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夜一樣深沉。
樊嘉士又被惡夢糾纏,困在夢境難以月兌身。
他的額頭因為作夢不斷冒出細碎的汗珠,身體發燙。他最怕回到小時候,偏偏夢靨就是喜歡找他麻煩,一直抓住他面對童年。
夢中,他的臉終于不再髒污,媽媽終于不再打他,但是無端闖進他家的凶神惡煞,卻帶給他更大的恐懼。
「你們要做什麼?放開我!」
王春慧因為欠地下錢莊錢,地下錢莊的人要債要到家里來,王春慧無力還債,地下錢莊的人要把她帶到酒店上班抵債,王春慧不願意,拼命掙扎。
「你這女人,欠錢不還還敢鬼吼鬼叫!」地下錢莊派來的混混,對王春慧的反抗很不滿,出手就給王春慧一個巴掌。
「不要打我媽媽!」樊嘉士見母親被欺負,撲過去要打地下錢莊的壞蛋,結果被一腳踹開。
「嘉士!」
「雜種!」地下錢莊的人連聲詛咒,還想踹樊嘉士幾下。
「把她帶走!」
「不要帶走我媽媽!」樊嘉士抱住鋇蛋的大腿,不讓他帶走媽媽。
「死雜種,給我放手!」地下錢莊的混混甩不掉樊嘉士,干脆用拳手打他的頭——
「住手!」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門口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樊嘉士轉頭望向門口那個說話的男人,他因為背光,樊嘉士無法看清他的長相,只覺得那個男人高大得就像一座山,帶給所有人極大的壓迫感,連地下錢莊的人都不敢再嗆聲。
然後他媽媽的反應也很奇怪,她先是楞了一下,最後才認出那個男人。
「樊清凱!」
樊嘉士是第一次听見這個名字,只看見那個叫做樊清凱的男人離開門口,朝他們慢慢走近,他的長相也越來越清晰。
樊清凱第一時間不是走向王春慧,而是直接走到樊嘉士身邊,居高臨下地打量樊嘉士。
他像在評估一件物品,將樊嘉士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遍,最後將目光定格在樊嘉士的臉。
無庸置疑,這孩子是他的,連做親子鑒定的手續都可以省略,他和自己小時候的長相簡直一模一樣,說是翻版都不為過。
確認樊嘉士和自己的血緣關系以後,樊清凱面向王春慧,冷冷地問道︰「他是我兒子吧?」叫嘉士。
多年不見,樊清凱依然傲慢,永遠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對,那又怎麼樣?」王春慧的聲音滿是怨恨,想不透自己當初怎麼會喜歡上他。
「我要他回樊家。」樊清凱斷然說道。
「你要他認祖歸宗?」王春慧笑出聲,覺得他的提議很好笑。「這麼多年來,你從來不管我們母子,現在突然出現,開口就要把孩子帶回去?少作夢!快滾,休想我會答應!」
王春慧話說得再難听,樊清凱也不會生氣,為什麼呢?因為情況對他太有利,不怕她不點頭答應。
「看樣子你惹上麻煩了。」他轉過身去瞄了地下錢莊的混混幾眼,冷酷地笑道。
王春慧脹紅著一張臉說不出話,誰教她運氣不好,最落魄的時候被他逮到。
「我可以幫你還清所有債務,還可以給你一大筆錢讓你下大半輩子不愁吃穿,只要你願意把孩子讓給我,日子就可以不必再過得那麼辛苦。」樊清凱提出條件。
「你要我賣兒子?」王春慧倒抽一口氣,不敢相信他竟然這麼無情。
「這是我開出來的條件,答不答應隨便你。」樊清凱的口氣冷得像冰塊。「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上法庭,由法官判定監護權,但是我建議你千萬不要這麼做,因為你不會得到任何好處。」
王春慧非常清楚,樊清凱正在威脅她。以樊家的勢力,要影響親子判決十分容易,況且他只要宣稱不知道嘉士的存在,就可以輕松取得法官的信任,做出對她不利的判決。
「你最好考慮清楚。」樊清凱是個冷酷的男人,為了樊氏集團未來的發展,他可以不擇手段,就算是威脅孩子的母親也不在乎。
王春慧內心陷入掙扎,一來生活的重擔壓得她喘不過氣,二來她必須立刻還地下錢莊錢,否則會被強押到酒店賺錢抵債,到時候別說照顧樊嘉士,恐怕連想見他一面都很難。
「我不知道你們是演哪一出戲,總之快還錢!」地下錢莊的混混決定他們已經看夠,要嘛還錢,要嘛把人押走,哪來那麼多廢話。
眼看著地下錢莊的小膘混又要動手動腳,王春慧狠下心大吼。
「我把孩子讓給你就是!」她自己日子不好過就罷了,不能讓孩子也跟著吃苦,到底他身上流著樊家的血,本來就該認祖歸宗。
「很好。」樊清凱一點也不意外王春慧會作出這個決定,事實擺在眼前,人都是自私的,凡事以自己為優先。
王春慧的眼淚只能往肚子里吞,恨自己當初瞎了眼跟樊清凱上床,意外懷了他的孩子,還堅持生下孩子,今日才要受這麼多磨難和羞辱。
從頭到尾最無辜的就是樊嘉士,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的男人就是他父親,只覺得他跟自己長得很像,對樊清凱好奇不已。
樊清凱幫王春慧還清了欠地下錢莊的二十萬,對他來說一個晚上就可以揮霍殆盡的小錢,卻是逼王春慧不得不把她辛苦養了六年的兒子交給他的救命錢,兩人的差距何止千里。
地下錢莊的混混沒想到半路會殺出樊清凱幫王春慧還錢,高高興興拿著錢走了。
解決完了地下錢莊,樊清凱接下來解決樊嘉士的收養問題,他要樊嘉士跟王春慧斷得干干淨淨。
「這是一千萬支票,拿去。」樊清凱的作風向來明快,下一秒鐘已經把支票開好,遞給王春慧。
「拿著這一千萬離開台北,從此以後不準跟嘉士見面,也別想找任何借口探望他。」他冷漠地把支票塞進王春慧手里,好似這個曾經跟他春風一度的女人,比陌生人還不如。
「你怎麼能如此狠心?」王春慧茫然地看著支票,眼淚幾乎流盡。「嘉士是我的兒子,我也會想他,你不能不讓我們見面!」
「錯!」樊清凱可不這麼認為。「嘉士不再是你兒子,你已經把他賣給我,從此以後,他跟你沒有任何瓜葛,你也別想纏著嘉士!」
卑畢,樊清凱轉向樊嘉士,牽住他的手就要帶他離開王春慧。
樊嘉士還在好奇樊清凱為什麼跟自己長得那麼像,還沒有反應過來,樊清凱就強行把他帶走,他在驚慌之余,只能向母親求救。
「媽媽!」他才六歲,不明白這第一次見面的男人為什麼把他帶走,他母親又為什麼哭泣?
「等一等,讓我跟嘉士道別!」王春慧拉住樊清凱的手哀求他通融,被他無情甩開。
「不需要!」樊清凱冷冷拒絕。「嘉士,我們走!」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放開我!」樊嘉士拼命掙月兌樊清凱的手,樊清凱不耐煩地回道。
「我是你爸爸。」
爸爸?這個人是他的爸爸?這一定是騙人的。
「媽媽!」樊嘉士才不想要什麼爸爸,他只要媽媽,雖然她經常打他。
「嘉士!」王春慧手里緊抓著一千萬支票,心被撕為兩半,一半想留住樊嘉士,一半想讓他回到樊家,如果他再繼續跟著她,母子早晚都要餓死。
「媽媽!」
「嗚……」
「不要再喊了。」樊清凱受夠了這種可笑的離別場面,干脆把話挑明。「你媽媽已經把你賣給我了,她已經不再是你的媽媽。」
媽媽把他賣給他?這是什麼意思,他完全听不懂。
「媽媽!」樊嘉士不管樊清凱說什麼,就是要找王春慧。
「閉嘴。」樊清凱索性用手把樊嘉士的嘴巴捂住,順手撈起他的身子,將他抱走。
「嘉士!嗚……」
樊嘉士的嘴巴被他父親堵住鞍不出聲音,但他仍在心里拼命哭喊——
媽媽!媽媽!
他是如此激動,以至于連夢魔也鎮不住他,放任他順利突破夢境。
「媽媽!」樊嘉士倏然睜開眼楮從床上爬起來,這回他又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梁萱若早他一步醒來,只是她還來不及幫他擦掉額頭上的汗珠,他就已經清醒。
樊嘉士轉頭茫然地看著梁萱若,似乎還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你又作惡夢了。」她看著他蒼白的臉色,猜想他的夢境到底有多可怕,為何臉色一次比一次還要差勁。
樊嘉士尷尬地把頭轉向另一邊,不想被她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
「你想談談嗎?」梁萱若不忍心他被夢魔折磨,伸手想幫他,卻只換來樊嘉士嘲弄的眼神。
「談什麼?」他反問她。「談我有多害怕?」
他的拒絕是如此直接而明顯,毫不保留的表達,毫不保留的傷人。
「我忘了,你需要的是安靜。」她掀開棉被就要下床,不想打擾他。
「你又想到哪里去?」他眯眼打量她的動作,很不高興。
「回我的房間。」她平靜回道。「我發現我越是睡在你身邊,你越容易作惡夢,我想讓你單獨睡應該會好一些。」
這不是什麼太新鮮的發現,正因他容易因為作惡夢而失態,樊嘉士才不喜歡睡著的時候旁邊有人。不過她倒是說對了一點,自從他們同床以後,他作惡夢的次數增加,而且經常夢見童年時期。
由于樊嘉士沒阻止她,梁萱若就當作是默許,默默下床拿起睡袍披上,走出樊嘉士的房間。
必到自己的房間,梁萱若一直在想樊嘉士。從他的夢囈,和昨天去探望小扁時無意間泄露的口風判斷,他作的夢幾乎都跟童年有關。
他的童年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梁萱若納悶。
他應該是含著金湯匙出生,要什麼有什麼,才會造就出他這般傲慢自大的性格。可他布滿額頭的汗珠,又暗示事實可能不是這麼一回事。剛剛他在睡夢中一直搖頭、一直在冒汗,雖然沒有喊出聲,但從他的嘴型判斷,他好像在喊媽媽——媽媽?
說起來,她到樊家也快兩個月,還沒有見過他的父母,他什麼事都不告訴她,她也不好意思問。她看連續劇,像她這類平凡的女孩想嫁入豪門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父母頭一個站出來反對,要經歷過許多風波,還不見得能夠嫁進豪門,可她卻很簡單,樊嘉士似乎什麼事都自己作決定,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認可。
樊嘉士是個謎,而且她懷疑自己能有解開的一天,他太難懂了。
她接著想起,樊嘉士根本不給她任何解謎的機會,對他來說,她只是一顆棋子,甚至是一具木偶,她只要乖乖听話就夠了。
梁萱若搖搖頭苦笑,決定上床睡覺,不再想這些煩人的問題。她剛拉開被子,房間的門被「砰」一聲打開,樊嘉士高大的身影佔滿整個房門,一貫教人喘不過氣。
她驚訝地看著樊嘉士朝她走來,他的眼神看起來不太一樣,好像剛剛經歷過一番掙扎,帶著難言的尷尬。
「你怎麼還沒睡?」她已經沒在他身邊,照理說應該會比較好睡……
樊嘉士凝視她柔美的臉龐好一會兒,大大的吐口氣承認。
「我一個人睡不著。」他也以為沒有她會比較好睡,結果……
梁萱若的小嘴微張,尚無法消化他話中的意思,他已經攔腰抱起她,將她帶回自己的房間。
許久之後,他們再一次入睡,樊嘉士又被夢魔拖入夢境,回到他童年被欺負的時候。
那是住在他家附近的國小生,仗著他們個頭高,圍住才六歲的他,要他把錢拿出來。
他很害怕,因為他身上一塊錢都沒有,一定會挨打。
那些壞小阿一听見他沒有錢,果然就掄起拳頭作勢揍他。
樊嘉士用雙手保護自己的頭,就在事情變糟之前,奇跡發生了!有位長相靈秀絕美,宛如天使降臨的大姐姐挺身保護他,並為他趕走那些欺負他的壞小阿。
「別怕,我在你身邊。」
她輕柔的嗓音,是天底下最清涼的甘泉,撫慰他的心靈。
樊嘉士很快鎮定下來,不再害怕。
夢中的樊嘉士緊緊抱著梁萱若的化身,夢外的樊嘉士同樣也是緊擁梁萱若,企圖在她身上得到安慰。
夢里夢外,她都是他的天使,只有在她的懷中,他才睡得安穩。
樊嘉士的呼吸漸漸平穩,童年的一切紛擾,在梁萱若如海洋般寬闊的慈愛中逐漸平息,終至完全消失。
清晨,天還灰蒙一片。
樊嘉士和梁萱若尚在睡夢中,便接到陸超群的緊急來電。
「總裁,醫院剛剛通知我,小扁的病情從凌晨開始快速惡化,現在正在急救,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請我們快點過去!」
陸超群帶來最壞的消息,樊嘉士第一時間愣住,而後隨即反應過來。
「我立刻趕到醫院!」樊嘉士切斷手機,從床上爬起來,慌張的舉動吵醒身邊的梁萱若。
「發生了什麼事?」臉色這麼難看。
「小扁病情惡化,我得馬上趕去醫院!」樊嘉士跳下床,沖到衣櫥前打開櫥門,隨手拿了一件polo衫、皮夾克以及牛仔褲,開始準備著裝。
「我跟你一起去。」她也下床沖回房間換衣服,樊嘉士懶得攔她,這個時候身邊有人也是好的。
他們以最壞速度趕去醫院,小扁已經進行急救好幾個鐘頭,在他們抵達醫院之前就已經宣告急救無效。
樊嘉士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甚至連小扁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小扁就離開人世,怎麼可能?這是不可能的事,他不允許。
樊嘉士感覺前所未有的茫然,梁萱若看他的表情,心里很不舍,也跟他一樣想哭。
她雖然只跟小扁見過兩次面,卻已經深深愛上那個早熟可愛的男孩,他跟他相處那麼久,一定更不舍、更難以割舍,對小扁的愛更深。
「對不起,樊先生,我們已經盡力搶救,但是……」分配到看顧小扁病房的黃護士長期照顧小扁,愛護小扁的程度不下于樊嘉士,亦同樣悲傷。
樊嘉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黃護士紅著眼眶看著梁萱若,梁萱若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兩個女人的心情此刻是一樣的。
「這是小扁要給樊先生的卡片,麻煩你幫我……」黃護士將卡片交到梁萱若的手里,自己則跑到旁邊去哭。
梁萱若看著手上的黃色信封,突然覺得它好沉重,重得她都快拿不住。
她慢慢將卡片遞給樊嘉士,樊嘉士慢慢地伸手接過卡片,一切動作和過程都是如此緩慢,有如電影運鏡。
最後,卡片定格在樊嘉士手上,他看著黃色信封上的稚女敕筆跡,雙手竟忍不住發抖。
他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把卡片從信封中抽出來,看見卡片上的圖案及文字,手顫抖得更厲害。
案親節快樂!
這幾個大字,再加上一根煙斗和幾顆零散的星星,就構成整張卡片的主體,樊嘉士雖然不抽煙斗,卻仿佛看見小扁偷偷將煙斗藏在背後,打算在父親節當天送給他的模樣。
小扁!
梁萱若在看見卡片上那一行文字以後,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怕自己會控制不了情緒嚎啕大哭。
樊嘉士試了好幾次,才能順利翻開卡片,小扁稚女敕整齊的字跡赫然映入他們的眼簾。
樊叔叔,謝謝你對我這麼好,還有我無法參加你和水果姐姐的婚禮很抱歉,希望下輩子能當你的兒子。
小扁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寫下這張卡片,可能昨天他們轉身離開醫院的同時,他就拜托護士幫他買了這張空白卡片,因為父親節已經過了,所以他只能自己畫,並且寫下最後的留言給他最愛的樊叔叔。
樊嘉士不知道他的眼眶已經泛紅,他只知道自己的身體一直抖、一直抖,怎麼都停不下來。
「嘉士……」梁萱若伸手踫他的臉,眼神跟他一樣憂傷,他們兩個人都想不到昨天小扁還笑著說再見,今天就撒手離開人間。
樊嘉士慢慢地轉過頭看梁萱若,她的眼楮早已蓄滿淚水,如小溪一般傾流。
從六歲以後樊嘉士就沒哭過,早已經忘了眼淚的滋味,他只怕自己會崩潰,在梁萱若的面前哭得像個小阿。
他不想丟臉,于是拍掉梁萱若的手,轉身快步走出病房,梁萱若連忙追出去。
「嘉士!」她好不容易願意喊他的名字,卻是在這麼悲傷的時刻。
「別過來!」他已經悲傷到沒辦法感受親密的喜悅,事實上,他現在什麼都感受不到,連小扁的臉都變得好不真實。
淚水模糊了梁萱若的視線,樊嘉士的肩膀是如此寬闊,卻又如此孤獨。這一刻,他是全世界最孤獨的人,卻是他自己造成的,因為他拒絕任何人伸出援手。
「你可以不必孤獨的,只要你肯敞開心胸,我就在你身邊。」她做最後一次努力,因為她是真的想幫他,不想他就這麼一直孤獨下去。
樊嘉士的肩膀因為她的話變得僵直,他的背寬闊到好像足以容得下全世界,事實上他連她的關心都接受不了,只能關在自己的世界承受孤獨和哀傷。
梁萱若在他背後足足等了好幾分鐘,樊嘉士依然僵著身子,一句話都不肯說。
她死心了,他不可能回應她的關心,就算她再等上一千年也一樣。
梁萱若轉身一步一步遠離樊嘉士,醫院的長廊看似沒有盡頭,只有她的腳步聲回響其中,既寂寥又孤單,一如人世間的生死。
蚌地,她的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樊嘉士展開雙手,在走廊的盡頭由梁萱若的背後抱住她,臉埋在她的肩膀啞聲說。
「好痛。」他痛到幾乎不能呼吸。「我的心,真的好痛。」
梁萱若停下腳步,眼楮直視正前方,不敢相信他真的對她敞開心胸,即使只有一小條細縫。
「嘉士!」她轉過身緊緊抱住他,兩顆跳動的心,在這一刻融為一體,共同為逝去的年輕生命哀悼。
***
樊氏別墅的壁爐,火焰熊熊,不時發出 里啪啦的燒柴聲,整體感覺相當溫暖。
梁萱若頭斜靠在樊嘉士的肩膀上,注視著跳動的火焰,祈禱這份溫暖能夠傳給在天國的小扁,為他驅逐在人世間受的傷。
「我還記得第一次與小扁見面的情形。」樊嘉士注視壁爐里的火焰,飛舞的火焰在他的眼底不斷變換顏色,一如隨風飛舞的彩帶,生動而美麗。
梁萱若靜靜聆听他說話,仿佛她是神職人員,隨時接受信徒告解。
是人皆迷惘,樊嘉士也一樣,同樣看不透生死,都需要有人幫忙。
「那天,我應公益團體的邀請,到孤兒院探望小朋友,本來只是為了幫集團做形象宣傳不得不出席的活動,沒想到卻意外遇見小扁。」他將回憶拉回好幾個月前。
那天他和平時一樣行程滿檔,只有一個鐘頭的時間可以在孤兒院里逗留。孤兒院院長為了爭取集團贊助,特別將孤兒院里里外外都系上漂亮的彩帶,企圖讓他留下所有院童都過得很幸福的印象,只求從他的口袋掏出錢。
他非常清楚院長的目的,心里也有所盤算。他隨便參觀了一下孤兒院,打算捐一筆錢就算了,就在他結束參訪行程前,看見縮在角落的小扁,他睜著一雙大眼,好奇地打量著他。
「你應該有注意到小扁跟我長得很像。」他說。
梁萱若沒見過樊嘉士童年時期的相片,猜不出他小時候長什麼模樣,仔細想想小扁確實跟他有幾分神似,只除了小扁很愛笑,他卻老是繃著一張臉,但說不定小時候他也很愛笑,只是長大變嚴肅了。
「我不自覺的受到小扁吸引,和小扁接觸以後發現自己跟他很合得來,請支持群聊獨家,因此決定長期贊助孤兒院。」本來他只是想捐一筆錢了事,但因為小扁,他成了孤兒院最有力的支持者,每個月都固定捐給孤兒院三十萬元,對孤兒院的營運有很大幫助。
「小扁很可愛,我能了解你的心情。」她也曾經是孤兒院的院童,成天巴望著被好人家領養,但始終只是一個夢想。
「不,你不明白。」他淡淡自嘲。「我之所以會那麼喜歡小扁,除了他很可愛,長得跟我很像之外,還有別的原因。」
「什麼原因?」她很好奇。
「我想找回逝去的童年。」在還沒回到樊家之前,盡避身處的環境很糟,但至少他有同伴,開心的時候還會大笑,他就是想找回那種感覺。
這是樊嘉士第一次主動提起他的童年,梁萱若笑著等待下文,孰料他卻在這個時候改變話題。
「你還記得你到孤兒院以前的事嗎?」他將話題轉移到她身上,很狡猾,但她不跟他計較,至少他還願意跟她分享心事,這就夠了。
「很模糊。」她努力回憶。「我只記得我媽媽一直生病,我爸爸總是在找工作。我們的家境不是很好,住的房子也很破爛,但我爸媽老是對著我笑,我每逃詡過得很快樂。」
「真令人羨慕。」他童年的日子也過得不好,但他母親就不會對他笑,稍有不如意就打他出氣,最後甚至把他賣給樊家,自己拿著鉅款逍遙度日。
梁萱若聞言好奇地望著樊嘉士,她以為像他這種富家少爺,童年一定過得多姿多彩,為什麼還會羨慕她這個窮人家的小阿?好奇怪。
「既然你的父母那麼愛你,為什麼還把你送到孤兒院?」不合理。
「因為他們過世了。」梁萱若解釋。「我也是長大懂事以後才听院長說的,我爸爸工作的工廠起火,我媽媽剛好給他送飯,也一並被燒死沒能逃出來,我父母在北部舉目無親,南部的親戚又無力收養我,只好把我送到孤兒院來。」
每個院童的背後,都有一個悲慘的故事,梁萱若也不例外。
「那段日子,你一定過得很辛苦吧!」突然間失去父母,又被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不可能馬上適應。
「我當時年紀太小,對失去父母感覺不是很深刻。」她實話實說。「倒是被其他院童欺負的記憶還來得深刻些,有些院童好壞,老是搶我的東西,那個時候我真是恨死他們了!」
憶起往事,梁萱若不禁失笑,才發現自己原來也挺小器,到現在還在記恨。
「小阿子之間,東西本來就是搶來搶去,其實也沒有什麼惡意。」他沒回樊家之前,也一天到晚和隔壁鄰居的小阿搶東西,現在回想起來還挺有趣的。
「我現在懂了,可是當時很生氣。」她笑著回道。「每當我被其他院童欺負時,阿強就會挺身保護我,幫我把東西搶回來,我真的很感激阿強——」
她一講就是一堆,直到感覺樊嘉士的身體突然變得僵硬,才趕快停下來道歉。
「對不起,我忘了你不喜歡我提起阿強。」她已經盡量小心,卻還是避免不了這個錯誤,真笨。
「沒關系,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他慢慢吐氣,試著緩和情緒。
梁萱若坐直身體,點點頭,氣氛突然變得尷尬。
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壁爐中的柴火依然炎炎茂盛,啪啪發出聲音。
「……你可以去探望他。」過了許久,樊嘉士突然說出這句話,梁萱若都傻了。
「什麼?」
「你可以去探望周益強,但是不能進病房,也不能和他說話。」他雖然勉強同意讓她去探病,卻是有但書,並不是真的那麼大方。
「好,謝謝你。」只要能夠讓她掌握阿強的治療進度,她就心滿意足。
樊嘉士此舉其實冒著極大風險,因為周益強隨時有可能像小扁一樣,說走就走,梁萱若也可能因此變卦,決定不和他結婚。
也許是小扁的突然辭世打動他的惻隱之心,也或許他不想破壞他們目前的良好氣氛,他就是這麼做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只能謹慎處理。
「我還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通常梁萱若不是一個貪心的人,但難得他這麼好說話,她一定得好好把握機會。
「哪一件事?」
「能不能請老劉回來?」她懇求樊嘉士。「我不希望他因為我丟掉工作。」
「你不要得寸進尺。」他僵硬著身體警告她,梁萱若尷尬地笑了笑,以為一定沒希望。
棒天中午,她準備到婚紗公司試穿婚紗,開車的人正是老劉,大大嚇了她一跳。
「因為總裁夫人一句話,我又回來了,謝謝總裁夫人。」老劉司機的差事失而復得,最高興的莫過于梁萱若,她終于可以不必自責。
「歡迎你回來。」她笑得好甜。
十分鐘後,樊嘉士正和公司重要干部舉行午餐會報,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幾下,他拿起手機查看簡訊,看著看著,嘴角不由得勾起。
老劉的事謝謝你……還有,要保重身體。
這則簡訊一看就知道是誰發的,是他美麗的妻子。
他將手機放回桌上,將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會議上,才發現所有干部皆睜大眼看他。
「下一個輪到誰報告了?」他挑眉,干部們紛紛回神。
他們一向冷酷的總裁竟然也會溫柔微笑,難怪最近的天氣不太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