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穎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就是睡不著。
這一來是因為她從來沒這麼早睡過,二來嘛——是為了楚雲奔那個討厭鬼。
梅若穎打小就知道自己的美麗,所以她的眼光一向很高;打從及笄那年起,上門提親的媒人一個個的都讓她打了回票,對于那些公子哥,她是一個也看不上眼。
一直以來,她以為這一生她不會遇到一個足以讓她傾心的男人。
沒想到芙蓉鎮里出現個義賊楚天越,她的心便為他而雀躍。
敗蠢的是不是?
畢竟她連楚天越長什麼樣子都不清楚,除了他的義行外,她一無所知,卻莫名地將心給淪陷進去。
她雖明白這樣守著楚天越很不智,畢竟他是一個行蹤飄忽不定的男人,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陷下去了,而且認定了這一生,她只會為這個男人而守候;但,在這個時候,楚雲奔卻出現了。
他跟楚天越的性子完全不一樣。
他膽小、怕痛,挨個針便大呼小叫;他臉皮厚、不正經,說話老是顛三倒四的,淨是瘋言瘋語,讓人感受不到他的真心;她該討厭他的,但如果她夠誠實,那麼她該承認楚雲奔在她的內心深處佔有一席之地。
她憶起了今兒個下午,他關心她時濃眉緊蹙的模樣。
那個男人,是真的在乎她。
而她的心曾經為他的在乎給打動了。
「唉,怎麼會這樣呢?」她怎麼可以同時喜歡上兩個男的,而且還是截然不同的典型;這樣子她算不算是水性楊花?
梅若穎睡不著,干脆坐起來。
起了身,而腦子卻還是混沌,仍舊厘不清自己是該繼續為楚天越懸心,還是該接受楚雲奔。
不行,她得再見楚天越一面;在還沒見到楚天越之前,她不做任何決定。
梅若穎換上綺羅裝、留仙裙,再披了件斗蓬,推門出了去。
「小姐,你要去哪?」憐玉正巧奉夫人之命,想端碗甜湯進梅林居給她家小姐喝,卻看到小姐著穿整齊,正打算出門。
「去找楚天越。」
「楚天越。」憐玉急了。她在自家小姐後頭緊跟著。「那義賊行蹤不定,小姐你上哪兒去找呢?」
「楚雲奔說這些天,他又出來作案。」
「可小姐你不也說那采花賊絕不可能是楚天越的嗎?」
梅若穎猛然停住了腳步,蹙著雙眉,嘴角漾著一絲苦笑。
她是信他楚天越絕不會做出那種泯滅良心的事;但,楚雲奔問得好,她識得他楚天越幾分?她連他的面都沒見過,又怎能確定他的善性、義行不作假?
倘若他楚天越真負了她對他的信任,是匹披著羊皮的狼,那麼她付出的真心將情何以堪?!所以,不管如何,她都得去會會那賊人,厘清心中的疑惑。
如果那賊人不是楚天越,那麼她必定手擒惡賊,將他逮捕歸案。
然而,如果他是楚天越,那麼——她將扮上什麼樣的面容面對他?
「小姐,別去。」現在外頭的局勢那麼不安,小姐沒必要急于這一時去見楚天越的,是不是?
「憐玉,別忘了我有銀針護身,我不會有事的。」
「可那賊人若真是楚天越,那麼小姐的銀針對他而言,有用嗎?」不是她長他人之志氣,滅己之威風,而是楚天越的本領眾所皆知。
他在他們芙蓉鎮上作案兩年,兩年來,知縣大老賊派了不少的高手逮捕他,尚未能逮他歸案,楚天越的本領可想而知;小姐又怎麼以為自己仗著那幾根小銀針,便能擺平他楚天越。
「那我出去走走。」不去找楚天越,只是走走,順便讓自己的心出去透透氣,看能不能清明一些。
「小姐。」
梅若穎打斷憐玉的勸。「別勸我,我現在的心好亂,再不出去走走,我真的會被這樣的情緒給煩死。」
「可是楚公子曾交代過——」
「不要提他。」至少現在不要。「我自己的安危,我自個兒會小心的,你放心吧。」
「那我陪小姐一起去。」
「不用了。」梅若穎搖頭阻止,憐玉的跟隨陪伴。有些事是要自己去厘清、去勘通,別人的陪伴無助于事情的明朗,她對楚天越、楚雲奔的情感就是一例。
「憐玉,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只是兜到醫館那看一看,坐一會兒後便就會回來,不會太晚的。」
「那我等你的門。」
梅若穎笑著離去。
憐玉有她固執的一面,是她這當主子無法強行抑止的。她想等門就讓她等吧,頂多她早點回來也就是了。
在醫館兜了一圈,坐了一會兒,往回程的路上,梅若穎的心情仍舊悶得很。
她手里握著楚天越那一夜給她的玉,禁不住地想將它給去了。
若是沒了這塊玉的牽絆,那她對楚天越的懸念是不是就此終了?
試試看好了。
梅若穎將手中的玉輕輕放開,讓它墜落,歸于塵、歸于土……但願她對楚天越的情也能像對這塊玉一樣,就此放開,讓心自由。
「嘔當」一聲,玉落了地。
梅若穎的心緊緊一揪,腳步再也沒辦法率性地邁開。
她禁不住地想回頭,去看那塊玉落了地之後,是否完好無缺?
那麼脆弱的質地,只怕禁不起重摔,玉早已碎了。
梅若穎邁開步伐,走了一步,又停了下來……她告訴自己,別回頭,一旦回頭了便再也無法割舍那段相思。
她加快腳步,想將拾玉的念頭就此拋得遠遠的;但,跑了好一會兒,她終究是割舍不下那段愛慕情懷。
楚天越……她往回跑,低著頭尋那塊玉,那份牽念。
月光下,那綰著同心結的翠玉完好如初的綻放著青湛的綠光;
梅若穎拾回了它,將它握在掌心中,放在胸口,捧著,慶幸還好沒摔壞,還好,還好好的。
梅若穎坐在大街上,將楚天越送給她的玉給拿得高高的,讓潔白的月光透著他的玉。
那玉在月光下晃呀晃的,梅若穎便好滿足地笑開了眼眸;時至今日,她才發現不管楚雲奔對她如何好,她心中最在乎的仍是楚天越。
總算是厘清了心里的感受,心情是舒坦多了。
「啊!」大叫一聲,心里好快樂。
她拍拍站了起來,這才發現有個人被她剛剛的叫聲給嚇到,跌倒在地上。
梅若穎慌忙的跑過去。「你要不要緊?」其實心里想的是,這個人怎麼這麼沒用,禁不起人嚇。
那人頭一抬,梅若穎才發現——嘎!他是個蒙面客。
那蒙面客穿著夜行衣,全身包得密不通風,而且在他的周身散落了一地的金銀珠寶。
金銀珠寶……蒙面客。
「你是楚天越。」她竟然真的踫到他了。
蒙面客從地上爬起來,拍落身上的塵與土,皺著眉頭,望著梅若穎。
慘了,遇到少爺喜歡的人,這下子他又不能殺她滅口,那怎麼辦?
梅若穎幫他撿起地上的金銀珠寶,遞給他,沖著他露出兩排潔白的貝齒,笑開了眼眸問。「你又去偷東西了啊?」自從她厘清了自個兒對楚天越的情感,對他,她便多了一分親切。
蒙面客點頭,承認他——「楚天越」的確去偷東西。
「偷誰家的?」她是好奇今晚哪個冤大頭又倒大楣了。
「梅守賢。」
梅守賢啊!「他是個好人耶,你怎麼可以去偷他家的東西?」
梅守賢就住在梅蘆的上村,與她家雖有一段距離,但到底是同一個村落的人,她對梅守賢的為人也頗有所聞。「你一定是消息有誤,梅守賢不是為富不仁的人,你誤會他了。」她叮嚀他。「你快把偷來的東西還給梅老爺。」想了想不對——「還是我幫你還好了,畢竟你偷了人家的東西,總不好意思再上梅守賢的家,是不是?」她大方地將他手中裝滿金銀珠寶的黑色包袱拿過來。
蒙面客想說不用,然而梅若穎逕是昂著笑臉,沖著他說︰「你放心,我會幫你辦好這件事的。」她一定會將這些珠寶如數歸還給梅老爺。
「對了,你肩頭上的傷好了沒?」她想起上一回受的傷。
蒙面客愣了一愣。
傷?梅若穎知道楚天越受傷。
上一回,老爺在自家府邸內安排個女護院,便是料定了楚天越不會對女人下手的弱點,沒想到楚天越那個逆賊竟然還傻傻地上當,被他們延請的女殺手給刺了一劍,就在左肩上,然而,梅若穎既不是公門中人,也非知縣府邸內的人,那她怎麼會清楚楚天越的傷?
她跟楚天越到底是什麼關系?
「嘿!」她張手去拍他的肩,想叫醒他走失的神智;然而,她的手一落到他的肩頭上,卻驚覺不對勁。
這個人的肩頭在她手半抬的地方,身量與她差不多高,然而楚天越卻不是這麼矮;她記得上回她醫治他時,楚天越的身量高過她一個頭。
這個人不是楚天越。
他是冒牌貨,是那個將采花盜之名嫁禍給楚天越的賊人。
梅若穎不動聲色的收回手,扮著笑臉對那賊人說︰「我看這金銀珠寶還是由你拿去還梅老爺好了;我仔細想想,這種事,我實在不方便代勞。」她將包袱高舉,遞給他。
蒙面人正愁自己不知該如何動手搶回那一些值錢的東西,這下子她既是主動奉還,那他就不客氣了。
他用手去接。
梅若穎乘他靠近時,冷不防的伸手,扯下蒙面人的面罩。
蒙面人面罩一落,梅若穎便將他的面容烙進腦中,她瞧看他時,竟發現這個嫁禍楚天越的賊人竟然有些面熟,她好像在哪兒見過他。
蒙面人的面罩落地時,他的驚愕只維持了幾秒鐘,便從驚愕中清醒,他大手條然一張,攫住了梅若穎。
現下也顧不得她是不是少爺所心儀的對象,她既然看到他的面貌,她便得死。
然而梅若穎也不傻,她當然不會天真到認為自己見到了這賊人的真實面容,他還會善良地放開她。
就在他抓住她的同時,她另一只手掏出她藏在袖口的銀針,她使勁地往他抓著她的那一只手扎下去。
他痛呼出聲,放開了對她的禁錮。
梅若穎提起裙擺快跑。
現在的她實在是恨透了女人得穿長裙這回事了,裙子又長又累贅,這樣逃起命來,很累人的耶。
咦!?她突然想到剛剛那一包袱的金銀珠寶落了地,還沒撿呢。
梅若穎突然轉身又往回跑,去撿那包袱。
而追在她後頭的賊子本來是快追到梅若穎了,誰料得到她會突然折身,往回跑,硬是讓他撲了個空。
這個梅若穎,真可恨,害他帶著傷,還得奮力地追趕她……梅若穎撿回了包袱,將那一大袋的珠寶揣在懷里,喜孜孜地逃命去,將那壞人遠遠地拋在腦後。
就在她正得意時,她的腳底踩到了香蕉皮,身子硬是隨著那果皮滑了出去,不慎扭了腳之外,還跌了一跋。
苯,渾蛋,是誰那麼沒公德心,竟然亂丟果皮,害她跌倒不打緊,若因此丟了性命,這才叫害人不淺吶!
唉,梅若穎,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調侃自己,也實在是勇氣可嘉。
當梅若穎看著那歹人瞅著陰沉沉目光,一步步地接近她,而她卻逃不了時,她再也沒辦法佯裝堅強,她看著他提起劍沖著她迎面砍下時,她放聲尖叫,而後很丟臉地暈了過去……暈去時,她腦中交疊了兩張面容,一個是蒙著臉的楚天越,一個是笑咧嘴的楚雲奔。唉,死到臨頭,她心中仍舊惦記他們倆,不曉得她還能不能再見到他們倆。
梅若穎出門沒多久,楚雲奔便匆匆地趕到梅林居,然而他看到了憐玉,卻尋不著若穎。
「小姐呢?」他手粗魯地緊鉗著憐玉的肩頭,急急的問著她。
「若穎到哪里去了?」
「楚公子,你弄疼我了。」憐玉被他的手勁給捏疼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心急若穎的安危。」他松開了手,但眉頭的皺結卻解不開。
憐玉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楚雲奔。
在楚公子來她們醫館幫忙的這些天,他像個蒼蠅似的黏在小姐的身後跑,老是被小姐欺負,卻不以為意。
她原以為楚公子跟一般的紈劣子弟一樣,見著了美人兒便兜頭亂轉,而一遇到困難,便跑得比誰還快。
她沒想到的是,這楚公子是真的有心對她家小姐;小姐的安危,他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楚公子,你別擔心,小姐說她去醫館坐一坐,一會兒便回來。」
醫館。
在梅蘆的範圍內,若穎她還是在危險區域內,她還是可能很不幸的遇到那個賊子、歹人。
情急于梅若穎的安危,楚雲奔沒多說半句客氣話,轉身又離去。
他只希望若穎福大,能躲開那惡人的魔手。
若穎終究還是遇到了那賊人。
當那假的楚天越提起劍要往梅若穎的心口插時,在遠處的楚雲奔情急之下扯下衣襟上的繡扣,彈指而去,撥偏了那歹人的劍勢。
而當蒙面人看到阻止他劍勢的是一顆繡扣時,他的震驚可想而知;他雖不知道來人的武功是否高強,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人的內力高出他所能想像,他知道自己若再戀戰下去,這時不只他輸得很難看,就連老爺的烏紗帽都會不保。
翻飛的思緒與考慮只維持了須臾的時間,蒙面人當下決定先逃命要緊;梅若穎的生與死交給他家老爺去定奪。
以楚雲奔的輕功,追那歹人是輕而易舉的事;他知道他該追,追到了那賊人,是誰冒充楚天越的事便可水落石出;然而,他卻拋不下早已昏厥、不省人事的梅若穎。
這個惱人的小麻煩,今生注定是他楚雲奔的煞星。
他有些著惱又有些甜蜜地抱起她,踏上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