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日本基本上是個冷凍庫,走在街頭上嘴巴隨便哈兩下,都能哈出一團白霧,若遇強風吹過,所有行人都會忍不住顫抖,在人群熙攘的都會區尚且如此,距離東京有一段距離的群馬縣更不用說,簡直是冷到家了。
「呼呼——」站在氣溫幾近零度的山上,吳若曦不斷對手心吹氣,想辦法溫暖已然僵直的手,以免等一下試駕時不夠靈活。
巫梓雍正和日籍車手討論等一下試車時切注意的事項,講到一半,目光突然轉往她的方向,臉色十分沉重。
她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但看他的表情感覺不妙,他該不會臨時反悔,不讓她試車吧?
日籍車手拍拍巫梓雍的肩膀,朝吳若熙的方向點了點下巴。
巫梓雍臉色凝重地走回吳若熙的身邊,猶豫了半晌說道。
「我看還是讓我來吧!」這座山的車道不是開玩笑的,彎彎曲曲的坡道比美九彎十八拐,坡度又大。不飆速度已經夠難開,況且她還得和另一輛車比賽,他真的很為她擔心。
「為什麼?」吳若熙可不領情。「我們明明說好,是由我試車。」
「這里的坡度太大,我不希望你冒險。」他解釋。
「才怪。」她呲之以鼻。「我看你是因為不相信我的能力,才不希望由我來試車,對不對?」
開車本來就有風險,除非一輩子都不踫車,一旦鑽進駕駛座就和危險月兌離不了關系,再平坦的道路都一樣。
「我沒有這個意思。」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隨便指控他。「我只是覺得這里的車道太危險了,而且路邊還有些積雪未融,我怕車子會打滑。」
「換你來開車,那些積雪就會融了嗎?」她不客氣地嗆他。
「若熙——」
「我不管。」她試車試定了。「你已經騙過我一次,這次要是再放我鴿子,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騙她說不懂日文的事已經讓她很火大,現在再給她出爾反爾,她可能會放火燒車,到時候誰都不必爭。
「你知道我是為你好。」巫梓雍真的很無奈。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她的情緒稍稍緩和下來。「但是我更希望你說到做到,況且,我也沒那麼脆弱,別忘了我以前可是田徑隊的主將,腳力超猛。」無論是踩油門或是踩煞車,反應都一級棒,隨便就能踩到底。
「就是知道你有多厲害,我才擔心。」他無奈地嘆氣。「答應我,千萬不要逞強,記住你是來測試車子性能,不是來賽車,危險的事情盡量不要做。」比如說甩尾,尤其後面那項嚴格禁止,絕對不能嘗試。
「好。」她表面上點頭,心里想怎麼可能不飆速?車子的性能可不是用嘴巴說出來的,而是要親身去體會。
「嗯,要加油。」巫梓雍勉強對她微笑,內心最佳首選憊是她乖乖待在原地,等他試車回來,不過他明白那是奢望,她根本不會听他。
「我先到終點站等你們,你們準備好就過來。」身為代理商代表的巫梓雍,其實還有一個任務,那就是遠距離觀察兩部車子的況速情形,並且做成記錄。
「拜拜。」吳若熙已經迫不及待送走巫梓雍這個嗦的家伙,等著和日籍車手軋車。
巫梓雍無奈地笑笑,對于一個才剛給她滿足的男人來說,她可說是非常無情,竟然一看見新車就馬上攆他走。
舊不如新,新不如更新,剛出廠最青
既然女朋友都卯起來趕人,巫梓雍只得模模鼻子跳上大橋真也借給他的休旅車,先行駛離現場。
五分鐘後,巫梓雍已經到達終點,用手機通知吳若熙他準備好了,吳若熙看向日籍車手,點頭回說他們也準備好了,準備好了軋車。
吳若熙負責試駕的是EvoX,這也是「漢森集團」下一階段計劃引進的新車,由她這位所屬車隊的專業技師試駕再適合不過。
他們故意舍棄比較平坦的前半段山道,改走更里面的後半段山道,為的就是真正測驗出車子的性能。
吳若熙和日籍車手幾乎賠不是間坐上駕駛座,一起發動車子。
咻!咻!
就听見兩輛車的引擎同時發出尖銳的狂吼,顯示它們皆已牌備戰狀態。
「GO!」
隨著兩人同時急踩油門,兩輛性能卓越的跑車像子彈般沖出去。吳若熙所駕駛的EvoX率先帶頭沖出,將日籍車手駕駛的GRBimprezaSti拋在腦後。
不過日籍車手也不是省油的燈,方向盤一轉,從右側超車,引起吳若熙一陣驚呼。
漂亮。
她十分欣賞對方的超車技術,不過她也不能服輸,硬是在下一個彎道做同樣表演。
居高臨下,拿著高倍數望遠鏡觀察這一切的巫梓雍都快瘋了。他明明交代過吳若熙不準超車,她就是不听。
兩輛車在狹窄的車道競速疾馳,一會兒你領先,一會兒我超前,不要命似地飆速狂奔。
巫梓雍看處心髒心髒都快停了,這段山道路面比北宜公路狹窄,山勢遮掉大部份日照,在冬季時還會出其不意出現滑冰,是一條難度「超弩級」的路線,她竟然敢在如此危險的路段玩命!
他在賽車場上出生入死,跟人撞過也受過傷,可他從來沒有像今天如此恐懼,萬一她發生了意外,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短短五分鐘,對巫梓雍來說卻像無窮無盡的折磨,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隨著她每一次轉彎、每一次超前而劇烈跳動著。他好怕她會打滑,好怕她會沖出車道,掉進深不見底的山谷。
沉浸在馳騁之樂的吳若熙,並未考慮到巫梓雍的心情。平時她大多搭乘大眾交通工具,很少有機會可以無拘無束地開車馳騁,自然是玩得特別盡興。
測試的結果令人非常滿意,EvoX的杰出扭力,合得吳若熙出彎加速特別順暢,雖然對手車輛也非池中物,但她是比他早一步到達終點,兩輛車最後並且大演甩尾秀,輪胎刺耳的磨地聲听在巫梓雍耳里,簡直跟惡魔的咆哮無異。
吳若熙熄火開心地推開車門,正準備走過去跟她的「小老板」保證車子的性能優異,放心進口沒問題,沒想到服早她一步沖過來緊緊抱住她,顫抖地說道。
「我差點被你嚇死了,下次不準這樣嚇我。」他轉白的嘴唇證實了他有多害怕,她未曾見如此失態過。
「梓雍」她想告訴他,一切很好,她很平安,但他好像听不進去。無論她怎麼安慰他,巫梓雍仍是緊緊抱住她不放。
「我還以為你會出事」他近乎呢喃。「拜托你下次別再這樣,我禁不起驚嚇」
他真的是哺育壞了,而從他顫抖的語調、痛苦的呢喃,听見他內心真正的聲音。
那是愛,是的!她確實听見了,也感受到了。
打從他們從日本回到台灣以後,大家就發現他們的關系變了。
昔日的冤家眼看就要變成親家,大家除了默默祝福他們以外,唯一能幫他們做的事只有心照不宣,假裝不知道他們在交往。
不過,這很難。
盡避旁人有意回避,但當事人卻堅持高調,害他們想當好人都不容易。
這天吳若熙一如往常認真修車,因為集團既然有自己的車隊和為數可觀的專業技師,集團高層比方說總裁層級的車子,有時也會送來維修部保養修理。吳若熙手中這部車不曉得是哪位大人物的愛車,但她遵守「只要敢送來,一定做到好」的吳氏家訓,盡心盡力對待每部車,反倒是有個不識相的家伙,老是喜歡在她專心工作的時候悄悄溜到她身邊,專業不足還喜歡下指導棋,搞得她煩死了。
「你這邊的線接錯了。」
她正在和引擎搏斗,巫梓雍不期然又出現。前幾次她還會因此而嚇一跳,現在則像吃了定心丸卻也不動,多少已經習慣他的快閃行為。
「哪邊接錯?」她仔細檢查內部的配線,沒發現問題。
「這邊那邊和這邊那邊。」他對著線路胡亂比來比去,明顯是在唬爛。
「你故意找碴。」她生氣地罵巫梓雍,要他滾一邊去。
「我哪有?」他一臉無辜。「難道這邊的配線不是這個樣子嗎?」他故意扯掉其中一條線,接到別的地方。
「哦!看來是我搞錯,對不起。」他嘴巴說抱歉,實際上卻故意弄亂她剛接好的線,真個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你欠揍——」
「還有,你的臉上少了一樣東西,我幫你補上。」
懊不容易她今天的臉才稍微干淨一點,他大海爺竟然故意沾機油涂花她的臉。她趕忙拿起干淨的布擦臉,但已經不不及了,她的臉又是東一塊西一塊,今天又沒辦法保持干淨。
「可惡。」她狠狠K巫梓雍。「再過一個星期我就不做了,你還欺負我!」
「就是因為沒剩多少時間,我才要捉弄你啊!」巫梓雍大言不慚地承認,他就是要把握最後機會欺負她,因為一個星期後,他們的關系又要開始轉變,到時候再想欺負她,恐怕有點困難。
「你以為我好欺負啊?」會不會鎖定錯對象。「要耍賤招大家一起來耍」她四下尋找可以報復他的東西卻找不到,看來只能罷手。
「看我的橡膠機關槍!」玩到最後,她連卡通「海賊王」中男主角的絕招都拿出來用,可見兩人玩得有多瘋。
「我才不會讓你得逞!」巫梓雍欲抓住她的手反制吳若熙,她躲開,他索性用雙手環住她,害得她驚聲尖叫,談戀愛談得非常高調。
大家趕緊把視線轉到別的地方,不好意思看他們,當事人倒玩得非常盡興。
他們兩人嘻嘻哈哈,眼中只有彼此,未曾發現靠近門的後方傳來一陣騷動,應該是有大人物駕到。
只見巫明清,也就是v的父親,鐵青著一張臉走到他們身邊。正大玩調情游戲的兩人,見周遭的同事臉色不對,停止嬉鬧轉身看向背後。
巫家父子多年不見,再相見竟然是這麼尷尬的場跋。
吳若熙的嘴巴張得大大,作夢也想不到巫梓雍的父親會親臨他們為個小小的維修部,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一直到巫明清嚴厲的目光集中在她的臉上,她才發現糗大了,她竟然滿臉機油!這下她跳到去漬油中也洗不清了。
吳若熙下意識地撫模自己的臉,此舉讓巫明清蹙緊眉頭,將目光轉向自己的兒子。
巫梓雍回望他父親,心中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然而他父親的表情太冷漠,他只能木然以對。父子多年後的再一次見面大家都尷尬,現場氣氛凝重到一根針掉下來都可以听見落地的聲音。
「你可真長進,跟一個女技師在交往。」巫明清顯然很不滿意巫梓雍交往的對象,出口就是批評。
巫梓雍的表情變,還沒來得及發炎巫明清已經轉身走了。巫梓雍也不想叫住他,反正叫了也沒用,他從不肯听他說話。
「梓雍」吳若熙知道這是他有心魔,大家也知道,只要是在「漢森集團」工作的員工,沒有人不曉得他們父子不合。
所有人都帶著同情的目光看著巫梓雍,心疼他這麼一位優秀的人才,在他父親的眼跳卻一文不值。他父親甚至不給他面子當眾斥責他,巫梓雍就算修養再好,也會覺得難以忍受。
「對不起。」他無法再繼續留下來忍受大家同情的目光,巫梓雍轉身離開維修部,打算獨自一個人療傷。
「梓雍!」吳若熙見狀趕緊追出去,怕他一個人走進死胡同想不開,徒增煩惱。
巫梓雍大致上是一個體貼的人,但這個時候他只想體貼自己的心情,不想應付吳若熙的問題,無論她想說什麼,都等他冷靜下來以後再說。
問題是他能冷靜嗎?吳若苫不認為答案是肯定的。就怕他只靜只是表面,內心仍然澎湃洶涌,這樣的冷靜沒有意義,她得和他談一談才行。
「巫梓雍,你繼續往前走,我們馬上分手!」她不想和他拉拉扯扯,干脆采取威脅的方式,他果然立刻停下腳步。
「連你都不體諒我嗎?」他受的打擊已經夠大了,拜托別再往他的傷口灑鹽。
我可以體諒你。「絕對沒問題。」但你必須先把話說清楚,我才知道怎麼幫你。「
「說清楚。」想得比較容易。「我要跟誰,說什麼?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他內心的挫折只有他自己知道,也不想向外人解釋。
「你可以跟你父親說或跟我說,解釋有那麼難嗎?為什麼你總是喜歡把痛苦埋在心底,大大方方說出來不是比較痛快?」她不喜歡他折磨自己,她是他的婦朋友,無論是歡喜悲傷都該一起度過,她不會假裝沒看見他的傷痛。
「抱歉,我不想說。」他已經夠困窘了,別逼他再重復他父親的話,他不想再被傷一次。
「既然不想說,干脆一輩子都不必說,我們至此為止。」今生永遠不再相見。
「若熙!」
「為什麼不讓我幫你?」她不懂。「為什麼你一定要抗拒把內心的話說出來?我們在日本的時候你不是就表現得很好,你只需要回到那個時候坦然面對一切,心魔自然就會解除,可是你卻一直選擇逃避。」
「此一時,彼一時,不能相提並論。」
無論如何,他都不願讓她參與他這部份的人生就對了。
「我明白了。」算她多事。「從今天開始,我們正式分手——不,說不定我們根本沒有交往過,就像你說的,此一時,彼一時,換了地方就該換腦袋,你放心,我很上道的,絕對不會糾纏著你。」
大聲朗讀完分手宣言,吳若熙瀟灑往回走,逼得巫梓雍非得追過去阻止她不可。
「你明明知道我很認真在跟你交往。」該死,他已經夠煩了,別在此刻找他麻煩。
「對,送衣服送鞋子送鑽石項鏈,但愛情不應該只有這些,我也不稀氨這些東西,麻煩你明天就派人來把它們拿回去。」她對金錢堆砌出來的愛情沒興趣,,也不屑要,最好統統帶走。
「若熙!」
「我只希望你把事情說出來。」她不客氣地用手指戳他的胸口,戳得他連番倒退。
「我只是希望能分享你的喜怒哀樂,可你偏偏不願意告訴我,執意獨自承受,這樣的話,我們干嘛交往?你不如繼續對大家露出假笑,做你的萬人迷就好,干嘛浪費時間和我周旋?」
她越說越激動,好痛恨他那麼會保護自己,她真希望自己能有他的一半功力,這樣她就不會心痛,就不會受傷了。
「若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沉默竟帶給她這麼大傷害,對不起。
「好了,廢話說完了,我要走了。」她甩開他的手就要離開,他從後面圈住她的腰,將臉埋在她的頸後嘆息。
「不要走,是我錯了,我不該保持沉默。」害她為他擔心。
「既然知道錯了,就快點說出內心話,不然我又要走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說直接拖出去槍斃。
巫梓雍苦笑,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誰說他是她的天敵?她才是這世界上唯一能夠治他的人。
「你也看見了,我父親就是那個樣子,還要我說什麼?」傲慢自私、自以為是,這就是他的全部圖像。
「這是你們吵架後的第一次見面吧?」她猜。
「嗯。」他苦笑。這是我加入車隊以來,他第一次巡視車隊,之前無論我為車隊拿過幾次冠軍,他都未曾來巡視,更別提慰勞。「
「說不定今天他是因為你而來的。」她又猜。
「不可能。」她想太多了。
「為什麼不可能?」萬一他猜錯了呢?「你的下一場比賽在下個星期天就要舉行,那可是國內賽車界最大一場比賽,你父親也有贊助主辦單位不是嗎?說不定他是想趁著比賽之前鼓勵你,不然他干嘛突然跑來車隊?」
「你的推論很吸引人,卻沒有任何道理,我父親不可能是為了鼓勵我才來巡視車隊,他根本不把我當一回事。」
「但是你卻很愛你父親,不然你不會還待在‘佛斯特’車隊,早就跳槽了。」她點出事實,而他無法否認。
是啊,他是很愛他父親,但那又怎麼樣?他一樣對他視而不見。
「我真的覺得你應該找個機會,坐下來跟你父親好好談談。」老是這樣憋著也不是辦法,她有預感,他父親可能跟他一樣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感情,以致于造成誤會。
「不必了。」他堅決抗拒。「我不想跟他談,也沒有什麼好談的。」他敬謝不敏。
憊說他父親呢!他自己還不是一樣剛愎自用,有什麼立場指責他父親?
「你就跟你老爸一樣固執。」受不了。
巫梓雍無奈地笑笑,早已放棄和他父親溝通,唯獨對她說什麼都不能放棄。
「若熙。」他一定要讓她知道他內心的感情,免得她又威脅要落跑。
「什麼事?」她好奇地問。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