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燕子國
燕子國國王燕賜獨自佇立在「石燕樓」樓台前,雙手反交疊于背後,神色凝重,目光眺望北方。
從外頭走來,看見父皇一副憂心忡忡,心事重重的模樣,燕子國公主燕水靈,款步盈盈步上屋頂立著一只火石燕的石燕樓。
「父皇。」來到父皇身後,燕水靈輕聲喚。
「水靈……父皇沒注意到你來了。」轉身,面對唯一的女兒,燕賜壓下心中的憂愁,撐起唯獨對女兒展現的溺愛笑容。
「父皇,你是不是在擔心二皇兄?」
一語道出,慈愛的笑容瞬間被重嘆聲掩去。
「欸,都怪父皇,明知道你二皇兄個性沖動,還讓他知道天鷹國新任國王想鏟平燕鷹山,完成一統南方大陸的野心。」燕賜無奈嘆了聲,「探子到現在都未回報,恐怕你二皇兄……」
「不會的,二皇兄武功高強,就算沒有達成任務,必能全身而退。」細眉微蹙,燕水靈明白這番安慰話,起不了太多作用。
半個多月前,臥底在天鷹國的采子,回報天鷹國新任國王想鏟平燕鷹山,完成一統南方大陸的野心,當時父皇憂心忡忡找來大皇兄和二皇兄商議囚應對策,孰科,隔日她二皇兄便獨自啟程,僅留字條告知他要前往天鷹國刺殺新任國王,阻止北鷹王茶毒生靈的行動。
先別說二皇兄能否在刺殺北鷹王後,全身而退,他人能不能平安翻山越嶺到達天鷹國,才是教人擔心的。
燕子國自願到天鷹國當采子,維護南方大陸和平的人,何止千百,可是,僅少數人能平安越過燕鷹山,大部分的人全陷在山中身亡,少部分幸運回來的人說,不只山路崎嶇難行,山中還有吃人野獸——
思及此,燕水靈眉心緊蹙.
南燕王面向北方,語重心長地道︰「律兒雖是沖動,但他肩挑一半維護燕子國人民平安的使命,若……犧牲他一人,能換來和平,也……值得!」
听出父皇強忍悲傷說出這番話,燕水靈心中甚為不忍。
「父皇,請你答應也讓我去天鷹國。」燕水靈再度提出先前早已請求多次的一提議」。
「水靈!?」
「父皇——」燕水靈屈膝跪下,仰首心堅意定地說︰「你說過,我們皇室一族的人,從出生落地那一刻開始,就肩負著燕子國和整個南方大陸和平的使命,沒有任何人例外,那也包括我,不是嗎?」
「……」
「二皇兄可以不顧自己性命前去,我若去,未必會犧牲性命,和二皇兄比起來,我幸運多了。」
南燕王的手騰在半空中,微微發抖,倏地,轉身背對女兒,眼眶泛紅,默然無語。
歷代祖訓皆告誡,除非燕鷹山這座天然屏障消失,否則,絕不能在老天爺恩賜的土地上動武,並且積極和天鷹國達哎和平共處,讓人民免于戰爭恐懼的協議。
他的父皇恪守祖訓,將他兩個姊姊送往天鷹國和親,由于是走水路,卻意外全葬身于茫茫大海之中。南方大陸四面臨海,海平面看似平靜,水中卻暗藏急流,沉于海底的船只不可數,這也是野心勃勃的天鷹國遲運未能南攻的原因之一。
若以南燕王的身分,他是該讓水靈前往天鷹國,無論成功與否,皇室的人都該為南方大陸的和平盡份心力,若單純以一位父親的立場……
跋眼,南燕王重嘆了聲,他不該存有私心念頭。
「父皇,我若能去天鷹國,或許還能……保住二皇兄。」
「水靈,起來。」燕賜扶起女兒,眼眶泛紅。「父皇答應你。」
「父皇……」
「你先下去,讓你大皇兄來見我。」燕賜強忍住心中悲傷,不在女兒面前落淚。
「是。父皇。」
見到父皇強忍悲傷的模樣,燕水靈跟著難過起來,鼻頭一酸,她急急轉身,含淚離去。
知道父皇舍不得她,燕水靈告訴自己絕不能在父皇面前展露一絲懼意,雖然她怕,她比誰都怕去天鷹國,那是一個陌生又殘暴的國家,但縱使百般不願,她仍是得去。
半個月前,父皇讓大皇兄修書給天鷹國新任國王,提及和親一事,一眨眼,半個月已過,天鷹國仍未回覆,探子也未回報二皇兄的消息。
她心系二皇兄的安危,憂慮得好幾夜都睡不著。
「公主——」
躺上床,想歇會兒,婢女喜兒從外頭急匆匆進入。
「喜兒,發生什麼事?」坐起身,喜兒一瞼如喪考妣的哀色,令她攢眉。
「公主……」一臉苦容的喜兒,抬眼對上主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喜兒,別哭。」燕水靈下床,握著婢女的手,突然想到可能發生的事,臉色倏地刷白,語顫地說︰「莫非是我二皇兄他……他……」
說不出,也不敢、不願道出那不吉祥的話,燕水靈紅著眼眶,朱唇微顫。
喜兒搖頭,「不是的,公主,二皇子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聞言,燕水靈松了一口氣。
「那你為何哭?」
「是,是天鷹國回消息了,北鷹王答應和親的事。」說著,喜兒又大哭了起來。
燕水靈怔愣住。
等了半個多月,終于盼到回音,沒有一絲喜悅,心頭大量涌上的全是懼怕。
她不想離開祥和的燕子國,去到那個人人口中殘暴至極的天鷹國,她不想離開父皇、不想離開大皇兄,也不想和喜兒分開,更不想……不想……
總之,她萬般不想離開。
可是,一想到二皇兄不顧自己性命,翻山越嶺前去天鷹國,至今猶下落不明,她怎麼可以因自己私心,而畏怯不前?
巴親一事,是她主動提的,如今北鷹王已答應這事,若她臨時反悔,那後果,可是要全燕子國的人民來承擔。
「公主,如果你不想去天鷹國,那你和國王說去,國王最疼你,他一定也舍不得你,他會有辦法解決這事的。」
是啊,父皇絕對有辦法的,可,她能去開這個口嗎?
「公主,你不要去,海里有大妖怪,它會吃了你的。」喜兒害怕的哭著。
「沒……沒這回事,海里哪會有什麼妖怪?」水靈知道,這些妖魔鬼之事,全是喜兒從一些愛說故事的人那兒听來的。
「可是,好多人都被海里的妖怪給吞下肚。」
燕水靈默然。喜兒說的,是在海上罹難的人,那是天候和海域的關系,壓根不是有妖怪,何況,靠海捕魚的漁民,不也常出海,平安歸來的,大有人在。
「公主,你不要去,喜兒求你了……」喜兒哭得好傷心,「你這一去,就算沒被海怪吃掉,到了天鷹國,也會被北鷹王給凌虐至死……公主,你不要去,千萬別去送死!」
喜兒這一哭一求,把她弄得更加害怕。
輕咬著唇,把漲至喉間的懼怕壓回肚里,燕水靈勾起一抹足以令人安心的笑容。
「喜兒,你說得太過,小心女乃娘會拿竹藤打你手心。」
照顧水靈的雲大娘,也是掌管所有婢女的頭頭。
「對,找雲大娘,她一定也能幫忙想辦法,讓你可以不用去……」喜兒突地想到一個好辦法,睜大眼,笑道︰「對了,天鷹國的人又沒看過公主你,讓國王派個人充當公主嫁去,不就得了!」
「若被識破呢?你能擔保北鷹王不會因為我們欺瞞他,惱怒之余,更加堅定想攻打燕子國的決心?」
「這……他未必會知道……」
燕水靈打斷婢女的話︰「喜兒,我要去天鷹國,你不要再多說什麼了。」
「公主……」
「我想去看看天鷹國和我們燕子國有什麼不同,听說,天鷹國冬天會下雪,不知道雪是長什麼樣子,我真的好好奇。」燕水靈將一直以來對天鷹國的一丁點好奇念頭道出。
「可……探子不是有回報過,那冬雪……會凍死人的。」喜兒被主子唬得一愣一愣,當真以為主子心中充滿好奇,想到北方看個究竟。
燕水靈淺淺一笑。「那是在外頭,下雪時,只要躲在屋里不出門,就不會被凍死。」
「是這樣的嗎?」
「喜兒,你留在這兒幫我整理一些衣物,我先去見父皇。」
語落,心中忐忑不安的燕水靈,垂首,往外走去。
穿上大紅喜服,燕水靈在南燕王和大皇子燕新,以及燕子國所有將領的護送下,上了漆著大紅色的喜船。
拜別了父皇和大皇兄。燕水靈含著淚,揮手和至親道別。
直到離岸越來越遠,父皇的身影越來越小,她才在喜兒的攙扶下,進入船艙,甫坐下,兩行熱淚撲蔌簌地流下。
「公主,嗚……」見主子傷心的哭起,喜兒也跟著哭。
「喜兒,你別哭。」
擦拭臉頰上的淚水,蕪水靈不想讓自己的傷心,成了主僕倆淚水渦流的源頭。
此行前去天鷹國,船上有兩名將領和二十名士兵隨行護送,原本不在護送行列的喜兒,堅持跟隨,是以,除肩負和平的使命之外,她更得保護喜兒的安危。
「公主,喜兒不哭。」喜兒硬拉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喜兒……喜兒會高高興興,陪公主嫁到天鷹國……」說要高興的人,話一出口,又哇咧咧哭了起來。
燕水靈垂首拭淚,「喜兒,你去請林將軍放出第一只信鴿,好讓父皇知道我現在很平安。」
上船之前,她特地請隨行護送的林將軍帶幾只信鴿上船,目的是為了每隔一段時間,能回報父皇她平安的消息。
她知道父皇會擔心她的安危,這會兒父皇說不定還未離開岸邊。即使已看不到船只,父皇掛心她,一定不肯離開。若是信鴿能將她平安的消息帶到,父皇說不定就能安心些。
「是,公主,喜兒這就去。」
望著綱鏡里的自己,燕水靈悄然落淚。昨日夜敘,父皇擔憂的神情浮現在眼前,當時,她微笑的安慰父皇,說在天上的母後會保佑她平安的——
淚水沾濕身上的大紅喜服,若母後還在世上,今日最傷心的人莫過于母後。
嫁娶之事,本該是件喜事,可前方充滿太多不安定的變數,能否通過這鬼魅傳言眾多的海域,是眼前最大的考驗。
從嫁妝盒里拿起一只玉手鐲,那是母後臨死之前,親手交給她的「嫁妝」,沒能親眼看見她披上嫁衣,是母後最大的遺憾。
「母後,你若憐水靈,請保佑水靈能平安踏上天鷹國國土,完成和平使命,並能順利找到二皇兄。」
淚如雨下,把玉手鐲貼在胸口,燕水霞在心中默默祈求。
貼著大紅雙喜字樣的燈籠,高掛在喜船上,海上航行已進入第六天,船上的所有人又暈又吐,夜里,風浪無預譬地加大,船身大晃,晃得大黟兒頭暈目眩。
「公主,我……我快受不了了。」喜兒一臉蒼白,跌坐在地。:Rc%ILym
「喜兒……」燕水靈想彎身扶起貼身婢女,不料,甫一彎身,肚里的酸水逆流。她奔出船艙,跌在甲板上,吐出酸水。
「公主,你還好吧?」林將軍奔上前想扶超她,但一陣大浪襲來,沒站穩,自己反跌了一跤。
「公主——」喜兒尾隨爬出船艙,和燕水靈跌在一塊兒。
「公主,快進船艙里,外頭太危險了。」林將軍半蹲半爬來到主僕倆身邊,「喜兒,快扶公主進去。」
林將軍面色凝重,為免加深公主擔憂,他不敢告訴公主,船上已有三名士兵不慎落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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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暈頭轉向的喜兒,自顧不暇,才起身,狂風吹來,她被風吹到甲板另一邊。
此時,另一頭有士兵大喊︰「林將軍,莫將軍落海了!」
「莫將軍……」林將軍想前去一看,但礙于公主尚未進入船艙,他得先保護公主。
知道林將軍的顧慮,燕水靈忍下欲吐的動作,「林將軍,別管我……你快去看看,務必救起莫將軍。」
「是,公主。」
林將軍往船的另一頭去,喜兒又爬回主子身邊。
「公主,這風浪真可怕……我們會不會也被海浪卷走?」
「不會的,喜兒,你不用怕……」
燕水靈的話語甫落,船身被接連幾個大浪襲擊,瞬間傾斜,驚呼聲四起,喜兒的哭喊聲刺穿她耳膜。
「公主……救我……」
「喜兒,拉著我!」
無情的海浪未歇,幾個強勁的浪翻,把船上一干人全打落海,燕水靈伸手想抓被浪沖走的喜兒,無奈自己也逃不過大浪的襲擊,身子一個翻轉,只知道自己也落入水中,當狂猛的海潮將她淹沒的那一刻,數日未進食、身子虛弱無比的她,霎時昏迷了過去。
埃面上,狂風大浪未歇,高掛著喜字燈籠的喜船,漸漸沉沒在漆黑的無情大海中。
天鷹國的第三大艦——海鷹艦,照往常慣例在海面上巡邏之際,同時撒網捕魚,海鷹艦捕的漁獲,全數供應給皇室。
這晚,天鷹國新任國王傲天鷹也在船艦上,他不是「下海」親自指導巡邏海面的士兵捕魚技巧,而是在觀測海鷹艦能抵抗的浪高程度。
天鷹國歷任國王縱使有野心想一統南方大陸,但光說不練,有何用?在他眼里,歷任國王全是一群窩囊廢,是以,他起兵動眾奪下主權,成為天鷹國新任國王,同時誓言要一統南方大陸。
除了派人鏟平天鷹山,他頻頻探測由海上攻打燕子國的可能性,但海面上天候難測,也許白天氣候晴朗、艷陽高照,但一入夜,狂風大浪猶如鬼囂般,令人防之不及。
今晚,風人浪大,但海鷹艦還能承受這等大浪。
傲然佇立在船頭,傲天鷹銳利的視線眺望一望無際、黑漫漫的海面,沉聲,他對著站在他右後方的心月復下令。
「尤巴,傅我的命令,叫艦長繼續往前行駛。」
「國王,千萬不可!」
「我下的命令,還需要經你批準?」眯超黑眸,銳利的視線透露不悅。盯著浪翻的海面。
「不,國王,臣下只是擔心……」
一臉惶恐的尤巴,單膝跪下,霍地,船的另一頭。士兵們嚷喊聲響起,一名士兵匆匆奔來。
「尤將軍、尤將軍……呃,國王——」發現國王也在,士兵嚇得雙膝跪地。
「有什麼事?」尤巴皺起眉頭問。
這個時候,若無真正緊要之事,光是那陣騷動的喊嚷聲,就足以讓國王有殺人的念頭。
「是……是……」面對殺人不眨眼的新任北鷹王,縱使無犯錯,士兵仍嚇得直發抖。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留你在世上何用?」
听出傲天鷹想卜令殺人的不耐語氣,尤巴緊張的為結巴的士兵捏一把冷汗,瞪了士兵一眼,尤巴怒道︰
「那頭吵吵鬧鬧,究竟發生什麼事?」
原本被嚇呆的士兵,听到尤巴的「提醒」,忙不迭地逸出要來稟報之事——
「國王,我們撒網捕魚。捕到一個身穿大紅喜服的年輕女子。」
「這是在跟我炫耀?」傲天鷹緩緩地回頭,神色冷厲,「還是那名女子可以代替漁護,成為本王的主食?」
「……」士兵被問傻了,一時間茫然不知所措。
「要不要本王下令叫所有士兵全跳海,好能讓你練習救人的技術?」他眼尾甩上一道不悅的光芒。「想當活菩薩,你就求上天保佑,讓你下輩子投眙到燕子國去。」
「……」這會兒士兵總算听明白,卻再度嚇呆。
「等等,國王,穿著喜服的女子——」尤巴想到「和親」一事,猜測道︰「該不會是燕子國的公主?」
傲天鷹突地沉默片刻。若不是尤巴提及,他早把和親一事給忘了,雖是他批準答應,但他可不認為燕子國有那能耐把人送到。
算算日子,若燕子國公主迫不及待想嫁他,急急啟程,大約也是這時候會到此地。
「人在哪里?」
「……」士兵還在呆滯中。
「國王,應該就在另一邊。」尤巴恭敬退開身,讓敞天鷹先行,臨走前,不忘踢呆滯的士兵一腳。
命都快沒了,還在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