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到處一片撻伐之聲。
眾人的目標一致對準藺嬋娟,同為丑聞案主角之一的仲裕之雖然也有人批評,但比起一波接一波討伐藺嬋娟的聲浪來,顯然要緩和上許多。
因此,如果這時你走到金陵的街頭,定能听見人們就站在街角討論此事,嘴巴熱烈的喳呼。
「听說那天以後,就沒人去找藺嬋娟辦喪事了。」
「這是當然,誰敢讓那的女人主事?祖先都要感到丟臉。」
「你看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沒瞧那天他們一起走出來?」
「真是這樣的話,那咱們還不把這對婬男蕩女捉到官府里治罪?」
「他們又不是通奸,治什麼罪啊?別忘了他們兩個都還沒成親呢!」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表面上雖拿仲裕之和藺嬋娟沒轍,其實心里早已經為他們私下定罪,預判死刑。
仲裕之煩躁地在家里走來走去,他當然知道這個情形,心中也想好因應對策,但就是提不起勇氣。
不管了,先去了再說!
他硬著頭皮,不管眾人詫異的眼光,硬是在一片蜚異聲中踏進藺嬋娟的店,進去了以後,才發現店里竟然只剩她一個人。
「怎麼只剩下你一個人,助手呢?」他環顧四周,偌大的店面空曠得可怕。
「都走光了。」她面無表情的回答。「小珍的父母昨兒來店里把她帶回去,說是不能讓她在我這種女人手下做事,其他人也這麼想,我就讓他們統統回去。」
接著,她頓了一下。
「也好,反正現在也沒事做,多留一個人,就得多喂一張嘴。統統走光,我反而比較輕松。」
她表面話雖說得輕,但仲裕之知道內容沒那麼簡單。永平號是她父親留下來的遺產,如今變成這樣,她內心一定很難過,或許還會責怪自己。
「都怪那設陷阱的混帳,若是讓我知道那個人是誰,我絕不饒他!」見她如此困窘,仲裕之不禁詛咒起來。
「算了。」她反倒不在意。「他會設下這個陷阱陷害我,無非就是為了趕走傳教士。現在傳教士走了,他應該不會再有動作,又何必去想他。」
對方的一舉一動,都是為了驅逐傳教士。對方以為有她和仲裕之保護,就不可能成功趕走他們。所以才會把目標對準她,破壞她的名譽引起眾人的撻伐,以便驅逐計劃能順利進行。
對方走對了第一步棋,但卻忽略了他們早已布下的暗棋。早在他們落入陷阱之前,就已經秘密著手將傳教士遣返的事宜。這會兒他們正安全返回到紹興羅明堅身邊,唯一受損的是她的名譽,所以她才會說不再計較。
仲裕之當然也知道這一點,但還是忍不住氣憤。
「你倒看得開,你現在的名聲已經壞得比我還壞,還說不用計較?」說到這個,仲裕之就想打死外頭那些亂嚼舌根的混帳。明明是他和她一起被陷害,攻擊的目標卻唯獨對準她,真不知道這個社會出了什麼毛病!
「你干嘛這麼氣憤?」奇怪的人,竟比她還生氣。
「你都不氣嗎?」他嚷嚷。「那些人是在造謠,說一些我們根本沒做過的事!」什麼婬男蕩女?他根本什麼都沒婬到,什麼都沒蕩到,卻被人說得好像有這回事,簡直是莫名其妙。
「我看你比較氣的好像是你沒佔到便宜,卻無端沾惹滿身腥。」至于
「誰、誰說的?」他被說得有些臉紅。「我當然關心你的名譽,不希望你受到傷害。」這種情緒當然不能硬說是沒有啦,但他最在意的還是她的名譽。
「誰也傷不了我。」她面無表情的要他放心。
「听你在胡扯!」就會逞強。「你老早受傷,而且傷得不輕。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傷心欲絕。
「我的表情和平日沒什麼兩樣。」藺嬋娟不好意思說他的頭殼壞掉,但他的說法真的很奇怪。
「呃……」可惡,還當真是一模一樣。「反正我就是懂得你的心思,你嘴上雖然不說,但我知道你其實挺在意外頭那些流言,對永平號造成的傷害。」
此話倒是不假,若單單只針對她,或許她倒不會那麼在意。偏偏這些流言已嚴重危及到永平號的聲譽,讓她百口莫辯。
要是祖先們地下有知,他們辛辛苦苦一手創立出來的事業,就這麼讓她給毀了,恐怕也會在地下跳腳吧!
一想到她已令祖先蒙羞,藺嬋娟就再也說不出任何倔強的話,只能緘默。
「說到底,這錯都歸我。當初在接到信時,要能再多想幾下,就不會有今天的事發生。」仲裕之不能原諒自個兒的粗心大意,因而自責不已。
藺嬋娟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將他這份心意,默默放在心底。
仲裕之的表情突然變得很緊張,拼命清喉嚨。
「所以嬋娟我想——咳咳!」他一副快被勒死的模樣。「所以我想——咳咳!」
他欲言又止。「我想——咳咳!」
「我去倒一杯水。」見他快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藺嬋娟轉身就要倒茶。
「不、不用了!」仲裕之疾聲阻止她。「我不想喝水,我只是想……只是想……向你求婚!」
說了,他終于說了。
他咳了半天,支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將憋了許久的話說出口,現在就等她的反應。
藺嬋娟看了他非常多眼,多到他以為自個兒長了兩個頭。或是生了四只眼楮,她從來沒有這麼仔細看過他。
「傳教士的事已經解決,你不需要這麼做。」藺嬋娟淡淡回絕他提出來的要求,急得他連聲詛咒。
「這和他們沒有關系,是我自己想跟你求親。」他急得額頭猛冒汗。
「為什麼?」
「因為、因為你的名譽已嚴重受損。因為、因為我的名聲也不好听。因為、因為這樣,我們干脆配成一對,你的意下如何?」
完了!
當他噦噦唆唆的把這些話說完,又看見她空白的表情,馬上就發現說錯話,他不該這麼說。
他懊惱的搔搔頭,好想殺死自己。正經的話不會說,光會扯些有的沒有的,他這是什麼個性?
正當仲裕之心想完蛋的當頭,藺嬋娟的身體卻突然動了一下,淡淡的道——
「我答應。」
仲裕之揚起的手當場僵住,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你說什麼?」他听錯了吧!
「我說答應。」她的表情還是一樣平靜。
「你答應?」他沒听錯。「你答應?!」老天,今天一定是他最幸運的日子,但他還是不安心。
「你是不是又跟我開玩笑?」先確定一下比較好,免得空歡喜一場。
「不是。」她依然面無表情。「我是真的答應你的求婚。」
她答應他的求婚,但為什麼她的表情還是——
「可是你的表情一點沒變。」一般女子遇著這個時刻,不必欣喜若狂,少說也該含羞低頭,可她卻是一臉空白。
「我天生就這個樣子。」她可沒有勉強他一定得接受。
「好吧,這個樣子就這個樣子。」誰叫他犯賤,只喜歡她。「咱們就這麼說定,不許耍賴。」
她居然答應嫁給他!
兩個人之間的婚約,就在仲裕之一頭熱的情況下敲定。
至于藺嬋娟這邊呢?
當然還是沒有表情。
★★★
劇情急轉直下,藺嬋娟和仲裕之兩個人竟然要成親了。這嚇壞了許多人的心髒,摔破了好幾只茶壺,每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于是,街頭議論紛紛。
原先等著看好戲的人,這會兒改為肅然起敬,兩大怪人的結合引人側目,自然制造出不少話題。
人們談啊談的,說啊說的,話題全集中在仲裕之多有錢身上。他們並且討論這些錢的來源,還無聊的打賭,等他們成親以後,藺嬋娟會不會也跟著被克死掉,畢竟他是不祥之人,專門克親戚。
有關他們倆的傳言,五花八門,各式各樣都有。一會兒說他們是因為遮丑才需要成親,一會兒又有人發誓,他們是因為相愛才會走上婚姻這條道路,反正從頭到尾流言沒斷過,依舊熱鬧得很。
就在眾說紛紜的情況下,鑼鼓隊敲敲打打,一路打進永平號,將藺嬋娟迎進仲府,成為金陵最新的神話。
酒過三巡以後,合該是新婚夜。新郎趕忙送客,暗示眾親友該滾的都滾、該跑的跑,別想要鬧洞房一沒門兒!
事實上不是他小器不讓別人鬧洞房,而是怕他們被新娘子嚴肅的表情嚇到,天曉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新嫁娘,只得一直在房內踱步。
以前他上青樓的時候,都是怎麼和那些個鶯鶯燕燕同樂?他忘記了。他太久沒上妓院,而且把那些玩樂的招式拿來對待自己的妻子,好像也不太對,那會嚇著她。
他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妥。玩樂了一輩子的風流大少這會兒竟像個未經人事的小憋子,怎麼也不敢接近自己的妻子,拼命踩穿地板。
他拼命踩、用力踩,踩來踩去就是踩不到喜床,就是不敢前去掀開藺嬋娟的紅頭蓋巾……
不行,男子漢大丈夫,怎可畏畏縮縮?
仲裕之下定決心要闖過這一關,于是毅然轉身,怎知轉著轉著,赫然給他撞見一具僵直的軀體——
「哇啊!!」這下子仲裕之嚇得魂都快沒了,他的新娘子哪里不好窩,竟然站在他後面。
「嬋、嬋娟!」他嚇得魂飛魄散。「你干嘛、干嘛像個幽靈一樣飄到我後面來?」輕盈的腳步完全不發出一點聲音,嚇死人也。
「因為你一直在那邊走來走去,我好奇。」她不明白地板有什麼好踩的,他已經足足踩了一個時辰。
「好奇也不必用這種方式嚇人啊!」他抗議。「你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嗎?」
「抱歉。」她聳肩。「但我以為你在我店里混久了,應該相當習慣這種氣氛才對。」
他是滿習慣看那些紙人和棺材,但從來沒被活的紙人嚇過。
「你先去床上坐好,我馬上就來。」他好不容易才培養出來的決心,被她這麼一鬧,這下又得重來。
「可是我悶。」藺嬋娟還是站在原地不動。「厚重的頭蓋巾覆得我喘不過氣來。」
從進門到現在,已過了七、八個時辰,她當然會受不了。
「我知道你不舒服。」他也想趕快行動,但他還沒準備好。「不過你還是先到床榻上坐下,等我……」
「你到底有什麼毛病?」藺嬋娟可不是那麼容易被唬弄過去的人。
「毛、毛病?」冷不防被捉到小辮子,仲裕之手忙腳亂。
「哈!」他笑得很尷尬。「我哪有什麼毛病?我可是征戰過無數女人的多情種子,不可能有毛病的……」仲裕之手足無措的搔頭,同時慶幸她被紅頭巾蓋著看不見,要不然就糗、大了。
「是嗎?」紅頭蓋巾底下的人頓了一下。
「當然是了……」他的笑聲听起來有些勉強。
辦頭蓋巾忽然無預警地掀開,露出藺嬋娟清麗的容顏。
「我想你最好解釋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仲裕之萬萬沒想到藺嬋娟竟會自己抽掉頭蓋巾,驚訝到一時口吃。
「你、你怎麼自己掀掉紅蓋巾?」這是他的權利……
「因為我悶。」她還是那句老話。「你不想掀,我只好自己掀了。」免得活活悶死。
「我不是不想。」是不敢。「我只是想先冷靜一下……」
「你干嘛需要冷靜?」她接著問。「你不是說你是多情種子,什麼狀況都能應付。」
「我沒有這麼說過。」他被她逼得有些急。「我只是說……只是……」
「只是說什麼?」藺嬋娟不容他逃避。
「我只是說……好吧!我緊張,我緊張到幾乎快跳樓,這總行了吧!」在她平靜的眼眸下,他老實招認。
「你為什麼緊張?」她不覺得他的誠實有什麼值得贊揚的地方,反而覺得奇怪。
「我也不知道。」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大概是因為過去我交往的對象都是煙花女子,不曉得怎麼跟一般人相處的緣故吧!」
「我不是一般人。」藺嬋娟作夢也想不到他竟是為此而不安。
「我曉得你不是一般人。」他莞爾。「如果你是一般人,我也不會娶你。」正是因為她特殊,所以更加珍惜。
「但是這個時候你應該把我當成普通人,否則我們會就這麼僵持一輩子。」永遠不會有機會了解彼此。
「我同意你說的話。」他猛搔頭。「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開始。」感覺上他這一生沒這麼笨拙過。
「就從洞房花燭夜開始。」
她大膽的宣言,差點沒嚇掉他的眼珠子。
「嬋、嬋娟!」
「你怎麼對待你那些老相好,就怎麼對待我。」省得噦噦唆唆。
這回,仲裕之是嚇掉舌頭,呆愣了半天,才急急忙忙的撿回。
「這怎麼可以?」愛說笑。「你是我的妻子,怎麼可以拿來和那些青樓女子相比——」
仲裕之到口的話,倏然消失在一道火辣的熱吻里。他眨眨眼,總覺得這不是真的,他的新婚妻子竟然主動吻他!
「嬋、嬋娟!」他像只九官鳥吱吱喳喳個不停,主人見他噦唆,又把他的頭拉下來重吻一次。
這一吻,吻得是鬼哭神號,風雲為之變色。要不是親身體驗,仲裕之根本不敢相信,外表看起來冰冰冷冷的藺嬋娟,吻起人來竟然這麼熱情。
「你、你什麼時候……」他已經喪失了語言能力,只會耍痴呆。
「你不是一直抱怨我像紙人一樣,今天終于讓你開了眼界。」她聳肩。
對,他是開了眼界,但方式太過于刺激,他的心髒有些負荷不了。
「你、你這招是跟誰學的?」他不是有意講話結結巴巴,實在是因為克制不住。
「跟你。」
她的回答又是讓他一陣目瞳口呆,幾近木頭人的狀態。
「跟、跟我?」天可明鑒,他可從來沒踫過她。
「嗯。」她點頭。「你記不記得以前,咱們經常在青樓的門口相遇?」
他當然記得,他們老在不該踫見的地方踫上。有一次他在戲棚子’的陰暗處和一名青樓女子打得火熱,正巧她從那個地方經過,兩個人還著實互相嘲諷了一番。
「你該不會是……」他的臉已經開始發黑。
「沒錯,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學起來的。」她點頭。「每一次你都肆無忌憚的玩,一會兒在樓梯,一會兒在門口,一副玩得很開心的樣子。從那個時候開始,每回我上青樓,要是恰巧經過你的房前,我都會多看幾眼,看你又有什麼新鮮把戲。」好學起來。
事隔多日,藺嬋娟終于讓仲裕之明白她有多注意他,他卻快要不支倒地。
造孽啊!
他痛心疾首。
以前他當著她的面游戲,心里想的只是刺激她,沒想到竟刺激過頭,把她的興致集中到另一件事上去。
難怪她的吻這麼火辣,他都這麼吻人。每個和他接吻的女子,哪一個不是飄飄欲仙,緊緊攀住他嗲聲說還要,緊接著就是……
「你……」他突然想起一個問題,緊張地猛吞口水。「你該不會連接吻以後的把戲都學起來了吧……」
仲裕之在心中大喊阿彌陀佛,祈禱她別連接吻之後的撫肩、揉胸、月兌衣、除裙等等諸多動作,都一並留神。
藺嬋娟只是看他一眼,面無表情的走過去,雙手搭上他的肩,按照程序,一樣一樣忠實重現。
老天,她真的都學起來了。
被按例在地的仲裕之一邊申吟,一邊落淚。
他真是造孽……
★★★
嚴酷的冬夜,竟升起了一輪皎潔明月。
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圓,像個銀盤籠罩在金陵的上空,倒映在秦淮河如銅鏡般的河面上,既神秘,也美麗,又相互輝映。
月是如此的迷人,待有心人昂頭探訪。可惜有這等心思的人不多,多數人仍選擇關上門、吹熄燭火睡覺,一如安靜的仲氏大宅。
偌大的仲府,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只有相擁的人們,互相依偎在彼此的懷里,乘著睡意入夢。
蚌地,房間的不遠處傳來一陣奇特的聲響。那聲音窸窸窣窣的,似有人潛入,打擾了藺嬋娟的睡眠。
懊吵!
她不悅地皺起眉頭,翻身想要換另一個方向逃避聲響,不期然撞到她丈夫的肩膀,接著被擁進懷中。
「怎麼了?」仲裕之睡意甚濃,眼楮開了條縫地問。「睡得好好的,干什麼半夜醒來?」
「我懷疑有壞人潛入。」她說出她的擔憂。
「壞人?」這下他睡意全沒,連忙坐直身環看房間的四周,卻沒有發現任何異狀。
「沒有啊,哪來的壞人?這房間只有你跟我而已。」恐怕是神經過敏。
「不,我真的有听見聲音。」她指著房間的某一個角落,十分堅持。「就在那兒,窸窸窣窣的,我絕對沒有听錯。」
起先她還以為是在作夢,可她越听,越覺得不對勁。
仲裕之隨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頓時笑出了聲音,那兒的確有聲音,不過不是她說的壞人。
「那是蟹。」他解釋。
「我們在吃的螃蟹?」她懷疑地看著他。
「難不成還有別的?」他挑眉。
「可是現在不是產蟹的季節。」秋天才是。
「所以你才應該覺得感動。」仲裕之可得意了。「因為這些蟹是我托人從南方的一座小島帶回來的,听說那兒很溫暖,一年四季都有蟹賣。」
「你特地請人帶螃蟹給我吃?」藺嬋娟沒想到他會這麼做,這得花不少錢。
「現撈的。」他點頭。「我請人先撈了以後,用水養在船上,再走水路運回。所以你才會听見窸窣的聲音,因為它們全是活的,這會兒正在桶子里吐泡——啵啵!」
除了解釋之外,仲裕之還外帶表演,生動的表情惹得她都忍不住想下去看那些蟹。
「我看看。」她直接越過他翻身下床。「我去看看那些蟹,是否真如你說的那樣,在吐泡。」
結果那些蟹真的都在吐泡,活生生的一只也沒死掉。
「都說了它們是活的你還不信!」仲裕之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後,為她披上一件外衣,笑著搖頭。
她倚著他的胸,心中有說不出來的感動,特別是這一大桶蟹。江南人都愛吃蟹,她也不例外。只是蟹期短,一般來說多集中秋天,所謂菊紅蟹黃,指的正是秋季吃蟹的情景。
只不過現在是冬天,他居然能弄到這麼一桶活生生的蟹,著實難能可貴。
「謝謝你。」她細若蚊蚋的聲音幾乎被他寬闊的胸膛淹滅。
「不客氣。」雖然她說得很小聲,但他還是听見了。
她默默靠著他的胸,和他一起凝視窗外。意外地發現月很圓,而且很亮。
「原來今兒個是十五夜,難怪月特別圓。」透過窗欞,遭逢月影,藺嬋娟方才想起今日的時序。
「是啊!」仲裕之亦有所感。「這麼大的月亮,倒讓我想起一首我很喜歡的詞,也是和月亮有關。」
「哦。哪一首?」她沒想到他竟也如此風雅。
「蘇東坡的水調歌頭。」他淡淡微笑。「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唯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藺嬋娟在他才剛說完前半段之後,便接著說後半段,說完了以後才笑著說——
「我也喜歡這首詞,很有意境。」在月光的照耀下,她露出燦爛笑容,看得她的丈夫都呆了。
「再笑一次,這是你第一次對著我笑哦。」他興奮地對著她眨眼楮,快樂的模樣,宛如一個得到至寶的孩子。
「胡說,我以前就對你笑過。」她好笑地睨著他。
「但那是在黑暗中,而且是唯一的一次。」他反駁。
沒辦法,她只得對著他再笑一次,笑容一樣明艷動人。
「你好美,嬋娟!」沖動之余,他把她擁入懷里,抱得緊緊的。
「真的好美……」感謝老天爺把她賜給他,讓他獲得別人無法獲得的喜悅。
「你確定我的笑容真的很美嗎?」她仰起頭要他再確認一次。「你以前老說我的表情像紙人。」
不動也沒反應,那倒是。不過那是以前的她,自從成婚之後,她已改善許多……呃,至少和他單獨相處的時候,是好一點了。
「就算是紙人,也是最漂亮的紙人。」幸好他以前泡馬子的那套沒全忘。還可以拿出來應付一下。「別忘了你家號稱全金陵最厲害的杠房,扎紙人的功夫一流。」
他這馬屁,顯然拍得有些過頭,不過她原諒他,誰教他說她是最漂亮的紙人,還設法弄了一桶蟹給她吃。
藺嬋娟她大人有大量,決定不和他計較,只管倚著仲裕之,和他一起賞月。正賞得有趣之際,忽地感覺仲裕之的胸膛起伏,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她直起身,好奇地看著她老公,發現他又是咳聲連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模樣煞是尷尬。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他一會兒扶住她的肩,一會兒把手擺在自個兒的背後,表情僵硬得可笑。
「問啊!」盡避她很想發笑,但她還是裝出一臉平靜的樣子。
這讓他更加坐立不安。
「呃,咳咳。」該死,他的喉嚨怎麼突然這麼痛?「我是說……咳咳。」他停頓了一下。「我是想問……咳咳。」他又清了一下喉嚨。「我是想問’——當初你怎麼會答應我的求婚?!」
說了,不,應該說是吼了。要是每次他一有個不好意思說出來的事,都用這一套,那她敢保證要不了幾年,就得完全失去聲音。
「那個時候你不是就已經知道答案?」她不給他正面回答,反逗他。
「是啊,是為了挽救你的名聲和事業,我怎麼會這麼笨?」他像顆泄了氣的鞠球,頃刻頹廢下來。
「但我以為你至少對我有一點感情。」他的表情如同一個被丟棄的孩子。「雖然是因為方便結合,但起碼應該有點好感,否則怎麼繼續走下去……」
仲裕之嘮嘮叨叨,字里行間滿是傷害,還有他的表情也是。
「大多數的夫妻,先前也都沒有感情,還不是一樣攜手走過人生。」藺嬋娟淡淡反駁。
「話是這麼說沒錯。」他被堵得有些難堪。「但我還是希望我們的婚姻能有感情做基礎……」
「我若對你沒好感,是不會嫁給你的。」
「咦?」
「我若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不可能答應你的求婚。」瞧他那副痴呆的蠢樣,唉。
「你是說……」他的表情依然呆滯。「你的意思是,你早就對我有感覺,才會答應我的求婚?」他不是作夢吧!
藺嬋娟點頭。
「天啊!」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對我有感覺的?」原本他以為這是權宜之計,沒想到其實不是這麼回事,她早喜歡上他。
「不知道。」
正當他興奮之際,她當著他的面,潑下一盆不小的冷水。
「嬋、嬋娟!」他揚聲抗議。
「這很重要嗎?」她用反問撫平他臉上的難堪。「喜歡就是喜歡,什麼時候開始?從哪里開始?都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要彼此能夠確定不會輕易結束,這才是婚姻的真諦。」
藺嬋娟這一番見解,霎時有如棍棒一棒打在仲裕之的頭上,使他茅塞頓開。她說的對,喜歡上就喜歡上了,誰還管他何時開始,最重要的是能確定不會結束。
卑雖如此,但他還是在意——
「我怎麼知道你哪一天會不會突然改變心意,說不喜歡我了?」他委屈地嘟起嘴。「像你這種沒感覺的人,答應得快,拒絕得也快,我實在很沒安全感。」
說的也是,她的確沒什麼感覺,相對地,也不容易給人感覺。
「我可以給你安全感。」她決心多付出一些。
「怎麼給?」他懷疑的看著她。
「這麼給。」她二話不說,拉下他的頸子,用實際行動保證;他們絕對能夠攜手走完人生。
窗外明月高掛,窗內戀人私語切切。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