,到底是什麼呢?
「開車時要看路啊!」見她整個人都快貼到照後鏡上了,白尚平滴著冷汗提醒道。他可不想為了這種怪怪的理由出車禍吶!
「好嘛好嘛。」不甘不願地,她乖乖把視線轉回馬路上。「我真的很好奇什麼樣的笑容能讓你滿意啊,畢竟這次的工作讓我挫折感好重、好重,不管我做什麼好像都是錯的,難得你說了一句OK,我當然要確認一下。」
听著她的抱怨,白尚平緩緩答道︰「其實妳只要盡量表現自然的一面就夠了。」
「自然?」過澄琳愣了一下。
「嗯,自然。妳知道我主要的拍攝對象都是些什麼人嗎?」
餅澄琳仔細回想記憶中白尚平拍的照片--
「老人、小阿、難民、男女老少都有……大多都是普通人,為特定名人拍照反而很少見。」更別提為廠商拍宣傳用的照片了,這回的工作根本是特例中的特例。
「是的,我拍攝的對象主要是一般人,因為他們的表情最自然,沒有太多的人為因素,反而能夠表現出真實的人生。一個人的臉,可以說出非常多的故事,妳之前的表現並不是一無是處,只是缺乏了那些真實性罷了。」
「我還以為你是故意惡整我呢!」
「妳?!」枉費他說得這麼認真,她居然--
然而一轉過頭,卻看到她正沖著他笑。歡樂的臉龐立時軟化他,白尚平嘆了口氣,莫可奈何地道︰「妳愛怎麼說都行,就是拜托妳開車時好好看著路。」
「Yessir!」說著,她還俏皮地行了個軍禮。
車子又靜靜開了一會兒,月復部傳來的剌痛感提醒了白尚平一件事。
「依妳判斷,那個德彥的傷勢如何?」
「嗯……肩背兩處的瘀青是少不了的,而且當時我有听到骨頭錯位的聲音,我看吶,他的右肩應該也月兌臼了,加上身體酸痛……呵呵,他至少要乖上半個月。」尤其停車場的地面是水泥地,傷勢只會更重,不可能更輕。
看到她輕松的態度,白尚平不免為她的樂天擔憂。
「妳把他打傷了,難道不擔心妳的工作會出狀況嗎?」他是不擔心自己,畢竟他很少在台灣活動,但過澄琳就不同了,德彥那個小人或許還會故意阻撓她的前途。
「我不擔心。」過澄琳說得干脆,她的夢想已經完成,她甚至可以無牽無掛地離開模特兒這行。「我已經做到我想做的事,所以就算被撤銷代言人的資格,我也不在乎,當不成模特兒也無妨。」
餅澄琳轉頭看向他,微微一笑。
「因為我已經見到你了。」
「妳?!」白尚平語結,不理解她為什麼能笑得如此灑月兌,如果要他放棄攝影工作,他是萬萬做不到,「跟我合作一次真有這麼重要嗎?甚至可以抵過妳整個模特兒生命?」
「因為我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你才踏入這一行的啊!」
因為想見你,所以才選擇了這個職業……
白尚平完全愣住了,他以前也遇過不少崇拜者,但像她這樣,彷佛是把人生押在另一個人身上的……他卻還是第一次遇到。
「不要那麼輕松就說出放棄的話。」最後,他只能皺眉斥責她。「妳是個很好的模特兒,我很清楚,因為這段日子我也看過許多妳以前的作品,如果妳對這一行的熱轟只有這麼一丁點,那妳根本走不到這一步。」
這麼任性,只願意拍平面廣告的她……
如果沒有足夠的實力和知名度支持,根本不可能在這一行立足。
若她對模特兒工作沒有興趣,又怎麼能夠咬牙撐過來?
但她現在卻說,即使離開也無所謂?!
「哎呀呀,你還是這麼愛說教。」過澄琳淺淺笑著,十年前,他也是這麼語重心長地勸她要相信自己的母親,雖然之間隔了十年才見面,但看到他其實一點也沒變,還是讓她好開心。
「妳剛剛說什麼?」嘟嘟囔囔地,他根本听不清楚。
「沒什麼。」過澄琳嫣然一笑,決定暫時賣個關子。誰教他之前那麼惹人厭,所以除非他自己察覺,否則她才不要先透露--他們曾經認識的往事。
「其實你不用太擔心我工作的問題。」話題一轉,過澄琳隨即輕松說道。
「為什麼?」
「因為德彥如果無端解雇我們的話,謠言便會傳得滿天飛,畢竟為了這次的代言,他們已經卯足了勁做宣傳,如果臨陣換人,豈不是自打嘴巴?再說……德彥肯定會擔心我們抖出今晚的事,就算他又想對我下手,多少也會有點顧忌。」
擄人未遂,就算不是什麼重罪,但對于有身分地位的德彥來說,卻是名聲上的重大打擊。因為越是有錢的人,越是好面子。
「而且,我們事務所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被人施壓的。」否則,怎麼養得起她這種任性的模特兒呢?
「……妳真是太樂觀了。」白尚平搖頭苦笑,被她這麼一說,反而是他自己被說服了。
「樂觀一點才活得開心嘛!」
「咦?妳家住在哪里?」白尚平疑惑地看著越來越熟悉的景象,難道過澄琳也住在這一帶?「這附近不是商業區嗎?」除了幾家以商務為主的旅館外,他記得這附近並沒有一般住家啊?!
「我先送你回去,這輛車明天再開去攝影棚還你。好啦,旅館到了,請白大師趕快回房休息吧!」不由分說地,過澄琳一停好車就立刻趕人,十足忘了誰才是車子真正的主人。
「可是……」
「好了啦,白尚平你快去休息了,月復部上的傷如果不趕快擦藥,保證明天會痛死你。」一邊笑著,過澄琳一邊把整袋醫療用品塞進他懷里。「晚安啦!」
結果,白尚平只能看著自己的車子揚長而去,而他則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過澄琳啊……真是個有趣的女人。」
棒天的攝影棚內,氣氛並沒有因為他們誤會冰釋而變得和樂融融,依然還是劍拔弩張,教人緊張。攝影師與模特兒的拉鋸戰依然持續著--
「我不是叫妳笑得自然點嗎?妳把我的話都听到哪去了?!」攝影師仍舊氣勢十足地吼人,完全看不出他的月復部才遭過重擊。
「那你也穿這種衣服自然給我看啊!」模特兒也不遑多讓地吼了回去。
「妳才是模特兒,給我拿出妳的專業來!」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啊?又要我自然一點,又要我拿出專業,你的要求可不可以一次說完,不要這麼矛盾?!」
「那是妳的工作,妳好好做就對了!」
「少來了你,想偷懶就……」
「妳說話就說話,不要亂動……」
「唉呀呀,又吵起來了。」」看著攝影棚中心的暴風圈,助理們只能哀哀慘叫,看著他們又吵又鬧。
「可是……你們不覺得今天的氣氛不一樣嗎?」其中一名助理小聲問道。
「有不一樣嗎?」
「就是……他們看起來比較和平了。」
聞言,所有人都轉頭看向那對吼的一男一女,簡直就是兩只噴火龍的爭斗戰。這個助理要不是沒睡醒,就是發燒燒過頭了。
「你最好回家休息。」眾人同情地說道。
「休息半小時。」
白尚平一聲令下,工作人員紛紛各自休息去了,然而他們卻親眼目睹一個讓人永生難忘的景象--那兩只噴火龍?不,是他們親愛的攝影師和那位超級不對盤的模特兒,居然在休息時間有說有笑,攝影師還親手遞咖啡給模特兒喝……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喂,其他人都嚇壞了耶!」手里拿著暖呼呼的咖啡,過澄琳假裝自己正在啜飲,好借著紙杯隱藏她幾乎藏不住的笑意。
「就讓他們嚇死吧!」白尚平倒是完全不在乎。
「可是大家一定會覺得很奇怪,不到二十四小時的功夫,我們就從恨不得殺了對方的仇人,變成喝起大和解咖啡的好朋友。」
「大和解咖啡?」
白尚平多年待在國外,根本不知道大和解咖啡這個詞的意思。
「反正就是和好了嘛!」
白尚平默默喝著自己的咖啡,視線不經意掃過眼前佳人的勻稱美腿。他心中想著︰比起和解咖啡,更能嚇死人的,應該就是這雙美腿,居然有能耐狠狠踢倒一個大男人!憊有她那雙縴細的玉手,可以使出漂亮又威力十足的過肩摔……
餅肩摔?
白尚平皺起眉,記憶再次被掀動,某些沉澱在回憶深處的影像蠢蠢欲動,好像有什麼事即將重現光明……
「不要以為妳每次都會打贏!」
他好像也曾經對誰說過類似的話……
到底是誰呢?那個記憶中的破碎影像究竟是……
腦海中好像有什麼快要拼湊起來了,可是,還缺最重要的一角,所以他無法想起完整的圖像究竟是什麼?
「白尚平,怎麼了嗎?」過澄琳在他眼前揮揮手,他是想事情想呆了嗎?
匆匆回過神,白尚平對她笑笑地說道︰「其實是妳昨天的過肩摔,讓我想起以前認識的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過澄琳心一震,他想起自己了嗎?
「是啊,一個很可愛又很脆弱的小女孩。」白尚平懷念地說道︰「在我向史旺老師拜師之前,她陪我度過一個非常愉快的夏天,只可惜我沒辦法跟她當面道別,如果可以的話,我多麼希望能親口對她說再見。」
就是那個女孩,讓當時陷入瓶頸的自己,重新發現一個新方向。也可以說,沒有當年的女孩,就沒有現在的白尚平。
原本只追求風景攝影的他,在遇到瓶頸後就不斷懷疑自身的信念。離別前一日為女孩拍下的照片,卻意外使他又振作了起來--
如果在風景中加入「人」這個原素呢?
抱持著這種想法,他開始拍下一張張的人物照。而今日,這些照片果然使他聞名全球。他人生的大逆轉,完全是當初始料未及的。
「那……那你現在為什麼不去找她?」如果他一直都記得她的話,大可去台南問她的親戚,要到她的連絡電話啊?!
「我試過了,但是還是徒勞無功。」白尚平搖搖頭,繼續道︰「那女孩當時只是去親戚家過暑假,而且除了她,也就只有我的朋友知道我待在那里……附近居民又住得很遠,所以根本沒人認得我。即使我去找女孩的親戚,也沒辦法證明我跟她認識,自然也不會有人透露關于她的下落。」
「那你的朋友呢?難道你的朋友也不能證明嗎?」過澄琳幾乎難掩激動,心中感嘆他們就這樣錯過了許多年……
「在我去美國的第二年,我就跟他失去聯絡了。」說到這件事,白尚平就不無感嘆。第一年時,他們還常常透過韓璽東的女友傳達信息,但到了第二年的暑假,卻突然失去了聯系。
白尚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韓璽東並沒有和高中時的朋友聯絡。沒人知道他在哪里,就連他的女友也失去消息。
他們就像人間蒸發般,永遠消失了。
「竟然會有這樣離譜的事……」過澄琳實在難以置信。
「怎麼妳比我這個當事人還激動啊?」白尚平笑著敲敲她的頭,卻險些毀了發型設計師精心打理的造型。
「我當然激動啊,因為我--」
餅澄琳正想開口揭開一切真相,經紀人幸姐卻走了過來。
「小琳,不好意思打擾妳跟白先生聊天,妳現在方便跟我到旁邊談談嗎?我有些行程想跟妳再確認一下。」
小琳?
突然听到這個許久未聞的小名,白尚平愣了一下。
餅澄琳的小名的確可以叫做小琳,而且她跟當年的小女孩年紀也吻合,也一樣都會使過肩摔……可是,世上有這麼剛好的事情嗎?
一個個疑惑浮上心頭,白尚平的眉頭鎖得更緊。
如果小女孩就是過澄琳,就能解釋為何古家人堅持不透露消息的原因了。雖然他也拿出當年幫小琳拍的照片,但卻完全不被當做一回事。對呀!今日的過澄琳已經是全台知名的模特兒,她的親戚會努力保護她也是理所當然的。
「妳……」白尚平遲疑的看著她。「妳該不會就是當年的小女孩吧?」
不會有這麼恰巧的事吧?!白尚平心中是這麼想的。
然後他就見到過澄琳臉上閃過一抹尷尬的笑容--
「嗨,白哥哥。」
「我的天哪……」白尚平只覺得一陣昏眩。這個世界還真是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