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決定了。」對著電話那頭,寧海說。
陸靜深剛洗完澡走出來,听見寧海站在窗邊講電話,他走到小沙發上,抱起寧海的豬玩偶揉了一揉,有點孩子氣地對著班杰明扮起鬼臉來。一人一豬自得其樂玩在一起。
不知何時,寧海結束了電話,赤足走到他身後,雙手淘氣地搗著他的眼,裝著奇怪的鼻音道︰「猜猜我是誰?」
雙手掩護下,那兩片美麗的唇緩緩開啟︰「我猜……你是單槍匹馬英勇屠龍拯救國王的騎士公主。」說的正是寧海闖進他生命里的寫照。
寧海咀嚼著這話好半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是,抑或不是。只好道︰「重來重來,听不懂。再猜。」
听不懂才怪!陸靜深捉住遮在眼前的小手,將她一把拉到膝上坐著,隨後將披在肩膀上的毛巾塞進她手中。「幫我擦頭發。小女佣。」
此時他頭發只是半乾,毛巾還大有可為。偏寧海不喜歡被叫做小女佣,抓起毛巾便去抹他的嘴,抹得陸靜深舉旗投降,大喊︰「老婆我不敢了。」
寧海這才放過他,微笑著替他擦頭發。
必到大宅已有一段時間了。兩人商議後,決定聘請一位真正的鐘點女佣定期照顧瑪莉的小屋。往後每隔一段時間,或者想念瑪莉時,便去那屋子小住,當是度蜜月。
陸靜深每一天醒來時,發現寧海睡在自己的懷里,本來沒有信仰的他,在那當下願意相信讓寧海回到他身邊的神只。雖然,有時他還是會作夢。
早先的夢境里,他孤單一個人模著黑,看不見前方的道路,寧海也不知身在何處,一種無止境的寂寥總會令他心驚膽跳地醒過來,醒來時冷汗涔涔。他不知道這種擔心失去的心理還會持續多久,只知道他永遠不會放棄追尋她的身影,直等到將擁她在懷中,心里才會踏實。
「昨晚還是夢見我離開?」擦乾他頭發後,寧海將毛巾卷在手上,問他。她知道他的惡夢,他有時候會在夢中叫著她的名字,直到驚醒過來。
這種不安全感教陸靜深有點不好意思。他一個大男人怎麼能為夢境所苦。搖搖頭,回答道︰「已經有進步了。」
「進步?怎麼說?」寧海挑眉問。雖然自己就是他惡夢的源頭,不過此時還是有點好奇。
他斟酌地說︰「昨晚在夢里我喊你時,你回過了頭。」
寧海沉吟。「……陸靜深,我人就在這里,沒打算要走。」如果,這樣的承諾可以多帶給他一點安全感,她會一再給他,直到他不再被惡夢侵擾。
「我知道。」他點點頭,收緊擁抱她的手臂。「我知道……」
他才不知道呢!「如果你今晚再作那種夢的話,我就要使出大絕招了。」寧海無奈地宣告。
「什麼大絕招?」不覺期待地問。
「陸靜深你听清楚,我再說一次,我沒打算要離開,就算杰諾他們希望我回到媒體前線,我也沒打算走。我已經決定好了!如果你剛剛不是顧著跟班杰明玩家家酒的話,你應該有听到我告訴杰諾,我不會回去了。」至于大絕招,是秘密武器。
如今寧海生命里有兩個重要的關卡。一關是家庭與丈夫,一關是自己職業生涯的危機。俗話說,關關難過關關過,再怎麼困難,卻也要過了這兩大關頭。
承認自己也有弱點,對寧海而言,著實不容易。但唯有真實地面對自己的心,她才能做出對自己來說最正確的決定。
她挪了挪身體,讓自己整個人倚入他懷中,幾個深呼吸後,才勉強將過往記者生涯的那一段說出口︰
「……過去幾年,我的記者生涯發生了不少事,這些事經常挑戰我的理念,漸漸的我發現,原本我所堅持的,不見得就是正確的,它總是存在灰色地帶。人的立場倘若調換,觀點往往也會不同。誠如我和你,陸靜深,我們之間……」說著,她低頭去玩他的手指。「本來應該是老死不相往來的。瑪莉經常向我提起你,還說過要介紹我們認識,但那時我沒怎麼把你放在心上……你瞧,命運真是奇妙,到後來你居然愛上了我……」
不甘心只有自己沉淪,陸靜深提醒她。「你也愛我。」
「是啊,我也愛你。」這是寧海現在的「每日一句」。
陸靜深或拐著彎或明著求或耍賴,每天總要拗她說一句愛他的話。寧海覺得這很有趣,尤其在他听見她承認愛他而流露出滿足的表情時。
她回轉過身,手指勾了勾他下巴,繼續說道︰
「這一切都說明了一件事。我接受寰宇的邀約,成為雜志社的特約攝影記者,或許是個不壞的決定。誰知道呢?攝影畢竟是我的專業,跟我原本的工作也有切不斷的關聯,可是我再也不必在揭露真相時,懷疑自己的報導是不是在無意中傷害了別人,我只需透過我的眼,將我所觀察到的這世界,以我能夠的方式告知世人。這是我理解世界的方法,也是我理解人群的方式。我想換個跑道,試試看這條路能不能走。」
听著寧海的心聲,陸靜深有點心疼地道︰「其實,你還有另一個選擇。」
寧海抬起眼看著他。
陸靜深道︰「你可以當個大少女乃女乃,什麼事都不用做。有陸雲鎖替我們賺錢,我們可以一起過著悠哉愜意的退休生活。」
「這就是你未來的人生規畫?」寧海笑問。
「不。」他回答。「我的規畫是,我老婆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陸太太,這輩子我當定了你的跟屁蟲。」
「有錢真好。」寧海哧笑一聲,開玩笑道︰「不怕我屁臭?」
不料他故作訝異地說︰「你不知道嗎?陸太太連屁都是香的。」
寧海笑倒在他懷里。
此後,陸靜深果然成了個跟屁蟲,專門跟在寧海身後,陪她到處以鏡頭找尋人間溫暖的畫面。
他們經常旅行,走過一個又一個城市,但最後總會回到山上的大宅里——那永遠的家。
兩年後,英國倫敦的「Search藝廊」別開生面地舉辦了一場名為「光影人間」的聯展。藝文版的媒體這樣報導——
攝影師N與畫家J,分別以鏡頭和畫筆,將充滿故事性的人間影像展現在世人面前。展覽中展出兩幅同名為「Her」的人物肖像畫暨攝影作品引起了熱烈的回響,有不知名監賞家提出高價收購,卻遭到拒絕。從倫敦「Search藝廊」開始,人人都在Search這兩名並未親自出席聯展的新銳攝影師及畫家的真實身分。
倫敦,Search藝廊,接待賓客的小沙龍里。
一名男子站在那兩幅同名為「Her」的照片與畫像前,語氣冷淡地開價︰
「一千萬。」
沙發上,一名相貌與這名買主頗有幾分相似的男子笑問身旁女子︰
「老婆,你要賣嗎?」
那女子道︰「一千萬?我不缺這錢,不賣。」
出價的買主終于轉過身來,看著女子道︰「寧海,我可曾冒犯過你?」
寧海搖頭。「不算很嚴重的冒犯。」陸雲鎖只是「邀請」她,去他那里小住餅一逃邙已。
「那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她的下落?」陸雲鎖皺著眉問。
「因為你不懂得珍惜。」回答的人是陸靜深。
餅去一年多來,陸靜深陪著寧海跑遍大江南北,其間寧海拍了一些照片,他也畫了幾幅畫。剛開始重拾畫筆時,筆觸和線條有些生硬,但寧海說她喜歡他的用色和畫里的氛圍,鼓勵他畫,慢慢的,手感逐漸流暢起來,仿佛天生就知道該怎麼畫出心中的景象,愈畫愈是順手。起初他鄉是畫風景,後來自我發明了一種特別的興趣,便是將寧海所拍攝的照片用繪畫的方式再畫一遍。攝影鏡頭捕捉的是剎那間光與影的變化,與畫筆下線條的走勢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但表現出來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威廉•華森有一回踫巧看見了他倆的作品,便興致勃勃地提議替兩人開一次聯展。夫妻倆拗不過他熱情邀約,只好答應了。然而他倆都不是喜歡出風頭的人,便分別以N和J為代號——寧海和靜深,低調地舉辦了這次的聯展,也沒有正式出帝展場。
沒想到仍然意外地招來眼前的不遠之客,向他們追索孫霏的下落。
半年前,他們在旅行時,無意間遇到已經退出時尚圈的孫霏,夫妻倆在她住處小住了一段時間。以「Her」為名的人物攝影及油畫,主角便是孫霏。但她因為不願以正面入鏡,照片中的她穿著花裙子站在一處墨綠色的山林之中,光與影在她身上形成錯落的景致,她側著半個身體,長發隨風飄動,只小露出半張被發絲擋住的臉。
說來也巧,聯展其間,剛好來倫敦簽訂新一年度航運合約的陸雲鎖看見了那幅「Her」,故事便餃接到他出價買「Her」的事……
說實在話,當年孫霏說她累了,想暫時離開一段時間時,陸靜深並沒有想到她會從此退出伸展舞台,不再在世人面前露臉。如今想來,才明白她當時便已經打算永遠離開鎂光燈下、離開陸雲鎖這個令她心痛的男人了吧。
既知如此,他怎麼能放任陸雲鎖再去打擾孫霏!
包甭說,當初孫霏會與陸雲鎖結上這段「孽緣」,還是他陰錯陽差牽上的線。就這事說來,他虧欠這個小學妹,是以打定主意,不論陸雲鎖出價再高,那畫,他不賣;孫霏下落,他也不說。因為陸雲鎖不懂珍惜!
听見陸靜深的拒絕。陸雲鎖轉過臉來瞪向他,淡漠面容上,嘴角一貫噙起的嘲弄消失了。
「畫你不賣;她人在哪也不說。好個陸靜深,這可是你對我的報復?」
陸靜深只是笑看著陸雲鎖,回答︰「不是。」他並不想把寶貴的生命浪費在報復上。
「哦?那就是你見不得你的前女友回我身邊了。」陸雲鎖扯了扯唇,笑對寧海道︰「弟妹你評評理,靜深堂弟居然到現在都還忘不了初戀女友。」
冷不防的,寧海站起來賞了陸雲鎖一個巴掌。
陸雲鎖一怔。「你是什麼意思?」
「打醒你。」寧海冷冷道︰「她愛你,到現在依然沒有改變。可她為什麼不願回來,難道你會不明白?我打你,是要打醒你這個只有臉皮好看,腦袋里全是廢渣的蠢蛋!為什麼不睜大眼楮看看自己的心?你需要的不是這幅有她的畫,而是學著在愛情面前謙卑一些。」
陸靜深熱烈拍了拍手,為寧海喝采︰「說得好極了,陸太太,你完全說出我心里的話。」挽起她的手握住,他溫柔地說︰「不過也不要太生氣,小心動了胎氣。」
「哼」了一聲,寧海左手撫上微微隆起的肚子。身為一個已有五個月身孕的孕婦,寧海挽著丈夫的手走出藝廊沙龍時,特意回過頭看了面色陰沉的陸雲鎖一眼,低聲問丈夫︰「真不告訴他嗎?」
陸靜深眉心一蹙,好半晌才道︰「再等等,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什麼時候才是時候?」寧海笑問。
「不知道。」陸大爺如是說。其實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報復的意味在。
是說,陸雲鎖未來如何與他倆何干?虐虐他,權充懷孕這段期間不能上山下海的苦悶日子里的娛樂,也不錯啦。寧海想。
于是乎,他倆再不理會陸雲鎖,手挽著手定了出去。
這一天倫敦的街頭,風有些大,但兩人交握的雙手卻溫暖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