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遠航飛機,尹杰和同學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了馬公機場,將行李放至下榻飯店後,剩下半天的行程,根據規畫是讓同學們騎機車來個馬公風櫃半日行的。
這個安排讓所有同學一致叫好,男孩中大半都是今年剛考到駕照的,這會兒有機會可以在澎湖寬敞的大馬路上騎車,個個莫不興高采烈。
「騎歸騎,第一不許騎快,第二不許亂跑,乖乖按路線圖跟好前頭導游與老師,第三,天色暗下前一定要回來!」尹杰班導跟所有學生再三叮嚀。
于是乎,在引擎發動聲,及年輕人的吆喝聲中,一輛輛機車呼嘯著出發了。
他們由馬公騎向天後官,預計將由中央街經過順承門、觀音亭和蒔里沙灘,終點站是風櫃洞,一路上都有導游解說及帶領。
位于馬公市中心的天後宮,建于明萬歷二十年,是全台灣歷史最悠久的媽祖廟,廟體出自于唐山名匠之手,觸目所及淨是深具藝術造詣的雕塑,導游詳盡的解說听不到三分鐘,尹杰就感受到肩上的重量,沒作聲,他將那磕頭連連的伊婕側攬著。
半晌後,他推推她,「小婕。」
「完了?」伊婕的聲音含糊而慵懶。
「完了!」
像是听到特赦令,她不但在瞬間點亮了雙瞳,並帶頭吆喝著沖出了廟宇。
臂音亭旁是歐式城堡建築的澎湖青年活動中心,它特殊的石材極具特色,且是眺望西嶼落霞美景的最佳地點。至于蒔里沙灘,則是綿延了一公里余,並有風積沙丘的景觀,它的海域平緩、海水湛藍,滿滿的海風拂得人發絲亂揚。
「好舒服喲!」
一路上迎著澎湖強掠海風的伊婕,毫無懼意只有興奮,她大張著雙臂熱烈歡迎著含著咸咸海味的風,向她迎面撲上。
「真的好好玩耶!只除了……」她眯了眯漂亮的大眼,朝機車後座奴了奴嘴,一臉的遺憾,「我們的車子似乎太重了點,沒辦法狂土堆飆,一路只能吃人煙。」
「太重?!」後座傳來大頭的抗議,「小姐,我算是吃得少的人了耶。」
「這不是吃多少的問題,」別過小臉,伊婕隔著中間的尹杰向後頭拉長了舌頭,「而是你很飛利浦!」
飛利浦?!
大頭一臉冤枉受辱,這半路殺出的丫頭,害得他得三人共擠一台五十C.C.小ㄅㄨㄅㄨ,競還嫌他是個電燈泡?
「ㄟ,你很機車耶!你自己才是英英美代子,硬要跑來和人擠的。」大頭努力維護著寶貴的自尊。
「我機車?」伊婕向後頂了回去,「你才火車呢!」
「火車?什麼意思?」
「笨!這也不懂,就是比機車還要機車的意思。」伊婕笑嘻嘻。
「你……你才是機毛,機車加龜毛!」大頭不認輸。
「是喲!是喲!我機毛、你聰明!」伊婕扮鬼臉,「聰明、聰明,沖廁所第一名!」
「你是天使,」大頭哼氣指指天,「天上的狗屎!」
「我天使、你吉普賽!請用台語解釋說明。」伊婕笑得很得意。
「你你你……我我我……」大頭半天接下下去。
「大頭,如果你想和這丫頭吵架,勸你再回去修練幾年,」夾在中間的尹杰終于出聲了,「還有,你們這樣前一坨屎、後一坨賽的,究竟還想不想讓我騎下去?」
吐吐舌,伊婕不作聲暫時熄了戰火。
她閉眼假寐,歇在尹杰懷里,由著風聲呼呼在耳邊掠過,如此的情況雖未能盡如人意,但好歹她還是和他在一起了,且至少她不是擠在中間當夾心餅乾,所以,她還能盡情想像他的後面沒有人,只有他擁著她馳往天涯,而且還可以想像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兩個,像電影里的情節一樣……
不過,她很快就回到了現實,因為她看見大頭放在尹杰腰上破壞畫面的手,她一個巴掌將那只咸豬手擊落,可憐的大頭手上多了個五指紅印。
「喂!小魔女,」尹杰的同學都是這麼喊伊婕的,這會兒大頭微火,「你干嘛打人?」
「只是打你,而沒踹你下車算你祖上積德了,真是有夠陳水的,」陳水,乃欠扁之意,「男男授受不親,誰準你把手放在小杰腰上的?」
「不放那里放哪里?小姐,現在我們是小ㄅㄨㄅㄨ三貼耶!是冒了生命危險耶!」他還記得方才出發前班導極不贊成的眼神。
「機車後面有握把,你不會去抓嗎?」
「只抓那兒,如果我飛走怎麼辦?」
「飛走再撿回來拼一拼不就得了,你放心吧!」伊婕起了壞笑,「我是拼圖高手,人骨拼圖難不倒我的,而且這樣的速度頂多摔成兩塊,這樣吧!我來幫你多撕幾塊作個紀念。」
卑說完,伊婕將兩只壞手硬壓上尹杰的大掌,逼他催起油門。
「別——這——樣——救——命——喲!」
就這樣,一道男人的尖叫,伴著女孩兒的壞笑,讓那輛想盡辦法要使壞卻又是蛇行,又是壓車,又是小飄的小ㄅㄨㄅㄨ,在澎湖美麗的夕陽里,加足馬力前進。
幾日下來,所有人都曬成了紅通通的小蝦子了。
他們乘著游艇玩過了離島南海線的桶盤嶼、虎井嶼、望安島、將軍澳嶼和七美島,也玩遞了離島北海線的險礁嶼、姑婆嶼、目斗嶼和吉貝嶼。
他們親睹了桶盤嶼雄麗壯闊的玄武岩方山石景,了解了「虎井沉城」的神秘傳聞,還看過了望安島的綠蠵龜上岸產卵地,也听了七美人塚和望夫石的淒美傳說。
必台灣前的最後一夜,他們住宿在吉貝嶼。
吉貝嶼白天是個海上樂園,香蕉船、拖曳傘、風帆、水上摩托車和人語笑鬧聲充斥在每個角落。
到了深夜,它難得的拾回這座小島千古以來的安靜清寧。
尹婕躺在純白的沙灘上,兩手向上高舉,仿若可以模著夜幕上的星子一般。
「嘿!瞧我,像不像可以撐天的大力神海格力斯?」
側過身,尹杰睇了眼躺在他身旁,將雙手舉向天幕的伊婕,「不像。」他轉回視線,淡淡出了聲音。
「為什麼不像?」她泄了氣,翻轉著雙掌,「我覺得很像呀!你看我,伸手就可以模著天了……」
他打斷她,「海格力斯是神,你是惡魔女,不能混為一談。」
「喂!我哪邊像惡魔了?」邊說話,伊婕邊堆起了無人可以抗拒的笑容,雙手撐著腮幫子,趴在沙灘上一臉正經,「更何況,惡魔哪有這麼漂亮的?」
尹杰沒作聲,想起傍晚時被伊婕用水上摩托車狂飆載出水上樂園警戒線,最後被海巡警用快艇驅回,一上岸便大吐狂吐,並發誓一輩子再也不踫水上摩托車的大頭。
不是惡魔,會做出這種事情?會記這麼久的仇?
就為他那無心的一句「我有大頭就夠了」,害得大頭這幾天真是吃盡了苦頭。
「小杰,」見他不作聲陷入思索,伊婕趴在他身上推了推,「等我們八十歲時再來這邊這樣躺著看天空好不好?手牽手,肩並肩,罵罵那些不長進的兒孫,說說年輕時的奮斗史和夢想。」
「八十歲?」尹杰望著天空,聲音顯得空泛而遙遠,「那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管他多久!」她躺在他身上,眼角再度鎖向天邊,「管他到時候是不是發蒼蒼、齒搖搖,總之你先答應我嘛!」
尹杰嗅著在他鼻下回繞的淡淡、熟稔的少女香氣,半天沒有作聲,片刻後他緩緩出了聲音,嗓音比平日還要嚴肅。
「小婕,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什麼事?是不是三個字的?」她雙眼燦亮,聲甜如蜜,赫然坐直身。
是呀!在這麼美的夜里,在海浪輕拍的氛圍下,在繁星如點的輝映中,還有什麼會比「我愛你」這三個字更讓人驚心動魄的呢?
她合上眼楮耐心的等待著,當了他女朋友這麼多年,他不喜表達、他性格內斂,她都懂也都由著他,可終于,她向上彎起可愛的唇角,他開竅了嗎?
「我……你……」
尹杰雖謹言卻從下曾有過說話結巴的時候,听了他的話伊婕笑嗔著,「你的「我、你」中間,是不是還少了一個字?說嘛!我不會笑你的。」
考慮了半天,尹杰眼神斂了下,終于說︰「快要大學聯考了,你準備好了嗎?」
等了半天的伊婕,毫不夸張的躺到一邊的沙堆上,她申吟的爬起,擦腰翻白眼,「這就是你想要說的事情?」
他點點頭,目中閃著關懷,「小婕,上大學很重要,別老是漫不經心,也別總以為有個老爸可以倚靠,就什麼都不費心了。」
她哼哼氣,「為什麼不能?誰讓他命苦當了我老爸,至于讀哪所大學?那當然得先看你考上哪邊我再作決定羅!」
他面無表情,語帶保留。「小婕,你有沒有想過,你太早就死心塌地將全部生活都系在一個人身上,會害你失去很多其他機會的。」
「我不需要其他機會,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費時問?」
「你試都沒試,不嫌太過武斷?」
「你索性罵我是只小懶豬吧!我不會生氣的。」伊婕笑咪咪的將他拉趄。
見他站起,她松開他的手,轉身跑向黑墨墨的海際,想去踩碎黑亮亮的浪花。
「別太靠近了!當心危險!」他遙遙吶喊的聲音里有著濃濃的關心。
她朝他做了個鬼臉,故意對著他大步後退,半身浸進海水里,驀然間,她背後一個大浪襲上,吞去了她小小的身影。
尹杰手腳冰冷、心驚膽顫的狂奔過去,就在他決定泅游時,一個破水而出的柔軟身軀,伴著銀鈴般的壞笑,絆住了他的身體。
「你……」雖已能真真實實將她摟在懷里了,可尹杰卻依舊控制不住心跳如擂。「你怎麼可以開這種玩笑?」
他的聲音很沉很怒,從未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她在海浪中貼著他的胸膛,听他快速而猛烈的心跳聲。
「你的心髒撲通撲通的,跳得好快喲!可見你心里很在乎我嘛!你說,既然如此,我干嘛還要去認識別的人?」
他咬咬牙,再度黯下眸子,「小婕,我……」
「別說了,我不想听!」她搗著耳朵,博浪鼓似的搖頭,「反正你也說不出什麼好听的話來,」她將雙手環上他的頸項,緩緩拉近了彼此的距離,眼中是甜甜的邀請,「既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麼這張狗嘴還不如用來吻我好了。」
他沒有機會再吐出任何言語,方才使壞的海浪,這會兒成了湊熱鬧的好事者,海水在他們身旁打著浪花,將他們推得更近了,更將他的唇毫不遲疑的推向她等待已久的玫瑰唇辦。
畢業旅行之後,登場的自然是畢業典禮了,想當然爾,尹杰學校舉行畢業典禮,伊婕自然會是那個理所當然的「不速之客」。
參加畢業典禮的人很多很多,可再多也不可能找不著那被安排代表畢業生上台領取證書的尹杰呀!
捧著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找遍了整座校園的伊婕,只得求助于從旅行回來後就怕她怕得要死的大頭,只見大頭一臉訝異的搔搔頭。
「你不知道嗎?尹杰前幾天就到校務處領走畢業證書了,他不會來參加典禮,因為他們全家幾天前就移民海外了。」
「海外?!」她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你知道是哪個國家嗎?」她問得有些魂不守舍。
「這他沒說,只說將來有機會會再和我聯絡。」大頭不解的繼續搔頭,眼中是困惑與些許的憐憫。
小魔女不是尹杰的女朋友嗎?怎麼他要移民沒告訴她?
對于大頭的目光,伊婕視而不見,只是腦里不斷的思考著,他終究還是成功的撇下她了,在她以為他已經接受她的時候。
是因為她黑道家庭的背景?是因為她驕縱任性的脾氣?
憊是如他常說的,在她身邊他覺得喘不過氣來?
原來,那天在吉貝嶼他想告訴她的是這件事,而她競還蠢蠢的以為他是要告訴她他愛她了。
必想起那天的對話,她突然恨起他了,他口口聲聲擔心她錯過了另外的選擇機會,說到底,還不是在為自己的即將下告而別尋找藉口。
從小到大,她始終緊隨著他的腳步不放,她是不是也該倦了?
這回他逃到了海外,那麼下一回,是不是只能逃到外太空?
他真的這麼討厭她嗎?
可若真是如此,他又為何時常給她下經意的溫柔與感動?
拉回思緒,伊婕這才發現大頭還沒走,他看著她的眼里有著憐憫和擔心。
天知道她有多麼恨這兩種神情!可這會兒她卻突然想笑了。
他是擔心她蠻性大發,在這兒大吵大鬧,放火燒房子?
憊是怕她像電影中被男人拋棄的女人一樣,昏厥倒地?
亮起了笑靨,伊婕將手上那如鮮血般紅潤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塞進大頭懷里。
「韓育文,恭喜畢業!」
轉過身,她走離那還傻愣著的男人,很快的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