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彤彤病倒了。
因為長途飛行,睡眠太少,加上太過劇烈的情緒起伏,當然還有那場傾盆大雨,總之她病得不輕,高燒不退。
這病,還來的真是時候!她感恩地這麼想。
若非是她生病了,那個死腦筋的老頭子可能會繼續他的堅持,甚至偷偷將她給打包扔上飛機,逼她回台灣。
但因為她病了,她哪里都不能去,還發燒超過攝氏四十度。
醫生看了猛搖頭,還說如果讓她繼續這樣高燒下去,就算小命保住,也難保不會變成了個小笨蛋。
「一定要小心照顧她喔!」醫生再三地交代。
懊好好……對對對……聰明聰明,就是要這樣講,講得愈嚴重愈好!
範彤彤模模糊糊地在心里贊同著,目光迷蒙的看見範繼書在听見醫生這番話後,那面色全黑的表情。
就在醫生的那句話後,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小時候,他成了她的專屬司機了。
只是以往的他是以車子來接送她,現在則是以他的懷抱。
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去給護士打點滴、打退燒針,再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回車上,接著將她從車上抱下來,甚至還抱她入房上床。
在躺上床後,藥性襲上,範彤彤再也撐不住地陷入深沉的昏睡里,無法去感受他正在為她做些什麼了。
真是可惜……這是她在陷入昏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但她雖然睡著了,卻是睡得很糟。
時而被熱醒,時而夢魘不停,但任何時候只要她一發出申吟,就會听見耳畔傳來熟悉的溫哄軟語,以及感受到那熟悉的擁抱。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幾天,只知道在這一天的清晨里,在她讓窗外的小鳥啁啾聲給喚醒時,她只覺得自己像是死過一次後,由死復生地,全身上下再度充滿了新鮮充沛的活力了。
但這樣的重生是有代價的。
她看見睡倒在她床畔椅子上的男人,一臉的極度疲憊睡容。
她看見了他眼下的黑眼圈,也看見了他下巴及唇上紛紛冒出頭的胡碴,更看見了他眉心間的深深紋路。
她朝他伸出手,心疼地想要撫平那張雖在睡眠中,卻依舊愁眉深鎖的俊顏,想要跟他說她已經沒事了。
但……伸長的小手停在半空中。
此時並不是喚醒他或說她沒事了的好時候,她可不想因為身體康復了,就得面臨被他逼回家的結果,她不走,她要留在這里為她的愛情戰斗!
靈瞳轉了轉,主意打定,範彤彤躡手躡腳地由床的另一頭滑下,偷偷模模下樓。
樓下沒人,她找到浴室,也找到盥洗用具,終于能將病了數日,始終沒能好好清洗的身子連同長發,花了長長一段時間梳洗干淨。
在她洗澡時,窗外還來了幾個小小偷窺客。
那是三只肥敦敦,站在窗外露天陽台上引吭高歌的小麻雀。
「嘿!希臘的小麻雀們,是你們把我吵醒的嗎?」
因為心情太好,她不但原諒了對方的偷窺,甚至還主動開口表示友善。
小偷窺客們听見從窗內傳出的聲音,紛紛停下了歌唱。
它們或左或右地歪著小腦袋盯著她,那可愛的逗趣模樣,還真像是能夠听得懂人話呢!
「咦,你們真听得懂呀?可我說的是中文耶,如果听得懂就別走,等我!」
心生念動,心情超High的範彤彤因為沒有干淨衣物能替換,只好在身上裹了一條大浴巾,快步跑出浴室,再跑出側門,咚咚咚地跑上露天陽台。
她的急促腳步聲嚇跑了小麻雀,但她並沒有因此而感到失望,因為——
哇嗚!懊美喔!
範彤彤眼神燦亮地瞧著這棟依著山勢築成的兩層樓小洋房,露天陽台外的風景。
其實那天她飛抵這座島的上空,由窗戶往下俯瞰時,就知道這里很美了,卻因為心事重重,自然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賞美景。
但現在可不同了,在經過大病一場綁,在知道自己喜歡的人心底其實也是喜歡著自己時,她的心,雀躍地貪瞧起美景了。
遠邊天際有著尚未退席的月亮,港口里有著幾艘三桅帆船,正在安靜地休息著。
暖烘烘的太陽以龜步往上爬升,慢慢地照亮了海面、照亮了小島,也照亮了佇立在山坡上,柔美得像是幅畫般的白色小教堂。
在這座島上沒有高過兩層樓的房子,每一棟房子的每一扇窗戶都能看到海,就好像大海已融入了你的院子里,成為家家必備的屋景之一了。
當地人的巧思及藝術品味,能由他們所居住的房子瞧見端倪。
這里幾乎沒有兩棟房子是一模一樣的。
一塊小轉角能被改建成雅致的小陽台,一幢藍色樹籬能夠成為院子大門,一座簡樸自制的螺旋梯,在傍著山勢築成的小屋與小屋之間,串結相連著。
埃水的藍是那種沒有半點雜質的蔚藍,天空的藍卻是千變萬化的,會隨著那些互相追逐的白色雲朵,而給人不同的想象。
懊舒服的感覺喔!
範彤彤伸手握緊露台上的雕花欄桿,閉上了眼楮,將頭盡情地往後仰……
「看來,你已經好了。」
自她背後突然迸出的清冷嗓音嚇了她一大跳,是範繼書。
唉怕他會以她身體已經好了為借口趕她回家,她著急地回頭想辯解,卻因回身的動作太大,身子驟然失了平衡,若非範繼書沖過來的速度夠快,用力將她扯進懷里緊擁著,恐怕她已經從露台上跌落下去了。
「該死的你!」
他的表情寫著就快被她給氣瘟了,慣見的爾雅斯文全都不見,破口大罵著。
「先是發高燒差點燒到死掉,現在又想跳海了是嗎?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又到底還要怎麼折磨我才會滿意?」
神經病!誰在折磨你了!倒是你,快把人家的耳膜給震破了啦!
範彤彤張了張小嘴原是想頂嘴,卻在感受到緊摟著她的懷抱,竟微微地顫抖時,不禁心頭浮上愧疚,她噘了噘嘴,垂下視線,乖乖地任由他罵。
算了,看在他是因為太在意她,所以才會失控罵人,就原諒了他吧。
「說呀!」他怒火騰騰地將她推開點距離,惱火地重復先前的話,「你到底還要怎樣折磨我才會滿意?」
她抬高視線,不出聲地靜覷著他。
就在此時,範繼書才突然發現這小磨人精,正在對他施予另一種懲罰折磨。
她身上只裹了一條浴巾,而在經過方才的失去平衡及揪捉後,浴巾早已松開來,別說是敞露出大半個酥胸,就連下半身也幾乎是春光乍現。
半濕的長發翻飛于身後,澄澈靈美的水眸里有著無辜,女敕紅小嘴不服氣的噘嘟著。眼前嬌軀半果的美麗女子,就像是希臘神話里,那專門迷惑男人心魂,將男人當作海中獻祭品的海中女妖。
範繼書原還有一堆話想罵出口的,卻突然腦袋變空,就像是電腦當機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血脈債張、心跳加速地瞪著她。
餅了好半響,在他終于回神後,既是怕她這副誘人模樣讓過往路人給瞧見,又是擔心她再度著涼,長聲一嘆後不再說話,伸手攔腰將她抱進懷里,以自己的身子擋住她所有可能會流露于外的春光,將她小心翼翼地抱回屋里。
「人家身體才剛好而已……」範彤彤將臉貼在他胸口上,吐出委屈嬌語。「那麼凶,不怕把人家又給嚇病了嗎?」
他想起了那幾日在她與病魔搏斗時自己的擔驚受怕,火氣不得不又消了幾分。
「如果你乖乖的待在屋子里,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
「你在睡覺,人家怕會吵醒你嘛,人家這麼做,是在體貼你耶。」
範繼書听了卻只是更加沒好氣,「那麼你現在,不也是吵醒我了嗎?」或者該說是嚇醒。
他將她抱進廚房,在桌邊找了張椅子將她放下。
「坐在這里別動。」他拋下了吩咐。
只要別趕她回家,讓她做什麼都可以。
範彤彤笑咪咪地以手托著腮幫子乖乖坐好,看著他先進浴室稍事盥洗,換了件衣裳,再挑了件他的襯衫叫她先套上,最後才從冰箱里挖出一大堆食材,動手忙碌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她乖了很久也看了很久之後,終于再也按捺不住懊奇的發問。
「干貝鮮魚湯加菠菜豬肝燴飯!」他沒回頭,低頭切著女敕姜。「鮮魚補氣,豬肝活血。」
「哇!」她眼神一亮,「你會煮菜?」
她記得以前在範家時,他可是標準的「少爺遠庖廚」,只負責動口吃東西。
「自己在外頭過生活怎能不學會煮菜?要不你以為我這三年是怎麼過的?」天天上餐館嗎?外頭的東西吃多了是會怕的。
听見這話,範彤彤眸子驀然變暗,突然再也不願意乖乖听話地坐著等待了。
她悄悄起身走近他,並在他來得及阻止之前,伸長雙臂用力地、死命地摟著他的腰,小臉跟著緊貼在他的背上。
「我雖然不知道這三年你是怎麼過的,但是我知道我的……」她的聲音沒了平日的自信及無憂無慮,听起來可憐兮兮的。「我過得很慘,我好想你,想得揪心揪腸。」
被她乍然環抱住的範繼書愣住了,本想扳開她的手,卻在听見這話後,大掌僵停在她的小手上,無法動彈了。
因為她所說的感覺,他也有。
他思念她,思念年邁的養父養母,思念他在台灣的家。
理智上的他,一再告誡自己,要跟過住徹底斷絕,過一個自己曾經向往過的,不需要背負任何人的期望,只需要為自己而活的全新生活。
但在情感上,那些過往回憶就像盤根錯節的樹根,固執地盤據在他心底深處的柔軟角落里,切不斷,割不掉,無論如何也拔不開了。
「你別再趕我走了好不好?」虛弱膽怯的嗓音低低地央求著,他听了心疼,因為從不曾听過她如此低聲下氣的和人說話。
曾幾何時,這朵會咬人的薔薇花,竟在他面前變成一株失去自信的含羞草了。
她的性子有多要強他怎麼會不知道,但是現在,就為了喜歡上他,她甚至逼自己放下最重視的面子及倔氣。
「你暫時不想回家我不逼你,只是你別趕我走,讓我們重新開始,讓我們試著找出一個我們都能接受的全新的相處方式,你說好不好?」
懊不好?
懊不好?
不只是她在問,就連他心底都一再地重復問著自己。
懊不好?
懊不好?
他能給彼此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嗎?
他喜歡她,而她也是,那麼為什麼……不可以呢?
加上他們現在身處于沒人知曉他們過去復雜關系的國外,他大可拋開所有顧忌,大膽地在人前摟抱她、擁吻她,做自己想對她做的事情,而不用擔心別人的異樣驚駭目光,以及絕不苟同的竊竊議論,說他們放縱,說他們違逆倫常……
「好不好嘛?」
靶覺出了他的動搖,女敕白小手愛嬌地、用力地搖蔽著他的腰。
「——叔……?」
範繼書險些就要點頭了,卻讓那聲熟悉的嬌喚給弄得猶如冰水兜頭淋下,猝然嚇醒了。
懊死!他怎麼會這麼愚蠢?
他就算真能騙過世人,又怎能騙得過自己?
騙自己她曾經敬他如父,稱他為叔的事實,其實並不存在?
靶覺到他的僵愣冰冷,看見他伸手想扯開她的動作,範彤彤抱得更緊了。
「你這個大笨蛋!直到現在,還在以為我喊你的始終是叔叔的叔嗎?」
嘴里罵著人的範彤彤將小臉更埋進範繼書的背脊里,不想讓任何人瞧見那上頭的紅雲滿布。
「從我乖乖听女乃女乃的話喊你開始,我喊的就是……就是範繼書的書了。也不想想自己才不過大了人家幾歲,竟然要人家認你做長輩?敬你為叔父?我範彤彤,會是那種乖乖認命听話的女生嗎?」
原欲扯開她手的大掌再度無法動彈,且就和身後的她一樣,整個俊臉都漲紅了。
「在和你拍大頭貼時我喊的是書,在你回國接機時我喊的是書,在和你生氣斗嘴,打打鬧鬧時我喊的遺是書,就連……就連在那一夜里……」
她的聲音變得好小懊小,小得像是蚊子在叫,如果不拉長耳朵,根本就听不到。
「我喊的救我、幫我的人也都是……書,是範繼書的書啦,是你自己笨得分辨不出來。」
听見她提起那一夜,範繼書俊臉更加火紅,簡直就像是火山快要爆發了。
範彤彤軟軟嘆息,「其實原先我也沒想通,是在來這兒的飛機上時,莫泰老爹說我一臉要去尋找自己愛人的表情時,我才終于想通。
「我想通了為什麼明明可以找別人來求你回去,我卻堅持要自己來,我想通了為什麼在那一夜後,我並沒有難堪痛苦得想去死,也想通了為什麼小時候最愛壞你好事,趕跑你的女朋友,甚至有一回瞧見你和當時的女友接吻時,會有那種瘋狂到想要殺人的沖動,當時的我並不懂,只知道好生氣好生氣,氣得都快要瘋掉了,于是逼自己不許再去範家,也不許再去理你。」
他皺皺眉頭,想起來了。
「就是你莫名其妙和我生了半個月的悶氣,讓我怎麼打電話到學校都找不著你的那一回?」
背後的她沒出聲,他卻能感覺到她埋著臉、忍著笑的點頭動作。
「你這壞丫頭,害我急得險些去報警,聿好舒潔心好心地跟我說你沒事,只是不想再見到我,莫名其妙被人給討厭了的我無計可施之下,只好向自己的學校請假,苦守在你學校的樹林里,想要堵住你問個清楚,結果卻讓你們學校的校工給當成了校園之狼。」甚至還害他因為日夜把心思擱在她身上,那段才剛萌芽的戀情就此夭折。
範彤彤在他背後毫不同情地爆出大笑,「你的記憶力還不錯嘛!」
他沒好氣地回應,「每次都這樣,受了陷害卻不知道原因,被人火了還得趕著去道歉,這種莫名其妙的大大小小苞頭,我在你身上可栽多了。」
她嬌笑得有些得意,在笑完了後,才重新將小臉眷戀地貼上他的背。
「其實那時候我也不懂自己干嘛那麼喜歡整你、鬧你,和你打打鬧鬧個不停,只知道無論如何也要把你留在身邊,讓你的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其實那是因為我早就已經……」
她的聲音更小包小,小到了幾不可聞。
「早就已經……愛上了你。」
範繼書听完她的告白後始終沒出聲,卻將他放在她掌背上的大掌壓牢著她,以指穿過她指縫間,緊緊地、牢牢地,與她十指交扣。
靶覺到他這個動作所傳遞出的溫柔寵溺,範彤彤心滿意足地閉上眼楮。
她將身子更貼緊在心愛的男人背上,快樂地吸嗅著他那好聞的男性氣息。
當人生里覓著了真愛後,也不過只是想求個情意相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