膀機室里傳來最後的登機通知,一個戴著漁夫帽和茶色大墨鏡的少女加快腳步匆匆忙忙趕上了飛機。
一找到位子,她趕緊將自己埋進並不大的座位里,扣上安全帶,再順手將剛剛由空服員手里拿到的報紙蓋在頭頂,閉眼假寐。
直至飛機滑出跑道,少女才深深吁了口氣。
她緩緩的拿開報紙,坐直身,可雖如此她還是沒打算將帽子及墨鏡摘掉。
等到確定飛機已在數萬呎的高空上時,少女才悠悠然的將剛剛拿開的報紙湊近鼻端,果不其然,看見自己的照片被大剌剌的刊在頭版上面。
標題是——
落跑新郎!倫敦社交界本年度盛大的一樁婚禮,宣告流產!新郎高呼要為愛追尋自由!可憐的新娘,婚禮當日慘遭當堂拋棄!
接著里頭鉅細靡遺的將杰森和她的家世背景做了深度報導,再將杰森當天在「非凡饗宴」婚禮上的話,用粗黑字體一再重復。他說婚禮取消,他說有個東西比他的名譽、前途都還來得要緊,他說那個東西叫。
老實說,若非情況及她當時的身分尷尬,她真想給杰森來個鼓掌喝采,認識杰森多年,這是她見過他最有男子氣概的一天了!
依莎貝爾皺皺眉,審視著自己在報紙上的照片,這張照片拍得不好,只拍到了她的乍然錯愕,卻沒拍到她的暗暗竊喜與大大松了口氣。
終其一生她都會感謝杰森的。
因為這個取消婚約的話,是來自他口中而不是她,她不用承擔背叛婚諾的罪惡感。
遍禮當天,杰森宣布婚約取消後匆匆離去,听說是趕著去阻止另一場遍禮,他走了之後,留下尷尬與困擾給一屋子的長輩及賓客。
依莎貝爾垂下螓首暗自慶幸。
幸好她還有個面紗可以遮著,也幸好她的身分是個被拋棄的新娘子,沒有人會來向她興師問罪,她要做的只是努力藏好自己的喜悅,陪眾人演一場傷心的戲。
而如果事情真能如此結束就好了,偏偏威廉斯老伯爵及杰森的父母親因著強烈的歉疚,竟與她父母當場研究起替代人選。
「我有個遠房佷兒是 谷電腦工程師,他負責盡職,脾氣又好……」杰森父現一臉熱心的笑。
「要不,我有個好朋友的兒子,他可是黃金單身漢,身價上億……」杰森的母親也出了聲。
七嘴八舌、八舌七嘴,就是沒人想偏過頭來問一問新娘子的意思。
懊像她壓根不存在,好像她毫無自主能力,好像被當場闢婚的她,已成了滯銷排行榜的第一名,只要有人肯要,她就該偷笑?就該感謝聖母天父?
當場她忍著沒發作,一回到家里她再也忍不住了。
「媽咪,我不嫁!」
「不嫁?!不嫁?!不嫁!米歇爾,你有沒有听到你女兒在說什麼?」海默太太尖叫著丈夫的名字。
「听到了,別擔心,她今天只是遭遇到太大的變故,所以下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海默先生一臉嚴肅。
「不!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依莎貝爾握緊壓根不濟事的小拳頭,「我、說、我、不、嫁!」
「不嫁?」海默太太一邊喚僕人送上嗅鹽,免得她氣暈了過去,一邊拔高尖音,「小莎,你以為在經過今天那場鬧劇後,你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當然,我可以選擇繼續留在樂團或到維也納進修,如果你要我不再涉足之前的生活圈子,我也可以去當個單純的粉領上班族呀!我為什麼要為了別人的眼光,別人的耳語去嫁個連見都不曾見過的男人?」
「小莎,你知道這個圈子有多小的,就算你不怕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你也要考慮一下爸媽的感受呀!」
「如果我沒有考慮到你們,那麼你們今天可能要面對的,將會是一個更大的笑話了。」依莎貝爾咬緊唇辦,不許自己掉下深覺委屈的淚水。
「什麼意思?」海默夫婦齊聲問。
「意思就是……」依莎貝爾深吸口氣,「你們能不能行行好?就這麼一次,這麼一次,讓我決定自己的下一步。」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你不過是個孩子,哪里懂得什麼是對你最好的?又怎麼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海默先生哼氣,一臉無可商量的余地。
絮絮叨叨,會議結束,結論就是從下周起,依莎貝爾必須開始接受相親,一直相到她嫁出門去為止,而這段時間里,為了怕她意氣用事,海默太太決定將女兒反鎖在屋里,多多看書、多多反省。
听我們的準沒錯!
這是他們一再的金科玉律。
若真是如此,依莎貝爾氣悶的想,他們又怎會在五年前幫她決定了個最後讓他們丟大臉的杰森•威廉斯?
既然無法再溝通,依莎貝爾決定自力救濟。
說起這個,她還得感謝她的撒旦情人,他教會了她人生很多事情,包括重視自我感受,一個總被她漠視著,永遠屈居于別人感受之後的自我。
她不後悔拒絕了伊豹當日提出的私奔要求,雖然他們有可能是真心相愛的,但那對她或許是另一個囚籠,他的自我意識太強,女人于他,只是個附屬品,所以他才會那麼自信滿滿的以為只要他一伸手,她就會接受。
雖然伊豹愛她的方式和她父母不同,卻是同樣專制且不顧她的感受,在他們眼里,她是株要人時時保護的溫室小報,他們以他們的方式來愛她、來灌溉她,卻不願意承認,事實上她也是個有自我意識的個體,她也有權利搖頭說不。
案母限制了她的行動,卻沒限制她打電話,她撥給樂團的好友莉蒂亞,她知道莉蒂亞有個在出入境管理局上班的有力父親,果不其然,莉蒂亞可以幫她用匿名方式安排機票以避過查詢。
目的地是哪里她都無所謂,要緊的是,她要搭最快的一班飛機遠離倫敦。
對于依莎貝爾的想逃,莉蒂亞只當她是在婚禮上遭受太大的打擊,所以什麼都沒多問,只是盡快幫了她罷了。
「目前最快的一班飛機是到香港去的,可以嗎?」莉蒂亞在電話那頭問。
香港?
東方之珠?
它似乎和伊豹所在的那個叫做台灣的小島很近很近,她並沒想過要去尋他的,莫非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雖說很近,但人海茫茫,應該是相遇無期的吧!
依莎貝爾想起了伊豹,略略失神。
「嗯!可以!」好半晌後,她才想起好友還在電話那一頭。
行程敲定,依莎貝爾將行李打包妥當,待會兒她就要到夜間銀行去將積蓄領清,因為,她將要做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冒險。
她再也不要當一朵溫室里的小報了!
她再也不要讓別人來左右她的命運了!
夜里,燈熄後萬籟俱靜,一個躡手躡腳的縴細身影,背著旅行袋,由二樓窗口緩緩爬下,片刻之後,消失在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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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北部某山區
這是處遠離了塵囂,卻還算不上荒山野領的山丘地,有條寬闊山路可抵,但從山腰處就架上了警告標語。
私人產業,非請莫入!
內有猛獸,後果自負!
是的,非請莫入,除非你是活得有些不耐煩了。
別說登山客,就連平日在山林問騎摩托車巡邏的警員都知道,這個警告標語絕非恫嚇而已。
人家都說了,里頭養的不是惡犬,是猛獸,懂了唄?
而不管內有猛獸是真是假,這條路平日進進出出的都是防彈黑頭車卻是真的,在台灣會乘坐這種黑頭車的,若非高官富商就是黑道大哥,權衡輕重,不論是哪一種人物,或是真有惡獸都是惹不起滴,所以,避之為妙。
而你若真能有本事進得來,且還能一路平安通過三道盤查關卡,那麼你就會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是一所莊園。
一所佔地萬頃、綠意盎然、猶如現代桃花源的莊園;一所名為「伊莊」的莊園;一所里頭住了個黑道之神的莊園。
是的,這伊莊,正是黑道之神伊罡與其愛妻莊馨的住所。
伊莊里頭大得驚人,有五座泳池、十座球場、六座會議廳,有天然湖泊、有滿山果園、有溫室花房、有生機菜圃,甚至于還有自己的發電機及抽水設備……
住在這里的伊罡猶如山中之王,雖然他在澳門、溫哥華、紐約,甚至雪梨等地都另有住所,但這里仍是最常看見他的地方,只因他的愛妻莊馨,不論春夏秋冬,一直是住在這伊莊里頭的。
伊莊里除了伊罡夫婦,自然還有他們那四個猛獸般的兒子和一個小小惡魔女,幸得伊莊夠大,否則這五個人物加起來,簡直要比十個兵團還可怕,不拆爛這個家才怪。
這幾年,由于孩子們都大了,開始幫伊罡打理事務而陸續往外跑,這伊莊里,總算有了幾年難得的安靜。
只是這份安靜最近似乎有些……岌岌可危。
「砰」的一聲巨響,讓正在花房里施肥的莊馨嚇了一大眺,她摘掉手套抬頭,恰懊見著一群穿著黑西裝的煞道盟弟兄們,驚惶失措的爭先恐後奪門逃出。
「這是怎麼回事?」她玉眉顰鎖。
「夫人!你沒嚇到吧?」
在莊馨身旁為她拍撫胸口的是葛瓜小女兒葛麗絲,自從高職畢業後,她就開始在莊馨身旁當保鑣了,別看她只有二十二歲,無論是跆拳道或西洋劍,可都曾經得過國際獎章的。
「嚇是沒嚇到,只是不懂。」
「不懂?」葛麗絲偏頭好奇的問。
「不懂這往常只會在獅苑里發生的場景,怎麼會移到了豹園?」
伊家四獸在伊莊里各有專屬院落。
伊龍的是龍穴,伊虎的是虎丘,伊獅的是獅苑,伊豹的是豹園,至于伊婕的婕屋,早讓她自己掛牌子改叫「惡魔窟」了。
四個兒子里,就伊獅的脾氣最火爆,所以任何人要上獅苑都會習慣先向賀勻問天氣,答案是晴天時才敢躡手躡腳模進去。
柏勻是伊獅的隨扈,晴天就代表今天的獅子不想吃人。
莊馨了解自己的兒子們,雖然小兒子不比三兒子好應付,但他整日掛在嘴邊的「撒旦笑容」很容易讓人放松戒心。
相較下,也就讓他成了四大獸王中最有人性的一個,甚至還有些大膽點兒的屬下,敢跟他勾肩搭背開玩笑。
伊豹今年二十七,連她這做媽的見他失控發飆的次數,加起來都不會超過五根手指頭,但這陣子,豹園的主子,幾乎天天失控,別說手指,她連腳趾頭都快不夠用了。
她這寶貝小兒子,是怎麼回事?
「麗絲,你有听到什麼風聲嗎?」
「沒有。」葛麗絲困惑的搖頭,「小姐那樁事兒幸得有四少爺在暗地里協助,圓滿結束,沒傷及任何無辜,小姐甚至還將尹家少爺給勾回了身邊……」
莊馨靜靜聆听葛麗絲的報告,伊罡當年選擇了這條路,而她選擇了他,既然如此,對于這些孩子們的個性她早已心中有數,既有個在黑道當大哥的父親,那麼她又如何去規範孩子行事中規中矩?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要求他們在任性行事時,務必要將無辜者的傷害減到最低……
如今听來,任務已圓滿達成,那麼她就更不懂了,豹這孩子,是怎麼回事?
別說莊馨不懂,就連那正在屋里摔電視、砸武士刀的伊豹也有些兒迷糊了。
摔得滿地狼藉,他那已然發飄了半個多小時的雙手,終于感到疲累,一個歪倒,他癱平身子落在斷了腿的沙發中間,試圖撫平猶在氣喘起伏的胸口。
他是怎麼了?
他似乎有好一陣子不曾笑過了,別說方才那些家伙驚惶得想逃,連他自己都強烈的厭惡起了自己。
他想念自己,想念那個有著撒旦笑容,凡事不在乎,讓人無從防起的野魅豹子!
而這一切錯亂的源頭,就是那個該死的,拒絕了他的紅發女孩兒吧!
即使不願承認,他還是逃避不了,他想念她,想念那個叫做依莎貝爾,會一本正經的拉大提琴;會被他三百兩語逼得臉紅;會在時固執的不肯張開眼楮;會怯生生的躲在他懷里看斷頭台;會因他的吻而全身打顫的女孩兒!
他對女人素來不懂思念,只會利用,因為那很單純的只是。
但依莎貝爾不同,他愛她,所以,他會思念!
可偏偏,她該死的拒絕了他提出一塊兒離開的要求,她為了不讓父母成為笑話,而將自己推入了一個笑話里?
那天夜里他對她發誓,如果她不跟他走,他就要從她的生命中消失,讓她終其一生都再也見不到他,可未了,那個一直想要違誓的人,是他。
是的,是他!
其實在婚禮當天他就想違誓了,他始終跟在尹杰身後,如果尹杰沒有當眾宣布取消婚約,那麼接下來可能就會上演一出黑幫搶親記了,幸得尹杰上道,毀了婚約改去認領他該得的惡魔女。
之後,他又跟著尹杰到了巴黎的聖吉米格納諾聖母教堂,順利完成父親交代的任務,從頭到尾沒有無辜的人送命,只有那自作孽的尹杰挨了小妹一槍。
老實說,小妹那一槍放得他很爽,也算是為依莎貝爾出了點氣,若非小妹不肯,他是寧可將那家伙就近埋在教堂後面的墓園里。
小妹之事終了後,他是曾想過要去找依莎貝爾。
情人之間,什麼永不再見的都是一時氣話,說過了就煙消雲散,如果她不想當他的女人,那麼就像爸當年為了得到媽一樣,哄哄她辦個結婚手續,找個牧師福證了事,雖然他是撒旦,卻不介意為她上個教堂說聲「Ido」。
原先他只是想,為了懲罰一下這丫頭的不上道,先冷她個幾天才去理睬,這樣才能顯出他並非那麼「非她不可」的,沒想到,也不過隔了半個月,她竟給他莫名其妙的消失得非常徹底。
敖空公司那兒查不到消息,出入境那兒也是一筆爛帳,這丫頭似乎是鐵了心要讓人找不到的。
他不信邪,派出了大批手下就為了天涯苦尋一只小綿羊,歐美非大陸,甚至是大洋洲那兒,他都派了人去,偏偏三個月過去了,還是無消無息。
所以最近他的心情才會他媽的,壞得非常非常徹底!
以往他覺得再有趣的事情,都已經不能勾起他的興趣了。
伊豹提起腿,狠踹一記那已然垂倒的水晶雕花屏風,「 哩啪啦」藍色水晶散落滿地,另一只腿本想再使壞的,卻猛然打住,只因那散落的碎水晶,竟有些像他藍眸情人的一雙無辜澄澈大眼楮。
他踹不下去了,閉上眼楮,伊豹掩面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