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風一吹,湖面總會起了一圈圈不能停止的漣漪。
如同花薇楓見過老夫人一眼後,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坐視不管。
雖然東方夏冀不要她繼續插手管這事兒,可是她就是坐不住,每次要向他打探一點消息,夫君總以「身體」回答她,一旦她累了,就不再碎嘴,纏著問他問題。
這幾天下來,她總問不出任何答案,只好自己一個人去查明真相,有時也偷偷問了執事已久的奴僕,可真正的答案,卻無人知曉。
自她來到府里後,將軍府不斷的在改變,從那原本死寂的氣氛,成了有生氣的府邸,但還有老夫人那唯一的謎題,正等著花薇楓親自去解開。
前任的將軍夫人無故失蹤後,不到三天的時間,老夫人便主動要求住進東院的佛經閣修身養性、吃齋念佛,讓自己隔絕外界的人事物。
報薇楓打听到前任的將軍夫人,是老夫人遠房親戚的表孫女,但父母雙亡,很小的時候就來投靠將軍府,甚至許配于東方夏冀。
當時東方夏冀雖然沒有拒絕,可傳言將軍對她也只是止乎禮,除了夜晚回房,平常將軍和將軍夫人要是在大白天遇見對方,兩人根本如同陌生人般的冷淡。
將軍愛不愛他的前任夫人呢?這問題盤繞在花薇楓心里,甚至浮起一種酸酸的味道,在心底發酵著。
輕嘆一口氣,她不該想這些來困擾自己,目前她該關心的,是東院佛經閣的老夫人。
支開身邊的女乃娘,此時是東方昱與夫子習字的時間,她落得一個人空閑,所以不願放棄這無人看管的時候。
她又偷偷來到東院佛經閣,那園子里空無一人,花薇楓眨眨水眸,拉著裙角,悄悄走近佛經閣。
躡著足,怕驚動任何人,她小心翼翼的不發出任何聲響來。
蹦足勇氣後,往前走去,只想探視老夫人都在這時候做些什麼。
來到佛經閣門口,飄來一陣檀香,也傳來陣陣木魚聲,老嫗的念經聲也夾帶在里頭。
小臉偷偷往里頭一探,發現老夫人正敲著木魚念經,專注的樣子,根本沒發現站在外頭的花薇楓。
老夫人虔誠的樣子,讓門外的她看了有些傻愣,完全不復前幾天那般的野蠻,拿著竹帚趕人的潑樣。
現在的老夫人,身上散發著天成的貴氣,臉上還有著專注的虔誠。
直到木魚的敲擊聲完全停止後,老夫人朝佛桌合掌磕首一下,便盯著眼前那圓潤的觀音菩薩,喃喃自言。
老夫人說了些什麼,花薇楓听不清楚,只見老夫人誦完經後,再次磕頭,站了起來,回頭往站在門外的花薇楓瞧。
報薇楓這時呆愣一下,可臉上仍不失笑顏,但見到老夫人那冷漠的表情,她臉上笑容一僵,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的老婦。
她會不會又拿竹帚打她、趕她走呢?花薇楓悄悄退後一步,離出口近一些。
出乎預料的,老夫人並沒有拿起竹帚趕她,只是以一雙冷漠的眸子,打量著花薇楓,接著冷冷開口︰「難道你不知道我不愛外人來打擾嗎?」
報薇楓愣了一下,听出老夫人口里的諷刺。
指她還是個外人,沒承認她是將軍府的媳婦?
「老夫人,我是您的媳婦兒,進府這麼多天了,一直沒機會來給您請安。」心里雖然有些被刺傷,可一想起東方夏冀已經默許她是他的妻子,那麼所有的委屈都可以一掃而光。
「我說過,我不愛人打擾。你今日來我這兒,為的是何事?」今日,老夫人的情緒倒還滿平靜,只是以一雙冷眸盯著花薇楓。
報薇楓皺緊細眉,老夫人的前後態度落差奇大,讓她有一點回不過神來。
「我、我只是想跟老夫人請個安……」她小聲回答,看著老夫人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寵。
「不用。」老夫人楊華秋只是淡漠的睨了她一眼,移動身子,來到貴妃椅上坐下,看著站在外頭的花薇楓。
報薇楓差點接不下去,可腳還是踏進去了。「老夫人……」
「還有事?」楊華秋那雙灰白的眉攏了起來,不滿的凝視著她。
「只是想問老夫人,是不是有意願搬回前院,與我們一起同住呢?」花薇楓鼓足勇氣的說著。
「咱們都是一家人,總不好讓老夫人獨自生活在佛經閣,而且昱兒都已經五歲了,他還沒和親女乃女乃生活過……」
「住口!」楊華秋的手掌,重重地往一旁的桌幾拍了一下,震得桌面的茶碗鏗鏘一聲。
「我沒承認那小子是我的孫子,是不是野種,還有待考證!」
「老夫人怎麼能這麼說?昱兒他確實是夫君的孩子,那天老夫人應該也瞧見昱兒了,他的五官神似將軍,舉手投足之間都有將軍的影子。」花薇楓顰起雙眉。
「他娘是個賤蹄子!他是不是咱們東方家的血脈,還是個謎。」老夫人楊華秋口出惡言,冷哼一聲,語氣全是輕視。
「老夫人,昱兒他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受到您的冷落也五年了,您難道真的不想看看自己的孫子嗎?」花薇楓听得不甚服氣。
「不想。」拒絕的十分干脆,楊華秋眯眸答著。
「在老夫人的心里,到底對昱兒有什麼深仇大恨,非得這麼排斥他呢?」花薇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住口!」楊華秋一氣之下,開口吼道︰「你終究是一名外人,沒資格說我,你以為自個兒是誰?竟敢打擾我清靜的生活……」
「老夫人,我是您的媳婦……」花薇楓阻斷她的話。「媳婦想喚您一聲娘,不知娘是不是能與我們一起共享天倫之樂?」
「媳婦?何時過門的?我倒不知情。隨隨便便一個女人入了咱們將軍府,要我承認是媳婦兒,可難了。」她冷冷的撇了唇角。
「我是將軍指名要娶的季府千金,這事全京城的人都知情,我也是將軍以六禮迎娶進門的,老夫人就算不想承認我這個媳婦,但也得明白這個事實。」花薇楓直接說出心里的話。
「好刁的嘴。」楊華秋也不再客氣,捻起桌上的茶蓋,牙一咬,便狠狠地往花薇楓臉上一丟。
一時閃避不及,那茶蓋便這麼重重地往她的額頭襲來,額頭瞬時浮起了紅印。
「滾開,不許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楊華秋不客氣的吼道,下逐客令。
「老夫人,我們是一家人……」花薇楓忍著痛,卻沒有移動腳步。
「誰與你是一家人?當年,我的兒媳婦也是我遠親的佷女,原以為兩家聯姻是親上加親,結果……」楊華秋冷笑。
她差點把那藏了五年多的秘密給泄了口,還好及時止住。「再不離開,休怪我再拿竹帚趕人了。」
報薇楓還是杵在原地,但見到老夫人已站起了身子,她的腳步便不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
「滾!」老夫人不客氣的吼了出來。
報薇楓一咬唇,轉身離去。
離開東院的她,口里還不斷呢喃著。
「果然一家人都是一個性子……」氣得嘟嚷幾句,小手揉著額上那青了一塊的傷痕。
說完才走沒幾步,便撞上了一堵肉牆,身子雖被撞得不穩,但來人卻眼明手快的將她扶了住。
「你果然在東院。」低沉的男音,藏著一絲不滿。
抬起頭,一張俊顏映入她的眼里,那雙漆黑不見底的黑眸透露著怒意,只因她又將他的話當成了耳邊風。
她縮縮頸子,由于兩人的情況有些改變,她拉著他的衣袖,囁嚅開口道︰「夫君,你、你不是有事出門嗎?」
東方夏冀挑眉,盯著她那張粉女敕小臉一瞧。「你以為你這點心思,可以隱瞞的住我嗎?」
「夫君的意思,是將人家的心思都看透了嗎?」她嘟著小嘴,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你的一切,我都看在心底。」黑眸閃過一絲的光芒,但卻是稍縱即逝。
報薇楓眨了眨眼,沒將他這句話放在心底,以為他是說她在府里的一切,因此軟了語氣,偎在他的身旁。
「夫君,你應該常常去看看老夫人的,否則老夫人遲早會悶出病來。」一想起老夫人,她下意識的揉了揉額頭。想起剛才那茶蓋往她額頭丟來,那一丟,可不輕吶。
見她小手揉著瘀青的地方,他眯眸,將她的小手拉開看個清楚,那青紫的印子浮在她的額上。
「怎麼弄的?」莫名的,他覺得這難看的瘀青在她臉上,竟是如此礙眼。
「不、不小心撞著的。」她找了個借口,並沒將老夫人的壞脾氣說出。
「娘弄的吧!」知母莫若子,他是楊華秋的兒子,理當知情母親的脾氣。
「你沒事跑到東院做什麼?你是……太閑了嗎?」他忍不住又擺起了面孔。
「我們是……」
「一家人——」他替她接了下一句話,又繼續說下去。
「你每次只會拿這句話當作你多事的借口,而多事的結果,就是你身上又多了幾道傷痕。」最後,他將她的身子攬近,他板著臉道。
偎在他的胸前,她呵呵的笑出聲。「如果小小的傷口,能換來一輩子的幸福,那也無所謂。」小手攀上他的衣襟。
「謬論。雖然是一家子,可娘依然是長輩,她自有主張。」他斥責一聲。
「可……可是她對昱兒……」
「只要你對昱兒好一點,昱兒不會去計較的。」東方夏冀答。
「他們是祖孫。」這男人好像木頭,總是不會迂回地多想一些。
「老夫人對昱兒一定有什麼誤會……不過他這麼小,也許問題不是出在他的身上。」她側頭猜想著,接著一雙清澈眸子便對上了丈夫的眼。
「看我做什麼?」東方夏冀覺得她的一雙美眸不懷好意。
「是不是夫君惹了老夫人不高興?」所以連累了昱兒
「收起你那可笑的猜測,要是有閑管那些小事,倒不如多待在房里……」對于她的誤解,他感到胸口一陣悶窒。
東方夏冀正在對自己的小妻子「曉以大義」時,卻見她跳開他的身旁,兀自皺著眉,完全沒將他的話听進耳里。
要她將他的話擱在心里,除非太陽打從西邊出來。
「楓、兒!」一聲低吼,震了開來。
報薇楓只是睨了他一眼,嬌軟的身子又往他身上靠。「夫君,你真不知道老夫人為了什麼事情而搬進東院的嗎?」
「不知。」他冷聲回答。
「那……」她眨眨眼,不自主的流露一抹笑容。「能不能請夫君和我說說,前任將軍夫人的事兒?」
「休想。」他瞪向她,發現她質問的語氣極少,反倒是好奇的成分居多。
那曾是一段……沒有意義的婚姻生活。
「夫君,夫妻之間是沒有秘密的。」她又依向他的胸膛,以自己柔軟的身子做為軟化他的武器。
「我帶你去擦藥。」他沉吟一聲,指尖心疼的輕移在她玉額上,牽著她的小手離開東院。
「夫君……」她不斷的叫喚,急欲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閉嘴。」這小女人真吵。
「夫君、夫君……」一連串的喚聲,隨著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
而藏在葉叢後頭的人影,正悄悄握緊拳頭。
沉寂多年的秘密,真要在這一刻曝光嗎
不,她絕對不容許自己身敗名裂!咬了牙,那抹身影也轉身離去。
扒呵。花薇楓一張小臉漾著笑顏,憨直的笑著。
東方昱口里塞著點心,眯眼看著傻笑的後娘。
「笑得活像中邪似的……」東方昱童言無忌的喃念著。
「才不是中邪!」花薇楓回過神,嗟了一聲,捧起上等的好茶喝了一口。
「我跟你說,前幾天的晚上……嘻嘻……」忍不住的,她又笑了出來。
「什麼啊?」東方昱皺了眉頭。
「你爹啊……跟我說了好多的事情。」她又曖昧的笑了出聲。
「喔。」東方昱撇撇嘴,夫妻之間的閨房事,他小阿子非禮勿听。
報薇楓收起笑顏看著他。「咦?你不想知道嗎?」
「不想。」東方昱悠閑的拿起一塊糕餅塞入嘴里,難得今天沒和夫子習字,也沒和武師學藝,落得一身清閑,可不想扯入,這天真後娘與爹爹的甜言蜜語。
雖然那霸道又嚴肅的爹,對這後娘總沒好臉色看,但事實上,府里的人都看得出來,其實他那攏緊的眉尖,總帶著無限的疼愛、容忍,或許當事者迷,可外人都看在眼里。
「欸,可我想告訴你。」她拉著他的小手。「是有關你親娘的事兒喔!」
那天纏著東方夏冀一整天,就連晚上也不放棄機會,終于讓東方夏冀說出有關他前妻的事情。
他的前妻名為莫香兒,是老夫人一個遠房親戚的佷女,由于遠親的關系,莫香兒在十四歲失去父母後,便來投靠東方府,听說人長得國色天香、伶俐乖巧,且侍奉老夫人生活起居非常周到,深得老夫人的心。
兩年後,老夫人有意將莫香兒許配給兒子,于是選了黃道吉日,讓兩人成親。
莫香兒成為人人欽羨的將軍夫人,只是原本相處和睦的兩人,卻在成親後的隔天,成了陌生人。
沒人知道為什麼,連老夫人也得不到一個答案。
直到莫香兒懷了孕,情況有些改變,只可惜那時東方夏冀人在邊疆,回不了府里陪伴她。
只是這和睦的情形維持不久,直到莫香兒生下孩子之後,不到三天,她人不見了,連同府里的一名長工也失蹤了。
私奔?!這兩個字在府里流傳,卻沒人有膽說出口。
接連府里像是沉入地獄的死城,就連老夫人也無聲無息地搬進佛經閣,絕口不提莫香兒這三個字,雖然一切都變了,卻沒有人可以給東方夏冀一個答案,回到府里等待他的,只有襁褓中嚎啕不停的東方昱。
五年了,東方夏冀尋不到一個答案。
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怎麼失蹤的,于是坊間對他的評語起起落落,流言自然也不陘而走。
「我根本不想知道。」東方昱淡淡的瞟了一眼熱心的她,喚回花薇楓的思緒。
「為什麼?那是有關你娘的事情哪!如果是我,我會很想知道。」她驚訝的說著。
「那是你,我對我娘一點記憶都沒有,也沒人同我說起,你對我說了也沒用,我一樣沒感覺。倒不如說說娘你自個兒的事,我還有些興趣。」東方昱捧起冰鎮梅子湯,啜了一口。
「可是……」
「現在你是我的後娘,唯一的娘。」口氣非常堅決。
她睜亮雙眼,熱情的擁著東方昱。「真的?我也好愛你,雖然第一次見面時,你實在是個讓人討厭的野小子,不過現在的你好可愛,跟你爹一個模樣……」
「你別一直把我當成不懂事的小表來看。」東方昱臉一臊,躲開她的擁抱,瞧她高興的樣子,只差沒將口水沾上他的臉頰。
「唉,你真的就只是一個小表頭嘛!」她嘟起小嘴,瞧這只有五歲的小表,說起話來,比她還老練呢
不滿的哼了哼聲,東方昱照樣吃起他的茶點。
「對了,昱兒。」突然,她的雙眼骨碌碌的轉,好聲好氣的看著東方昱。「你想不想去看看女乃女乃……」
東方昱听了,差點沒被口中的女乃皇香糕給噎著。「咳,誰要去見那老太婆!」
他趕緊又喝一口冰鎮梅子湯潤潤喉。
「別這麼沒禮貌,她可是你的女乃女乃。」
「等她沒拿竹帚對付我,我再考慮喊她一聲「女乃女乃」。」他撇過臉,冷哼著。
她不理他,只是兀自拉起他的小手,甜甜一笑。「今天天氣好好,咱們去跟你的女乃女乃請個安吧!」
「不想。」東方昱抗拒著。
「走。」她強拉著他,又想往東院跑去。
東方昱的抗議在花薇楓的眼里根本無效。
不一會兒,兩人來到東院的佛經閣,卻見到有個婢女在外頭守著,一見到花薇楓,便張開雙臂,不肯讓他們進去。
「夫人,老夫人交代任何人都不能進去。」盡職的婢女,不讓花薇楓及東方昱進去。
「為什麼?」花薇楓皺眉問著。
「老夫人沒說,只說不想讓人打擾。」婢女恭敬的回答。
「走了吧,這兒防人像防賊一樣。」東方昱掙月兌她的鉗制。又道︰「娘你自個兒玩,我寧可賞花吃點心。」說完,便溜得不見人影。
報薇楓嘟著小嘴,在東院的拱門前不得而入,只得探了探頸子,卻見不到任何東西,這時她才喪氣的垂下頭。
奇怪了,那老夫人還真不喜歡見人呢!心里嘀咕幾聲,徘徊幾次後,她終于放棄,回頭離去。
只是她又好奇地回頭望了石門一眼,難道,老夫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花薇楓皺了眉頭,回想第二次和老夫人見面的情況。
突然想起前任的將軍夫人……
將軍夫人不見了,為何連老夫人也不緊張呢?這是她心里的疑問。
不行,以她的個性,絕不能坐視不管
她決定要見老夫人一面。
媳婦與婆婆之間,一定可以和平相處的。
她是這麼告訴自己,將東方夏冀的警告又丟在腦後了。
誰教大家是一家人嘛
心意已定,決定再次「多管閑事」,就算是弄得滿身傷,她也要讓一家人好好的相處在一塊兒,彼此沒有任何心結。
將軍府,會愈來愈像一個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