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人給告白了。
他——被人給強吻了。
伸手摩揉著自己略嫌豐厚的下唇,天道存始終無法將神智,由如遭五雷轟頂般的震撼中抽離開來。
除了被嚇了一跳外,那記強吻一點也沒讓他感覺不舒服,或是遭到侵犯,
他甚至忍不住一再回味那泛著馨香的吻,還有那一方柔軟得不像話的如櫻唇瓣。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嘴除了吃飯及說話外,居然另有用途。
他從來不知道這世上原來遠有比美食佳肴更美味的上品。
他從來不知道那讓他打小彼到大,視作責任義務的小女孩,滋味竟是如此美妙。
那種美妙會讓人難忘,讓人上癮,讓人連在大白天里,也魂不守舍地作起白日夢。
他甚至前所未有地從頭到腳熱呼呼得像是跌入熔爐,全身繃緊,一股著了魔般的血液,狂恣地在體內奔竄,在他每每思及那比棉絮還要柔軟的櫻唇時。
不過,作白日夢時最好躲在自己屋里,省得因為錯過他人召喚,而遭到攻擊。
鏗鏘一響,痛楚與響聲同時驚醒了天道存。
他回過神,先低頭看了眼跌在自己腳邊,碎成了兩半的墨石硯台,再伸手模了模那于瞬間在他額頭上「長」出的大腫包。
「很痛耶,師父!」他齜牙咧嘴地伸手揉著腫包,忍下不住抗議。
「不錯嘛!居然還能感覺到痛……」仁慈眯眸冷笑,抬高肥腿橫跨在榻上,「知道我和你大師父喊了你至少十聲嗎?」白白浪費為師珍貴的口水,真是「砸」你千遍也不悔。
「對不住!二師父,是道存恍神了。」低頭認錯快道歉,在他的觀念里,師尊如天,不得反抗,更不應該讓師父們喊他喊到冒火。
「你剛剛說啥?你說你恍神了是嗎?」高瘦的仁義逼近天道存身前,近到了要讓天道存分享他憤怒的鼻息。「別跟我說你剛剛因為恍神,所以對于我所說的事,你一個字也沒听進去,而要為師的……哼哼!再、說、一、遍!」
呃,能嗎?可以嗎?天道存想著。
他能懇請大師父再說一遍嗎?因為他是真的……呃……一個字也沒听見。
但心里這麼想,嘴上可不敢講,就怕大師父一光火,祭出比扔硯台更辣的狠招。
仁慈瞧見了他的為難,卻是狡獪地寧可選擇視而不見,臉上笑容奇詭。
「不說話,就代表听見,不吭氣,就代表同意,那好!那我和你大師父就將咱們這自開觀以來,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要緊的任務,交托給你去辦了。」
呃……現在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又決定了什麼嗎?
什麼又是自開觀以來,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要緊的任務呢?
在見著兩位師尊綻露出惡曉般的微笑時,天道存突然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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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來天道存終于知道師父們派給他的任務是啥了,那就是——尋寶。
尋啥寶?
尋找曾經領著農民造反作亂,並曾在長安稱帝的黃巢,當年所埋下的寶藏。
卑說唐僖宗乾符元年時,關東水患成災。
前有王仙芝起事于山東,後有黃巢起兵呼應,之後王仙芝兵敗身亡,余眾盡遍黃巢,使得黃巢勢力大增。
逼巢為亂時四處劫掠,擾亂了中原大壁河山,還曾分別攻陷過洛陽、長安等富庶之區,屠掠凶殘,四處搜刮,所掠得之財物堆山填谷,難以計數。
朝廷最後是請出了沙陀人李克用來抵御黃巢的。
李克用屢破巢兵,克復華州,進兵渭橋,以其所率之「鷗軍」讓黃巢兵聞之破膽,而收復了長安。
逼巢輾轉逃至河南,最後是在僖宗中和四年,讓李克用給大敗于中牟。
大敗之後的黃巢勢力大衰,向北再逃,最終被困在泰山狼虎谷中自刎而亡。
逼巢死後,余黨如秦宗權等人勢力仍盛,分遣部將寇掠四方,南陷襄州,東破光州,甚至還攻陷了東都洛陽,殘暴程度更甚于黃巢,甚至還曾于行軍時以車載著鹽尸充作軍糧。
直至文德元年,朱全忠始平其亂,但那時的中原一帶,已是數百里無人煙,滿目荒涼了。
逼巢死後,民間耳語不斷,都說朝廷派出眾將在討伐黃巢及其余黨時,並未將其歷年所搜刮得的財物追回,因為早已讓黃巢給有計畫地埋入地底寶庫里。
這位一代梟雄原是想將來一統天下後拿來揮霍,或者是傳給後代子孫,卻沒想到皇位還沒坐穩便讓人給鏟了,刨斷了根。
逼巢死後部眾亦大亂,眾人自顧尚且不暇,個個只顧逃命,忘了這座寶庫。
自黃巢死後至今日已逾三十年,有關于這座地下寶庫的存在與否始終是個謎,也成了對于挖寶有興趣的有心人士,念念不忘的一件大事,甚至還曾經發生過數起尋寶不成,反而連人都失蹤的詭事。
有鑒于此,民間又有了耳語,說是黃巢死後不甘心。化為鬼魂守著寶庫,
只要誰敢打他寶物的主意,誰就得當他的陪葬物。
表話連篇或許無稽,但還真嚇退了不少雖然愛錢,卻更愛命的人,讓有關于這座寶庫的諸多傳聞,沉寂了十數年。
這一回則是位于四川益州的「白狐幫」,找到了一封據說是來自于黃巢親人寫給子孫的遺書。
遺書中不但直指真有寶藏一事,且遺留下一張繪有古怪符號的藏寶圖,這才又在武林中掀起了波瀾。
至于烏龍觀何以會與此事產生交集?
因為那張誰也瞧不出端倪,無論是用冷水澆、熱水淋,敲破頭顱亦不得其解的藏寶圖,是由白狐幫幫主令狐祟親自將圖護送到烏龍觀,懇求仁義座下大弟子天驤游來動腦想,這才終于有了答案。
天驤游解出了藏寶圖上的古怪符號,確定了寶庫位置就在山東濟南附近的黑虎泉洞里。
由于在解圖時參進一腳,仁義、仁慈自是不會放過這個能跟著去尋寶,或許還能分上一杯羹的好機會。
只是濟南路途遙遠,兩人雖都愛錢卻又同屬懶人一族,喜歡的是會自己長腳送過來的銀子。
此外他們清楚人性,猜得到一群人去尋寶的結果,約莫會是一路上刀光血影、爾虞我詐,甚至可能連寶物的影子都還沒見著時,就已先讓有心人給殺了,毀尸于無形。
對于這種既傷神勞身,又會有危險,且還無法預知出報酬結果的苦活,兩人同樣興趣不大。
但他們又委實舍不下「黃巢寶藏」四個字的誘惑,于是決定派出兩人最信任,就算得了寶也絕不會私藏的天道存,擔任這個神聖的尋寶人選。
此行究竟有多神聖尚不知曉,危險性之高卻是肯定,既然如此,兩人還敢派出憨厚木拙,腦筋不懂得轉彎的天道存去?
沒辦法,誰讓天驤游一開始就表明了對發死人財沒興趣,于是在老大沒興趣,老二叫不動的情況下,被欽點派出去的老三,就只好自個兒當心,自求多福了。
彬許是因為傳聞中的黃巢寶藏,寶物多到了難以計數,也或許是因為反正消息已走漏,武林中有不少人都在冷眼瞧著此事的後續發展,令狐祟索性大大方方地宣布,說要組成一只尋寶隊伍。
有興趣的,能對尋寶隊做出貢獻的,那就請來報名參加,只是此行所有風險煩請自己承擔,白狐幫一概不負責,此外,不保證一定會有收獲。
消息發出去了後,立刻召來了不少對于尋寶有興趣的人士。
由于人數眾多破百,令狐祟組織規畫,將此次行動命名為「破巢」,帶頭劣謨的是他的獨子,白狐幫少幫主令狐狡。
貶派兒子去是因為寶藏雖然吸引人,但日常生活還是得照過,不能因一個不知道結果的夢而日子大亂,于是決定將機會讓給年輕人去闖闖。
接著令狐祟再在劣謨底下分出了先鋒、偵測、苦力、防衛,以及烹膳等五組人手,方便兒子一路上差遣指揮。
至于天道存,令狐祟為了感謝烏龍觀解出了藏寶圖之謎,特意請他出任副首領,在隊中的地位僅次子令狐狡。
隊上原有不少人瞧天道存性子木拙,不擅言詞,加上年紀太輕,是以還有些不服,卻在相處久了後,漸漸喜歡上他那穩重踏實、絕不妄語的性子,是以不少人都轉而與他稱兄道弟起來,人緣甚至比令狐狡還要好。
離家十多日,這一日,天道存隨著尋寶隊伍來到了洪澤湖畔。
眾人停下腳步,扎營休息,準備生火煮晚膳。
這一路上因為人數眾多,他們多半選擇走山間小路,避開市集,以免招惹來找麻煩的人,是以眾人的食宿只能靠自力救濟,自個兒煮膳,夜里睡帳篷。
眼前眾人都在忙,坐在石頭上等開飯的天道存,突然神色迷惘地先看向忙碌的人群,接著偏頭問著他身旁,陪著他一塊出門尋寶的八師弟。
「天養,呃,你會不會覺得……有沒有覺得……是不是覺得……」
「覺得啥?」天養模模肚子,舌忝舌忝唇瓣,饑腸轆轆地望著夕陽下的炊煙裊裊。「覺得餓了嗎?」
「不是!」天道存搖頭,「我是說你有沒有覺得在這群人里,有個……和咱們很熟的人在里面?」
「很熟的人?有多熟?是像偵測組的李大山?還是像苦力組的陳滿?」天養邊打哈哈邊低頭,怕讓三師兄看見他神色不定的臉色。
沒辦法,全烏龍觀唯一不擅說謊的人只有三師兄和他。
三師兄是不會說謊,而他是一說謊就會臉紅。
三師兄說得沒錯,在他們身邊的確有個和他們很熟很熟,熟到了不能再熟的人。
但他早已答應對方絕不告訴三師兄,原也以為按三師兄的木拙性,肯定是察覺不出來,沒想到他居然會察覺到,這真是太叫人驚訝了。
「不對!」天道存再度搖頭,「那種熟悉度絕對不可能會是認識幾天就能有的,就像是……」他的眼神里出現了溫柔。「就像是認識了一輩子似的。」
聞言,天養將頭埋得更低了點。
「三師兄,你才出門沒多久就跟著學壞啦?話說得那麼夸張,也不想想自己才多大歲數,能跟誰認識一輩子呀!我瞧你是讓太陽曬得暈了頭,不跟你說了,我突然想起方才和防衛組的包小勃約好要切磋牌技。」
卑聲方落,天養耗子似地逃離他三師兄眼前,就怕一下個小心露出餡來。
即便天養已走遠,天道存仍傻愣在原地,苦苦思索。
方才天養說他言語太夸張其實不對,在他生命里,真的有個認識了「一輩子」的人。
只不過那是對方的一輩子而不是他的,打從杜盼盼還沒滿月,兩個人的命運就已被迫糾結在一塊了。
小時候因為盼盼只服他,只肯讓他抱著睡覺不哭鬧,是以師父們總會開玩笑的說;「這女娃兒看上你這塊木頭了,你呀你,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所以一定要好好照顧人家一輩子,千萬別讓她哭喔!」
他向來將師父們的話奉為聖旨,也從來不曾有過任何懷疑和反抗,于是照顧盼盼不讓她哭,打小就是他活存在這世上的目的之一,不需要理由的。
所以他才會在盼盼問他,盼盼是什麼時?他只能回答——
盼盼就是盼盼!
但他沒說出口的其實還有,盼盼是要用他的生命來守護保衛的。
盼盼給他的感覺是獨一無二,是絕無僅有的,可為什麼他那種覺得有熟人在身邊的錯覺,竟和盼盼在他身邊時的感覺一樣呢?
但是怎麼可能?
依盼盼那種柔弱嬌貴,怕見生人的閨中女兒性子,怎麼可能會參加這種得跋山涉水,日曝雨淋,一群人共餐共宿的尋寶隊?
她不會武,她討厭冒險,她對于寶物沒有概念,所以她怎麼可能會來?
天道存搖頭澀笑,告訴自己︰天道存哪!你若非真是讓太陽給曬暈了頭,就是對盼盼的思念過于濃烈,濃烈到居然生出了幻覺。
以往兩人比鄰而居時,除非是她生氣了不見人,否則兩人不但天天能相見,甚至還常一天見上數回,所以能看見盼盼,那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但現在他出遠門,離家愈來愈遠,這才懂得了思念。
他想念盼盼,想念得深切入骨,只要一閑下來,他就會想著她。
這實在有點奇怪,人人都喊他木頭,就連盼盼也是,如果他真的是,那麼一塊木頭又怎會懂得思念?
他甚至會從天養幫他送去洗淨的更替衣物上,嗅著了盼盼的香氣。
貶在吃著膳團送來的紅燒獅子頭時——他最愛的一道菜——猛然停下箸,因為發覺獅子頭的味道,居然和盼盼煮給他吃的一模一樣。
這……這真是太詭異了!
天道存木呆著眼神,遙睇著遠方夕陽,很難相信有人會思念一個人到了這樣的境界,又是仿佛看見,又是仿佛嗅到,甚至還仿佛吃著了。
其實會如此牽腸掛肚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自責,自責沒親自和她道別。
那天在柴房,在他被她告白兼強吻了之後,他只覺得天旋地轉,神智酥茫。
他向來反應就比別人慢上好幾拍,等到他回過神時,盼盼早已躲回家了。
他是不知道其它的男人,在被個女子如此熱情地告白後會做何反應,但如果是他,他真的會覺得……嗯……呃……害羞,很害羞,害羞到了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若是在以往,當他想不通時,還有個盼盼能問,但就像盼盼曾經告訴過他的,他什麼都能問她,只除了這個問題,他必須自己去找出答案。
都怪他腦袋轉得比別人慢,尤其是在遇上如此驚逃詔地的問題時。
盼盼喜歡他,那麼他呢?
他也喜歡盼盼嗎?
喜歡到會想娶她當新娘子嗎?
在沒想出個結果前他不敢去找盼盼,卻在想了一個多月後,讓師父們給先逼上了尋寶的路。
加上這段時間里發生了不少事,包括二師兄與熊姑娘的擂台決斗,二師兄還拉他到泣心湖畔幫忙蓋房子,他也就更沒時間去想辦法解開他和盼盼之間的僵局。
離家前他去過杜家,盼盼卻正好上她姨婆家去了,他只好托她嫂子轉告,說他要出遠門了。
沒能親自道別也好,若真的見著了,他還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才好。
彬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始終安不下心,也才會見著了什麼都當是她吧。
就好比現在!
明明眼前是個穿著烹膳組藍色衣褲,身形圓滾矮胖,頭上戴著頂瓜皮帽、足蹬鹿皮靴,走路呈外八字,手上拿著一籮筐蘿卜的男子經過,他竟會管不住自己跳上前去,攔住了對方。
「等一下!」
「副首有事?」
那人雖被莫名其妙地攔下,卻是表情鎮定,並且一眼就認出了天道存。
但想認出天道存不是什麼難事,他在尋寶隊里的地位僅次于令狐狡,開會時都站在台上,加上也沒幾個人能像他有副熊般的壯碩身材,以及一張方正國字臉。
在攔下對方,瞧清楚對方的五官後,天道存不得不承認自己肯定是曬暈了頭,才會荒謬地對這樣的人生出熟悉感。
眼前的人不但性別不同、身材不符,面色黝黑,且還蓄著一排短髭。
甚至當他開了口,竟是把低沉難辨的川嗓,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勁,居然會將此人與盼盼聯想在一塊,完蛋!他真的是病得不輕了。
但詭異的是,這名男子竟有雙秋波澄澈的清眸,一雙與盼盼像到極點的眸子。
扁只是一雙相似的眼楮,就足以讓他看到呆、看到痴、看到感動。
如果對方願意原諒他的唐突失禮,他還真想舉起手,一手擋上一手擋下,只想眺著對方的雙眼,聊以慰藉他的相思。
他曾經問過自己是否喜歡盼盼,而在離家多日,在懂得了相思後,這個答案已呼之欲出,再清楚不過了。
他喜歡盼盼,且喜歡得入體滲骨!
「副首有事?」
對方以川嗓再問了一次,不但將天道存喚醒,還讓他發現自己正在干啥傻事。
他不只是想象,而是真的伸手一上一下地覆住人家那張黝黑的臉,只露出一雙眼楮,痴痴地傻覦著。
被喚醒的天道存不好意思地將大掌收回,好半晌後才能整回正常臉色。
「呃,我能夠請教閣下貴姓大名嗎?」
「副首何以會想知道?」
「因為閣下與我一位故鄉……好友……」一句「好友」弄紅了天道存的國宇臉,「生得有些相似。」
「是嗎?」那人笑眯眯地微扯高嗓門,「那麼,想必您的好友也是蓄短髭、一身福態?」邊說話邊得意地拍著自己肥腫的肚腩。
自知難以解釋清楚的天道存,只是下死心地追問︰「還請閣下賜知大名。」
那人模模短髭,豪邁大笑。
「副首真是心急,我的名字很好記的,下回您若是夜里睡不著覺,嘴饞想吃夜消,下不妨上烹膳組去,開口說是要找元胖兒就成了,沖著你那與我生得相似的故鄉好友,在下定當舍眠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