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軒就要娶別人了。
茫茫然地走在襄州城的街頭,春織的臉上淨是迷惘的神色。她不知道心底那股失落感打從何來,可她就是覺得失落,心頭彷佛有顆很珍貴、很珍貴的寶石被人硬摘了下來,然而她卻無法確切說出她的感覺,請求別人不要摘了她的寶石。
她漫無目的地行走,空茫的眼神就如同她的表情一般抓不住方向,四周的喧鬧依舊,人們仍是穿著華麗的衣著往來于城內的大街,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她身邊少了個靖軒,少了個對她橫眉豎眼,卻總是保護她的男人。
她突然想起他那張憤怒的臉,頂著冷冷的眼神怒視每一個膽敢攻擊她的人;突然想起他握緊著拳頭,拚命掐住手心極想當場掐死她,卻依然耐心陪她蹲在大街上,任她瞧他的臉編畫織譜的樣子。
思及此,春織當場愣在大街,原本已經夠空茫的眼神在這一刻更顯得無所適從。
她就要錯過靖軒了嗎?
這個想法,霎時在她腦中掠過,教她當場呆愣住。遺憾的是,她這好不容易才覺醒的想法卻僅僅只能維持一瞬間,因為她的眼楮在下一秒鐘又被某件事物吸引,勾起她的職業本能。
懊特殊的一件衣裳呀!這織法恐怕不是中原所有,怕是波斯胡人的特產吧?春織猜測。
原來,吸引她視線的事物不是別的,正是教她廢寢忘食的新奇織法,難怪她要忽視腦中一閃而逝的想法,心眼兒只專注在與她擦身而過的特殊衣料上了。
糟了!再不追上那人的腳步,可會錯過學習新織法的機會了。猛然睜大一雙熠熠的亮眼,春織又想。
不過,這回她的動作倒是挺快的,為了不想錯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連忙跨大腳步,追上才和她錯身而過的高大男子,好乘機上前問個仔細。
可惜,看來不像是中原人的高大男子,不但沒給她停腳探問的機會,反而像是有什麼急事似的加快腳步,直往另一條大街走去,逼得春織只得跟著急走,氣喘如牛。
她不曉得這男子要走到哪里去,襄州城她一點都不熟,再加上他超猛的腳步,九彎十八拐的走法,差點沒把她累出一身汗來。等到她實在真的不行了,想乾脆開口叫住那男子的同時,那男子偏偏又走入一家掛滿紅燈籠的樓閣里面,不讓她有任何詢問的機會。
不行,她得跟上去,否則她這段路不就白追了?
腦中只存在著新織法的春織,根本也不管那男子進的是哪種地方,一股腦兒便跟人沖了進去,就怕錯失男子的腳步。
她是跟上了,不過同時也走進了一個她從未看過的世界。這個世界充滿了濃郁的迷香、昏暗的燈火和艷紅色的紗幔。四周皆是成雙成對,甚至衣衫不整的男女,彼此交換著的笑意和竊竊私語。
這個充滿了香氣,滿載著春意的樓閣,不是別的,正是襄州城內最大的妓院!
春織壓根兒不曉得自己進了妓院,反而睜大了一雙靈秀的眼楮,拚命往周遭瞄。她發現這樓閣內的陳設其實亂有特色的,到處都是紅色的布幔,而且壁上都掛著奇怪的繡畫,畫中的主角多半是人物,每幅畫至少都有一男一女,有的甚至更多,他們大多沒穿衣服,或躺或站交纏在一起,姿勢極奇怪異……
春織相當好奇,因為她這輩子還沒看過這類繡畫,她只看過牡丹、花鳥,再不就是氣勢磅礡的山水繡畫,實在值得研究。
她極想研究,但高大的男子一點也不給她研究的機會,大腳一跨便拐了個彎,跨進另一個長廊。春織見狀沒敢猶豫,急忙跟了上去,繡畫雖值得研究,但她可沒忘記她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男子身上那件衣服,只得忍痛舍棄研究的機會,但求別跟丟。
幸好,春織沒有跟丟。那男子自從拐進屋內的長廊後,即迎面踫上一位衣著華麗、徐娘半老卻還留有幾分姿色的中年婦人,以著尖銳的嗓音,歡迎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
「$#@$#$……」
春織听見那男子和中年婦人用她听不懂的語言交談,在心中猜測到底他們在談些什麼。
「$#@$#$……姑娘隨後就到。」中年婦女以一個媚笑和一句中原話作為交談的結尾,男子立刻點頭。
「懂、懂。」顯然男子並不懂得太多中原話,但至少知道婦女在跟他說些什麼,遂笑容滿面。
中年婦女也笑嘻嘻地跟男子點點頭,而後擺動著妖嬈的腰肢,引領男子前往某一個房間,之後又笑吟吟地退出。
春織理所當然地跟了上去,心想總算讓她逮到詢問男子的機會。
她先是敲門,見沒什麼反應,又敲得更用力了一點,這回門終于被打開,露出男子的臉。
這男人長得好高呀,滿臉胡子,而且果然如她想的,不是中原人。
懊不容易才見著男子一面的春織,不曉得開場白該怎麼講,只好習慣性的微笑,而異邦男子也不羅唆,直接咧嘴露齒,送給春織一個大大的笑容外帶漫天飛的口臭,差一點兒就燻死春織。
瞬時春織被燻得頭暈眼花,口腔鼻里全都是男子身上的特殊味道,她才想退一步呼吸新鮮空氣,卻不期然地被拉入房內,撞上矮板凳。
原本就已經頭暈眼花的春織,這下暈眩得更厲害了,不幸的是,她才剛從矮凳子爬起來,異邦男子的臉隨又壓近,照例給她一個臭氣燻天的微笑,同樣把她燻到地下去,燻得她都快吐了。勉強抓住矮凳的邊緣,春織要自己千萬忍住不能吐,因為她一旦真的吐了,對方極可能會惱羞成怒把她丟出去,如此一來就打听不到織法的下落了。
心意既定之後,春織搖搖蔽晃地站起來,盡可能的離異邦男子遠遠的,以免再一次被燻昏,不過臉上還是保持微笑。
「冒昧打擾公子,還請您別見怪。」她先禮貌地請安,跟著擴大臉上的笑意。
男子也回她一個笑容,臭氣依舊。
「我知道這樣冒昧的跟著您極為不妥,但小女子跟蹤您是有原因的。」春織笑著解釋,男子也笑著點頭,一副很了解的樣子。
春織頓時笑開了臉,還以為男子懂得中原話。
「原來公子您懂得中原話,這真是太好了。」男子的頻頻點頭讓春織安心不少,也讓她繼續往下說。「是這樣的,我跟著您是因為小女子對公子身上那件織袍的織法很感興趣,可否請教您身上穿的缺胯袍為何人所織?」春織相當興奮地把話說完,等待男子同樣熱烈的反應,不料卻踫上男子莫名其妙的笑臉。
「公子您一直笑……是因為您听不懂小女子所說的話嗎?」愣了半天,春織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稍稍了解男子笑的原因。
男子點點頭,還是一直笑。
「原來如此。」春織只好也跟著笑,總不能人家一直笑,自己卻像塊木頭吧?
「那麼……咱們用比的好了。」春織急中生智。「我、跟、著、您、是、因、為、您、身、上、那、件、衣、服。」她撐大嘴形指指異邦男子身上的衣服,男子這才有所反應。
「$#@$#$……」男子說了一大串異邦話,一邊拉拉自個兒身上的衣服,拉得春織拚命點頭。
「對、對,正是那件衣服。」她好高興,總算不枉她所費的苦心。
「$#@$#$……」見她笑得那麼開心,異邦男子也笑得開心,連忙把身上的袍子褪下。
春織見狀更興奮了,沒想到他人這麼好,她才隨便比兩下,他就願意將一件價值不菲、織工精美的缺胯袍送給她。
她笑笑地伸出手,打算接過袍子,好好研究這件缺胯袍。所謂的缺胯袍正是在袍的腋下,也就是擺縫處開衩,此種袍類便于行動,被士人、庶民或奴役等勞動者視為最方便的衣著,據說近來還流傳到遠方的難波國去,是一般市井小民不可或缺的衣袍。
春織興奮地等待著,可她等了半天就是不見異邦人把袍子遞過來,反而是握住她縴縴的小手,一把將她拉過去,不由分說地便月兌起她的衣服來。
霎時春織糊涂了,根本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他不是要把袍子送給她嗎,怎麼反倒和她拉扯起來?
她滿腦子疑問,對方卻滿臉笑容,兩只巨大的手掌也拚命朝她的身上探去,逼得春織不得不有所行動。
「公子,你這種舉動是不對的。」她對異邦人曉以大義。「你應該先把袍子給我,才能和我交換衣服,這才是買賣的正確途徑。」春織邊抗議邊拉著被異邦人丟在一旁的缺胯袍,死也不願意放手。
「$#@$#$……」異邦人實在被她搞煩了,索性發出一連串的咕噥聲,並把袍子丟給她。
「謝謝你,公子。」兩手接過自異邦來的珍貴胯袍,春織喜出望外,根本也不曉得對方在嘀咕些什麼就頻頻跟人微笑道謝。
打波斯來的異邦人欣然接受她的謝意,他的兩只手也是。不多久,春織便發現他又在拉扯她的衣服。
「公……公子。」這異邦人的性子還真急哪。「我一會兒就把衣服給您,您別急嘛!」會錯意的春織,以為異邦人要的是她身上的袍子,一點兒也不察他是尋芳客,也跟著一起月兌起衣服來。
「哪,給你。」春織將月兌下的外袍塞給他,轉身便要走。幸好今兒個天涼,她多穿了一件,否則真要走不出這房門了。
她塞得滿臉笑容,異邦人卻是收得莫名其妙,直用一雙漆黑的眼瞪她,目光凶狠。
「$#@$#$……」異邦人不只是目光狠,連嘀咕的口氣也跟著轉陰,甩下春織外袍的力道更是毫不留情。
「怎麼了,你不喜歡我織的袍子嗎?!」春織愣愣地注視著被異邦人丟在地上的翠綠外袍,心疼得不得了。這件袍子的織工少說也費了她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鑽研,他這般草率地對待它,實在不對。
「$#@$#$……」顯然異邦人對她的自嘆自憐沒有半點興趣,反倒逞起凶巴她比誰的口氣比較哀怨。
春織再一次被眼前的異邦人弄糊涂了,無法理解他要的是什麼。他要袍子,她就給他袍子,有什麼不對嗎?
她正想開口問,異邦人卻有如餓虎撲羊,二話不說隨即撲上來,殺個她措手不及。
「公、公子——」被無端壓上床的春織只得高聲尖叫,像只小綿羊般掙扎。
純潔有如細白絹紙,和煦宛若四月春風,只要踫上有關紋織的新奇玩意兒,便會忘卻一切的春織,正遇上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災難。
只是,不知道這回有誰會來救她?
正當春織奮力掙扎的同時,靖軒也以驚人的速度,策馬疾馳趕至襄州城內。
都怪他,都怪他粗心!要不是他一時氣昏了頭,和莊家千金糾纏上,春織也不會傷心離去,自甘墮落委身入妓院。她一定是以為他要拋棄她了,傷心之餘又沒地方去,才會想到墮落風塵。
靖軒邊策馬趨前,邊責怪自己,他回想起稍早混亂的畫面,心中更為焦急。
原本,他以為連日來的努力終于即將開花結果,哪知,先有莊家千金來攪局,後有春織不吭一聲任她放肆,他才會負氣答應一壯家千金的請求,忽略春織之前贈衣的美意。他原先的用意只不過是氣氣春織,順便為自己討回一點顏面而已,怎知春織會一時想不開,跑到城里的妓院當起風塵女來?
他越想越覺得自個兒該死,越是不能原諒自己。要不是駱屏山送來受訓的弟子正好進城瞄見春織的身影,又在她進入妓院的第一時間,即轉道趕回靖家堡通知他這個消息,恐怕到現在他還坐在大廳里自哀自憐,哪能得知伊人芳蹤?現在只求老天垂憐,讓他早一步趕到妓院將她救回,也好彌補自個兒小心眼犯下的罪過。
這廂靖軒不斷責怪自己,哪知那廂春織也在死命掙扎。
老天,這個男人不但重而且渾身發臭,他是打算用他那身臭味將她燻到死為止嗎?
一面掙扎,一面還得留意著不被臭氣燻暈,春織此刻終于了解到男子的意圖。原來,他月兌她的衣服不是因為想和她交換衣料,而是想染指她。
「救命。」她用虛弱的聲音求救,不是她不想放大聲音,而是因為被燻得快吐了,叫不出來。這異邦男子的體味著實難聞,比起靖軒來差多了。
「這位公子,拜托你讓一讓,我真的快不行了……」春織惡心目眩地請求,深怕悶死,可異邦人仍是張牙舞爪矢志扒下她的衣服,不給她呼吸的空間。
巴異邦人牽扯不清的春織,這下子不只得捍衛自個兒的貞操,還得想辦法掙得新鮮空氣,在這萬般辛苦的一刻,她的腦中不由得浮現靖軒的臉。
要是靖軒人在這兒就好了,憑他的功夫,定能將她身上的大塊頭移開。
春織不免開始幻想,掙扎著看向緊閉的門扉,好似靖軒就站在門外,隨時等著救她一般,可她萬萬沒想到,她的祈願竟然成真——
「讓開!」掙扎中她似乎听見靖軒的聲音自走廊那頭傳來。
「誰要敢攔我,我就殺誰,識相的快給我走開!」他的聲音似乎很急、很喘,彷佛剛下馬的樣子。
「大爺,您可別搗亂呀!房間給您這麼一間一間搜,咱的生意還要不要做?」春織又听見一個蒼老著急的女聲,對著來人哀求。
「我就是要砸爛你這個害人不淺的蜘蛛窩,快把春織交出來!」顯然來者對于老婦的請求充耳不聞,仍執意一間一間地闖。
瞬間只聞房門被打開又被甩上的聲音,外帶男女的尖叫聲。
「我不知道誰是春織!」老婦憤怒的叱責聲不下于驚慌的尋芳客。「但是我警告你,你要是再這麼繼續胡鬧下去,別怪我不客氣!」
「有本事盡避找人來,我等著。」遭警告的男子仍傲慢地不理老婦,逕自踩著重重的步伐,在走廊里狂喊。
「春織!」他一面喊一面闖門。「春織!」
是他,真的是他,真的是靖軒!
春織聞聲欣喜若狂,原本要死不活的掙扎在靖軒的鼓勵下,像是有如吞下成打的大力丸,變得潑辣異常,盼望越走越近的靖軒能及時發現她。
「好,你有本事,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對付我迎春閣這些護衛!」儼然已被惹毛了的老鴇,再也忍受不了靖軒的放肆,遂招來妓院中所有的打手,準備以武力將靖軒請出門。
「給我上!」隨著老鴇一聲令下,全院的護衛傾巢而出,持刀的持刀、拿劍的拿劍,全往靖軒的身上砍。
靖軒頭也不回地發出暗器,沒三兩下就解決了迎春閣的護院,而他們卻連靖軒的一根手指頭也沒傷著。
「春織!」懶得再跟身後那一群小丑斗法,靖軒照闖他的,終于在位于長廊的最後一個房間,找到正奮力掙扎的春織。
「靖軒!」
說不出有多欣喜,被壓在床褥上的春織,用雙手死命地扳住異邦人蓄滿大胡子的臉,困難地跟剛闖進門的靖軒打招呼。
靖軒定眼一看,床上躺著的人正是他遍尋不著的春織,再定神一看,壓住他未婚妻的,竟是一個不知打從哪里來的異邦人。
頓時他火大兼心髒衰弱,這該死的蠻子竟然敢踫春織!
「可惡的蠻子,你竟然敢對我的未婚妻下手!」
大手一提、右腳一踹,可憐的異邦人連個上訴的機會都沒有,便被盛怒的靖軒給一腳踹出廂房,和剛趕到的老鴇抱在一起失聲痛哭。
懊不容易才重獲自由,春織才想好好跟靖軒道謝,不期然被他抱個滿懷,撞進他無比寬闊的胸膛之中。
「都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錯。」一抱住她,靖軒便喃喃自語,痛苦之情溢于言表。
春織不知道他在呢喃些什麼,但知道他的胸膛很溫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便是了。
「要不是我一時鬼迷心竅、給氣糊涂了,你也不會自暴自棄跑來這地方,隨人糟蹋。」靖軒越是自責,手臂圈得越緊,春織也就越得不到空氣。
啥?他在說啥?怎麼他的手臂也圈得那麼牢,和方才那個異邦人一樣不給她空氣呼吸?
「其實你不必這樣的。」他的心真的很痛。「我只是說氣話,莊千金那邊的親事我自會想辦法退掉,你大可不必因為我一時失去理智允婚,就自願墮入風塵跑來青樓當妓女,你這麼做只會讓我覺得更加對不起你而已。」說到最後靖軒的聲音還有一絲絲難掩的哽咽,足見他有多自責。
滿腦子都是問號的春織,這回終于听懂他在說什麼,也明白她闖入了什麼地方。原來這樓閣是妓院,難怪到處幣滿了紅色的布幔,那掛在牆上一幅幅的繡畫,想來該是畫了。
春織終于有所領悟,然而抱著她的靖軒可不明白,她得說明才是。
「我……我真的很感謝你趕過來救我。」被壓在靖軒懷里的春織悶悶地說道。「可恐怕你是誤會了,我並不是自願來這兒當妓女……」
「你不是自願來當妓女?」沒能等春織解釋完,靖軒即猛然松開擁抱,眼珠子凸爆地看著春織。
春織連忙點頭,好高興又可以吸到新鮮空氣。
「你不是自甘墮落……那你跑到這鬼地方來做什麼?!」靖軒半是放心、半是慍怒地狂瞟春織,可惡,害他那麼擔心。
「為了這個啊!!」春織笑嘻嘻地自木床的角落中抽出異邦人的袍子,並慶幸她方才的掙扎並未傷及珍貴的衣料。
「那是……」靖軒臉色發青、額冒青筋地看著春織手中青綠色的缺胯袍,他發誓,要是、要是事情真如他所想的那樣,他一定宰了她!
「這是缺胯袍。」春織萬般珍惜地解釋。
「我知道那是缺胯袍!」老天幫幫他吧,他快沒耐心了。「我要知道的是,你為什麼跑到迎春閣來?!」
「就為了這件袍子啊!」春織仍是不知死活的露出笑容。「原本我走在大街上想事情,想著想著便瞄到這件袍子。你就不知道我有多高興,因為啊!這袍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的貨色,你瞧,這青綠色光澤多艷、多美啊!我一時忍不住,便跟了上來,哪知這兒竟是妓院……咦,你的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人不舒服嗎?」
一提到她的最愛,春織可以大氣不換說一整套,渾然不覺靖軒五味雜陳的心情。
他人舒不舒服?當然不舒服了!他一連串的自責、一連串的心焦,原來都只是自作多情,庸人自擾而已。
「你……知不知道在趕來這兒的路上我在想什麼?」靖軒氣得全身發抖,寒毛林立。
「不曉得耶。」春織仍是握住打西域來的珍貴織品不斷地把玩,一點也不知道即將大禍臨頭。
「你當然不知道,因為傻子是我。」他越想越心酸。「當我听到你跑來妓院的消息,我頭一個反應是自責,責敝自己為什麼這麼小家子氣讓你受盡委屈,甚至產生作踐自己的念頭。我不斷策馬奔馳,就怕來不及阻止你做傻事,結果你卻是為了一件該死的缺胯袍踏入這種地方,枉費我一番苦心!」
懊死、該死!他的一番深情竟然比不上一件破袍子,她把它當寶,而他呢?她到底把他當作什麼?一個隨時幫她善後的傻瓜?!
「其實你不必這麼生氣嘛,我人不是好好的嗎?」眼見靖軒頭頂快著火了,春織只得又搬出拿手好戲——勸架。
「什麼叫「人好好的」,你忘了剛才差一點就被人欺負嗎?」他這輩子沒見過像她這麼沒知覺的女人。
「這倒是。」經他這麼一提醒,春織才吊眼稍微想了一下。「可是你不是及時趕到了嗎?所以我說沒事了嘛!」語畢,她又笑,笑容有如四月春風,這回靖軒卻不買帳。
「你的意思是,只要能拿到想要的抱子,就算被欺負染指也沒關系?」他既生氣也是無奈地問。
天可明鑒,他已經盡量想辦法去了解、理解,甚至包容她對紡織的狂熱,可為何她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一些讓他不能忍受的事,磨光他先前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耐心?
「我又沒有這麼說。」靖軒今天好凶。「我只是覺得反正又沒出什麼事……」
「沒出什麼事?!」听見她無所謂的反駁,靖軒的火氣全然被挑起,猛地抓住春織的手腕,惡狠狠地瞪著她。「你還敢說!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早就被染指了。」她這是什麼態度,好像任何人壓在她身上都無所謂的模樣。
「沒你說的這麼嚴重,我只是被壓著不能動而已。」他越是凶悍,春織越顯溫柔。
可靖軒不稀氨她的溫柔,他要的是她的知覺、她的愛!
「你話說得倒輕松,你知道男人要的是什麼嗎?」他決心好好教訓一下春織,讓她知道男人的可怕。
春織搖搖頭,羽夢館里多是女人,對男人實在沒什麼概念。
「男人要的就是這個!」緊緊攫住她的手腕兒,靖軒忽地將她壓往先前的床褥,壓得春織的肩膀痛死了。
「你……弄痛我了。」即使雙手被靖軒凶狠地抓著,春織仍試圖露出微笑。
「是嗎?」靖軒用冰冷的眼神凍結她的微笑。「你不是說只是被壓著不能動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我……」頓時春織無話可說,也笑不出來。
「你可知道,男人不止要他的女人不能動,還想對她做更深入的事?」不單是用冰冷的眼神睨她,靖軒更以強力的手勁證明他所言非假。
春織的手被捏疼了,肩膀也痛得不得了,可她還是無法明白靖軒的意圖。
「靖軒,我——」她才想告訴靖軒,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可他灼熱的嘴唇隨即不由分說地落下,將她來到口的話卷走,舌尖探入她的口中,激狂地吮吻。
霎時春織的腦中一片空白,心中感受的只有靖軒強烈的吻,和先前無數溫柔的記憶。
「這是男人想做的第一件事……」一陣熱吻之後,靖軒氣息紊亂地警告春織,先前的凶暴銳減一半。
春織迷惑地瞅著他,不明白之前他為什麼生氣。就她看來,這舉動沒什麼不妥呀,他在靖家堡的時候不就常這樣踫她?
「接下來,男人還會對你做這個……」不待她的眼眸呈現更多疑問,靖軒窒人的氣息又侵入她的呼吸,只不過這回多了先前沒有的撫模。
她不知道他干麼松開她的外袍,探入她的單衣,但她覺得他的撫觸好輕、好柔,握住她豐胸的大手也不粗魯,反倒蓄滿了四月的輕柔。
「然後……他還會再做這個……」接著,靖軒又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酥胸,隔著薄薄的單衣輕嚙她高挺的蓓蕾,直到他的額際滿布薄骯。
「這就是男人會對女人做的事,懂了嗎?」他氣喘如牛,用盡全身的力氣忍住胯下的沖動,對著一臉茫然的春織諄諄教誨。
「懂……懂了。」看他這麼努力,春織只好點頭。可說句實在話,她根本不懂他做的事有什麼不好,至少她就挺舒服的。
「既然懂了,你還認為為了一件破袍子做這麼大的犧牲,是一件值得的事嗎?」
奮力平息呼吸的靖軒,很高興春織終于有知覺,未料春織竟又會錯意。
「值得呀!」若不是這件袍子,她也不會再見到靖軒,感受他的踫觸。
「而且,你說錯了哦!」春織邊說邊翻袍子。「這件缺胯袍一點都不破爛,它的織工很好,循環紋和對稱紋都配合得恰到好處,不相信你看!」她將整件缺胯袍都翻給靖軒瞧,證明她可不是亂要東西,臉上掛滿了行家的自信風采。
靖軒先是不敢置信地看著橫躺在春織手中的絲袍,後又將視線挪向春織充滿光采的臉,無法相信她居然一點悔意都沒有。
她,不懂得他的用意,不懂得他的苦心。
她,可以為了一件袍子一路跟來妓院,並且告訴他,比起她手中的絲袍來,貞操不算什麼。
而他,受夠了這一切,受夠了總是屈居于織品之下的感覺。
如果他的情敵是個活人,他還可以要他站出來接受他的挑戰。可如今他的情敵竟是一塊沒有生命的布,這教他找誰決斗?教他如何承受這樣的結果?
他受夠了,再也無法忍受。「對!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袍子,它不破爛,破爛的是我的心!」他要撕爛它,讓她也感受到和他一樣的痛苦。
「靖軒!」眼看著好不容易才得手的袍子,居然被靖軒撕成一塊一塊,春織果然放聲尖叫。
「你不可以——」她想搶過他手中的袍子,卻教靖軒一把揮開。
「我愛做什麼都行,因為我已經受夠了!」他不只是揮開她的手,也推開她的人,整個人如同斗敗的公雞一般無力。
「罷了,我認輸。」他舉起右手做了個手勢,正式宣告投降。
「我無法了解你對織品的狂熱,也無法再欺騙自己只要耐心等候,總有一天你的眼中不會只看到那些無生命的東西,總會看見活生生的我,可實際上……」投降後的靖軒有太多的無奈,卻已經失去力氣把心中的感覺一一訴盡,他累了。
這回春織當真嚇了一跳,靖軒卻已決定不再給她任何發言的機會。
「我要退婚,這次我是認真的。」他痛下決定,決心月兌離這種疲累的日子。「我相信你也不會有什麼意見才對,反正你只會說好,我做什麼決定,對你又有什麼差別呢?」他半是自嘲半是諷刺,陰鷙的臉龐看得春織也和他一同難過。
「靖軒……」
她好想再說什麼,可靖軒卻又打斷她。
「別再說了,拜托。」他現在什麼都不想听。「別再說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他們的緣分果真只能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