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九州島熊本縣
在熊本,一座傲立于市中心的熊本城堡,一個佔地廣大的松鳩祖邸,都是該地的重要地標。
今日的熊本城堡已開放改成歷史資料館,但松鳩祖邸卻仍是維持著私人寓所的身分。
不單是私人寓所,且還是日本黑道第二大幫山本組社長松鳩武藏的家宅。
松鳩奈奈子身為山本組社長的獨生愛女,每一年的三月三日女兒節時,家中都是賀客盈門,大大小小的精致手工女圭女圭收到她幾乎手軟。
日本女兒節又稱雛祭、桃花節或偶人節。
在這一日,凡是家中有女兒的家庭就會替女孩兒穿上鮮艷和服,擺飾偶人女圭女圭雛人形,並為雛偶人供上紅、白、黑三色的菱形粘糕和桃花,主要目的是要祈求擺月兌惡運、災難,保佑女孩子平安幸福及健康的成長。
擺設的偶人女圭女圭層數以奇數為準,若以富貴人家的七層擺飾架為例,最上層的一對天皇及皇後稱為宮廷偶人,第二層是三名宮女,第三層是演奏音樂的五人樂隊,第四層是隨從,第五層是三名僕人,擺設會因偶人的種類及所持的東西而有不同的作用,在三名並排的僕人兩側,面對偶人,右放櫻花盆栽,左置柑橘盆栽,第六層通常擺些小型的梳妝台、衣櫃、鏡台、茶道具、剪刀箱之類的嫁妝用家具,第七層則是牛車、籠子和轎子等。
一套偶人女圭女圭價值約合新台幣四到十二萬元,這還是較普通的售價,若出自名師之手,或是鍍金的高級品,價格會高達五十到一百萬元左右,而身為山本組社長的獨生愛女,每一年奈奈子所收到的女圭女圭,幾乎都是價值奇昂的珍品,每個都能成為她將來的傳家之寶。
這一年的女兒節,奈奈子九歲,一個似乎同往昔沒什麼兩樣的女兒節。
同往年一樣,她被迫裹上和服,打扮得像個可愛的偶人女圭女圭,梳著古肯公主頭,興高采烈地和母親在廚房里準備著要讓客人帶走的回禮--五目壽司和彩色爆米花。
說幫忙是借口,她趁著佣人和母親沒注意時,偷吃了好幾口海苔和艾草餅才是真的。
「奈奈子是來偷吃的?」
松鳩夫人轉身發現時取笑她。
「才不是呢!」
小奈奈子用力搖頭,並趕緊吞下還卡在喉間的餅屑。
「還不承認?」松鳩夫人一臉慈笑,蹲一邊取出手絹細細為寶貝女兒拭嘴,一邊將她攬住,「那嘴角的餅屑是打哪兒來的呢?」
奈奈子在母親懷里撒嬌憨笑,算準不論她做了什麼,母親都拿她沒辦法的。
「才九歲,還會偷吃東西呢!這麼小……」
松鳩夫人摟著女兒望著遠方,卻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眼神一黯、手一緊。
「會不會太快了點?可听說對方是挺難得的人才……唉,我也不知道,但妳多桑既作了這樣的決定,自然會有他的道理。」
「卡桑!」小奈奈子皺著眉頭推開母親,「妳在說什麼呀?」
「沒事。」松鳩夫人重新推滿了柔笑。「卡桑說這兒不用妳了,到外邊去玩吧。」
樂得可以光明正大開溜的奈奈子立刻往外跑,還沒忘了抱緊剛得到的偶人女圭女圭。
她快步跑過幾座回廊,陸續和遇著了的幾位長輩打了招呼,還差點撞上忙碌中的僕人,到後來,人們只要一見有旋風奔近,便會自動讓路。
松鳩家的獨生女兒是個關不住的小雲雀,這點誰都知道,是以眾人見了她都只是會心一笑。
今日是女兒節,女孩兒最大,就由著她淘氣吧!
在這幢充滿著昔日貴族武士豪華氣派的古邸里,雕梁畫棟間俱是綠意盎然的日武庭園,院里觸目盡是屬于春日的驚喜,紅瓦斜頂、奇石流泉、枯山水、蒼勁古松、寫意綠竹,東洋風味植栽處處。
越過居屋、行過小橋,奈奈子氣喘吁吁地來到後院竹林。
竹林那邊有著八盞覆著灰塵的古老石燈籠,這些石燈籠圍簇著個廢棄了的小小神龕。
數百年前,听說當地曾鬧過虎患,而這神龕,供的正是當年人人所懼的虎爺,只是年代久遠,這兒早已沒了香火,只是還存留著一個威猛的石虎爺神像。
神像出自于名家手筆,雖是年代久遠略顯破損,但仍將那猛虎伏低、潛進、躍出、突襲時的惡瞳、表情及利爪,盡情展露無遺,可再凶再狠也沒用了,目前的石虎神像,只是她這九歲丫頭的踩腳墊罷了。
而這處廢棄神龕,則成了小奈奈子的秘密基地,偶爾,她會邀請鄰居小朋友來這里玩躲貓貓,偶爾,在她調皮搗蛋干壞事後,這里成了她的躲藏福地,而現在,她將懷里的偶人女圭女圭一個個全塞進神龕里,至于她自己,則是撩卷幾番和服小衣袖,把小木屐踢得遠遠的,拿出她藏在古燈籠里的挖沙工具,開始築起她的小小沙堡。
她一邊築堡,一邊哼唱起由三木露風作詞的童謠「紅蜻蜓」。
那天我在姊姊的背上看到黃昏時的紅蜻蜓。
我們拿著小籃子,摘著山中田里的桑果,彷佛作夢一般。
姊姊十五歲出嫁了,自此就失去了聯系。
逼昏時的紅蜻蜓,休憩在竹竿的末梢。
奈奈子玩著、哼著,突然女敕稚嗓音壓低,眼神瞟著四處,她感覺得出,異物入侵。
案親是黑幫老大,她年紀雖小,但警覺性早已超過同齡孩子,她的生長環境和別的孩子不同,從很小時她就知道了,若想要保命,就得要隨時隨地提高警覺。
「是誰?」
她畢竟還小沉不住氣,邊問邊站直身舉高手上的小沙鏟,雖說無濟于事,但好歹可以壯壯膽子。
竹林闇暗,她的問句得到了竹葉沙沙反應,不是多心,真有「東西」在那,那東西緩緩前進,穿透了竹葉掩蔽,她先看見的,是一對眼楮。
唉對視的那一剎那,奈奈子下意識偷瞄了眼一旁的石虎像,微生心虛,那對陌生的眼楮銳利、蠻橫、勁猛、霸氣……像煞了老虎的眼楮。
呃,難不成是虎爺惱她糟蹋了祂的金身當踩腳墊,所以化形出來警示?
牠……或者是弛,是要來吃了她的嗎?
九歲的小奈奈子愣立,微顫。
愈想愈怕,愈怕愈想,她甚至還嚇掉了手上的小小沙鏟,也嚇跑了她意圖呼救的聲音,她張開小嘴,卻嚇得擠不出聲音。
「干嘛不唱了?妳唱得挺好的。」
老虎出聲了?!
老虎笑咪咪?!
直至那對眼楮走出竹林,奈奈子才看清楚。
沒有老虎,那只是個眼神像煞了猛虎的大哥哥,一個十七、八歲卓然挺倨的好看年輕男子,雖然他說日文,但她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日本人,他太高,還有,口音也不對。
雖然他的眼神威猛似虎,卻很愛笑,綜合起來,是一只愛笑的老虎。
「你是誰?為什麼躲在這里?」
既然不是老虎,小奈奈子再度找回了身為松鳩武藏之女的尊貴凌人傲氣,她抬高下巴,漂亮的小臉蛋上寫滿了敵意。
「我沒有躲……」男子聳聳肩,雙手無辜攤舉,「我只是來看看我的女圭女圭而已。」
女圭女圭?!
小奈奈子下意識瞄了眼那堆擠在神龕里的人偶女圭女圭,目中敵意更濃。
「這里沒有「屬于」你的女圭女圭,這些女圭女圭都是我的。」
「是嗎?」
男子笑嘻嘻緩步踱近。
敗奇怪,他始終笑容未歇,但隨著他的氣息逼近,小奈奈子只覺得全身繃緊,繃得她將一對小拳頭揣著死緊,繃得她竟然還微微起了顫抖。
「不許再走近了!」她意圖用聲音恫喝阻止。
「為什麼?」
他似乎很習慣用問句來響應,也很習慣將別人的敵意視若無睹,他笑吟吟繼續前進,無視于她戒備滿滿的神情,終至他高大的身子矗立在她眼前。
「矮冬瓜。」
他伸指輕點她的額頭,笑咪咪低頭瞧著身高僅至他大腿的奈奈子。
「你說什麼?」
她瞪大眼楮,氣得隻果似的女敕頰泛紅,怒火讓她暫時忘了對這無禮家伙的莫名恐懼。
「矮是矮了點、瘦是瘦了點……手指玩沙?有點髒,不過清得干淨,但該有的地方都沒少……」
他一邊自語一邊蹲身支頤,好整以暇地審視起她。
嗯,縴細的骨架,應該不難養,沒有日本人慣見的單眼皮及平板單調五官,這個小女娃,有著難得一見的清妍麗色,他很信任自己識人的眼光,不會錯,這是個小美人胚子,假以時日,肯定會讓人眼楮為之一亮。
他討厭不干淨、不完美、不能滿分的東西,尤其,如果這「東西」還是他得玩一輩子的玩具,還好,她超出了他原先的想象。
她長得嬌小玲瓏,不艷卻很清妍,還有一點,她沒有病撅佩的,也好像不太怕他。
他一寸一寸地睞視著她,盯得奈奈子心底直發毛。
他那檢視的表情,活像是到市場買菜的家庭主婦,認認真真端詳著眼前,被商家擺在攤子上的新鮮豬肉,他甚至還伸手輕掐了下她的女敕頰,似是想確定一下這家攤子的豬肉,新鮮度夠不夠。
第一回被掐,她因為過于震驚忘了反應,眼見他彷佛掐上癮般,竟然二度伸出咸豬手時,她再也忍不住了,一只小掌倏地摑去,卻因他收手太坑邙落空,見她發火,他卻笑得更開心了。
「不錯!靈敏度夠,爆發力強,生氣勃勃,再加幾分。」
「你到底是誰?又為什麼在這里?」
奈奈子有些後悔沒听母親的話,一個人跑到偏僻的後院玩,又沒帶隨身哨,要不然,她就可以叫守衛把這討人厭的怪家伙給趕開了。
「我說了。」他輕笑,「我是來看「我的」女圭女圭的。」
「我也已經告訴你了。」她握緊小拳,不悅地揮指著那些擠在神龕里的偶人女圭女圭,「那些女圭女圭都是我的,不是你的,我的女圭女圭都是人家送的,不是偷來的,還有,哪有男生會在女兒節跟人家搶女圭女圭的?」
他慢條斯理打斷她,眸里散發著笑意焰芒。
「妳叫什麼名字。」
「松鳩奈奈子,松鳩武藏是我多桑!」哼!也該是時候讓你知道害怕了!
男人聞言表情未變,只是直起腰桿,雙臂環胸淺笑。
「沒錯,這就是我那女圭女圭未婚妻的名字。」
夜里,松鳩祖邸里響起了小女孩的哭聲。
「人家不要!人家不要!不要不要……」
「奈奈子乖,別哭了。」松鳩夫人溫柔的撫慰著女兒。
「不要!我不要!」奈奈子哭得抽抽噎噎,「除非妳叫多桑取消那個……那個……那個……就那個嘛!」
她跺著腳,那個了老半天就是擠不出「婚約」兩個字。
她才九歲,連看到電視上男生牽女生都會覺得惡心,更別說是叫她去承受,乍然得知自己有個「老」未婚夫的事實。
她九歲他十七,他大了她整整八歲,不是老是什麼?
「胡鬧!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威喝一聲,松鳩武藏的吼音讓女兒縮進妻子懷里,雖是縮了縮,但那不馴的哭聲卻更加響徹雲霄。
「奈奈子,妳可知道多桑費了多少工夫才促成這門親事?就在剛剛,雙方父母及兩個幫里的諸多長輩都做了見證,誰都知道妳松鳩奈奈子,是他伊家的未來二媳,又怎麼可能會因著妳的一句孩子氣不要就取消?」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人家就是不要!」
小女孩哭伏在母親懷里。
「奈奈子不喜歡他,奈奈子討厭他!奈奈子不要他當未婚夫啦!」
方才忌憚人多,又個個一臉凶神惡煞樣,她只能死咬著嘴唇不敢發作,像個偶人女圭女圭任人擺布,但這會兒回到了後屋只剩多桑、卡桑,說什麼她都要重新翻案。
「為什麼?」松鳩武藏一臉不解,「伊虎高大英俊,身材像職業級運動選手,臉孔像伸展台上的模特兒,人又聰明,脾氣幽默風趣,多桑搞不懂,妳到底不滿意他什麼?」
「他……他不是日本人!」
「這是什麼見鬼的理由?五湖四海本一家,管他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只要他會說日文就行了。奈奈子,你知道伊家在華人的黑幫世界里有多麼巨大的影響力嗎?「煞道盟」這塊招牌只要打了出去,黑白兩道都得給他們幾分面子。一日在江湖,一生褪不去,既然月兌不掉這層外衣,妳又是多桑的獨生愛女,與其在多桑百年之後還得為妳操心,那還不如讓妳嫁個本事高強的丈夫,讓他代替多桑照顧妳,好當妳的護身符。」
「我不需要護身符!」小女孩不馴地抬高小下巴,「奈奈子可以自己保護自己。」
松鳩武藏冷嗤,「小丫頭,妳會這麼說是因為,妳根本還沒看清楚這個世界究竟有多大。」
「我現在看不到不代表我永遠看不到!多桑!」奈奈子氣惱地瞪著父親,「我總一天會長大,總有一天我會經由自己的眼楮去判斷這個世界的,你不能在我還沒看清楚之前,就先剝奪了我決定的權利。」
「妳真的認為……」松鳩武藏一臉不以為然,「時間就能增強妳的判斷能力?」
「那當然!」
至少她就知道,她才不要一頭猛虎!
「那好,奈奈子。」身著武士道服,盤腿踞坐,雙臂平放膝頭的松鳩武藏面無表情地點頭,「不要說多桑不給妳證明的機會,在妳二十三歲之前,如果妳能用行動、用成績來證明妳能夠獨當一面,能夠贏過伊虎,能夠接掌山本組的話,屆時別說是取消和伊虎的婚約了,就算妳決定終身不嫁當社里的大姊頭,多桑都二話不說全由著妳。」
松鳩武藏明白自己女兒的拗性,所以他用了激將法。
他讓她將伊虎放在對手位置,因著要去贏過他、要去扳倒他,這兩個人才能有更進一步互相了解的機會。
此外,他明白自己的女兒。
伊虎是虎,奈奈子又何嘗不是?
她驕傲自信,不願受人擺布,除非伊虎能夠鎮壓得住這頭雌虎,否則,就算他們真的結婚,他這做丈人的一樣要鎮日提心吊膽,擔心他們吵架、打架,擔心他們鬧離婚,所以與其用強迫的方肯,還不如用這種方肯讓伊虎能有機會,先行「征服」這個未婚妻,然後再談嫁娶的事。
二十三歲?!
奈奈子在心里反復盤算。
十四年的時光?
她會長大、會變強、她會全力以赴,如果她用了十四年的時間都還贏不過一個男子,那麼,她自認輸得心服口服;在她年僅九歲的天真思維里,天底下還沒有克服不了的難關。
「好!多桑!」奈奈子昂首看著父親,「我同意,在二十三歲生日前,我一定會做出一些事情來證明我並不比他差的。」
「如果不能呢?」松鳩武藏要求一個承諾。
「那就由多桑全權處置。」
敗好,笨丫頭果然中計了。
「這是妳說的?」松鳩武藏故意挑眉。
「這是我說的!」奈奈子用力點頭。
一場遍約風暴,終于暫時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