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掃墓,如同往年那樣,陰沈沈的去,死氣沈沈的回來。
闢靖武開著車,遠遠的就看見,他與閻冠府居住的地方泛著暖暖的燈光。
將車停進車庫,他不疑有他,開啟通往內室的門……
「小武哥,你回來啦?」
親切的問候在門開的那一刻響起,伴隨著食物的香氣,侵入官靖武的知覺。
「我準備了晚餐,你回來的時間正好,去洗洗手,吃飯了。」
闢靖武怔怔的瞪視那抹背著光、整個籠罩在光暈下的窈窕身影。
興許是旅途的倦意松懈了他的心防,更可能,這情境對他而言是太過的熟悉,讓人感到溫暖的暈黃燈光、食物的香氣、對他遲歸的親切……種種的種種,他太過熟悉,熟悉到讓他有些恍惚……
「小武,你回來啦?」
「媽媽準備了很棒的晚餐,你回來的時間正好,去洗洗手,吃飯了。」
看著入定似的官靖武,高薇妮一臉納悶。
「小武哥?」
誰,誰在說話?
心語?是心語嗎?
「小武哥?」上前一步,高薇妮站到他面前,一臉擔憂的看著他。
迷霧散去,回過神的官靖武看清了面前的人。
並不是那朵嬌弱堪憐的蘭,不是他一心呵護守候的那個人……是了,因為那個人死了,她已經死了……
「高小姐。」退回那條無形的界線,官靖武一臉漠然,好像片刻前,那種脆弱跟受傷的表情從沒有存在過。
面對他,感受度高達百分之一千的高薇妮不可能錯過那一閃而逝的情緒。
即使稍縱即逝,可他的傷與痛,她感覺到了,也因此對他掩飾真心的故作冷漠,備感心痛。
他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人,不應該是……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信心,高薇妮就是知道他不是,不是!
直覺掩飾掉她內心的波濤洶涌,她揚笑,笑咪咪的指出︰「哎呀,我說過,叫我薇泥或是妮妮就好了。」
「高小姐怎麼會……」皺了下眉,官靖武思索著問句。
雖然他心里很不爽她登堂入室,入侵他下班後的空間領域,但再怎麼說,她也是生意上重要合作對象的女兒,跟閻家又是世交的交情。
于公于私他都不方便說什麼,不好用太傷人的句子。
「你想問我怎麼會在這里,是不是?」高薇妮也不需要他問完全句,很善解人意的自動說明。「昨天在拍賣會時,我听丹尼爾說吃膩了外食,所以答應他要做點家常菜讓他嘗嘗……啊!我的湯!」
慘叫一聲,將手里的紅酒往他手里一塞,高薇妮沖往廚房搶救她的湯去了。
「糟了糟了,該不會焦了吧?」忙著關火、攪拌,高薇妮慌慌張張的,很怕搞砸這次難得的表現機會。
廚房里滿溢著食物的香味,而多數,都是官靖武熟悉的。
腰果雞丁、烤椰菜洋芋、炸蝦球、女乃油炖白菜……桌面上排出的四道菜色,哈恰懊都是官靖武個人偏愛的菜色,而鍋爐上的湯,他絕不會錯認,是他喜歡的香菇雞湯,那種帶著甜甜口味的熱湯。
「等等茶碗蒸跟烤箱里的迷迭香烤女乃油鮭魚就要好了,小武哥幫我叫一下丹尼爾,等他過來,就可以吃飯了。」高薇妮端著熱湯上桌,小小說明一下她的計劃。
茶碗蒸跟迷迭香烤女乃油鮭魚?
闢靖武表情甚是奇特。
他不信真有這麼剛好,竟然……又是他偏愛的菜色?
鮭魚那道菜也就算了,但是茶碗蒸這種被歸類為幼童食品一樣的蒸蛋菜色……
「小武,你其實很喜歡茶碗蒸的吧?」
「沒有。」
「你這心口不一的小阿,我有注意到喔,你其實很喜歡用茶碗蒸拌飯,只要媽媽做這道菜,你那逃詡會多吃一碗飯喔!」
「只是湊巧。」
「是啊,真湊巧。」
面對那言不由衷的附和,沒來由的惱火,只能低斥︰「少羅嗦,你快吃飯!」
「是、是、是,吃飯……吃飯了……」
至今,官靖武都還記得那天,恬靜清秀的嬌顏噙著淺淺的笑,流露著少見的淘氣神采,孩子氣取笑他的模樣。
在那之前,他一直以為沒人發現。
畢竟他一直就是不挑嘴的人,雖然每個人總有一些特別偏愛的菜色跟口味,他也不例外,可是在飲食習慣上,他一直就表現得很好商量,通常是家里煮了什麼他就吃,從沒因為哪道菜色而特別開口說過什麼。
這樣的情況下,也只有他玲瓏剔透的心語才會發現他的偏好,而他一直以為,這是只屬于他跟她的小秘密,為什麼……為什麼高家的女孩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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闢靖武瞪著一桌子的菜,神色陰晴不定。
他不信她能從誰的嘴里挖出這份菜單,但她要是沒有消息來源,這一桌子的菜色……也未免巧合得讓人心驚!
「小武哥?」高薇妮面露憂色。
不單是因為他又突然的定格了,更因為他的表情陰晦得嚇人,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那個……你不喜歡這些菜嗎?」她問,有些小心翼翼。
自從意外過後,因為失憶,她是不知道以前的她到底是怎樣啦,只知道再次擁有人生的她還挺喜歡下廚的,在雙親舉雙手雙腳的認同下,幾個月前她跑去報名參加廚藝班,學了些廚房的技巧。
她很有興趣,但因為時間畢竟不長,目前來說所學有限,眼下能上得了台面的,就這幾道她堅持要先學的菜色。
之前她一心只想好好表現表現,所以爭取到機會,就把這些頗有自信的所學全展開,倒沒想到合不合口味的問題。
現在看情況不對了,這讓她大感不安……
「如果你真不喜歡,那你說說看你喜歡什麼,我下次再弄給你吃,好不好?」她討好的問。
「並不需要。」官靖武表情冷,態度更冷。
事實上,他隱隱感到生氣,有些些的惱怒了。
明明是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可是她竟一而再、再而三的介入他與心語的回憶當中,那個純淨而美好,僅屬于他與心語的回憶。
她怎麼能?怎麼可以?
苞心語不一樣,家世背景、外貌與健康,她擁有著世俗所艷羨的一切。
特別是健康,看她活蹦亂跳、足以跟過動兒相比的好活力,單單是這一點,比起心語,她擁有的,真是太多太多了。
多到他有時看著她,想起了他芳華早逝的心語,就忍不住要暗自生恨,恨上天為什麼要讓這種無腦的女孩擁有那麼多,卻不肯給心語多一點點的健康與希望?
只因為上天的不公,眼前的女孩擁有了一切,可心語呢?
沒有未來,心語她連未來都沒辦法擁有,就只能永遠的停留在過去,只能活在他的回憶當中……
闢靖武不期然的想起今天在墓園听見的片段話語。
是啊,活著。
只要不被遺忘,就不算真正的死亡,因為當世人遺忘時,那才是一個人真正的死亡。
所以他的心語並沒有死,因為她會永遠活在他的記憶當中,那也是他內心深處最純淨美好的一部分。
所以,他不允許,不允許任何人介入、玷污那份回憶!
「這里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官靖武月兌口而出。
「小武哥……」高薇妮只是很困惑的看著他,問道︰「你這個是恨嗎?你恨我?討厭我?」
她知道她表達得不是很好,但她感覺到了他壓抑又壓抑的忿恨之意,而且是真的搞不懂,因為她不覺得自己有被恨或是被討厭的理由啊!
對他,她一直都是那麼小心翼翼又是那麼樣認真的呀!
為了他,她甚至開始用起不是挺流利的中文,天知道那對她有多難。
雖然同是華裔,但她可不像他,只是移民的華裔二代,通常這種二代華裔都具備良好的雙語溝通能力,因為他們回到家都還是習慣性的使用中文。
但她跟他,又不是同一種情況。
雖然一樣是在美國的領土上上生上長,可她家的情況,就她前陣子所復習到的是,遠在她爺爺的爸爸那代就移民了。
實話說,跟她有相同背景的,要糟一點的恐怕連句中文也不會說,而且還是慘到一句都听不懂的那種糟法。
苞這些人一比,她不但是難得,說起來已經算是很優秀的了。
當然,她還不至于傻到為自己辯白這些,更甚者為了不讓他覺得她在邀功或什麼的,所以她更是什麼都沒說。
要不然,這陣子為了討好他,只是為了讓他對她多產生點親切感,她練習中文真練到都快要舌頭抽筋了。
可是她就是一字不提,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的在做、在努力,雖然不指望他懂,但她也沒想過會被討厭,因為沒理由的啊!
為了增加他對她的好感,她已經夠辛苦了,當然,更不可能傻到做讓他討厭的事,扣自己的分數,那麼,他現在的恨意是從哪里來的?
斑薇妮怎麼想都想不通,而面對她的疑問與不解,官靖武已經逼自己冷靜了下來。
「高小姐不用多心,我的意思是,這里住著兩個大男人,你一個名媛淑女進進出出,事情傳出去也不好。」勉強封印住那股恨意,官靖武丟出一串很官方說法的說詞。
「是這樣嗎?」高薇妮面露狐疑之色。
「上流社會總是會傳些有的沒的,我擔心會出問題,所以剛剛說話沖了些,請見諒。」官靖武不想跟她多談。
「沒關系啦!」高薇妮心知她探不出他的真意,所以順著他的話說道︰「小武哥你是白擔心了,因為我現在是丹尼爾的未婚妻,所以來幫他煮煮飯也是正常的事嘛!」
闢靖武頓住。
前一刻他才打算用官方方式來草草結束對話,好去質問閻冠府讓她登堂人室的原因,倒沒想到會听她接了這麼爆炸性的一句。
「你剛剛……」又頓住,不確定他該不該問。
「我剛剛說了,我現在是丹尼爾的未婚妻,以後還請小武哥多多指教。」
看著她甜滋滋的笑顏,官靖武露出比黃金還要珍貴的驚愕表情。
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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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退為進,這是高薇妮打的如意算盤。
也難為了她,一顆不怎麼靈光的腦袋竟然能想出這樣中國味十足的計劃。
其實她最初的想法超級簡單,就是想先降低官靖武的警戒心而已。
她料想,只要防備心沒那麼強的話,他要接受她……當然一開始要求也不高,她目標就先放在做朋友,希望他能接受她這個「朋友」,之後再來想其他的。
而既然要讓他不設防,那還有什麼能比打著別人未婚妻的名號,還要更來得省時省力呢?
想想,名義上要是閻冠府的未婚妻,一開頭就先拿到了進出許可證,不論是他們公司還是住家,只要不太礙事,誰也不會阻攔她出入。
是未婚妻嘛,未婚妻上門看看未婚夫,這種事也算是天經地義,誰會攔?
除了沒人阻攔,沒人說閑話的問題,因為名義上是閻冠府的未婚妻,那麼,就算精明如官靖武也一定料想不到,原來她的主要目標其實是他。
總的來說,她的目的就是以探望未婚夫之名,行親近官靖武之實!
她自認這計劃完美無瑕,因為她連一些小細節都很小心的顧全到。
就像是︰早在最初時,為了加強說服力,她就對官靖武先行說明了,這個未婚夫妻的婚約僅是低調的口頭婚約而已。
因為不是身處東方社會,口頭婚約對他們所處的西方國家來說,其實也算是稀松平常的事。
說是婚約,也只是讓人知道,他們的交往是以結婚為前提,在他們所處的環境當中,一般青年男女時常在訂婚約,然後在發現不適合之後,口頭解除一下也就OK了。
對高薇妮來說,口頭婚約的好處可不僅止于解除容易,更是因為它只是個「口頭婚約」,所以只需要「重點」的人物知道就好。
打一開始就沒鬧大,到收尾時,要解除這婚約可是比吃頓飯還要簡單……畢竟,—直以來,就只有少數的、也就是重點人物知道有這件事情。
斑薇妮本身對這計劃可是滿意到不行,萬分佩服她自己,竟然在閻冠府表明絕不出賣朋友、也就是不傷害官靖武情感的前提下,還能想到這麼完美的點子。
只是……
隨著時間的過去……
轉眼間,也都一年多了……
為了貫徹她的目的,她甚至還追著閻冠府跟到了台灣。
隨著越磨越厚的臉皮,她死命硬拗閻冠府指派她的心上人陪她環島一周。
如此拋矜持、灑少女熱情,之用心良苦,真的只能用可歌可泣來形容。
但看看結果……
要問起她跟目標物的進展的話……
唉!
憊是別提了!
有點讓人泄氣的結果,高薇妮並不氣餒,只不過這會兒到了台灣,人生地不熟,能靠的只有閻冠府一個。
而眼下,雖然還弄不懂為什麼,但既然他要求澄清,那她就澄清一下好了,反正知道婚約這件事的人又不多,加上閻冠府寶貝的那個女孩子,也沒差。
解釋就解釋嘍……
「那只是作作戲的啦!」對著那個病慨撅的蒼白女圭女圭,高薇妮很快的解釋道︰「因為我很喜歡小武哥,但他那人很難親近,所以我找丹尼爾幫忙,反正他也需要一名長期合作的女伴,好陪他出席一些非得出席的社交場跋。」
聳聳肩,高薇妮續道︰「當然也能幫他擋一點麻煩啦,雖然他很受歡迎,但他很不耐煩處理這些示好跟愛慕的感情,所以他就答應了我的請求,假裝跟我有口頭婚約,讓我可以用他未婚妻的身分去接近小武哥。」
面對高薇妮越說越得意的解釋,她面前的女孩子只是輕眨著眼楮,烏黑的大眼楮不知想著什麼,閃著些許的困惑之色。
「就是這樣嘍,說是未婚妻,但也只是說說,沒有真正的、正式的訂婚啦,更何況我喜歡的人其實是小武哥,只是他都不理我而已。」說到心上人官靖武,高薇妮忍不住苦惱的直嘆氣。
閻冠府並沒空理會她,朝那個小名剛好就叫女圭女圭的女孩柔聲道︰「听到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像個洋女圭女圭般可愛的女孩仍是一臉愣愣,明顯病容的蒼白面容透著困惑,越來越困惑……
「你喜歡官秘書?」大大的眼楮看著高薇妮,病虛的聲音重復剛得到的資訊。
「是啊!」用力嘆氣,高薇妮只是沒地方傾吐,要不然她可悶了。
女孩看著她,再一次的確認。「可是官秘書沒理會你,所以,你假裝是冠府的未婚妻來接近他?」
「對啊,不這樣做,小武哥根本不甩我……話說回來,雖然因為未婚妻的身分,總算讓小武哥肯搭理我,可是他還是一樣的冷若冰霜啊!」又是一嘆,高薇妮實在想不出新招來融解冰山了。
相較于高薇妮的苦惱,那蒼白難掩的病女圭女圭則是一頭霧水。
「如果你是冠府的未婚妻……」女孩怎麼也忍不住,開口問出疑惑。「官秘書怎麼可能接受你?」
斑薇妮吃驚的瞪大了眼。
有些東西,好比信念這種,它在震驚當中,逐步的粉碎。
這一年多以來,她的努力、她的付出……她吃苦當吃補,拿熱臉貼官靖武的冷……以及那完全沒有任何收獲的千辛萬苦與用心計較……
一切的一切,有如跑馬燈般迅速的在高薇妮的腦海中跑過一遍。
當初對這計劃的得意,沒了,消失了,徹底的粉碎了。
她震驚,是這麼這麼的震驚啊!
想不通,她想東想西的想了大半天,怎麼會忽略這麼簡單的道理?
她要是別人的未婚妻,她心愛的小武哥當然不肯接受她啊!
抱著頭,高薇妮懊悔到想要去撞牆。
天啊!她真是一個大白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