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夢再美,總有醒來的時候。
漸漸鼎沸起來的人聲、匆匆忙忙的趕路追逐、廁所清潔婦的掃地潑水……終于將沉睡在蒙特婁機場角落,頭頂及身上覆蓋著外套的海藍給喚醒了。
原來只是夢!如破繭一般將頭探出外套的小女人,一雙丹鳳美眸先是困惑張啟,繼之眨巴了起來。
這里是哪里?
我怎麼會在這里?
那雙中國味濃烈的東方美眸似是這麼問著的。
當海藍將眸光溜往遠方,看見幾家國際航空公司的櫃台、看見行李輸送帶以及手推車、看見陌生字體及裝潢,還有那些和她隔了點距離,偶爾會對她送來好奇打量目光的陌生人時,她才整個人被嚇醒,終于和昨晚的一切經歷兜連了上。
天亮了?
昨晚她真的落難在機場,並且沉睡了一夜?
埃藍跳起身,因為動作下小,下但帶出了響音,也連帶將原是覆在她身上的外套給摔落于地,再度為她引來了更多的觀望眼神。
懊丟臉!她怎麼會睡得這麼死呢?她暗罵自己。
她向來睡癖不佳,偏好蠶絲被,選擇席夢思,而且床還得是KingSize的,好讓她在上頭伸腿翻滾。
但是昨天晚上這里什麼都沒有,為何她仍會睡到了忘形?
真只是因為長途飛行或是時差的未及調整嗎?
肯定是的!她用力點頭說服自己。
但若真如此,那麼那場夢又該怎麼說?
她再度夢見了關岳,讓他不僅是在醒時能與她為伴,更進入她的夢里糾纏。
埃藍回想起夢里的熱辣親吻及,不禁一陣臉紅心跳,接著她閉上眼楮,心頭涌生出自我厭惡。
她怎麼可以對「敵人」松懈了戒心?
既睡在他大腿上又夢見了他?
她早就告訴過自己,她只能對他有一種情緒,那就是討厭的,她忘了嗎?
她不是也早就告誡過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將他逐出腦海及心房,再也不許去想起他或是與他有關聯的過往了嗎?
都怪大哥,也怪Asa,還要怪自己對于能夠擔綱樂團主唱的狂熱,才會又要再度重蹈覆轍。
當年為了想要忘掉他,她強迫自己和別的男人交往,但這種做法在經過這些年後,她不得不對自己坦白,她失敗了,他始終還在她的心上,只因他當初所留下的刻痕過深,深到了讓她無力磨平。
除了關岳外,她不曾夢見過別的男人,甚至包括那個已和她交往了幾年的男友,那個她為了想要忘掉關岳而去交往的男友,那個至今仍是她的掛名男友,現于某大醫院任職實習醫生的趙台生。
夢不到趙台生這個掛牌男友,她卻經常會夢到關岳這直屬學長兼前任男友。
為什麼?
為什麼她還會夢到他?
她不是早已經不再愛他,對他只剩下厭惡或是麻木的嗎?
其實她始終不敢去深究自己對于關岳那始終擱不下的敵意,如今夢醒後,她捫心自問後才知道。
她對他的敵意其實來自于恐懼,一種害怕會再度受傷的恐懼。
敵意來自于恐懼,恐懼來自于在乎,而她,仍然還是愛著他的嗎?
這樣的想法讓她悚懼不安。
她想起了一首歌,其中的幾句歌詞——
不得不愛,否則快樂從何而來?
不得不愛,否則悲傷從何而來?
不得不愛,否則我就失去未來!
懊像身不由己,不能自己很失敗
可是每逃詡過得很精采!
難道這就是她對于他,在褪去了當作保護層的敵意後的真實心態?
因為舊情仍在,所以不得不愛?
不可以!
一個用力甩頭,海藍逼自己將這種荒謬念頭逐出腦海,她甚至拿出曾在書里看過的理論來說服自己,書上說因為記憶里的事物向來比現實吸引人,而那其實是因為時間不斷向前推展,于是加入了種種遺憾所構成的失落感。
只是失落感!
是那種企圖弭平失落的補償心態,才會讓她加倍懷念過往,甚至進而推崇起記憶里的一切,也才會傻傻地誤以為她……還愛著關岳。
是這樣子的吧?嗯嗯!一定是這個樣子的!她用力點頭,說服自己。
一記男性輕咳喚醒了海藍,她抬頭,看見眼前雖然同樣夜宿機場,卻已然梳洗過,明顯的精神奕奕且心情不錯的關岳。
她並不知道他的心情不錯非關梳洗,而是因為昨晚與她的和平相處。
必岳含笑的眸里噙著友善,看得出還想再和她延續昨晚的相處愉快。
「抱歉打斷!但我真的很好奇,在看見你一下子用力點頭,卻又一下子用力搖頭的時候。」
埃藍板起臉,將他的友善拒于千里之外。
「不管搖頭或點頭……」她的眼神疏離且防備,「我都沒有向你報告的必要。」
必岳毫不遮掩地讓臉上出現了失望。
「怎麼?睡飽了後爪子就磨利了?甚至忘了我們目前還共乘于一艘船,應該要同舟共濟、團結合作的情況了嗎?」
「你去坐你的船吧!」她淡冷著嗓音,「我比較喜歡搭飛機。」
「好冷的笑話!」他摩挲手臂搖搖頭,「學妹,你說笑話的功力還是沒啥長進。」
「那不是笑話是實話,還有……」她那雙美眸射出了嫌憎,「別那樣喊我。」
他好半天無言以對,只是眼神在終于開始願意接受事實而在逐步降溫中。
「一覺醒來就翻臉不認人?劃清界線?又回到了Alger與Angel的對立?」
「It`sright!」對他的說法她無所謂。
「我可以知道為什麼嗎?」他的表情竟會有些許感傷,是她看錯了嗎?
「因為我‘醒’了。」她淡著嗓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寧可你別醒來好了,因為睡時的你比較有人情味。」
「很抱歉讓你失望,只是人總得醒過來,也總得要長大,並且還得懂得該如何分辨善惡是非,懂得該和怎麼樣的人保持著安全距離。」
「懂得該和怎麼樣的人保持安全距離?!」
他重復她最後一句話,嗓音帶著一絲危險。
「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將我歸納于哪一種人,當年的事我明明才是個受害者,但為什麼你總要用這種仿佛自己才是真正受害者的眼光來看我?」
「我听不懂你的什麼受害不受害!」她眸子里戒意滿滿,背脊豎直,表情像只聳脊待戰的野貓,「我們之間,根本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必岳眸光降冷,恨她的全盤否定撇個干淨,更恨自己的放不開手。
他明明很清楚這小女人翻臉不認人的本事,當年曾在她身上受傷慘重,卻為什麼總會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且還傻敦敦地一再吃癟?
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真是這樣子的嗎?
必岳不許自己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雖然他很想。
「親愛的Angel,對于你剛剛的那一句,我只能說可能是你的記性變差了,OK,往事不需再提,但在目前這樣的情況下,我想你所堅持的‘要懂得該和怎麼樣的人保持安全距離’原則可能得被迫稍作調整了。」
他神色漠然,淡淡的聳個肩。
「趁剛剛你睡覺的時候,我在打了二、三十通電話後終于弄到了房間,雖說飯店設備有些陽春,周圍的環境也並非一流的,但至少它有著獨立的衛浴設備,以及一張很大的床。」
丙真是個重吃重睡的小豬學妹!
必岳看見海藍的眼神果然在瞬間發亮。
「不過先別高興得太早,因為房間只有一間,而這是我辛辛苦苦才找到的,即便是女士優先我也不可能會退讓,所以呢,現在你只能有兩種選擇,一個是繼續窩在這里用有限的法文去挖出別的落腳處,另一個就是暫時放下你的原則……」他的語氣含諷,「紆尊降貴的與我這種人共住一間房。」
在听完關岳的話後,海藍的當下反應是——我才不要!
一起組團、一起出公差已經夠慘了,現在她還得被迫和他共住一間房?她不要!她不要!她絕對不要!
在海藍能有機會將拒絕說出口前,關岳又再淡淡地吭聲。
「別以為這樣的安排是在為難你而已,其實對于我,也不啻是種懲罰……」他夸張地搖頭嘆氣,「Angel,你早上照過鏡子了嗎?別擔心與我同住我會對你怎樣,你放心!我不是那種饑不擇食的男人,除非對方當真秀色可餐,否則我也會有食不下咽的困擾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她就已經跑掉了,且還是抓著手提包奔往女廁的方向。
真是身為女子的奇恥大辱呀!
她竟然光顧著和他斗嘴挑釁,卻忘了女人在晨起時,尚未精雕細琢打扮過的邁遢樣了,而且,還是身處于一個人來人往的國際機場里!
她的長發睡亂,昨天的妝還沒卸淨,早已不知殘成了什麼鬼樣,更別提她的眼袋以及那可能會冒出的兩個黑眼圈了。
嗚嗚嗚!懊糗!懊糗!真的好糗!
埃藍跑遠,沒見著在她身後始終緊黏著的玩味眼神,正逐漸地轉成溫柔眷戀。
憊真好騙呢!小豬學妹!必岳心道。
事實上,她在晨起時的表情嫵媚純真,神韻甜美可愛,比平日戴著端莊的面具更自然,不但不難看,且絕對引人犯罪,尤其是在他夢了她好一夜之後。
他常常會夢見她,只是可惜,好夢多半易醒。
真是可惜!他悵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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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藍決定了跟他,因為她沒有別條路可以選擇。
她不斷告訴自己,會點頭跟著關岳是在沒有選擇下所做出的選擇。
因為她不想再當落難公主,也不想再和一些英文不通的本地人生氣,加上她又累又困又餓,而他是她眼前所能捉住的唯一浮木。
她決定跟他,且幸好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後悔。
他們先叫了輛計程車到飯店辦理入房,將行李放妥,分別洗了個澡,最後關岳才帶著她來到這間位于安大略街上的「CheezClo」餐廳。
埃藍向來就偏好能在各處嘗試當地美食,並將此項列為旅游時的重點。
這次雖說是為了出公差才出遠門的,但吃飽飽好干活,此乃干古不變的定律,對吧?
若是談起了蒙特婁的本土性家鄉味,就得先從魁北克省談起。
蒙特婁系出于魁北克省,其原由正是四百多年前的法國新移民,是以共通的主食約莫是炖肉、牛肉派、牛肉丸、沙拉以及豆子湯。
這些料理看似粗食,卻是相當的美味可口,尤其是對個早已餓壞了的海藍。
但餓歸餓,她還是端莊優雅地挺著腰桿微笑點頭傾听,在听完了餐廳老板的一番熱情解說後,才再也無法忍耐地雙手舉高刀叉,雙眸晶燦動人。
「ChezClo」的炖肉是用大塊的肉排佐以紅蘿卜、馬鈴薯一塊炖煮,至于牛肉派則是用牛絞肉及馬鈴薯等佐料混合,外面包裹一層派皮烘烤,不但吃得到松碎派皮,還可以吃得到肉汁飽滿的絞肉。
也不知是餓壞了還是東西太過可口,海藍一個不小心咬著了舌頭,見她皺眉咂舌嚷疼,坐在她對面的關岳忍不住訕笑。
「慢一點,Angel,沒人會跟你搶。」
她微嘟小嘴沒空理他,低頭繼續努力,只可惜那不識相的家伙卻無意放過她。
「Angel,剛剛人家老板在介紹拿手好菜時用的是法文吧?」
「所以呢?」她依舊埋頭苦干,「你到底想說什麼?為什麼不一次說完?」
「我想說你為什麼不直接跟他說你听不懂,請他改用英語?」
她抬頭瞟他一眼,「對于一個能對自己店里商品如此驕傲的人來說,他一定最渴望的,是能用他最拿手的語言來推薦最愛吧,美麗的詞藻若經過了翻譯,總是難免失真,那麼,他一定也會說得不痛快了。」
「所以你就微笑裝懂,好讓他能夠滿足他那‘推薦最愛’的渴望?」
「我只需要點點頭微微笑,再偶爾插入一兩句簡單的法語證美……」她聳聳肩,「他高興了,而我也沒有損失,不是嗎?」
「是呀,不但沒損失,最重要的還能夠讓你在人前保持形象。」
必岳畢竟太過了解她,一句話就道盡了她的真正動機——保持形象。
「怎麼樣?」她的語氣微微燃火,美眸里也是怒火閃動,「怪了!我保持形象是礙著了你嗎?」
她向來待人客氣,但對于不值得浪費禮教的人,那只能說Sorry別妄想了,例如對他。
「不礙不礙,當然不會礙!」
必岳笑著擺擺手,眼神卻起了玩味。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在人前努力保持優雅形象當然也不壞,但我依舊最喜歡看見你拋開顧忌,全心全意展現自我的時候,例如當你在舞台上忘情演出、在錄音間里放懷歌唱、在和人為了爭執而爆出火花,尤其是在當你被我……」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用曖昧放肆的眼神明白告訴她,他最愛的,是看見她在他的征服之下,嬌吟投降。
埃藍想起了昨夜的夢,小臉開始快速地泛紅,連眼前的食物也不再感覺得到美味了。
于是她放下險些就被她射向他的刀叉,冰冷出聲,「無論你那不干淨的腦袋在想什麼,都請快點清理干淨,省得讓我作嘔。」
他慢條斯理回答,「人會作嘔通常是來自于食物不干淨,你如果真作嘔,只怕會讓剛才那位熱情的餐廳老板傷心。」
埃藍不想讓胃口繼續變差,于是招手喚來服務生,要了份Menu,用它豎直在兩人的桌子中央,清清楚楚地表明著不想再看到他的立場。
「你現在的動作是在提醒我,你叫的菜還不夠你吃嗎?」即便被擋在「Menu」外,關岳明顯含笑的嗓音還是朝她飄了過來。
「我現在的動作是在提醒你……」海藍美麗卻含諷的丹鳳眼往左探出「Menu」,冷冷地瞪著他,「你的話太多了,你為什麼不能像我們初識時一樣,專心吃你的飯、喝你的湯、管好你的舌頭呢?」
他听見她的話並未回辯只是報以大笑。
他笑得她又是困惑又是氣惱,偏偏無法控制自己別受他影響,對他的笑聲假裝沒有听到。
她只得再度放下刀叉、撤去「Menu」,直接用美麗卻已燃著火的眸子瞪他,「你到底在笑什麼?」
必岳仍然在笑,眼神飽含著捉狹及得意,一手托頤,一手用叉子挑玩起盤內的肉塊。
「我在笑你說話不老實。」
「我哪有?」深覺受冤,她一雙美眸加倍放大。
「我明明記得在機場時你曾經說過‘我們之間根本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可是就在剛剛,你卻提起了我們初識時的往事,可以見得,我親愛的學妹哪……」
他擱下叉子,放下托頤的手,懶笑的眼神轉為銳利。
「你根本就沒有把我們之間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忘掉!你、沒、有!」
埃藍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張了張小嘴卻是半天擠不出一句話來反駁。
她跟著他,終于感覺到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