皺自離情高處切,膩紅愁態靜中深。眼隨片片沿流去,恨滿枝枝被雨淋。總得苔遮猶慰意,若教泥污更傷心。臨軒一盞悲春酒,明日池塘是綠陰。
──韓偓《惜花》
清香園
一早叛月就啟程進了皇宮,先和太後、皇上請過安後,繼而來到彧琊親生額娘德妃的寢宮內,向德妃請安。
正巧彧琊的親哥哥彧瑄也在場,叛月禮貌性地和他打了招呼。「十三哥。」
德妃僅生兩子,分別排行十三、十四,年紀只差一歲,但德行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彧瑄品行端正、武術高強,是所有阿哥中最為皇上所賞識的。只可惜在前年的狩獵活動中,一個失神沒注意的摔下馬背,也摔瘸了一條腿。靜坐時,與平常人沒什麼兩樣,但一走起路來,便一跛一跛的。
彧瑄瞪大了眼,盯著叛月看得失魂!!
「妳說,妳的漢文名叫叛月?」德妃眉尖蹙起,對這個「叛」字,頗感不悅,但既是人家自個兒取的,就不好表示太多意見。
「是的,額娘。」
「彧琊怎沒和妳一道來呢?」德妃納悶地問。
「額娘,您還指望他依澧教來給您請安嗎?我看他八成又到哪兒風流快活去了!」
彧瑄打小就和彧琊不對盤,兄弟倆一見面就是斗嘴,沒一回例外。
「瑄兒──」德妃用眼尾余光警告的睞著兒子。
「我說的也沒錯呀!」彧瑄兩眼直瞅著叛月。
爆里傳言,若不是因為他的腿瘸了,這門媳婦理該是他的,彧琊只是撿了個便宜……
他萬萬沒想到這英國皇室的貴族女,竟是這般的美若天仙、意質蘭心……訐配給彧琊,真是糟蹋了!
他敢大言不慚的自夸,即使瘸了一條腿,他還是比彧琊有出息。
可皇阿瑪還是未將他列入考慮中,教他怎麼甘心呢?
德妃喟嘆了聲,她好不容易培育一個出類拔萃的兒子,本指望著他飛黃騰達後,即能享有一生榮華富貴,可上逃謔人,卻教瑄兒給跌斷了腿!
唉,一切就這麼落空了。
偏偏彧琊又是那麼不爭氣……
她擔心的是,自己人老珠黃後,失了寵,教誰給她依靠呢?
「我听說,昨晚妳帶著一群人到掬歡樓,把彧琊給架回府,可真有此事?」德妃質詢地問。
「是。」叛月輕點著頭。
「妳喲,唉──」德妃攏緊眉心。「雖然彧琊是太放肆了些,但他好歹也是個皇子,而妳是他的妻子,總得顧及他的面子──妳瞧,這事都傳到我耳里了,滿朝文武百官豈不全都知道了?」
「無妨,彧琊的壞名聲,又不差這一筆。」彧瑄冷笑著。「何況,我倒覺得叛月做得對極了,總該有人給他點教訓,讓他懂得分寸!」
叛月沒想到彧瑄會幫她說話,她以為大清國的男人都是好面子的。
她抬頭瞅了彧瑄一眼,微微地頷首。
德妃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頭有種不祥的預感。
自從彧瑄跌斷腿後,她就鮮少看見他笑,但他卻如此明顯地維護著叛月,竟還對著叛月笑……
「彧琊這孩子,沒啥心機就是貪玩了點……我瞧妳人也挺聰慧的,妳覺得是否該動彧琊收收心,做些有出息的事。」德妃又補了一句︰「但要記住,他是男人,妳是他的妻子,做任何事,都要顧著他的面子才行!」
「額娘的話,叛月謹記在心!」
「額娘,您這不是在為難叛月嗎?彧琊是什麼個性,您難道不清楚嗎?他的性子要真能改,除非天要下紅雨了!」彧瑄諷刺地道。
「好歹他也是你的親弟弟,你不幫他就算了,但也別這麼冷諷他。他掙了個臭名聲,對你、對我,不同樣是有壞影響的!」
這彧琊真是教她頭痛!爆里的其它妃子,總是在表面上稱贊著彧琊相貌俊俏、子鄔甜得不得了、常哄人開心;但暗地里,總譏笑他不正經,沒個出息樣。
她這個做額娘的,每每想訓他一頓,他就會對她撤撒嬌、逗她開心,害得她即使想開罵,話也罵不出口了。
「額娘請放心,叛月會謹守做妻子的本分,不會再做出讓彧琊有失顏面的事。」叛月恭謹的低應道。
對于叛月這麼受教,德妃倒是覺得挺歡心的。她滿意地點點頭。
「彧琊這孩子就是沒個定性,依我看,要改變他的習性,妳最好想個法子能讓他常待在府里不出門。」以前她沒能做到的,現下就指望兒媳去做了!
「我看這事比登天還難!」彧瑄譏誚著。「他若是一天不上街逛逛,一定會比死還難過!」
「唉──總之,我是把彧琊交給妳了,他能不能變得有出息,就端看妳這個為人妻的!我看妳就先回府去吧,好好想想該怎麼做才是!」
「是,額娘。」
在和德妃、彧瑄行過澧後,叛月先行退了出去,倒是彧瑄的目光依舊戀戀不舍的追隨至門邊,定定地目送著她飄逸的背影……
「你看夠了吧?」半晌後,德妃不得不出聲了。
她就是看出了些許不對勁,才快快地催促著叛月離去。
「額娘,有件事,孩兒想問您……」彧瑄一拐一拐地踱步至德妃面前。
「什麼事?」
「宮里傳言說,要不是因為我的腿瘸了,這門親事該是我的,是真的嗎?」
「傳言的事,你信它做啥?」
「我不甘心!難道皇阿瑪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把叛月許給了彧琊?」
「你是在怪你皇阿瑪偏心嗎?明兒個我替你說去,要你皇阿瑪替你指個好姻緣、找個好女娃!」
「您明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德妃一徑地裝傻。「你……你想要成親,那也不難呀!京城里的格格多的是呢!」
「縱使有千個、萬個,能挑出另一個叛月嗎?」
「彧瑄,你可別胡鬧!」德妃緊張了。
傳言的那件事,她早已听聞,她也問過皇上,雖然皇上堅稱沒那回事,但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啊!
這事被說開來,久了,還真像有那麼一回事。
甭說別人,連她這個親額娘,也覺得皇上真是偏了心──
「額娘,您知道我一向都不胡鬧的,但該是我的,我絕不會拱手讓人!尤其是叛月!」
彧瑄說完,即堅決地轉身離去。
「瑄兒、瑄兒!」
德妃愣坐在飛鳳紋瓖嵌的扶手大椅上,憶及方才彧瑄堅定的話語,心都涼了一大截。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呀……
兄弟鬩牆,難過的是她這個親額娘。
彧瑄的脾氣她最了解,只要他認定是自個兒的東西,無論如何,他都會想辦法搶回去──哪怕是拚了命……
天哪,她似乎可以預見未來兩兄弟爭斗的情景!
原先,她還指望叛月能引導彧琊步上正途,做些有出息的事,沒想到……
辦顏終歸是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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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樹繞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教世子們讀書、習字的西席大人公孫先生,今日特地挪空,前來教導三位新嫁娘習漢字、讀漢語。
他坐在椅子上,老目半垂,陶醉在自己所吟的古詩中,全沒注意到新嫁娘是否有在認真地學習。
「為什麼皇上要我們來這兒?真是無聊極了!」西藏的小鮑主芙姬,身子向側邊傾,靠近琉璃低聲說道。「我才不喜歡讀詩呢!」
琉璃詫異的怔愣了下,隨即微微地笑道︰「皇上也是為我們好啊!」
「才不好呢!」芙姬皺了皺鼻頭,再模模已經發麻的腿。「坐的我痛死了,兩腿也麻了──究竟還要坐多久啊?我快受不了了!」
琉璃掩嘴一笑。「可是我們才坐半個時辰,並不算久啊!」
「這還不算久啊?我在西藏時,可沒動也不動的坐上半個時辰過──哎唷,我的媽呀,簡直是要我的命!」芙姬揉了揉腿肚,低聲哀叫著。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約叟蓮娃。千里擁高牙,乘醉听蕭鼓,吟當煙電,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
鮑孫先生依然忘我的吟誦著詩詞。
「又來了!「槍管」是什麼?它跟晴天有什麼關系?還有千里高牙呢!是不是走千里的路,那個人就可以得到一副高高的牙齒?可我覺得我的牙齒挺好的呀,我才不會笨到去走那麼遠的路呢!」芙姬兩手托腮,一臉不耐煩的嘀咕著︰「公孫先生到底在念什麼?」
「這是宋朝柳永的望海湖!」一旁沈靜許久的叛月,開口解了芙姬的疑惑。
「啥!?望海湖?我壓根沒听過!妳怎麼知道的?是不是公孫先生早告訴妳了?這個公孫老頭,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從這點看來,就知道妳沒讀過漢書!」叛月翻著手中的書,不卑不亢的道。
「我是沒讀過漢書,不過說漢語我可是挺行的,妳們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來請教我,我一定會教妳們的!」
芙姬大言不慚的夸道,其實琉璃和叛月說得比她還好呢!只是她自己傻愣愣的沒發覺罷了!
「呵!」叛月嗤笑了聲,沒再理會她。
「那日後就請妳多指教了!」琉璃倒是謙虛有禮多了!
「哪里的話,有我芙姬在,一切搞定!」芙姬得意的笑著,真以為自己是很棒的!
「芙姬,妳……妳嫁過來後,能適應嗎?」琉璃囁嚅的問道。
雖然來自不同的國家,但同為異鄉人,那種思家的心情應該都是相同的,她心中有苦悶,卻找不到人說。桑子雖然是她的貼身丫頭,她卻不能同她說,她怕桑子比她更想家、更傷心,又怕桑子把話傳回日本──
她不想讓疼她的父皇擔憂呀!
听了琉璃的問話,芙姬一顆小頭顱搖得像波浪鼓一般。
「不適應、一點都不能適應!彧琥他一點都不疼我、一天到晚只會凶我!
他最壞了,不準我捉鳥、不準我養小老鼠、不準我玩蛇、還不準我爬樹……人家才嫁給他幾天,就被打得快開花了,真是氣死我了!」芙姬噘高小嘴,一一細數著夫婿的罪行。
听了芙姬的敘述後,琉璃嶝大了美眸,怔愣許久,不敢相信一個女孩子家,竟有這麼多奇怪的興趣。
「妳一定不敢相信彧琥是這麼不通情理的人吧?可他就是這樣一個令人生氣的人哪!」芙姬誤解她的訝然,嘴里仍說得頭頭是道。
伊莎貝拉听了撇嘴一笑;而琉璃則是錯愕的不知如何回答。
「依我看,我們三人,應該屬妳最是幸福了!」芙姬一臉羨慕的朝琉璃說道。
「我!?」琉璃很是納悶。「為什麼這麼說?」
「她的夫婿啊,可是出了名的風流成性──」芙姬不諱言的在叛月面前道出彧琊的壞名聲,之後又好奇地問著伊莎貝拉︰「他娶了妳之後,還是同以前一般嗎?」
「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隨他去我懶得管!」叛月一臉的淡然,壓根沒將笑姬的話放在心上。
「那可不好!妳若不管管他,改明兒個他的心教別的女人給奪去,屆時妳就捉不回來了呢!」芙姬好言地動誡著。
叛月只是略略牽動嘴角,不再答話。
見她又不理人,芙姬又把目標鎖定在琉璃身上。
「怎麼樣?八爺對妳一定很好吧?」
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琉璃僅以微笑當做回答。
「別不說話嘛,妳們只會笑,實在讓人覺得很悶,說說話,我才能知道妳是怎麼想的!」芙姬眼珠子俏皮地轉呀轉的。「八爺一定很疼妳吧?妳這麼溫柔、又長這麼漂亮──彧琥就常叨念我不夠溫柔,沒個公主的模樣!」
「不會的,我覺得妳挺好的,個性直爽,很可愛!」
「真的嗎?可是……為什麼彧琥都看不出我很可愛呢?他只會嫌我這個、嫌我那個!」
「總有一天,他會發現的!」
「是嗎?我一瞧就知道他沒八爺的聰明!八爺一定一眼就看得出妳所有的優點,然後很疼妳、很寵妳、很愛妳──對了,八爺有沒有讓妳養小老鼠?他準不準妳爬樹啊?」
琉璃輕晃著頭。「我不喜歡養老鼠、也不爬樹!」
「不養老鼠、不爬樹?那妳怎麼知道八爺愛不愛、疼不疼妳呢?妳一定不僅這些吧!我告訴妳,如果八爺肯讓妳養妳喜愛的寵物、準妳做妳愛做的事,那八爺就是愛妳的;反之,他若什麼都不許妳做,那他肯定是不愛妳……彧琥就是什麼都不準我做,他根本就不愛我嘛……」
芙姬一個人說得忿忿不平,琉璃的心早就亂了,而叛月則是完全漠視芙姬的存在,對芙姬嘰哩呱啦的話,全然充耳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