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城是襄州境內第一大城,位于山南東道的襄州坐落于長安的西南方,是通往唐土南方各州縣的重要隘口。襄州城內雖不若京城來得繁華,可比起其他城池卻也豪不遜色,無論是自揚州轉運的陶彩或是循北漠絲路而來的香料,這兒全找得到,儼然是一個貨物的集散地。
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春織的心情極度亢奮,只見她清靈的大眼骨碌碌地四處張望,將有關異地的一切繁榮盡收眼底,滿足她稍稍被挑起的好奇心。不過,即使她的眼中反映著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景物,她最感興趣的還是盡快找到她想要的機具,兩天沒工作,她的手都在發癢了。
另一方面,像塊木頭跟在她身邊的靖軒,則是吊起眼楮斜看她興奮的表情,不曉得她在急什麼,而且他更難理解她干麼好好的街不逛,大大的眼珠子淨往大街兩旁的招牌上溜,光瞧就能瞧出樂趣來嗎?
他納悶,覺得自己好像是多餘的,盡避周遭來來往往的姑娘還是同以前一樣對他投以欽慕的眼光,他卻漸漸懷疑起自己來,都怪東方春織這個奇怪的婆娘。
他越想越不甘心,正想清清喉嚨,命令她正視他存在的當頭,奇怪的婆娘忽然扯住他的衣袖,二話不說拉起他就跑。
靖軒只得莫名其妙地跟著跑,跑到一半才想到他的男性自尊問題。
不對不對,他怎麼跟著跑?他應該——
「找到了!」不給他發飆的機會,春織忽然停下腳步,轉身對他甜甜一笑,害他張著的大口只撐開了一半。找到什麼?
「總算找到機具店。」見他一臉茫然,她解釋。
「很好,恭喜你。」什麼跟什麼,他怎麼會說出這麼蠢的話來?
「你知道,方才我還以為你們襄州城里沒有一買機具的店家,害我好緊張哦。」春織又露出個可擬春風的笑容,把他的神經吹得都打結了。
「你放心,如果襄州城找不到,就算讓我去京城,我用扛的也會把你要的東西扛回來。」瞧他這說的是什麼話,莫非他中邪了?
靖軒不可思議地搖搖頭,猜想自己大概半瘋了,等他一腳踏進賣織布機的商家,面對一台比一台還龐大的紡織柄時,他更加確定自己確實是瘋了,這婆娘居然要他把這些巨大的機具扛回家?
不幸的是,她看中的正是眼下這些重量級機具中的其中一台,不是角落邊那些較輕較小的東西。
「你確定你要買的是這邊這一台,不是那邊那一台?」靖軒像在繞口令似地詢問春織,目光凶狠地瞪著那些無奔的紡織用具,下顎有明顯的抽搐。
「嗯,我確定是這台。」好怪哦,他的下巴老抽筋。「這邊這台才是羅織機,你下巴指的那台是腰機織,織不出羅布來。」春織笑眯眯地解釋,將靖軒以小被大的希望輕易的打破。
「好吧!」看來他只好忍痛放棄那台小的。「叫店掌櫃過來把帳結了,回頭我差人過來搬。」要命,那麼一大台機具起碼要三個大男人才搬得動。
「你人真好,可是我還想買別的。」面對他的大方,春織僅以無限的笑意收下。
「還買?!」面對她無度的索求,靖軒以狂吼表達憤慨。
「那可不,我還缺花樓提花機,少了它我織不出東西來。」她沒提的是老人交給她的神秘圖案難織得不得了,一般紡織機根本織不出來。
巴煦的口氣、美麗的笑容,可惜心腸卻像惡鬼似的,他一定是前世沒燒好香,今生才會和她扯上關系。
靖軒在心中喃喃地抱怨,額上的青筋一條一條的浮現,嘴角歪斜。
「你現在口中說的鬼玩意兒是哪一台?」他自牙縫里擠出這舉白旗的一句話,開始懷疑是否得發動整個靖家堡的僕人來幫忙她搬運這些鬼東西才行。
「你是說花樓提花機嗎?」春織猜。
「是什麼機都好。」甚至是食人雞。「只要告訴我哪一台才是你想買的鬼東西,讓咱們快快買完了事。」靖軒口氣極端不悅地橫掃眼前一堆長相怪異的機具,極想拆了它們算。
「好。」他大概是趕時間,春織又猜。「但是花樓提花機不擺在這地方,我們可能得到倉庫去看。」春織一邊必答他的話,一邊揚手招來店家領路。
「倉庫?」听見這字眼後靖軒的臉色更形難看,心中涌起不好的預感。
春織只是甜甜一笑,頷首回答他咬牙迸出的問題,逕自跟著店家走。而跟在她後頭走的靖軒也沒閑著,除了咬牙切齒以外,腳步還踩得震天價響,活像只生氣的老虎。
一踏進倉庫,看見迎面而來的龐然大物,靖軒即刻產生把地踏穿的沖動。
這是什麼玩意兒,居然比他家半個廚房還大?
「店掌櫃,您這兒還真是有好貨色呢!」正當靖軒眼珠子凸爆得快掉出來,春織竟然來上這麼一句,氣炸了靖軒。
「哪里哪里,姑娘您真識貨。」相對于靖軒青紫的臉色,掌櫃兩頰上的紅潤則是健康得讓人想踹上一腳。
「我是說真格兒的,您老也不必客氣了,我還以為這麼精細的手工只有京城的工匠才做得出來,沒想到襄州城里也有如此的高手,住在這兒的人真是幸運。」春織嫣然一笑,對于襄州工匠巧手的激賞之情,全表露在她那縴縴柔荑中。
只見她伸出一雙白蔥般的手,像情人似地撫過每一根通絲、每一片衢盤,嘴角上掛著滿足的笑容。
「怕就怕城里沒有幾個人有姑娘的好眼力哪!」店掌櫃笑呵呵地看著她的動作,由她的舉動中推斷出她不但是蚌行家,還是個熱愛此道的高手。
靖軒也看出來了,並且對于她的行為極度不滿。這該死的婆娘又再一次把他撇下,當他不在場似的與人談笑風生。
可惡!
「掌櫃的,結帳!」大掌一拍,靖軒五指手印清清楚楚地印在提花機的柱子上頭,差點打壞它。
「是,大爺。」掌櫃的嚇了一跳,沒敢再和春織扯下去,生怕靖軒會拆了機具。
「總共是三百兩銀子,大爺。」店掌櫃畏畏縮縮地把該給的數目說給靖軒听,很怕自己會死在他突然轉沉的目扁之下。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靖軒狠狠地提起店掌櫃的領子,口氣陰得跟七月半的惡鬼似的。
三百兩銀子,他有沒有听錯?這數目足夠靖家堡三個月的花費。
「確實是三百兩銀子,大爺。」店掌櫃咽咽口水,幾乎無法呼吸。「小台的羅織機價值一百三十兩,大台的提報機價值二百三十兩,兩台加起來總共是三百六兩。小的也不賺您多,就拿您個整數。」要不是看在這姑娘同是行家的分上,這價錢怎麼也賣不得。
靖軒可看不出來掌櫃的哪里少算啦,事實上,他已經被這個數目氣昏了。
「再說一次相同的數字,我立刻砸了你這家黑店。」靖軒低聲威脅。原本他已經打算出動堡里所有沒瘸的、沒幣的,只要還能走路的人都來搬這台恨天高的機具。沒想到光出動人馬還不夠,還得大量失血,他這是招誰惹誰?
「呃,大爺,您這不是……」店掌櫃嚇得臉色發白,豆大的汗珠凝結在半空中硬是不敢掉下來。
「好了好了,你就別再為難店掌櫃了。」一向後知後覺的春織見狀突然開竅。
「你要是付不出錢來也不打緊,我差人回京城拿便是。」她笑意甚濃地插入兩個大男人的對話之中,軟呼呼地勸架,可她話說出口才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冬舞可能不會答應付這筆錢。
春織相當煩惱,因為她最怕的就是不能再繼續工作,研究白發老人給的織譜。
「不必你多事,我付得起。」幸好靖軒的男性自尊選在這個時候抬頭,適時救了她一命。
一听見工作有望,春織照例又是漾開一抹令人暈眩的笑容,看得靖軒詛咒連連。
可惡,光她的微笑就能害死人!
靖軒著實嘀咕了好一陣子,最後終于松開店掌櫃的領子,心不甘情不願地掏出一袋沈甸甸的銀兩,丟給店掌櫃。
「這兒有一百兩銀子,不夠的部分上靖家堡找帳房拿。」見鬼,居然準備了一百兩銀子還不夠。
「是,小人明兒個就去拿。」一听靖家堡的名號,店掌櫃可當場樂歪了,靖家堡在此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怕收不到錢。
店掌櫃笑到子詡合不攏,腰彎到快駝背,終于把一臉慍意的靖軒給送出門,打算明天快快樂樂的上靖家堡收錢去。
同樣地,春織亦笑得美麗非凡,她作夢也沒想到京城遍尋不到的好工藝,居然讓她在這地方踫見了,教她怎能不笑呢?
「謝謝你。」欣慰之余她也沒忘了道謝,燦爛的笑容看得靖軒火氣頓時消了一半,很難再發火下去。
「沒什麼。」他偏過頭咕噥地接受她的謝意,無力不去看她過于迷人的嬌容。
沒用的家伙,他的心居然該死地狂跳了一下。
靖軒痛罵自己不長進,越想越不對勁,他該做的事是板起臉孔讓她知難而退,而不是在她的笑意下像個傻瓜勞民傷財!
想通了以後,靖軒當真板起一張臉,把一肚子怒氣全表現在臉上,他相信憑他臭翻天的表情必能順利讓春織明了——他很火,非常非常的火。
他很有自信,可惜他的自信踫上春織一點都不管用,他萬萬想不到春織不但一點知覺都沒有,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她的眼光早被大街兩旁那些花花綠綠的衣裙吸引,根本忘了他的存在。
這婆娘!
靖軒的表情瞬間扭曲,兩個拳頭握得比面團還緊,從來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一再的忽略他,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耐性,他非把她扔回京城不可!
他才想動手,大街上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把他立志報復的人吸引了去。
「怎麼回事兒,前面好熱鬧哦!」
原本還在靖軒身邊的春織一溜煙,三兩下便擠到前方的人群里,讓靖軒甫伸出去的魔爪又撲了個空。
靖軒傻愣愣地看著空無一物的雙手,懷疑她是不是練了哪套獨門功夫沒告訴他,否則為什麼他老是抓不到她?他搖搖頭,自從踫上她以後怪事就特別多,回頭得記住多燒兩炷香求老天庇佑才是。
沈痛地嘆了口氣,靖軒別無選擇地跟上前方擁擠的人潮,尋找春織縴細的蹤影。生氣歸生氣,畢竟她還是他的「未婚妻」,他有義務保護她。
街上的人潮持續擁擠,熱烈的討論聲在目睹街角轉進的大批人馬時達到最高潮,隨著漸漸走近的華麗隊伍,原本聚集在街上正中央的人群迅速退至大街兩旁,掀起一陣又一陣竊竊私語。
春織好奇的小臉也跟著耳邊不斷傳入的耳語,一會兒轉東、一會兒轉西地忙得不可開交。
「好大的陣仗呀,是哪個達官貴人出巡?」春織身邊一名年輕少女忽地詢問旁人,拚命鑽動的頭和春織一般好奇。
「听說是莊大人的千金。」一旁的男人回答。
「你是說新到任的莊文堅莊司馬?」另一個婦人面露驚訝的表情。
「是呀,正是他。」
「听說他就生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寵愛得很哩。」
「可不是嘛!而且我還听說他這女兒生性驕縱,脾氣很大呢!」
「唉,有錢人家哪一個不是這樣……」
四周的嘆息聲隨著漸行漸近的隊伍片刻沸騰,並在隊伍護衛的吆喝聲下逐漸轉為驚訝的抽氣聲。除了同行的護衛面目太猙獰之外,他們驚嘆還有其他原因,那便是莊大小姐的穿著。
坐在敞轎中的莊大小姐,此刻正悠悠閑閑地倚在綢緞鋪成的軟墊上,單手支撐著尖尖的下顎,斜眼挑看兩旁衣著樸實的襄州城民。她豐潤的上胸在袒胸衫襦的襯托下宛如兩顆上等的白玉桃,隨著轎輿的起浮一上一下地晃動,看傻了旁人的眼楮。她的細腰在腰頭高至胸部的腓色長裙拖曳下,有如一條擺弄舞動的水蛇,顯得風情萬種。可最讓人艷羨的該算是她身上披著的長帔帛,青色的珠紗中泛著點點銀光,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的貨色。
眾人莫不驚嘆,窮一點的人甚至開始計算起她身上那套行頭價值多少錢。他們在心中撥了撥算盤,計算莊大小姐身上的衣服少說也值百來兩,這麼大的一筆數字可不是普通人負擔得起的。但她不是普通人,她是莊司馬的女兒,而且她身上穿的、戴的,全都是她爹搜刮來的民脂民膏!
兩旁的群眾表面上發出贊嘆的聲音,實際上卻相當不屑,雖然莊司馬才到任沒幾天,但他之前在他鄉的貪污行徑大夥兒都曾听聞,自是特別厭惡。
但眾人沒敢講,而且莊大小姐的打扮也實在太過于妖艷大膽了,瞧她袒胸露背的模樣,頭髻又梳得半天高,沒幾分膽子還真不敢露臉招搖呢,遑論是大舉掃街。
眾人臉上掛著羨嘆的表情,莊家千金則是洋洋得意。
全是一群土包子、沒見過世面的家伙!
坐在轎輿中搖得好不快活的莊千金,睨著一雙細長的眼兒,心里如是想。她一點也不意外會引來騷動,事實上這便是她撐這場面的目的,她喜歡炫耀,喜歡展現她曼妙的體態,更喜歡展現她身上這套只有宮中的貴族婦女才能穿的綺羅縴縷,她還喜歡——
「你身上這件衫襦的織法好特別呀,你知道是誰織的嗎?」
正當莊大千金洋洋得意地斜躺在軟墊中,大作她的白日夢時,她的胸際突然爬上一只縴縴玉手,拉扯她的衣料。
「啊——」莊家千金不期然會遇上一雙魔手,于是扯開喉嚨大叫。
「把你的手拿開!」她拚命和胸前那雙好奇的小手奮戰,一面猜想是哪個膽大包天的登徒子竟敢當街扒她的衣服。
「你不要喊得這麼大聲嘛。」登徒子終于露臉,瞠大著一雙晶亮的美眸,無辜地看著她。
「我只是想請教你這件衣服的料子是出自哪一個布莊,沒別的意思。」春織笑開,踩著小碎步跟上一起往前進的敞轎,生怕她會錯過這個目睹名家作品的機會。
莊千金的臉色大變,除了受到驚嚇之外,她最不能原諒的一點是,模她的居然不是一個俊俏公子,而是一名長得比她還要清秀美麗的女子,實在過分。
「打哪來的潑婦,給我放手!」莊家千金氣得舉起蒲扇,朝春織死抓著不放的小手猛打,春織蔥白的玉手被打疼了,但還是固執地不肯松手,反倒更加抓緊莊千金袒襦的邊緣,拚命拉開,試圖找出織工的烙印。
這就是東方姊妹不為人知的怪癖——狂熱。只要是讓她們踫見了和工作相關的新奇事物,就算是用三匹馬也拉不走她們。
「喂,你別拉呀!」莊千金這會兒當真扯開嗓門大吼了,這不知打哪兒來的瘋婆娘不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憊一個勁兒地拉她胸口,幾乎露出她胸前的兩個小辦點。
「忍耐一下,就快找到了。」春織朝著莊千金嫣然一笑,用最溫暖的笑容向她保證她這麼隨便亂扯一點也不疼。
奇怪,應該會烙有織工的名字呀,藏到哪里去了……
春織拚命地找,莊家千金卻是快氣炸了,今兒個是走什麼楣運,好好一個掃街炫耀的機會,居然教這瘋婆娘給破壞。
「給我放手、放手——」莊千金尖叫,整個胸口在春織的拉扯下完全暴露,給了眾人一個免費觀賞的機會。
「找到了!」春織剛好也在此時窺得織工的名字,和莊千金一同快樂地尖叫。她真走運,竟能親手模得京示城第一名家方慎的作品。
頓時兩個女人都在叫,只不過表情不同,莊千金是氣得臉紅脖子粗,春織卻是露出美麗的笑容。在旁圍觀的群眾則是笑到快彎腰,橫眉豎眼的守衛只是呆愣在一邊,眼睜睜地看著女主人的豐乳在陽光下晃動,眼珠子凸爆之餘還兼流口水。
「看什麼?還不給我打!」莊千金惱羞成怒地拉回被春織弄松的領子,掩住胸口大吼。
轎子旁的守衛這時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想起該負的責任,拿起棍棒就要朝春織下手。
春織傻呼呼地微笑,根本還弄不懂發生了什麼事,一味陶醉在窺得行家名作的喜悅中半天爬不出來。
「這姑娘……在笑耶。」手持棍棒的護衛猶豫了,他從沒看過哪個姑娘家面對這等陣仗還能這麼鎮靜的。
「難不成她有功夫?」另一個護衛也和其他人一樣遲疑,怕遇上深藏不露的高人。
「可她長得這麼甜美縴弱,有可能嗎?」最右邊的護衛倒沒他們的疑心,反而替春織的身體擔心。
「這……」右邊的護衛話一落下,所有護衛的猶豫就更深了。他們真的要打一個手無寸鐵,看起來又弱不禁風的美麗女子嗎?
「嘀咕什麼,給我打——」眼見護衛們居然開起討論大會,莊千金索性閉起眼楮驚聲尖叫,要她的護衛拚命地打、用力地打,最好把春織這個突然蹦出來害她當場丟臉的冒失鬼打死為止。
丟飯碗外加耳根子破裂的危險,迫使莊府的護衛們不得不遵照主人的命令,拿起棍棒就打。他們不約而同的出手,四根粗大的棍子差一寸就要打在春織羸弱的縴體上。
就在這要命的當頭,突然間狂風大作,一道猛厲的掌風自護衛身邊的空隙狂然鑽入,將護衛們手上的棍棒震飛到三尺之外。
堡衛們揉揉被震疼的手臂,互相對看了一會兒,誰也弄不懂是怎麼回事。
莫非,眼前的姑娘果真是世外高人?
他們驚嘆,眼中倏然生起崇拜的光芒。高手就是高手,連出掌都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覺,臉上的笑容亦沒變過,真是令人欽佩。
可惜,他們統統想錯了,神不知鬼不覺出手的人不是春織,而是站在人群外,臉色壞到像是要殺人的靖軒。
他發誓他一定要宰了東方春織這婆娘,不過一晃眼的工夫,她就惹出這麼大的麻煩來!
靖軒暗暗地起誓,怒看一臉傻呼呼的春織。
「靖公子,我在這兒!」向來不會看人臉色的春織,一點都不察生命危險,對著人群外的靖軒開心地揮手,成寶轉移眾人的目光。
靖軒只得臭著一張臉突破人牆走進去,決定宰了她的事可以等一會兒再商量,現在最要緊的是先把她救出來再說。
彬許是靖軒的氣勢太驚人,圍觀的群眾竟自動讓出一條路,讓他高大的身軀通過。
一見著靖軒,護衛們便知道他才是掌風的真正主人,連忙朝他打躬作揖。靖軒也點點頭,算這些護衛還識貨,曉得有些人是惹不起的。
原本整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偏偏橫行霸道的千金硬是不肯就此放手,扯著一副尖拔的嗓子,誓言討回公道。「等等,你休想把人帶走!」莊千金朝著背對她的靖軒大吼,阻止他帶春織離去。
靖軒理都不理,攙起春織的縴臂,便要帶走她。
「你居然敢用這種態度對我,你知道我是誰嗎?」莊千金被靖軒的態度惹毛了,這男人不但無視于她的怒氣,憊從頭到尾背對著她,擺明了不把她當一回事。
又跨出一步的靖軒還是不理她,只是挑起一邊的眉毛,詛咒自己可嘆的命運,最近他怎麼老遇見些腦筋不太正常的女人,唉!
「你敢再走一步試試看,我會教你吃不完兜著走,後悔一輩子!」莊千金這會兒索性出聲威脅,要他認清楚他面對的人是誰。
靖軒下一個腳步果然因她這句尖吼而停下,帶著暗沈的眼神倏然轉身。
「你的口氣很大嘛,敢問是怎麼個後悔法?」他挑起一邊嘴角斜笑,陰郁的表情儼然是風雨來臨的前兆,看在眾人的眼里都知道要逃,可莊家千金偏偏卻有不同的看法。
這個男人……長得真是俊俏!
莊千金看呆了,從他插手管這檔子閑事起,他便一直背對著她,因此看不到長相,只知道他很高、身材很好,沒想到轉過身來的長相更是沒有話說。
「怎麼,突然變成啞巴了?剛才你不是還很神氣,信誓旦旦要我後悔一輩子,怎麼現在又不說話?」一見莊千金呆得跟具木偶似的,靖軒不禁出言諷刺,提醒莊千金突然癱瘓的意志。
他說得對,像他這麼俊俏的男人她要是錯過,那她才會一輩子後悔。
于是莊千金連忙綻開最美麗的笑容,挺著豐潤的雙峰,態度來個大逆轉,把方才到口的威脅全給忘了。
「奴家剛剛只是說說氣話,公子您千萬別放在心上。」手執蒲扇掩嘴輕笑,莊千金盡全力展現最嫵媚的姿態,企圖扭轉她給人的惡劣印象。
「你大可以放心,我沒那麼好記性。」靖軒斜看她一眼,發誓全天下找不出像她這麼惡心的女人,花痴就該留在家里種花,無緣無故跑出來搖蔽是會嚇死人的。
可莊大花痴就愛搖、就愛晃,她就不信現世有哪個男人不愛豐滿的女人,這可是一種流行哪。
「公子,您真是愛說笑。」雖然靖軒毫不掩飾他的厭惡,莊千金仍是不屈不撓。
「比起你的衣著來,我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靖軒毫不客氣地掃了她暴露的穿著一眼,以眼光嘲笑她惡劣的穿著品味。
「您怎麼這麼說話呢,公子。」為了留給他好印象,莊千金只得尷尬陪笑。「我這穿著沒什麼不對呀,京城里的婦女都這麼穿。」她稍稍說了個小毖,看準襄州城里的居民個個都是土包子,沒見過什麼世面。
「真的嗎?」簡直鬼扯,東方春織也是打京城來的,怎麼沒有她一半風騷。
「當然是真的……」猛地搖動蒲扇,莊千金可得意了,早說過這些家伙都是土包子。
「我看事實並非如此吧,莊大小姐。」靖軒冷眼一瞥,以最不屑的口氣戳破她的謊言。「京城里的姑娘穿得和襄州城里的婦女沒兩樣,倒是你無緣無故就穿起宮中的廷服來了,你只是一個州縣司馬的千金,這種舉動……跋宜嗎?」
他當眾戳破莊千金的罩門,順便點醒莊千金見過世面的人不只她一個,嚇得她花容失色。
「我……這位公子……」莊千金霎時變得結結巴巴,滿肚子嬌氣全消。
就如靖軒所言,她這身華服是皇宮中貴族婦女的專屬行頭,她也是因為羨慕,才巴著她爹想辦法給她弄來招搖的,沒想到竟被逮個正著。
「下次撂話的時候,照子記得放亮點,別惹到不該惹的人。」懶得跟她一般見識,靖軒只是冷冷地睨了她一眼,之後拉起一旁的春織,就要離開。
但他不知道他這輕藐的行徑,看在莊千金的眼底卻有如天神轉世,帥得不得了。
「這位公子,請等一下!」就算他不理她,她也要知道他的名字。
然而靖軒根本不理會她的叫囂,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待做,比如修理東方春織這個不知死活的瘋婆娘。
「公于——公子——」
莊千金這會兒只能對著靖軒遠去的背影大喊,陶醉在他無與倫比的帥氣中,久久無法回神。
「好帥氣啊,靖公子。」
正當她喊得熱鬧,醉到不知方休,她身邊的人群又騷動了起來,眼光全瞟往和她同一個方向,跟她一起陶醉。「可不是嘛,靖軒真不愧是靖家堡的掌門人,不但功夫好,人又長得體面,要是能和他攀上親家,不知該有多懊。」其中一位姑娘作夢似的囈語。
「討厭,你怎麼想得和我一樣。」熱烈討論的姑娘們笑得花枝亂顫。
「只要是未出嫁的姑娘家哪一個不是這麼想。」
「可他身邊那位姑娘是誰啊,以前好像沒見過她。」
「是啊,你猜會不會是……」
大街四周又是一陣嘈雜,開口說話的全是思春少女,每個人都想嫁給襄州境內最大戶人家,也就是靖家堡的少堡主——靖軒。
處在人群中的莊千金也想,先別提她對靖軒一見鍾情,就听四周拉拉雜雜的討論聲即可听出端倪,那便是——這個叫靖軒的男人很有錢。
英俊瀟灑又多金,一個男人該有的條件他全有了,不追他追誰?
看著漸成兩個小擺點的靖軒和春織,莊千金當場下定決心窮追到底。管他和那個瘋女人是什麼關系,她都非追到他不可!
這頭的莊千金信誓旦旦,那頭的靖軒卻是壓不住地猛打起噴嚏,頸後生起一股陰冷的感覺。
是誰在詛咒他?
***
他想不通到底是誰在詛咒他,但他一定要掐死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懊不容易才擺月兌人群的靖軒臭著一張臉,將春織拉離一大票懷春少女的嘆息聲中,帶往襄州城內的另一條街上。沿路上他氣得不和她說話,以為這樣多少她會有所知覺。
可惜,他又想錯了,春織什麼知覺也沒有,仍是笑盈盈地看著周遭的景色,和路邊不斷往來的行人打招呼。這婆娘以為她高中狀元啊,居然比媒人婆笑得還夸張。
額暴青筋、拳頭握得老緊的靖軒即刻了解到,要指望她自己有所頓悟是不可能的事了,直接表現出來還比較乾脆。
于是乎,他的俊臉頃刻間轉變,五官扭曲成一團,像頭野獸般瞪著春織。
幸好,這回他的努力沒白費,一直東張西望的春織總算被他臉部的異常表情吸引,回過神來驚訝地看著他。
「你……你的臉怎麼變成這樣?」活像被人揉成一團的紙張。
「我在生氣。」很好,這小妞總算有所知覺。
「可是……你為什麼生氣?」她不懂,不過他的表情讓她聯想起一種新的花紋。
「因為我遇見一個白痴,所以我在生氣。」靖軒一邊回答,一邊把臉扭曲成麻花樣,兩眼閃閃發光。
「咦,剛才大街上有白痴嗎,我怎麼沒見著?」春織嚇了一跳,街上的人明明看起來都很正常,哪來的白痴?
靖軒的臉,立刻因她這句「妙不可言」的回話而徹底扭曲起來,不由自主地發出幾近動物式的低吼。
他的表情好特殊哦,讓她聯想起………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說誰?!」靖軒實在無法再繼續戴著文明的面具,索性吼個痛快,「我是造了什麼孽,非得和你這瘋婆娘綁在一起不可?!」
他狂吼,發紅的雙眼反映著挫敗的痕跡,呲著的牙潔白卻又陰森,和他身上明顯豎起的寒毛一起形成一幅驚悚的畫面,有如一只被踩著尾巴的狼。
街上的行人莫不被他這德行嚇跑,只有春織突然間高興地大叫——
「獸紋!我想到了,就是獸紋!」害她想了半天。
「你真好,在你身上我總是有新發現。」春織甜甜地一笑,一張興奮的小臉頃刻間變得好美,雙眸亮得像天際斑懸的星子,沖著他扭曲的臉瞧個不停。
這……這又是怎麼回事,他在罵她難道她不曉得嗎,還跟她吱吱歪歪地扯一堆他人好不好的屁話?
「請你維持這個表情不要動,我等會兒就來。」
他的疑慮還沒搞懂,但見姑娘她一臉笑意拔腿狂奔,跑進對街的一家筆墨店。
靖軒一肚子疑問,根本搞不懂她在干什麼,只看見她跟人拉拉扯扯,然後抱了一堆紙墨跑出來,後面跟了個滿臉無奈的店掌櫃。
「姑娘,您還沒付錢啊!」店掌櫃邊追著春織跑邊嚷嚷,一路追至靖軒的面前。
春織氣喘吁吁地放下筆墨,攤開紙,蹲在地上便開始磨起墨來,根本也不管她那套行頭是不是搶來的。
這到底是……
「店掌櫃的,這是怎麼回事?」他看看也跑得氣喘吁吁的掌櫃,再看看蹲在地上啥事也不管的春織,被這詭異的狀況弄糊涂了。
「靖公子,您來得正好,這位姑娘到小的店里抱了一堆東西以後,便頭也不回的就跑了出來,我跟她拉扯了半天,她也不理人,還直要小的別妨礙她。」店掌櫃像遇見救星般抓住靖軒猛告狀,一狀將春織告到天邊去。
「她拿了你多少錢的東西?」靖軒茫茫然的接受掌櫃的申訴,自腰帶中掏出裝有碎銀的錢袋,嘩啦啦的倒出來。
「不多不多,正好一兩文銀。」店掌櫃樂不可支地接下超過一兩的碎銀,笑吟吟地離去。
靖軒無意識的把錢袋收好,又無意識的回想起他爹把允婚狀子交給他時的昏醉模樣,瞬間產生掘墓的沖動。
都怪他那該死的爹,才會讓他陷入這天殺的窘況之中!
「你到底該死的以為你在做什麼?!」付完錢、詛咒完他老爹後,靖軒這才有空找真正的罪魁禍首算帳,弄清楚她在干麼。
春織但笑不語,低垂著的小臉亦不曾抬起,逼得靖軒只好也一起蹲下,察看她手中的玄機。
怎知他不看還好,一看便氣呆了,這婆娘畫的是什麼鬼東西?!
「你、你搶了人家半家店就是為了畫這玩意兒?」靖軒盡量告訴自己不要氣,要有風度,可是他發現那實在太難了。他相信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在看見自己的臉被畫成一格一格扭曲歪斜的織紋,旁邊並附注「靖軒︰獸紋」的同時,還能保持良好的風度。
「是呀!」春織抬起臉來微笑,用最無辜的態度在附注底下又加上一句︰「發紅的眼」。如此一來,便算完成了整幅織譜。
靖軒突然想起稍早吃的閉門羹,臉上的表情迅速扭曲成另一個花樣。
「今天早上你突然當著我的面甩上門,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她八成又是想到某種該死的花紋,急急忙忙跑進房去將它畫下。
「你真聰明,我不說你都知道。」春織頗為驚訝他的神機妙算,一點都沒發現他的雙拳已經握得喀喀作響。
「哪里,托你的福。」靖軒已經氣到不知該說什麼了,這個沒神經的女人,難道她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在生氣?
「不客氣。」她果然不知道他正在氣頭上,反而將畫好的織譜小心翼翼地收起,笑容可掬地看著他。
老天原諒他沒風度,他實在快不行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都干了些什麼好事?」咬著牙把話講完,靖軒的語氣中淨是忍耐過度的痕跡。
「我是干了很多好事啊!」顯然春織滿有自覺。「我今天不但窺得名家的作品,還畫了兩幅織譜,誰能說不好呢?」只可惜時間過于匆促,沒能將他臉上的神情細細描繪,不過不打緊,等回靖家堡後再補上幾筆便是。她回答得理所當然,靖軒卻是听得快吐血,這婆娘!
「我懷疑你的腦子長到哪里去了,這些能算是好事嗎?」差點被人扒皮。「你知不知道今兒個你就像瘋子一樣,又扯人衣服又搶劫筆墨店,要是沒我罩著,你早上西天報到了。」就算不死,起碼也得挨一頓板子。
他說的沒錯,可是比起失去探看名家作品的遺憾,這些都是小事。
春織笑嘻嘻地這樣回答,差點沒氣壞靖軒。
「好,我再也不管了,就讓你瘋一輩子算了。」靖軒當下決定,再也不要和她瞎攪和。「等咱們一回到靖家堡,我立刻差人備轎送你回京,這樁婚事我是退定了。」
他的表情堅定,口氣寒蠶磣大有任誰求饒都不接受之意,不料春織卻——
「你要退婚我沒意見,但我有個小小的要求,希望你能答應。」春織深明大義地點頭,語氣中有著些許遲疑。「什麼要求?」盡避她爽快的答應刺傷了他,但她猶豫的口氣稍稍安慰了他破碎的自尊心。
「再給我兩個月的時間。」春織回道。「你只需要再忍耐我兩個月,這兩個月之內你不必管我,只消給我織布機和原料,兩個月後我一定走。」
被句話說,他對她的觀感她一點也不在乎,她在意的只是能不能在兩個月後,順利當上那場織布大賽的裁判!「隨你。」再一次地,靖軒又被氣暈。「你不必擔心我會去騷擾你,我已經決定和你冷戰到底。」
他重重地宣誓,她淡淡地微笑,一場單方面的冷戰于焉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