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從踏出日光室那一刻,霍折就後悔了。
理智回來後,他很明白的知道,歷經死別後的重逢,他更該要分外珍惜這個還能再重聚的緣分,可沒料到,他的驕傲會在那當頭跟他作對,害他一時惱火起來,怨念蒙蔽了一切,完全忘初衷,最後鬧得不歡而散的下場。
可是撂狠話的人是他,現在要怎麼收尾?
悶悶不樂地度過了三天,還想不出合理的辦法來,霍靳的心情更是悶上加悶,森冷的氣勢已達生人勿近的地步,讓本來就心煩的惠天郡也看不下去。
「你干麼?」身邊同學三三兩兩的散去,惠天郡抱著厚實的課本踱步向失神的他而來。
從高中部畢業後,成績超越標準的他們都直升上聖若望學園的大學部,因為科系不同的關系,原來親近的幾個人變得較不常踫面,不再同高中時期一樣能有長時間相處,但由于主修政治系的霍靳加選了幾堂商業的課程,主修餐飲管理的惠天郡也是,因此兩人踫面的機會比起哲學系的月童,機率上自是多出了許多。
「出事了嗎?看你魂不守舍的。」惠天郡問。
「沒事。」面對惠天郡的關心,霍靳粉飾太平。
不只是因為他現在心亂得要命,實在是御家的事亂得可以,在他自己整理好頭緒,並徵得當事人同意前,他沒興趣大嘴巴到處講這件隱藏十多年的秘辛。
「少來,我听說前幾天你蹺了兩天的課。」跟他現在的不對勁相聯結,要說沒事,惠天郡打死都不信。
「別提我,你呢?不去高中部接雙雙學妹?」霍靳帶開話題,看這時間,也是高中部放學時間。
「哼!」惠天郡孩子氣的別過頭,不想多談。
「怎麼了?吵嘴了?」這倒是稀奇,霍斬從沒想過這對寶貝師兄妹會吵嘴。
「她竟背著我跟同學去聯誼。」惠天郡恨聲道。
「才不是!」斷然的反駁聲從門口傳來,不知什麼時候跑來的,話題人物夏無雙就杵在那兒怒瞪著惠天郡。
「你明明就去了。」惠天郡背過身,氣得不想看見她。
「我跟你說過,我不知道那是聯誼啊!臂芳約我時只說是女同學的聚會,要我準時到,我去了才知道還有其他學校的男孩子參加,你怎麼能怪我?」夏無雙哇哇大叫,她自認為她也是受害者。
「難道該怪我?」
「這不是要怪誰的問題,因為說起來,我們都是受害者啊!你想想,我去聯誼,你吃醋、生悶氣,但你以為我真的覺得好玩,真的覺得高興嗎?知道是那種聯誼活動,我也很生氣,可是我人都已經去了,能怎麼辦?」
夏無雙氣惱,不懂他怎麼想不透這麼簡單的道理。
「尤其你明知道我不是故意也不是出于自願的,還罵了我一頓,你不覺得其實我才是最委屈的人嗎?」
「你瞞住我就是不對!」惠天郡堅持。
「但我是怕你生氣,才會想瞞住你的,我哪知道慧芳那個大嘴巴會在你面前提起?再說,你要真的有听進去她的話,就該知道那天在茶藝館踫面後我就走了,根本沒跟那些男孩子出去烤肉。」委曲求全多日的她也感到氣惱了。
「……」惠天郡瞪著她,沒講話。
「你根本就不講理,明明知道我是不知情之下的受害者,不但凶了我一頓,現在還一直跟我發脾氣,你到底想怎麼樣嘛,」
「我沒想怎麼樣。」被她這一說,他口氣不軟下來才有鬼,但一時還沒找到台階下,臉色還是難看。
「哼!既然不想怎麼樣,那現在趁霍學長在場,你請他評評理,看看誰才是真正受委屈的那一個,理虧的人要道歉。」她很快想出辦法。
陛天郡點頭同意,可猛一回頭才發現……啊人哩?
日升日落,睜著眼,看著窗外彩霞滿天,躺在床上的御澄雲其實是不知今夕何夕的?
自從那一天霍靳頭也不回的離開之後,失魂落魄的她回房後就是這個姿勢,一直到了今日,還不見回神。
她累到極點,也已經數不清是過了幾天,她只知道,沒來,他仍舊是沒來……一直在等他,她一直就在等他,以為他夠理智,即使一時氣憤,但只要想通了就會回頭來找她。
所以她等著,等著他來找她,為了怕錯過,她連合上眼睡一下都不敢……當然,實際上她本來就睡得不好,在霍靳尋上門之前,這屋子的空洞原本就讓她無法入眠,加上現在為了要等人,她更是不敢合上眼入睡,往往累到極限閉上了眼,可沒一會兒就驚得睜開了眼,再也睡不著。
她知道,再這樣下去,會出問題,一定會出問題,可是她沒辦法控制事情的發展,再者,反正現在事情也早超出她的預期,完全失去了控制。
連嘆惜的力氣都沒有,她勉強的坐起身來,無意義的看著沒有焦距的前方。
累……她覺得累,好累好累……想想她這一生,打出世就是因為一個謊言而活,因為父母的私心,她不是她,而是一個早已死去的人,而諷刺的是,所有的人、所有她最親近的血親,他們在乎的卻是那個死去的人,不是她,從來就不是她!
雖然有著欺瞞,可是她真的以為霍斬不一樣,跟那些名義上是她父母、祖父的血親都不一樣。
餅去她一直認定,除了瞞住自己真實身分的這件事以外,他跟她的彼此了解幾乎可以說是心意相通。
他不像其他的人,從不會要求她扮演誰,也不會加諸超過負荷的功課要她學習、口口聲聲的要她擔下繼承家業的重責大任。
瀕靳就是霍靳,他是朋友,是家人,是她生命中唯一一個會關心她、在意她的人,她一直是這樣認為的,可沒想到……錯了!她錯了!
就連霍靳在乎的,也是她扮演的那個人,並不是她。
這事實,真的很殘酷,殘酷到她不想承認,可是現實讓她不得不回對。
她是了解他的,就是了解,所以忍著真相不敢講,她很清楚的知道,他的自尊與傲氣不容人對他有所欺瞞,尤其是越親近的人更是不該,而她就是念在這點,才不得不讓他跟其他人一樣,被蒙騙在這個世紀騙局當中。
可也就是因為太過了解他了,她一直讓自己抱著希望,以為即使講開了,惹怒了他,他發完火、想通後便會接受一切,會接受由「他」變成「她」的自己,然後兩人還能像以前一樣,彼此關心,是最好的朋友。
結果證明,一切不過是她自己在異想天開而已,都只是她的異想天開呀……死了,她真的覺得她的心一寸寸的死去了,她找不到存活下去的力量,也許世間也已沒有任何讓她活下去的支柱與力量了。
再也不用扮演一個死去十八年的人之後,過去那個表現得少不了她的祖父頓時就再也不需要她了,說得坦白一些,只要能避開她,不論外界寄來的是什麼樣的請帖邀約,他一定滿口應允、準時出席,只求遠遠地避開家、避開她。
至于那一對拿她當犧牲打的父母,沒了,這麼多年的分離,時間早把彼此的感情給沖淡到跟個陌生人一樣,即使住在一起,勉強說來就像是有血緣的陌生人,所以在祖父說要遠行見友的時候,他們兩人才會答應得那麼熱切,全然不顧她有何感受。
說真的,她並不對他們有所期待,對他們的行為也不覺得特別傷心,就像那一對領養來、戶籍上是她兄長與妹妹的兄妹,他們愛回美國讀書,都隨便他們了,就算要去非洲當終身志工養大象也不干她的事。
可是霍斬不同,他與他們那些人都不同,可竟連他也決定放棄她、否認她身為御澄雲的存在,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存活下來的目的是什麼?
不被期待,她是不被任何人期待的……這項認知重重打擊了她,宛如一把刀凌遲著她的心,她嚴重的懷疑起,當初的那場車禍,她是不是該就那樣死去算了,為什麼?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努力生存下來的?
弄得她現在多麻煩,還得多一道手續……鮮紅的液體從腕間流下,疼痛的感覺早已失去,她怔怔的看著它,覺得那就像自己的淚,流不出的、鮮紅色的淚。
終止吧!就讓她終止一切,終止她不被期待的存在吧!
想不起來上回像現在這樣緊張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瞪著門板,霍靳對自己的焦慮感到可笑,但又無法抑止。
算了,早死早超生,再怎麼遲疑也沒用,最後不都是要做?更何況,不就是先低頭求和,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念頭一轉,心情較為輕松起來的霍靳敲門。
扣、扣!一次……沒回應。
扣、扣!兩次……沒回應。
他皺眉,剛剛他進來時,佣人很擔心的跟他說小姐躲在房里躺了三天,都躺了三天,沒理由現在睡著了吧?
越想越不對勁,霍靳顧不得禮貌,門把一扭、直接開門,然後……頓住,心魂俱碎?
她就坐在那兒,執著刀,怔怔的看著腕間,猩紅到刺目的血液正由那兒冒出,艷彩染紅了那一身的白衣與雪白的床單,而她,像是沒有知覺一樣,任由一切發生。
「御!」霍靳沖了過去,一把奪了她的美工刀遠遠地丟開,緊接著握執起她受傷的手,察看上頭的傷勢。
不幸中的大幸,割下的力道不足,雖已劃傷了幾道口子,但都不至于構成致命傷。
「你做什麼?」霍靳破口大罵,如果不是念在她已受傷的分上,真想摑她兩巴掌,教訓她輕生的愚行。
「你來了……」她夢幻般的呢喃,看著他焦急的打電話求醫,唇邊揚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小小笑花,哺道。「來了,你來了……」
頭一偏,她昏了過去,軟軟的倒入他懷中,再也沒能將他的擔心焦急看在眼里,也沒能听見他心碎一般的悲憤吶喊。
累,她真的累了……御家能管事的人沒一個在家,霍靳理所當然的作起主來。
為了怕張揚出去,他沒敢將人送到御家自家的醫院,而是另外就近找了問醫院就醫?
此外,他勒令所有僕佣不得宣揚此事,要他們一切如常,尤其是負責廚房事務的廚子,必須按三餐調理適合病人進食的養生料理,命管家準時送來。
至于他,仿效死守四行倉庫的精神,就守在醫院里陪她。
她一直沒醒過來,醫生說那是因為她缺乏睡眠,讓她睡飽了自然會醒,可……都一天一夜了,怎麼她還不醒呢?
緊握住她沒受傷的手,看著她雪一般蒼白的臉頰,霍靳心中百轉千折。
生平第二次,他體會到那種跟著死去的感覺。
連同上回得知「御風行」的死訊時,第二次,這是他第二次體會這種疼痛到快無法呼吸的感覺,而且兩次都是為了同一個人。
他不敢想像,如果慢一步,如果他再慢一步進到房間去找她……突然間,緊握住的柔奏輕輕顫動了下,霍靳屏息,看著那長長的睫毛緩緩睜開。
瞪著單調無奇的天花板,御澄雲有一時半刻無法回神。
「你醒了?」
循著聲音,御澄雲看見他了,心中一酸,眼眶紅了起來。
「怎麼了?痛嗎?還是哪里不舒服?」沒能來得及罵她,霍靳讓她的眼淚弄慌了手腳。
「……」她想說話,可是喉嚨的乾澀讓她無法成言。
瀕靳心領神會,倒出保溫瓶中的養生茶,盡可能輕柔的抱起她,讓她靠在懷中,一小口一小口的小心喂她。
「好一點沒?」待她喝完一小杯的溫熱茶湯,他擔心地問。
她沒開口,靜靜的看著左手腕上的繃帶。
「御?」
听見這熟悉的叫喚,她的內心只覺得沈重。
「你不該救我的。」她開口,說的卻是這麼一句。
若不是在這之前霍靳跟已經聯絡上的周醫生詳談過,又若不是他知道,長期的失眠讓她的精神狀況分外的脆弱,霍靳恐怕沒辦法保持眼前的冷靜。
「你還沒睡飽嗎?」他說。
她看著他,表情有些困惑,像是沒听懂他的話。
「醫生說你長期睡眠不足,精神恍惚就容易想些有的沒的,我看你一定還沒睡夠,才會亂說這些有的沒的,我看你再睡一下好了。」他說著,就要扶她再躺下。
她緊握著他的手,任由他擺布。
「放心,我不會走的,我會陪著你,你安心的睡吧!」知道她的顧慮,他保證,反手握住她的手。
這一天一夜里,她只有在他緊握住她、或是由她抓握住他的手時才能睡得安穩,這是霍靳的發現。
只可惜,他這時的配合只換來她的搖頭。
就算長期睡眠不足,睡了這一天一夜,這一刻至少已足夠了。
「不想睡了?那我喂你吃點東西?」霍靳提議。
她不想吃東西,絕望的感覺讓她不覺饑餓,可是他的眼神讓她拒絕不了,無法抗拒之下,她只能點頭。
再次扶著她坐了起來,霍靳取來食盒,她想接手,可是他沒讓她接過去,他說要喂她,他就是要那樣做。
「先前,我不是故意要跟你發脾氣的。」並沒有想像中的困難,挖了一瓢粥送進她口中,霍斬主動提起,語氣還算輕松。
她小口咀嚼,沒有發聲。
「你該知道的,我氣,不光只是因為被瞞騙,若換了其他人做同樣的事,絕不至于讓我氣惱到失去理智,可問題是那個人是你,騙我的人是你,我才會那麼火大……我知道這種邏輯實在很怪,可真的就是那樣,越是在意,反彈就越大……」
嘆了一口氣,霍斬自己老實承認。「就因為你跟其他的人不同,你懂嗎?對我來說……不一樣,你跟其他的人絕對是不一樣的,面對你,就如同面對另一個自己,我一直給予百分百無條件的信任……你知道我想表達的意思嗎?」
他停了下來,看著她。
她抿唇,不語。
懂,他說的,她都懂!
因為在意,因為太過信任,所以才無法接受背叛。
「因為太過在意,所以當我知道你的刻意欺騙時,我反應過度了,雖然我也明白錯不在你,而真要算起來的話,怎麼算你都只能算是個受害者,我實在沒理由怪你,可是那時候……」掌上傳來的力道阻止他未竟的話語。
她又握住他的手了,好像是一種新養成的習慣一樣,只是她自己沒發現而已。
「別說了,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緊握著他的手,她低語,內心中漲滿了不可置信的喜悅,她沒想到……沒想到他真的能理解她的難處,原諒她的欺瞞。
「現在事情過去就算了,跳過這一段,我不怨你的欺瞞,你別怪我反應過度,我們重新開始?」他問。
她多想用力的點頭,大聲的應他一聲好,可是她不行。
「但……」她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他,現今她的不同。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不管你是御風行還是御澄雲,你都是我的御,是我從小認識到大的御,是我的小六,你就別杞人憂天了。」挖了一口粥塞進她嘴里,霍靳輕松解除她的疑慮。
「可是你討厭女人。」她提醒他。
「那是一般的、其他的女人,你又不是。」他覺得她的問題很奇怪。
他的回答太過直接,直接到讓她啞口無言,呆愣中又被喂進一口粥,她真沒想到這問題這麼好解決。
「我要你知道,對我來說,你是最重要的,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你听明白了嗎?」不同于方才,霍靳非常嚴肅的指明這一點。
她沒開口,可心有戚戚焉。
對她而言,又何嘗不是這樣的呢?
他之于她,是朋友,是家人,也是另一個自己,是她心中最大的支柱!
較之于全世界,對她來說,他絕對是最重要的,她可以不理會任何人的遺棄,包含那些血親在內也一樣,可獨獨他不行,她不能沒有他,她不能!
「如果你听明白了,就得答應我,以後絕對不能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停住喂食的動作,霍靳的表情再嚴肅也不過。「我不管你們御家那些一人是怎麼想的,你也不用管他們是怎麼想的,可是你得管我是怎麼想的。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死了,我要面對什麼?失去了你,我會有什麼心情?」
她認真想像著,想像兩人角色對調,她面對他所經歷的,如果讓她失去了他……「你知道那種痛苦嗎?」他幫助她想像。「我以為我失去了你,渾渾噩噩的熬了一年,從沒想過能再見到你,但上天給了我這個奇跡一般的機會,可在我由衷感謝這一場安排時,你卻在我面前尋死,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對不起。」好半晌後,輕到不能再輕的道歉聲由她粉色的唇辦中逸出。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要你的承諾。」霍靳異常的認真。「在你讓我承受兩次痛苦之後,這是你欠我的,你得承諾我,從現在開始,在你能主導的範圍內,你不能再有輕生的念頭。」
知道他對她的在乎,知道她沒有失去他,加上現在又睡足了一覺,精神不再恍惚,她又怎會再有輕生的念頭。
「快點,你保證,保證以後再也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霍靳堅持要她做下承諾?
「確實……這是我欠你的。」她沒讓他失望,開口道。「我,御澄雲保證,保證從此以後、在有生之年絕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絕不再做輕生的傻事。」
「很好。」他接受了她的承諾,也道歉。「那換我,我得跟你道歉,在你車禍的時候,沒有辦法陪在你身邊。」
「你又不知情。」她有些意外他的道歉。
「可是我會自責跟內疚。」無意識的揉捏她的掌心,他拒言。「在你家人不管你的時候,我竟跟他們一樣沒幫上忙,就連幫你打氣都沒有。」
「說好了,事情過去就別再提了。」她制止了他,不願回想那場可怕的車禍,因為怕連帶的想起那一段寂寞又無助的治療與復健。
那不單只是身體上的痛楚,再加上沒有他的陪伴,心里益加的寂寞,那段時間對她來說,真是生命中最難熬的一段。
瀕靳听聞周醫生大略提過,知道那一場意外真險些雲去了她的小命,是經過多次的開刀與搶救才從鬼門關前救回了她。
扁是听,他都能想像她受的苦,想著她怎麼跟病痛對抗、想著她怎麼克服、心理障礙、如何改變自己的心態好恢復原來的女兒身……想起她歷經的種種,他心中滿溢的憐倍之情真要宛如滔滔的江水,連綿不絕。
「幸好……」露出淡淡一笑,霍靳一臉滿足。「幸好你沒事了。」
可是念頭一轉,想起她的家人,想起她還是要面對的一切……「搬來跟我住吧!」他突然說。
她微愕,沒料到他會有此提議。
「他們不在乎你,我在乎,搬來跟我住吧!爺爺送我的公寓你是知道的,那里夠我們兩個人住了,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可以另外選蚌地方,這些都不是問題。」霍靳是認真的。
「這……這不太好吧?」理性的那一面讓她猶豫,即使她也很想。
「我跟周醫生聯絡過,如果你是怕你的體力還沒完全恢復,需要人照顧,我可以先休學,反正學校沒了你也無趣得要命,我陪你,等你把身體養好了,我們再一起上課。」他真的開始計劃了起來。
「你別大沖動了。」改了性別,可是她的理智不變。
「沖動?我有嗎?」霍靳可不覺得,無所謂的說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小時候大人說我們年齡相近,上學有伴最好,硬是讓我晚讀等你,那時還沒認識你,就算暗自懷恨在心也只能等,但現在可不一樣,現在是我自願的,我等你,等你養好身體、完全康復,我們再一起上學。」
「等等!」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臉不可置信,語帶猶豫的開口。「小時候你那麼討厭我……該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吧?」
那驚愕的樣子是那麼樣……那麼樣的可愛,惹得霍靳為之失神動心,害他沒听見她的問題。
「嘿,地球呼叫安達星,听到請回答。」她喚他回神,不容他發呆打混、回避問題?
是回過神了,可是他看著她的眼神讓她莫名的……莫名的覺得不好意思了起來。
「其實也好。」他突然說。
「什麼?」壓抑下怪異的羞澀感,她試圖跟上他換話題的速度。
「是女生也好,至少不會讓人誤會我的性傾向。」語畢,他俯身,朝她稍顯不夠紅潤的粉色唇瓣輕吻了下。
她呆滯,看著他的表情就像火星人入侵地球,可瞬間之後,紅霞染上她秀麗的面容,惹得霍靳又是失神,又是跟著不好意思了起來。
「這是你欠我的。」他籍口說著,剛好餐盒中的粥也喂完了,更是藉故起身收拾餐具好躲過此時四目交接的尷尬。
她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麼,在變故的那一夜,她因為氣慣,因為沖動,也曾這樣突襲過他……「怎樣,你的決定呢?」收妥餐具,也重整好心情,他問她的決定。
歷經兩次「死別」的深刻感受後,霍斬比誰都明白把握當下的重要性。
一直就只認定她,即使她以前是個「他」也一樣,霍靳認定的是她這個人,在乎的是她的靈魂,那無關性別,差別只在于他之前還沒有發覺這樣的心情而已。
可現在不同了,既然已經發現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非她不可,他就不會再浪費時間,就算沒有這些事故,就算她不是現在女性的御澄雲,依然是以前同性的御風行,霍靳仍是一樣的心情,一樣會爭取他所想要的。
要知道,眼前這一拖一拉的,已經讓他揮霍浪費掉了太多時間,他可不想再繼續浪費時間的拖延下去,生命如此脆弱,人生又如此無常,他深刻體會了兩次,要再不把握、要再繼續下去,那他這些年真是白活了。
開于他的這些心思,知他如她,她又怎麼會不懂?
她不只是懂,更明白他現在的邀請,邀請她搬過去住包帶了另一層涵義。
只要她點頭答應,就不僅僅是朋友,而是要求更進一步的發展……世人眼中所謂的進一步發展。
當然,在實際上,他們對彼此的感覺與認定,早超越了這些杳俗的界定,可他們生在俗世,即使他們心中、認知里早已經只認定彼此,有些事按著凡人俗世的規矩來,會讓他們心里更覺得踏實。
「怎樣,要不要搬來跟我一起住?」霍靳朝她伸出手,等著她的答案。
她看著他,直看入他的眼,想確定他的決心。
不躲不閃,不逼不催,他任由她看著,讓她自己拿主意。
彷佛過了一世紀那麼久,她伸手……柔葵輕覆上他久候的蒲扇大掌,由得他一把緊握住她的手,緊密得像是兩個人的心一般。
這,就是她的答案。
尾聲「不要走……吳媽你不要走……」
「小少爺,對不起,吳媽也不想,可是老爺這回真是被惹惱了,吳媽不走也不行。?
「那我呢?我怎麼辦?」知道她的無奈,小小的孩子為自己的未來擔憂了起來。
「對不起,吳媽無能為力,對不起。」
听著道歉,小小的孩子低下了頭,心頭讓層層的沮喪感重重地壓疊著,就在那時,一雙有力的臂膀環圍住那細瘦的身子。
杯面突地轉變,沒有了吳媽,只有那雙環抱住「他」的有力臂膀,以及傳來悴悴心跳聲的胸膛任由「他」緊緊相倚偎。
「別哭,為什麼躲起來一個人哭?」
「靳……靳……」听到他的聲音,「他」緊抱住他,只能哽咽。
「沒關系,吳媽走了,你還有我啊,不要哭了。」
「總有一天,你也會丟下我的。」想起吳媽臨行前說出的真相,熟知他性格的「他」哭得更是傷心。
「不會,我不會丟下你,我霍靳永遠都不可能丟下朋友。」
「朋友……?」「他」輕喃著,像是在試圖理解這名詞的意思一般。
「別哭了,總之你記得,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在你身邊,不要一個人躲起來哭,知道嗎?」
「真的嗎?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會丟下我?」「他」遲疑。
「那是當然。」
「喜的?你保證?」
「我保證!」
她在天色完全暗去前醒來。
眨了眨濃密長睫,不可避免的有此而醒來的恍惚,沒想到會在睡夢中回想起那此前塵舊事的片段。
房里,有她習慣預留的昏黃燈光,映照出她左腕間的白色繃帶,也足以看清房內的擺飾……雖然並不是她所熟悉的,可這不甚熟悉的擺設並無引起她的不安,因為她知道這個地方是屬于誰的。
想起那人,她微笑。
這是他的地方,也就是她的歸屬,因為他,她自然而然的心安,沒有任何不安的感謀?
微微伸展一下四肢,之後起身,穿著保暖的新睡衣、足踏新買的動物造型絨毛月兌鞋,她往外走去,自然的模樣,彷佛她原先就屬于這個地方。
房門一開,客廳里的布置與應邀而來的賓客讓她知道了他的用心……「生日快樂。」霍靳朝她拉開一個拉炮,由得細碎的彩花落在她的身上。
應邀而來的四名賓客還沒能從霍靳方才講完的家族秘辛恢復理智,再加上乍見她的沖擊,一律只能以略顯茫然的表情看著她。
先前,接獲霍靳說要辦慶祝會的電話時,他們還想不到會回對這些,大都以為霍斬困住自己一年後總算想開了,想要從御風行死去的陰霾走出,所以打算用盛大的慶祝會來迎接一個新的開始。
四個人,沒有一個例外,一致都是這樣想的。
但哪曉得,樂見其成的一夥人帶彩花的帶彩花、帶食物的帶食物,準備充裕的來到這兒後,才發現……發現事情全然不是他們想的那樣。
真相來得非常的突然,而且完全沒有預警,就在他們專心的布置好一切後,霍靳突然說了那個被隱藏十八年的家族秘辛。
太過離譜的內容已經夠他們震驚了,要再加上在這時候,話題中的當事人又突然的走了出來,他們要能反應得過來才有鬼。眼睜睜的直瞪著從「他」變成「她」的她,四個人、四個表情,但都是呆滯。
「連去年的分,今年要好好的熱鬧一下,好補足兩次生日的分。」霍靳宣布。
「對!要好好熱鬧一下。」月童最先回過神來,跟著把手中的拉炮拉響,那是霍靳方才硬塞給他的。惠天郡也跟著拉響手中被硬塞來的拉炮,然後是天城光希跟著跟進。稀稀落落的拉炮聲後,還無法接受這一切的夏無雙忍不住問了「這……這是騙人的吧?」她一臉的懷疑。「要不就是霍學長無法面對現實,把御學長雙胞胎的妹妹幻想成死去的御學長,然後編織出一切……再不就是為了合理化你們的同志戀情,讓御學長男扮女裝……」
「雙雙!」惠天郡哭笑不得的出言制止她,她的推論實在是太過天真又離譜了。
「雙雙學妹,你仔細想想,以前你可見過你御學長服裝不整的時候?」月童問,他從剛剛就一直在追憶這些蛛絲馬跡。
「沒有啊,御學長他總是穿扮整齊,就算是夏天的時候,也不見他松開領帶,即使不在學校、不用打領帶的時候,他的襯衫一定還是規規矩矩的扣到最上頭一顆。」夏無雙努力回想,她以前就曾覺得納悶過,這樣穿衣服,脖子那里都沒有卡住的感覺嗎?
「這就對了,長年衣著整齊,從沒有人親眼見過他的喉結。」月童說道。「也就是說,靳的說法是能成立的,你的御學長其實一直努力隱瞞著我們所有人。」
「但也有可能是學長男扮女裝……」團退沒講完,夏無雙自動噤聲,因為月童提到喉結,她順勢看去,那個有著御風行面貌的女子,頸部的部位可沒有任何異常的突起之處,沒有喉結,自然推翻了她男扮女裝的推論。
「這不是很好嗎?你不是一直嚷著最愛梁祝的劇情,御學長跟霍學長的遭遇,不正是你所喜愛的?歷經諸多磨難,女主角總算現出真身與男主角相戀……完全符合你浪漫的想像,不好嗎?」天城光希提醒她。
張大嘴巴,夏無雙無法做出回應。
沒錯,她一直就偏好那種浪漫愛情劇,可是這種劇情,之前月童跟天城光希就已經上演過一次了,若再來一次……不能說是覺得膩,而是在她的心目中,與其要再上演一次梁祝,御風行跟霍靳應該還更適合男同志戀情。
一個貴氣雅致、一個冷酷有型,他們兩個人,溫文儒雅對上剛強果決,一直就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配對,堪稱同志戀情的夢幻組合。
即使他們從不承認,可她私、心里一直就是這樣期待的,還記得一年前御風行傳出死訊時,她難過得半死,尤其看著霍斬痛苦的樣子,她還曾為這段戀情的多舛氣憤到好幾晚睡不著,哪想得到……哪想得到……「以他們兩個人原有的交情,早就超出正常的友情範圍,這下正好,御原來是個女人,相信過不久,你最喜歡的有情人終成眷屬完美大結局,就會出現了。」像是沒感受到夏無雙的震驚,月童忽地預言。
「不過恐怕得再一陣子吧?」惠天郡理性的補充推論。「畢竟突然轉變的是御的性別,雖然感情依舊,可是這種巨變還是需要一點適應期的。」
「嗯,也是……啊!我想到了,難怪以前御總是避免跟我接觸。」月童像是想到了什麼,突地叫嚷一聲。
「她守著一個這麼大的秘密,當然得小心別讓你踫到,要是因為這樣而讓你意外發現了,那她怎麼辦?」惠天郡實事求是,針對月童擁有的一身特異能力而發言。
「但話也不能這樣說,若她早點讓大家知道,一人計短,兩人計長,人多總是好拿主意,總比她鬧了個詐死,騙得大家為她傷、心難過的好。」月童又有話說。
「這也是,想想靳,他這一年來可不好過。」惠天郡這回附議。
「可是學長……呃,我是說學姊,她一個人背著這麼大的秘密,她也不好過。」天城光希持不同的看法。
「這說起來啊……」
見他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笑意染上御澄雲秀美的面容,雖然他們幾個當著當事人的面講這些好像有點奇怪,可就算身為被討論的主角,她依然由衷覺得感動。
當初她同意霍靳把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告知這幾個朋友,可她完全沒有想到,在知道內情後,這幾個朋友,非但一丁點都沒有怪罪她的隱瞞,甚至在度過最初的驚愕後,便能當著她的面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一切就跟過去一樣,他們就這樣自然而然的接受了她,彷佛這一年以來發生在她身上的變化都是不存在的。
「我沒通知他們要帶禮物,不過我幫你準備了兩個禮物,連同去年的,等下拿給你。」霍斬不知何時挨到她的身邊,貼在她耳畔悄聲說道。
「我已經收到最好的禮物了。」她笑著,沒自覺到這柔柔的笑容為她添了一股媚色,引人心動。
有那麼一瞬間霍斬無法反應,只能動也不動的看著她。
誤以為他沒听懂她的意思,她細聲道︰「我有你,不是嗎?」
瀕靳回神,听見她的話語,握緊她的手,像獲得贊美的小男孩般,局促的笑了。
「嘿!兩位!」月童出聲換取他們的注意力,輕笑道。「我實在很不想打斷你們的情話綿綿,但這時候,是不是該先讓我們表示一下我們對御這回歸來的歡迎之意?」
「歡迎回來。」惠天郡舉杯,率先朝闊別一年的人致意。
「歡迎回來!」其他人跟進,舉起注滿香檳的酒杯歡呼。
御澄雲微笑舉杯,霍靳也跟上,一、二、三、四、五,五只杯子,第六個人呢,所有視線朝向一臉落寞的夏無雙看去,她扁著嘴,一臉委屈。
沒有像上回得知天城光希是女扮男裝那樣的昏倒,但她好想哭,為她心目中完美的男男戀情破碎而想哭,她知道,像這樣的夢幻組合,除了這兩個人,她這一生就再也沒有機會能看見,也別想更進一步的結識了。
「雙雙?」惠天郡朝失神的她輕喚一聲。
她回神,發現正承受所有人憂心的注視,尤其是御澄雲,她看著自己的目光是那麼樣的溫柔,又帶著淡淡的憂傷……驀地,夏無雙惱起自己,沒事干麼想那些無聊的事,她這時的反應,說不定已經傷了學長……呃,不!琨在該改口叫學姊,她剛剛的表現說不定已經傷了學姊的心了。
「沒事,我沒事的,我剛剛只是在想,這回期末考該怎麼補救我的英文,一時想得出神了。」吐了吐舌頭,她露出可愛的笑,藉口說道。
「小小的英文,叫你們家阿郡幫你不就行了。」月童豪氣十足地接口。「今天是這麼特別的日子,就先別管那些,讓我們舉杯同樂……」
「歡迎回來!」夏無雙接口,這回她率先舉杯,稚氣的聲音喊得極為響亮。
所有的人相視一笑,一同舉杯向御澄雲「歡迎回來!」
全書完
編注︰
必于夏無雙與惠天郡的愛情故事,請看花蝶系列第466號天下無雙
必于月童與天城光希的愛情故事,請看花蝶系列第49號月光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