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這種事,讓管三國親眼見識到了。
不只他,也不過就半日光景,這郎有情、妹有意的消息,全梅門幾乎都曉得了——
他們寵著、護著、疼著的梅花小師姊開了好大一朵桃花,跟大師兄帶來的客人,有譜了!
不消說,那朵桃花的生平很快被打探出來——金平,大師兄家族世交兼個人的知交好友,桐城人氏,來頭不小,是金寶錢莊的少東主,不只家底豐厚,人品文采也不俗,和他家大師兄以及其它兩人,更一同被美譽為「桐城四公子」。
人品、家世,皆是一等一的上上之選,這樣的人才,還有什麼可挑剔?
包何況最最重要的是,這朵「金桃」夠本事,可以讓他們的梅花看上,單憑這一點,為了小師姊的幸福,師門上上下下哪個不樂見其成?
嗯,確實是有啦。
當所有人心領神會,接著開始找機會讓兩人相處,方便郎才女貌的兩人四處走透透之際,確實是有一個人很不看好,隱隱感到憂心。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對這兩方都極為熟識的管三國。
鋇人姻緣會倒三輩子的楣,這種事管三國是曉得的,但事關他最要好的朋友以及跟親妹一樣的師妹,當這兩人出人意表地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之際,不似旁人樂見其成,他感到很不安,只因他知曉金平的最大缺點。
是以在所有人起哄撮合這兩人出游之前,趁著四下無人……
「金子,你怎麼回事?」因為男人間好說話,所以他首先找上自己的兄弟,開門見山地直問。
正打算翻找行李的金平停下了動作,因為這問題,立即會意管三國說有罐好茶忘了放哪,要他幫忙找應該只是借口。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不用找東西,金平索性找個位置坐了下來,徑自倒了茶喝。
「小報是我師妹,是我師尊唯一的女兒,從我來鳳梧山習藝後,我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她之于我,就像小兔對你的意義一樣。」管三國不跟他客氣,直接點出他最疼愛的妹妹金兔。
「扯小兔做什麼?」講起最疼愛的妹子,金平臉色一沉。
「只是讓你知道,就如同你保護小兔的心情,我不會允許任何人玩弄小報的感情,即使是你也一樣。」生平第一次,管三國板起了臉對好友說重話。
「你當我是什麼?我是那種人?」金平很不高興。
「不,我只是先提醒你,這陣子我師父、師娘正打算替小報找個好對象,畢竟她也到了這年紀,若你沒那意思,不要誤導小報,也不要誤導我師父、師娘,那樣對大家都好。」管三國把丑話說在前頭,不想師尊鬧得一頭熱後拉不下臉面,而師妹面對落花有意、流水最終無情的局面。
「梅老前輩有意嫁女?」想起那英氣颯爽又可愛動人的嬌人兒,金平有些些失神。
「所以你沒有一定的決心,就別添亂子了。」管三國嘆氣。「你並不適合她。」
「哪邊不適合?」金平直覺問,無法抑住心底不服氣的感覺。
「你別跟我說你忘了有小兔,還是你打算棄妹妹于不顧?」依金平對妹妹的異常溺愛,管三國是打死也不信。
金平在朋友的眼中,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放太多心力在照顧家里的妹妹,他對妹妹的寵愛,簡直比金兔的親爹還要像親爹,而不單單只是個哥哥那般。
避三國可以預見,不管日後是哪家閨女雀屏中選嫁入金家、當金平的另一半,都已經注定了要與小泵爭寵一世的命運。
這前提之下,管三國豈會讓自己的師妹去吃那種苦頭?
別開玩笑了!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回應管三國的苦口婆心,金平卻是皺著眉,不解的質問︰「我若娶妻,妻是妻,妹是妹,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干系?」
「這世上,沒有一個女子甘做第二。」以金平寵愛妹妹的程度,不管對象是誰,都只能成為金平心中的第二人,他可不覺得自家師妹只值第二位。
「我想你可能弄錯了一件事。」金平才覺得他有問題。「雖然我很疼愛小兔,但那是因為她是我妹妹,妹妹永遠都是妹妹,不會是我的枕邊人、未來共偕白首的對象,我不明白你怎麼會把這麼基本的事混為一談。」
「……」管三國無言,他發現金平根本不明白問題所在。
妻是妻,妹是妹?
這種話他金平敢說,他管三國還不敢听。
「梅姑娘的事,你別擔心,我心里自有打算。」金平打心底認定管三國是庸人自擾,幻想著不存在的問題。
听他這麼一說,管三國就知道完了。
金平竟是認真的?
那表示他得從師妹那邊下手了……
「什麼?」梅花難得以痴呆表情看著大師兄,懷疑她是不是听錯了。
避三國原是問她對金平有什麼感覺,但見她詫異的神情,以為問得太含蓄,只得換最白話的方式問了。
「你老實告訴師兄,你是不是很喜歡金平?」這樣夠直接了吧?
梅花聞言脹紅了臉,根本不想回答他這問題。
雖然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這種事,不只她,換了哪個姑娘都一樣。
梅花就不信這世間有哪個女孩兒家會大剌剌地對人說︰是啊!我就是喜歡誰誰誰!
梅花很不想這樣想,但她真的覺得問這問題的管三國顯得很白痴。
「喏,師兄跟你說。」見她臉紅,管三國就覺得不妙,顧不得走含蓄路線,只能盡可能直白地說︰「雖然你現在對金平確有好感,但畢竟只是好感,還不至于放太多感情,這時抽身還來得及。」
梅花愣了愣,而後柳眉微揚,遲疑好一會兒後,一臉狐疑的反問︰「我以為……你們是朋友。」
「沒錯,金平是我的朋友。」管三國坦承不諱。「就是夠熟、太了解他這個人,所以你听師兄的勸……」
「師兄,你這是在扯朋友的後腿?背後論人是非?」梅花忍不住打斷他,清麗的玉顏浮現鄙夷之色,說道︰「師兄你同我說過,江湖兒女,交友貴在知心,最看不起背後捅刀的事。」
「小報,金平是我的朋友,難道你就不是我的師妹?明知你會受傷害,我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受傷害?」管三國倒是沒動氣,只心平氣和的反問她。
傷害?
什麼事來的?這麼嚴重?
梅花因為這話而興起些些的不安,也很困惑……會嗎?那一派知書達禮、沉穩內斂的人,其實不是好人嗎?
「你記得師兄說的話,這讓我很欣慰。」管三國溫言道︰「但師兄並不是要中傷金平,只是就我知道的事同你分析,就人品學識而言,金平絕無可挑剔之處,為人也夠朋友……」
「這樣不是很好?」梅花捺不住地問。
「以朋友的立場而言,金平確實夠好,絕對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但以婚配對象而言,他絕非良配。」
「為什麼?」梅花不懂。
「金平他有個妹妹,名叫金兔,他一直很疼愛那個妹妹。」管三國說。
梅花等著下文。
懊一會兒,她看著管三國,管三國也看看她……
「然後呢?」梅花只得追問。
什麼然後?
避三國沒反應過來,只得重新強調一次︰「他從以前,就一直是個過度寵愛妹妹的人。」
「友愛手足,有什麼不對嗎?」梅花覺得莫名其妙,這不是好事一件嗎?
「那不一樣。」皺起了眉頭,那可愛的女圭女圭臉還是一樣的稚氣逗人。
「還是說,他的妹妹不值得人疼愛?」梅花舉一反三。
「不會。」管三國連忙澄清這天大的誤解。「小兔是個可愛的姑娘,大大的眼楮看人的樣子就像只好奇的小兔子,笑起來甜甜的,性子溫馴又貼心,平日里听話又懂事,是個好妹妹。」
「是個好妹妹的話,那人家疼妹子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啊!」梅花更覺不解,說道︰「要有那樣的好妹子,我也會很疼她的啊,我一直就想要有個弟弟或妹妹,只是我爹娘生不出來而已。」
「……」無語,管三國總覺得這時兩人的對話好似兩條線,壓根兒沒兜在一塊兒。
梅花卻是已沉浸在自己的想象當中……
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鐵定的!
那人,不但接了她的梅苞繡球,還是一個疼愛妹妹的好兄長。
如果……如果她真能跟他在一起,那她多年的夙願也就圓滿達成,她也將是有妹妹的人,她跟他……可以陪著他一起寵妹妹……
「我只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管三國覺得這時只有舉例說明,才能完整傳達出他所要表達的重點,說道︰「要是你跟金平真能走到一塊兒,若某一天,你跟他妹妹同時落水,情況危急,只能容許救一個人,金平卻是想也不想地直接救他妹,這種事,你能接受嗎?」
梅花看著他,懷疑她所听到的問題。
避三國點點頭,確定自己是這麼問的。
「師兄你真是大傻瓜。」梅花卻是給了他這一句,很受不了的反問回去︰「你不知道我會游水的嗎?前些年你還在鳳梧山時,我們每年夏天不是會去溪里玩水?我比馮大他們還識水性哩!」
避三國一口氣差點沒給噎著。
他的比喻是有這麼失敗,真讓人听不懂意思嗎?
「或許我比喻得不好,但我要同你說的是,要做金平的另一半一定要先認清這點,若真發生什麼事,依金平的個性,他鐵定是先護妹妹。」這已經是最直白的白話了,再听不懂,管三國也沒轍了。
可梅花聞言,卻是微微一笑……
早春的陽光照耀著那張花兒般嬌艷的美麗面容,因著那從內而外散發出的自信,管三國不得不正視到,師門里那個佔著輩分好處而人人疼寵的小師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掛著兩管鼻涕跟在他身後跑的小丫頭,而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師兄,我很強的。」梅花說。
那話,是要他別小看她。
她可是梅花,是梅門掌門人梅良鑫的獨生愛女,盡得爹親的一身絕學,可別把她當成一般文弱女子來論斷。
對著那份朝氣與自信,管三國啞然失笑,因為省悟到,他現在做的事,跟金平窮緊張小兔妹子的行徑有何兩樣?
再說了,姻緣天注定,若真有緣,豈是他三言兩語就能改變?
「總之,師兄先跟你說一聲,讓你有個心理準備。」管三國調整了心態,但不免再提醒一聲︰「未來的事沒個準兒,你跟金平能不能走到一塊兒也還不一定,有些事你自己先琢磨琢磨,心里有個計較總是好的。」
「八字都還沒一撇呢!」梅花咧嘴一笑,然後模模鼻子,有些些不好意思的說︰「如果真有緣,多個妹妹也不錯呀!」
如果真有緣……真要有緣……那是好是壞呢?
避三國神色困惑,不知道該祝這兩人是有緣還無緣好。
靜觀其變,眼下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梅門于鳳梧山上屹立多年,並非家大業大到足以自給自足,大多數糧食補給都仰賴半山腰的小村子供應。
不管是缺了雞、少了蛋,還是米菜不足,小村子就像是梅門的專用補給庫,只管上那兒去采買就是了。
也自然,梅門弟子每逢月初下山采買較不易補給的物資,如油、鹽、醬、醋、茶或布疋時,也不忘為小村子的居民帶足分量,免去村民再大老遠跑一趟的不便。
必系如此緊密,當梅門有貴客光臨,梅花臨時到村子里調度雞只與珍菇,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梅花梅花幾月開?」
「一月。」
「一月不開幾月開?」
稚氣清潤的朗朗歌謠隨著午後微風傳揚而來,梅花本來還沒發現,但一路念到了三月,她開始發現不對勁。
敝了,這游戲唱的詞不是「荷花幾月開」嗎?何時變成「梅花」了?
納悶中,跟表情很不自然、像憋著笑似的張大娘道別,直到梅花都離開張大娘家了,只听那清脆稚女敕的童謠持續著從四月念到十二月,但是花依然不開,這讓梅花更加不解了。
她是知道這游戲的。
一群孩子先背著當鬼的人商討出開花的月分,而後再圍個小圈,讓當鬼的那個蹲在中間,其它人以他為中心點開始繞圈,直到當鬼的那個猜中開花的月分,則是一陣的追趕跑跳踫。
可這會兒,從一月到十二月都不開花,這游戲要怎麼玩?
梅花狐疑,忍不住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想看看村寨里的這些孩子們是在玩什麼把戲,不料……
「梅花梅花幾月開?」
「不開不開,都不開,金桃提親才會開。」
童言童語之後是一陣哈哈大笑,但隨即笑聲很尷尬地噤了聲,因為圍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孩子們,誰也沒想到梅花本人竟然在這時間出現了!
也不知是誰「啊!」了一聲,幾個孩子如夢初醒,接著像是見鬼一樣,尖叫一聲,四面八方逃竄去。
想逃?梅花不怒反笑,足尖一點,猶如流星飛過,瞬間就抓到了一個,不剛不好,逮住的正是這票孩子里領頭的孩子王。
「喔,女俠饒命。」小石頭甚是機伶,連忙嚷著平日梅花跟他們玩「女俠闖江湖」游戲時的必備台詞。
梅花神色緊張地往身後看去……
那人,眉目含笑,卻是一種與嘲笑無關,相反的,隱隱帶著點寵溺與包容、直讓人感到意亂情迷又害臊不已的笑容,再加上烏瞳中滿盈著教人打心底發顫的醉人柔情,梅花險些要腳軟。
不!不可以!梅花你撐著點!
梅花對自己信心喊話,接著脹紅著臉怒問︰「誰讓你這樣亂編瞎唱一通的?」
「冤枉啊,女俠!」古靈精怪的小石頭連忙喊冤,直道︰「是大寶說的。」
一旁的草叢冒出一顆頭來,只見那小腦袋搖得跟博浪鼓似的,急道︰「不、不是我,是我娘,我听娘說的。」
「你娘?」
「娘也是听大毛叔叔說的。」肉嘟嘟又圓滾滾的大寶可顧不得口齒不清的毛病,連珠炮似的解釋道︰「昨兒個大毛叔叔送了柴薪到咱家,跟娘說有喜事,天大的喜事,說小報姊姊要出閣當新娘子了。」
「胡、胡說什麼!」梅花差點給咬了舌頭。
「是真的!」躲在另一頭草叢的小毛太激動,整個人從草叢中滾了出來,急忙忙的為自家爹親作證︰「昨兒個阿三哥哥來取獐子要做野味給金桃吃……」
「金桃?」
「阿三哥哥說,是小報姊姊的桃花,瓖金等級的,所以叫金桃啊!」還讓梅花給抓著的小石頭咧著嘴嘻嘻笑。
懊似嫌梅花不夠尷尬似的,小毛緊接著說道︰「阿三哥哥說,金桃跟小報姊姊在一起時,像要失火似的……」
「是干柴烈火!」小石頭就是記性好。
「對!他說你們兩個一個像干柴,一個是烈火,踫到一塊兒,空氣都像是要燒起來似的,他說這門親事鐵定會成,還打包票說金桃這趟離開前一定會提親,小報姊姊就要當桃子新娘啦!」小毛吱吱喳喳地說著。
「你們這群小屁孩,在胡鬧些什麼?怎攔著梅花姑娘跟金……不是,是客人!你們怎麼可以耽誤梅花姑娘跟客人的時間呢?」福姑遠遠的嚷著。
村子里的孩子一見大人出現,不消說,一個個跑得飛快,就連小石頭也逮著梅花失神的片刻,從掙月兌到一溜煙地跑了,一氣呵成,半點延誤也沒有。
梅花僵如木石,在福姑遠遠地揮揮手、嘿嘿嘿地笑著離開後,她好半逃詡無法動彈。
金桃,福姑差點說了這字眼,是吧?
所以托大嘴王馮三的福,現在村子里的人不但都曉得了她春心蕩漾的事,也都有志一同的跟著以金桃稱呼他了,是吧?
怎麼樣也無法回過頭面對身後的人,掩面,梅花哀號出聲。
能不能拜托來個誰,真的,隨便來個誰都行,給她一刀,就賞她一個痛快吧!
噢!懊丟人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