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顧病人本來就是需要相當大的毅力和耐性,身體上的病痛和心理上的壓力,往往會令人焦躁煩悶、心情郁結,脾氣難免暴躁。
尤其像關穎承這種失去記憶還失去視力的病人。
對自己的過去茫然不知,腦袋一片空白的恐懼,時常攫住他空虛的心靈,加上眼前又是黑壓壓的一片,雙重的折磨啃蝕著身心俱疲的他。
在無處發泄的情況下,亞若成了他唯-的出氣筒。
「你跑到哪去了?」听見熟悉的腳步聲,他即暴跳如雷地隨手抓了一樣東西,往發聲處砸去。
「啊!」無辜的亞若悶哼一聲,額上傳來一陣疼痛。低頭一瞧,原來是漱口杯。
現在的關穎承是個矛盾體,維持著以往的斯文親和,卻也同時擁有暴躁的脾氣,情緒常常不受控制地說來就來,喜怒無常。
這幾天的相處,她也習慣了,她能夠體諒他的心情,包容他的無理取鬧,逆來順受。
她沒有察覺自巴這樣無條件的付出,隱含的是什麼,也不知道只有真心愛一個人,才可能無條件的付出。
「對不起,我看你睡得正沉,所以我抽空去了趟附近的超市。」忍住疼痛,拾起裂了一角的漱口杯,即使他看不見,她仍扯出一抹笑。
頭等病房里有附設小廚房,她之前都是買外食回來熱給他吃,今天她想親自下廚……他需要營養!
發現自己太過激動,他撇過頭,像個不肯認錯的小阿。
空虛使他缺乏安全感,亞若的細心體貼讓他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依賴,生怕她會忽然不見,他怕……
所以當他一醒來叫她卻沒人回應,等了好久也不見人回來,不安感立即把他的理智淹沒,在听見她熟悉的腳步聲時,緊繃情緒旋即轉變成怒氣,爆發山來。
「好嘛!別生氣!我有買你最愛吃的魚哦!」坐上床沿,軟言哄慰,她在這段相處中模清他的脾氣,知道這樣就能安撫他。
她是去買東西給他吃……
「下次出去記得說一聲。」他丟出這句話,態度明顯軟化。
其實,他感受得到她的好,她總是好聲好氣地對待他,她是發自內心的,因為那些關懷、體貼是裝不來的。
「好,我去廚房嘍!」她甜甜地笑了開,告知一聲後欲起身離去。
「丫丫……」他想道歉,感覺床沿沒了重量,急忙伸手揮動著欲拉住她。
「什麼……哦!」听到他的叫喚,亞若馬上回身,不料卻被他揮舞的手給打到方才的傷處。
「怎麼了?打痛你了嗎?」他慌亂地模索著她的小臉。
「沒事。」亞若清秀的臉龐因他的踫觸染滿了紅霞,誰知他歪打正著又模到已然瘀血的額頭,引來她另一聲輕呼。
「你的頭受傷了?是我剛才弄的?」他驚愕地問道。
輕輕拉下他的手,她不語。
「你怎麼都不說?」她連怪他也不怪!要不是被他湊巧踫到了,他恐怕不知道自己的壞脾氣讓她受了傷。
「你又不是故意。」她柔柔地笑說著。
「對不起、對不起!丫丫,我不該這麼暴躁!」關穎承滿臉懊悔地道歉,心里涌進無數的不舍。
是怎樣的一個女子,會這樣溫柔和包容?她就像是溫柔的海綿吸收了他所有不愉快的情緒!
驀然間,他對她感覺好像除了依賴,又多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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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麼?」站在妹妹的門外,朱毅奇看著亞若從衣櫥里拿出幾件衣服。
他們兄妹倆好一陣子不見了。真奇怪!明明住在一起,怎麼會有這種情形發生?
「你知道你們總裁車禍嗎?」看了哥哥一眼,她又把注意力放回整理行李上。
她是回來拿換洗衣物的,不能耽擱太久,否則關穎承又要發脾氣了!
「知道啊!現在是總經理代理總裁位置。」哼!看關旭承那副德性,氣焰高又沒實力,關氏要是以後都由他帶領,那他得趁早另謀出路,免得關氏被他搞垮。
「總經理?你是說他弟弟?」她停下手邊的工作,驚訝地望向他。
「不是他還有誰!我早就听說他肖想總裁的位置很久了,現在如了他的願了。」朱毅奇不屑的說。
听哥哥這麼說,亞若隱約感到事情的復雜。
「不過,說也奇怪,公司里沒半個人知道總裁住在哪間醫院。關旭承說總裁交代要杜絕所有訪客和外界的騷擾,所以不對外公開,要靜心修養。沒有察覺妹妹異樣的神色,他自說自的。
敝不得照顧關穎承一個多星期了,這個什麼弟弟,她連看都沒看過!
朱亞若不笨,但……不能再想下去了!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能做的,就是盡心地把他照顧好,其他的不是她能力所及。
「喂!你在發什麼愣啊?我剛剛問的你還沒回答我,說,你最近到底在忙什麼?免得爸媽打電話來,我沒辦法交代。」他大聲地喚回神游的妹妹。
「我在做關穎承的看護。」
「真的?」朱毅奇坐上她的單人床,沒控制力道地大力拍向她縴弱的肩,害得她差點跌下床。
「原來你辭去工作,是去當關穎承的看護喔!怎樣?酬勞一定很高哦!」他好奇地以手肘推著她,擠眉弄眼的。
「有沒有八萬?十萬?十二萬?是多少啦?」被亞若賞了一記衛生眼後,他不放棄地追問,她搖一次頭,他就添高價錢,到最後索性不耐煩地直接問。
能夠當超級人物的看護,酬勞肯定很可觀!
「沒有。」她抿了抿唇道。
「沒有……」他了解地點了點頭,隨後雙眼立即瞠得如銅鈴大。「你說什麼?」他大聲地怪叫。
「他失去記憶又看不見,還沒人照顧他……唉!這一時也說不清楚啦!有時間我再把詳細的情形告訴你,對了,哥,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朱毅奇听得「霧颯颯」,一張臉像老公公似地皺了起來。「商量什麼?」
「我暫時沒有收入,所以房租、伙食還有我那些拉拉雜雜的開銷就靠你嘍!我怕我那點存款會用罄。」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用眼角覷他。
必穎承什麼時候才會好,她一點把握也沒有,光靠她一個人的力量太溥弱了,必須尋求哥哥的支持和援助才行。
「你確定你這麼做值得嗎?」朱毅奇難得的嚴肅問道。
原以為妹妹只是單純的崇拜偶像,就像時下那些女孩子一樣,沒想到……
「要是他無法恢復記憶呢?還是他恢復記憶之後,卻把你做的一切都忘了呢?」這是客觀的臆測。
「我只希望他好起來,其他的我不在乎。」她眼神堅定地望他,整個人因勇氣而煥然。
「好吧!可哥支持你的決定,你認為對的,就去做吧!」輕嘆口氣,他疼愛地摟摟她的肩。
他的妹妹真的長大了!不再是從前那個柔弱膽小的女孩了!
瞧,堅定和勇氣在她溫柔婉約的身上,不可思議地產生-種協調的美感,散發出迷人的光芒。
「哥,謝謝你。」她甜笑著,將螓首輕靠在他寬闊的肩上。
這就是她的哥哥,從小到大都疼愛她的好哥哥!
「記得別讓自己受委屈,還有,如果需要幫助,盡避告訴我。別忘了,關穎承也是我的偶像哦!也讓我盡一點棉薄之力。」他不甚放心地叮嚀著。
「我會的。」
兩人噙著淺笑依靠在一塊,濃厚的手足之情在空氣中緩緩地旋繞,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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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清冷的病房里只留了-盞小小的夜燈,使得病房有些陰暗,中央空調使室溫過低,而有些冰冷。
這是所有醫院病房的缺點,要不是白天有明亮的陽光透進窗戶,這種了無生氣的氣氛,根本不是養病的好場所。
「唔……」躺在病床上的關穎承痛苦地蹙眉,而亞若則睡在一旁的小床上,嬌小的身軀因冷氣而蜷縮成一團。
「唔……嗯……」抗拒著夢境的他開始翻動身體。
「不!」他驚呼出聲,從床上彈起,身上淨是冷汗。
同一時間,亞若也被他的驚呼聲嚇醒。
「穎承!別怕,我在這兒。」趕快起身至他床前,握住他在半空中模索的大掌,安撫著他。
他時常作惡夢,在半夜里驚醒,每次都要亞若安撫,他才能夠再度安然入睡。
靶受到她的溫暖,他才平復激烈的喘息。
「又作惡夢了!」看著他布滿驚恐的蒼白面容,她心疼地拍撫他的背。
「還是那輛車!我拚命開,它卻拚命追趕,儀表板的指針都到底了,好像永無止盡似的,那個人……」他懼怕地敘述夢境,極力想表達他的感受。
那輛車,那個人?他的夢境會不會跟車禍有關?
警方說他們受到嚴重的追撞,可是現場沒有目擊者,到現在都還查不到肇事者。
老吳死了,關穎承失憶、恬心心又說受到驚嚇沒注意,一問三不知。
說不定這個夢就是條線索!亞若暗自思忖。
「追你的是什麼車?那個人長什麼樣子?」她積極追問,看能不能讓他想起一些片段。
「什麼樣子……」他費力地回想,一張俊臉痛苦地皺著。「我想不起來!」
「你再仔細想,想清楚一點!」一時忽略了他的情緒,亞若繼續問。
必穎艱猛搖著頭。
「你再想想!那那輛車呢?」放棄長相,她改追問車了,亞若一心想問出線索,「什麼車型?什麼顏色?」
听了她的話,關穎承認真地再想,用力地想……
「啊……我想不起來!想不起來!我真沒用、真沒用……」關穎承無助地吶喊,狂亂地揪址自己的發,泄憤地開始捶自己的頭,什麼都想不起來的無力感吞蝕著他的意志力。
這時亞若才警覺自己不該逼他。
「穎承,你不要這樣,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制不住他狂猛的力量,她急得淚眼汪汪,爬上病床奮力緊抱住他。「對不起,是我不好,不該逼你……」
她滾燙的淚水滴在他的臉頰,關穎承倏地一怔,狂亂的心緒頓平靜了下來。
不知為什麼,有她在身邊,他的心情很快就能獲得平靜。
「對不起,我嚇壞你了。」在她溫柔的懷抱中,他感受到的是寧靜祥和。
「不要再傷害自己!」在確定他鎮定之後,她才放開手,心疼地捧著他的臉說。
他痛、她也痛!他難過,她也難過呀!
這就是愛了吧!她頓悟。在愛一個人勝過自己時,才會有這樣的感受啊!
「你不要哭了!」她濃重鼻音讓他沒來由的心疼。
「我沒哭啊!」亞若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滴在他臉上,還故作朗聲。「快睡吧!別再想了!」她扶他躺下,體貼地替他蓋好被子。
必穎承靜靜地享受她的細心體貼,腦袋里幻想著她的模樣。
丫丫,應該有著和煦的甜笑,像陽光般給予人溫暖;模樣應該是清秀溫柔,像她給人的感覺般美好吧!
他鼻息間飄揚的是她散發的淡淡香味,層層疊疊地纏繞住他空虛的心,頃刻間,他--悸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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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開,冬天的冷洌已近尾聲,漸漸暖和的天氣還帶著些許的涼爽,令人心曠神怡。
這是個風和日麗、晴朗無雲的午後,亞若看了眼膚色過于蒼白的關穎承,不禁提議到花園里走走。
從車禍到現在,他已經一個多月沒接觸到陽光了,本來就不算黑的膚色因而更顯蒼白,再加上他食-不佳,瘦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很不健康。
其實除了失憶和失明外,他的身體狀況很好,不必老躺在床上。
「穎承,今天天氣很好,我們到樓下走走好不好?」亞若唇角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在提出建議的同時,取來一把梳子替他梳理發絲。
一段時間沒有修剪,他的頭發已長了許多,但不顯凌亂還增添了一股頹然美感,無損她俊帥的魅力。
不過,這是亞若眼中的關穎承!情人眼里出「潘安」,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在她心里他永遠是最好的。
迅速地沉下臉,他大力揮開她的手,撇開頭。
「怎麼了?」連忙拾起被揮落的梳子,她不解地問。
「天氣好關我什麼事!我什麼都看不到,有什麼好走的!你想讓我摔得鼻青臉腫嗎?」沒來由地揚起一道火氣,他暴躁地咆哮。
「我怎麼可能會讓你摔著呢?你要是不放心的話,我們可以先坐輪椅下去嘛!」她輕搭著他的肩。
對他時常控制不了的脾氣她都是溫柔以待,不過還好,他也是來得快、去得快。
「對不起,我又發脾氣了。」大掌握著她搭在肩上的柔荑,他後悔地說。
睇向他懊悔的模樣,亞若清澄的眼中閃現狡黠的光點,俏皮地抿唇偷笑。
「你每次都凶我……」她故意用委屈的語氣說著。
「對不起,丫丫,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關穎承-听她的語調便心慌了起來,急著再道歉。
「那……為了表現你的誠意,陪我下樓走走。」她特地以「陪她」的說法,讓他無法拒絕。
她明白現在的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已經和以前不同。這項發現,使她愈加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地付出。
被設計了!必穎承只好認輸地答應要求。
唉!雖然興致不高,去曬曬太陽、吹吹自然風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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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風帶來的舒適感使人不住地微揚唇角,感受大自然的洗禮。
「喏!傍你。」亞若將削好的隻果交至他手中。
「謝謝。」清甜的果香味傳進他的嗅覺神經。
「你該多出來走走的,醫生說多接觸陽光,對你的視覺有幫助,而且常窩在病房里,不病也會悶出病來的。還有你太白了,看起來病懨懨的,-!你的頭發長了,要不要……」她不由得叨叨絮絮,最後被他淘氣地以隻果塞住嘴巴。
「你也吃一口吧!嘴太閑了!」爽朗地笑開,他的心情出奇的好。
「喂!你太惡劣了!看不見還能塞得這麼準,是不是騙人的?」拿下堵住嘴的障礙物,她感染到他的愉悅,調皮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看到他的笑容,莫名地她也覺得好開心、好快樂!
驟然間,關穎承感到眼前有個黑影在搖動,但他沒多想地繼續說話。
「看不見還假得了嗎?丫丫,你愈來愈雜念了,像個老太婆似的,年紀輕輕就這麼會碎碎念,以後怎麼嫁得出去?」他調侃她道。
「碎碎念不是問題,要想我嫁得出去你就得快好起來,否則我不會放心。」毫不猶豫地月兌口而出,她說的是真心話。
在他沒有人照顧的情況下,她是說什麼也不會放手的。
不敢妄想和他會有什麼發展,因為她有信心,他一定會好起來,到時候,她肯定是配不上他的,除非他一直失憶下去,可是她又希望他能早日重振雄風……好矛盾哦!
他怔了一下,內心有股暖流通過四肢百骸。他知道,她很真,說出口的話也是真的。
「丫丫,你真的是我家人花錢請來的嗎?」他不免懷疑。
她對他的深切關懷,不是相處後才產生的,而是從她來的第一天起……她和他過去真的沒有牽連嗎?
「你怎麼這麼問?呵呵……當然啊!」忽然被問住了,她以傻笑敷衍過去。
「如果我一輩子好不了呢?」他仰著頭深呼吸,將眼瞳直對天空。
驀地,眼前的漆黑猝然反白,他不適地皺起眉,趕緊低下頭-眼揉按。
「那我會永遠陪著你。」亞若不假思索地回答,如宣誓般。語畢,她羞赧地低頭看著迎搖擺的青女敕綠芽。
是幻影嗎?眼前模模糊糊的是什麼?關穎承不甚確定地認真看著,心在狂跳。
他……好像看見了!
隱隱約約的色彩逐漸清明,忽然間,抑制住笑意和幾乎要蹦出胸口的心跳,他急轉頭看向身旁的人兒。
他想看她!他要自己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她!
「丫丫,你是長頭發。」她正低著頭凝視草地,垂下的發絲擋住了她的側臉。關穎承說出他第一個發現。
他怎麼知道?她愣了一下,隨後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敝。
「你不是早就知道嗎?」平常扶他起身躺下的,長發難免會垂下來踫到他嘛!
「你-著兩根辮子。」他再加強地補充。
看見了!他終于看見丫丫長什麼模樣了!就像他幻想的一樣,清秀、溫柔,也可愛!讓人感覺舒服恬雅。
她又嚇了跳,感到奇怪睇著他。
咦?他的眼神不一樣了!他在注視她,不是那種沒有焦距的茫然,而是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看!怎麼了?
洞悉她的想法,他笑得燦爛奪目。沒錯!他重見光明了!
亞若狐疑地伸出手掌,不出半點聲響。
「五。」他說。
不敢置信,她心跳加速地東望西瞧,想著要再怎麼測試,最後還是再伸出手。
「二加四等于六。」他朝她咧開一個好大好大的弧形。
震驚得無以復加,「你……你看得見?」她緊張得差點舌頭打結。
「你穿著水藍色的上衣和小外套,深藍色的牛仔褲,夾腳拖鞋。」他從頭到腳把她打扮打量一遍。
突來的驚喜使她呆住,愣愣地看著他。
看著她的矬樣,他不禁莞爾,促狹地捏住她水女敕的雙頰。「丫丫,回魂嘍!」
招魂果然有效!她立即像被電到般地跳起來,捧住他的頭。「啊──你看見了!你看見了!啊──」亞若樂不可支地大聲尖叫,忘情地抱住他,再大力地拍著他的背,又抱緊……
想不到一向溫和的丫丫也有如此激動的一面,關穎承只覺脆弱的耳膜不斷被尖叫聲摧殘,一會兒被摟得透不過氣,一會兒又被拍得咳了出來……
周遭經過的人們不禁也感染了他們的喜悅,好奇的眼光下全是欣然的微笑。
上天果然是仁慈的,終于讓他的眼楮重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