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小釵企圖自盡是不是?」尹紅的眸望著天放一臉的憂郁。
「嗯!」天放點頭示意。
「那麼,大夫怎麼說?」
「只是皮肉之傷,沒傷到腦子。」
她微微點頭。短暫的對話就如此尷尬地停住。尹紅不想也不敢開口問天放追上小釵後發生了什麼事。在那段紛亂的時間里,她只知道大夫匆匆忙忙地來,又匆匆忙忙地走,下邊的人傳著二姨女乃女乃自盡的消息。是為了什麼?沒人知道。只有尹紅清楚小釵是為了什麼緣故而輕生。
小釵她是個愛恨分明的人,她要獨佔全部的天放,她不想讓天放回到她身邊,所以她以死向她與天放抗議,用自盡來脅迫他們不能在一起。小釵的苦肉計得逞了嗎?她不敢開口問,因為害怕自己在天放心中的分量不夠重。
「為了小釵的事,你也夠累了,我,先出去。」她不想知道天放的決定,她心慌得直想逃。
「不!不要走。」
他大手一圈,將她想逃的身子帶進他的懷里,緊緊地攫住她唇畔的兩片溫潤,既狂暴又炙烈。
她這一走,他們倆日後就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他不許她走。
像是要吻盡日後分別時的相思,天放傾盡他所有的氣力,狂亂恣意地汲取尹紅的氣息。
淚,沿著尹紅的臉龐滑下。
她知道他的抉擇了。
「別哭,別哭呵!」他的手慌亂的為她拭淚。尹紅,她總是能激起他心中最脆弱的部分,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他愈擦,尹紅的淚就愈狂瀾。
她瞅著淒楚的眼望著他「她要我現在就離開嗎?」
他徑是捧著她的臉,手微微地顫抖著。
「告訴我,我有權知道她要我怎麼做。是與你相見不相識?還是從此以後得離你遠遠的?還是,她要你休了我?」
天放突然閉起雙眼,用力地吻住了尹紅顫抖的唇。
在天放的內疚里,她讀到他的答案。小釵是要他休了她,永遠不許他們兩個在一起,所以天放開不了口要她走。
她掙月兌他唇畔的說道︰「給我!」
他的手緊緊地掄成拳頭,強抑住自己的顫抖。
「把休書給我!她的眼中有著絕決。」
「不,不,我不會休了你,永遠都不會。」他嘶吼著,像是在跟自己強調這一生他絕不跟尹紅分開。
「你不休棹我,那麼小釵會繼續尋死。以小釵敢愛敢恨的性子,她一定會帶著月復中的胎兒同奔黃泉路——而小釵死了,那我們倆縱使是在一起,也不好過的。」
背負著兩條人命而換來的幸福,她怎能心安。
「天放,讓我走,讓小釵的日子過得快活些。」
天放晃了晃身子。「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這麼自私?你們都只想到了自己。你們都要我讓你走,你走了,你自由,而小釵的日子也會好過些;那你們怎麼都不想想我會怎麼樣?你知不知道讓你走,我的心會死,我的日子會從此不快活?」
他怎麼可以這麼指責她!難道他休了她,讓她自由,那麼她往後的日子就會比他如意快活嗎?
尹紅深深吸了口氣「好,我不逼你,我留下來,留在你身邊,咱們眼睜睜地看著小釵走上絕路,讓她帶著月復中的胎兒去尋短;反正,她死了,我就能獨佔你一個人,那我何樂不為呢?」
尹紅猛然背過身去,不讓自己的淚落在天放的眼前。
天放一個張手將她抽搐、哭泣的身子摟進懷里。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這麼數落你的。」
他也知道除了他們兩個分開,否則小釵是不會罷休的。但,他舍不下尹紅,所以才氣她可以將分手說得如此容易,好象她根本就不在乎他一樣。
他的患得患失哪會知道與他分手,尹紅是同樣的難受。
「休棹我吧,天放,不然小釵會跟我們熬到底的。」
天放沉默不語,他徑是將頭埋進尹紅的秀發里,讓淡淡的梅花香縈繞在他全周身。就讓他再抱著她,再聞聞這梅花香吧!
休了尹紅後,小釵和天放兩人都盡量相敬如賓,然而表情能假扮,心情卻佯裝不了。自從天放休了尹紅之後,他的心思就全掛在後院佛堂里。他留意到最近幾天大夫頻進佛堂內,找了個丫鬟來問,才知道是尹紅病了,是患了風寒。風寒是個小病,然而尹紅的病卻拖了近一個月還好不了。他想去看她,問她近來可好?可是他拿什麼身分去慰問她?天放在佛堂前踱來踱去,思量著該找什麼借口進去。在考慮的當口,佛堂內室急慌慌地跑出個丫鬟,她一出來,便迎頭撞上天放的身子。
「二少爺!」小丫鬟沒想到在這里曾遇到二主子。「對不起、對不起,我大急著去找大夫了,所以沒瞧見二少爺在這,所以……對不起。」
「沒關系,不打緊。」他不在乎自己被撞,他在乎的是尹紅的病怎麼了。「你這麼急著去找大夫,是不是河鄴女乃女乃的病惡化了?」
丫鬟一听二少爺提起河鄴女乃女乃的病,她的淚就滑了下來。
「她怎麼了,你倒是快說話,別光顧著哭啊!」
丫鬟抹抹淚,一抽一抽地啜泣著。「今兒個早上,河鄴女乃女乃就不斷的咳嗽,吃了藥,可卻又入不了喉,吃的全又吐了出來。我們說要去找大夫來,河鄴女乃女乃說她歇會兒就會沒事的,可剛剛……剛剛……」
「剛剛怎麼了?」她則讓他提心吊膽呀!
「剛剛河鄴女乃女乃咳出了血來,暈了過去,現在佛堂內亂成了一團,大夫人要我去請大夫來。」
天放才听完丫鬟的話,心里便被那咳血的一幕壓得喘不過氣來。什麼借口都不需要,他要見她就是要見她,任何人都阻止不了。
尹紅的房門被人撞開了。他一進屋,兩只眼就只盯住床上的人兒瞧。她的面容慘白且毫無血色,殘留在唇胖的是她剛剛咳出,還來不及拭淨的血跡。如此氣虛的身子像是苟延著性命,她怎能用這種方式來折磨她自已?緩緩的,他走近她,往床邊跪了下去。如果她的生命不曾介入一個沈天放,那麼她還會是那個在桃花畔下,安恬地讀著書冊子的姑娘家。
是他負了她,是他欠了她,所以她不能死,他還要還她一身的情債呵。扯著衣袖,天放拭去了她唇邊的血,淚,滴落在尹紅蒼白的面容上。
她虛弱的睜開了眼。是他,他終究來看她了。蒼白的芙蓉面釋出一朵笑來。她想提起手來,要他別哭,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怎能為了她落淚;然而她的手才剛提起,卻又虛弱地垂了下來。
青衣將手里的藥汁遞給了天放。「別讓她又吐出來。」尹紅病弱的身子禁不起那樣的折騰。
天放抱著尹紅,讓她倚在他的胸膛,他接過了碗,一口一口地喂她,一有溢出,他便停下,提起衣袖,為她拭淨唇邊的藥漬。
現在他所能做的就是喂她喝下這碗難以入咽的湯藥,而她即便是傾盡所有的氣力,她也要將他的溫柔對待給喝完。
小釵闖進了佛堂內,見著了這一幕。
「你們在做什麼?」
尹紅的身子顫了下,天放手里的碗一個沒拿穩便摔碎在地上,小釵的責問轟碎了他們短暫的幸福。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明明說好分手的,現在卻斷得不干不淨。」
「小釵,尹紅病了。」天放試著平緩自己對小釵的怒氣。
「她病了,那又怎樣?孫家上上下下僕佣不下五十人,你怕她會沒人服侍嗎?」她的值氣焰高張地揚起。「她再怎麼病,也輪不到你這個前任相公來照顧。」
「天放,麻煩你帶著你的妻子出去,讓尹紅好好地歇息。」青衣將天放手中的碗接了過來,要他走,則讓小釵在這興風作浪,害得尹紅氣虛的身子更加惡化。
「走出了這佛堂,卻離不開尹紅的身旁,這走與不走沒什麼差別。」
「那你到底還要怎麼樣?」他都已經休了尹紅,小釵她還要他怎麼做,才能稱她的心,如她的意?「怎麼做?」小釵昂起頭來,對上天放一臉的氣憤難平,她冷聲嗤笑。「怎麼做,很簡單,我要你離開尹紅,離她離得遠遠的,永遠都不許你們兩個再見面。」
「小釵,天放與尹紅同在一個屋檐下,你要他們不見面,這不是強人所難嗎?」青衣禁不住地站出來為天放與尹紅兩人說情。
「強人所難?你們要我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相公去跟他已離棄的妻子朝朝暮暮,這才叫強人所難。」
「當初,你不也是這樣介入天放與尹紅之間嗎?那時候你就不覺得自己是在強他人之難了?」
小釵被青衣數落得臉色乍青還白,一時之間竟啞口莫辯。
「我知道當初的事不能全怪你,天放與尹紅也必須為今天這個局面負一些責任;但,他們現在都已經如你意分手了,你又何必逼人太甚,硬要他們分開。」青衣一反以往的溫和,很不客氣地開口。「不管今天尹紅還是不是天放的妻子,最起碼她仍舊是我的義妹,只要有我沈青衣在的一天,誰都不能趕她走。」
「你們好,仗著人多勢眾欺負我是嗎?好,尹紅不走沒關系,我走,沈天放,你就等百年之後,再赴陰曹地府見你的兒子去吧!」
小釵猛然一個低身,撿起了碎在地上的破碗,便要往自己的手腕處劃下去。
天放霍地攫住了她的手。「你在干什麼?」
她嗤聲冷笑。「成全你和你的下堂妻呀,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隨著那句「下堂妻」語末,尹紅癱了身子,又咳出了一口血,就落在她雪白的褥衣前。
看著那殷紅泣血的一幕,天放那放在小釵腕上的手掌緊緊的抑上,捏疼了小釵。「我走,我離開,並且發誓從此不進孫家門,不見尹紅的面,這樣你總該放過尹紅了吧?」
天放拖著小釵,邁開了步伐,走了出去。
他想今生他是注定與尹紅無緣了。臨出門前。他回首看尹紅一眼。瞧她癱著身子垂掛在病床上。瞧她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地滾落。心,猛然楸痛了他一向的堅強,他深情的眼眸固定在她蒼白的面容上,「你一定得好起來,因為如果你就此撒手,我必定追隨。」
像是為了回報天放的深情,再怎麼難入口的藥,尹紅總是皺著眉頭全部喝下,若吐了出來,還得差人再去熬一盅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初春時分,尹紅總算是痊愈了。但,人是好了。心卻死了。青衣愈見尹紅不快活,她就愈不好受。
「當初如果我們不將尹紅許給天放,那麼今天尹紅也就不會變成這副模樣。」青衣枕在相公的懷里,心有所感地開口。
「別這樣,緣分的事向來是天生注定的,尹紅與天放的這段感情是甘是苦、是好是壞,如人飲水,幸不幸福、值不值得,尹紅心里必定有個定論。」雖說尹紅現在是失意了,但好歹愛情的路上她走過一遭、愛過一回,如果尹紅真愛天放,那麼她該對這段婚姻無怨無悔。
「可是,如果尹紅的真命天子並非沈天放,那麼咱們是不是該為尹紅另覓一段姻緣?」
「不該。」
「為什麼?」
「因為我們不該再插手了。」
「可是尹紅不快活」
「為她再另覓姻緣,她就會快活了嗎?」
「至少尹紅可以試著接受別人的愛,這樣或許尹紅可以忘掉天放。」「或許尹紅會因此而快樂,但或許尹紅也會因此而更加禁閉自己。」青衣推開了玉庭的胸膛,直直地盯著他良久。
懊半晌,她才開口。「現在我才知道你是多麼的自私。」
玉庭的背猛然一凜。
「為了天放,你寧可自私的讓尹紅受苦。」
「我沒有。」
「你有。你知道天放愛著尹紅,所以你留下尹紅,等待事情有轉圜的時候。」玉庭噤口難語,不能反駁,因為他的確有這個私心在。
懊一會兒他吁出一口氣。「尹紅愛的是天放。」
「可是你得承認只要有葉小釵在的一天,天放就不能給尹紅幸福。玉庭,尹紅不能再這麼下去,再這樣下去,她等不及天放回頭,她就會死的。」青衣懇求著玉庭。「放她自由吧,她都已經折翅了,咱們不能再禁錮她在牢籠里。」而天放的愛就是不折不扣的牢籠,它囚禁了尹紅所有的一切。
玉庭被青衣說服了。「我答應你,我會多加留意跟咱們有生意來往的商家,看看有沒有適合咱們家尹紅的。」
青衣閉起了眼,靜靜的枕在玉庭的心口,貪取他們之間的幸福。見到尹紅與天放之間的波折後,她和玉庭就愈加珍惜他們所擁有的美滿,他們盡量不去破壞他們夫妻間的和諧,但最近他們又總為了天放和尹紅起爭執。
她知道尹紅的心仍舊-不開天放,知道尹紅的心依然為天放而等待;但她禁不住地要與天一搏,為尹紅爭取幸福。她多麼希望這世間還有個好男人可以攻陷尹紅的心防,進駐尹紅的心;至于天放,說實在的,她自私得無法顧及到他的感受,她的心只在乎尹紅,只要尹紅能快樂,那麼縱使要犧牲天放這一生的幸福,她也再所不惜。
那個關于尹紅姑娘要再嫁的流言傳開來了。
在這個開放的朝代,貞節牌坊不再被人歌頌,死了丈夫,守了寡的女人再嫁已不足為奇;被人休了,另結良緣的女人也大有人在;但,尹紅姑娘可不同尋常的姑娘家,拜金陵首富孫家之名所賜,
全金陵的人都知道尹紅姑娘是個又聾又啞的啞巴,如果不是仗著後頭有孫大少夫人在撐腰,那麼今天的尹紅姑娘還是個淪落街頭的賣藝人。
尹紅姑娘美嗎?听說是美得不可方物,不然「怡紅院」紅牌花魁,當年皇上御點的美人兒葉小釵也不會為了個尹紅姑娘而大吃飛醋,以死相逼把人家正室給逼退了。沖著這些傳聞,不顧尹紅姑娘身有殘疾,而前來孫家提親的富人商賈絡繹不絕。他們為的是孫家的財產,還是為了尹紅姑娘的美色,雖不得而知,但很明顯的,他們都對尹紅姑娘充滿了好奇心。
上門提親的人一個接一個地來,卻一個接一個地被打了回票,在大把大把的人當中,竟沒一個人進得了孫家大廳,瞧上那尹紅姑娘一面。直到最近,孫府大夫人出閣前的手帕交季二女乃女乃過府來訪,才結成了一門姻緣,听說那人是義民莊的少莊主,季二女乃女乃的生死之交,這樁親事說成了,那麼孫、季兩府可算是親上加親又加親了,到時候他們金陵城可就熱鬧了。
沈天放也听到那個傳言了。傳言孫家的尹紅姑娘下個月初就要嫁到祁河鎮,給義民莊的少莊主當妻子。
他一直強抑住想見尹紅的,但一想到過了這個月,尹紅就要離開金陵嫁去祁河鎮,日後他們倆是怎麼也無法見上一面時,他便無法控制自己不日日夜夜守在孫府大門前,想遇上尹紅一回,再見她一面。
才過卯時,孫府的大門竟打開了,天放禁不住的就要去猜來的人,就是他想見的那一人。
那娉婷的身影由那層白煙茫茫的霧氣中走來。那人低垂著頭,踩著蓮花碎步緩緩地越過他身邊。她沒抬頭,但那挽著垂雲髻的縴細身影,他是怎麼也忘不了的。天放張口想叫住她,卻好半天也喊不出聲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尹紅一步步離他而去。見她原本披在肩頭上的披帛被風吹翻,他拾起被風吹落的綢緞,見她為尋披帛而回眸。
尹紅一回眸,乍見天放就卓立在她面前不遠處。是夢嗎?若是夢,那為何水蒙蒙的眼模糊不了他憔悴的臉?為何他不是以他最神清氣朗的英挺模樣來入夢?恐不是夢了,而是他真的出現在她面前。
他手握著她的披帛而來,就站定在她跟前,將披帛遞予她。她伸手去接,他卻猛然一個扯力,將披帛收回,連帶的將她的身子往懷里帶,他用力地摟著她,想將她嵌進他的血肉之軀里。尹紅任由他抱著、摟著。
「不許你再嫁。」他捧起她帶淚的臉,專制地不許她變心。
她頭一點,淚一落。好,她依他,她永遠都不再嫁。曾經,她為了讓青衣姊姊不再為她而憂心,勉強答應了青衣的提議,將她許給自少莊主,她以為這樣對大家都好。然而今天,天放出現在她跟前,要她別嫁……
她知道要他走這一遭,說出這樣的不許有多難,所以她應允了他,只因這人也活在痛苦里,而她怎能狠心再拒絕他的要求。
「不——」沈天放懊惱地晃著頭。「你怎麼可以答應得這麼爽快。」他明白他的要求很不合理,他清楚他是沒有那個權利要尹紅為他守一輩子的活寡,但,愛她的心卻無法不自私,所以他無法不來,可她有那個權利來說「不」,有權利不答應他的要求,可是為什麼她連想都不想的就答應了他?
「愛你是個理由,無法見你獨自痛苦也是個原因。」尹紅的臉淡出一抹淒楚的笑
「只想讓你知道,不管你的日子有多麼艱難,我都會與你同在。」
他的日子若是不好受,那麼她也絕不會快活。她知道回絕了那門親事,那麼往後她得獨自一個人過,也明白人生有多長,她的孤獨便有多長;但,夠了,知道有個人因為在乎她、愛她,為了她深受折磨,那麼守著這分愛的日子便不曾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