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回想,童雅女不記得祁融曾經罩過她什麼,他能有一天不惹她生氣就不錯了。
嚴格來說,應該是她罩他比較多。
自從國一時美術老師給了他的靜物素描一個不客氣的低分,他的美勞作業從此都由她代勞了。非她自願,實乃被逼也。
喔,有一次或許算他罩她,但他應該不記得,對他而言,那大概是轉眼即忘的小事——
那時她國二。她永遠忘不了,當時上美術課,老師給的題目是「自畫像」。
她很快完成自己的那份,又抽了張圖畫紙,握著2B鉛筆,慢慢在紙上勾勒再熟悉不過的五官︰神氣的眉——左眉一道小疤據說是她幼時的杰作——直挺的鼻梁,永遠自負上揚的唇,驕傲的俊俏臉龐……
即使此刻筆下不是她分內的作業,即使月復部因生理期而不舒服,筆尖優游于畫紙上的感覺仍讓她愉快,而畫中人悠哉地坐在教室後頭,被一群同學簇擁著聊天,談笑聲不時飄入她耳中。
「班長,周末一起去看電影好不好?」女同學嗲聲道。
「不行,籃球隊要練球。」俊秀的祁融懶洋洋地搖頭,正值變聲期的嗓音略顯低啞,游移的目光不時落在窗邊安靜的身影上。
「怎麼又要練習?」
「縣賽快到了。我是隊長,不去的話鐵定被教練罵到臭頭。」
「你球技那麼強了,還需要練習嗎?」
祁融一笑,習慣性地以指輕摩左眉的小疤,頰上的梨渦顯得淘氣迷人。「籃球需要的是團隊合作,可不是個人秀。」
「就是嘛!你們女生懂什麼!」男同學嗤之以鼻。
「誰說我們女生不懂?」女同學嬌嗔。「我們每次去看球隊練習,班長都會解說規則,哪像你們這些臭男生,只會嘲笑人!」
「規則是死的,其實不需要我解說,看久了也會明白。」見那抹身影專心作畫,他很滿意,可是見她過度專注,仿佛畫紙就是全世界,他心頭的滋味又變得復雜。
他最看不慣她那副一拿起畫筆來,天塌下來也無所覺的呆樣!
「對嘛,反正她們就愛捧帥哥的場,班長你其實不用理她們,她們都能無師自通的啦!」
「有句成語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醉翁之意不在球,在打球的人啦!」
「哪、哪有啊?你們男生還不是常常去看班長打球?」
「別吵了!」祁融笑著打圓場。「大家來幫我加油打氣,我才會打得更起勁啊,氣勢也是贏球的關鍵,只要有來,我都感恩的啦!」
筆意讓笑聲朗朗散播開來,他篤定窗邊的她听見了,可鏡片後那雙眼仍舊沒向他投來,但另一個左小腿打著石膏的男孩走近時,她整個人彈起來。
「韓慈!你只要叫我一聲,我會過去拿,你不需要自己拿過來啊!」童雅女連忙拉來椅子,讓拄著拐杖的男同學坐下。
「石膏後天就要拆了,走幾步路沒有關系。」韓慈微笑。他眉目清俊,比同齡孩子多了早熟的沉郁。他將素描本遞給她。「你這次的寫生很棒,我很喜歡。」
童雅女眼鏡後的雙眸驟亮。「真的?我覺得還是差了點,你畫得比較好。」她與韓慈都對繪畫極有興趣,不時交換彼此的作品,切磋交流。
「你的細節處理得很漂亮,比我厲害多了。」
「可是我覺得你比較有天分,美術老師也這樣說。」
「那是老師的看法,你也很有天分啊,我就是從你的筆觸得到啟發,這次也挑了個景寫生,請你多多指教了。」韓慈淡淡一笑,教室角落投來的銳利眼光像針要扎在他身上,他不溫不火地回瞥一眼。
又聊了一會兒,韓慈回自己的座位,童雅女捧著素描簿怔怔出神。
矮慈兩個月前才轉來他們班上,沉靜的他不多話,卻有一手讓人驚艷的畫技,讓內向的她忍不住主動接近,他們迅速熱絡,成為好朋友。
他聰穎優秀,功課名列前茅,但從不驕傲,更不會嘲笑她,不像某人,拿了什麼好成績就巴巴地來跟她炫耀,仿佛沒有她欣羨的眼光,他的光環就不夠亮,實在是很幼稚……
她還在出神,猛然一顆人頭擠到她眼前,嚇得她掉了素描本。
她瞪著眼前俊秀的男孩。「騎……騎龍,別嚇我。」
「干麼?看到鬼啊?」祁融斜瞄了掉在地上的素描本一眼,有惡劣的快意。「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是要怎樣畫我?」
「從小一起長大的,你有幾個眼楮鼻子,我一清二楚,不需要看。」童雅女拾起素描本,小心翼翼收入提袋。
祁融嗤聲。「你都幾歲了,還玩這種交換圖畫日記的游戲,真無聊。」
童雅女不理他,拿起2B鉛筆繼續未完的畫作。早知道他會來損她幾句。
她完全理解他會看韓慈不順眼,韓慈不但和他同樣天資優異,還擅長繪畫,她毫不懷疑韓慈已經名列他心中黑名單的榜首。
祁融往她面前一坐。「這次期中考,你考多少?」
「連你的一半都沒有。」果然開始了。他是明知故問,成績單就貼在教室後面,他照例又是滿分,與韓慈並列第一名。
「喔。真糟糕。」祁融口吻遺憾,臉上笑嘻嘻。「我本來想故意寫錯幾題,可是我媽說我這學期全部滿分的話,就要買電動給我,我只好拿出實力了,害你回家又要被你爺爺拿來比較,真不好意思。」
「不用客氣,那是你的實力。」他會不好意思才怪,他是來吹噓,想要她佩服他,就算她真的羨慕也不會讓他知道,她受不了他那副得意的表情。
「唉,你別看我考第一好像打哈欠那麼簡單,其實我壓力很大,我從小到大都拿第一,沒有退步的余地,少考一分就是失常,維持滿分的人生也是很累的,我其實很羨慕你這麼輕松——」見她埋頭畫圖,他問︰「喂,你有沒有在听?」
「有啦。」雖然很想塞住耳朵。
祁融湊頭過去看她畫。「畫圖到底有什麼好玩?不過就是在那邊涂來涂去的鬼畫符,美術課不得不畫已經夠討厭了,你干麼吃飽太撐,下課也在畫?」
「因為我喜歡。」
「喜歡有什麼用?圖畫得再好,考試又不考,不如多念點書。」
「你不懂的。」
祁融諷刺道︰「是啊,像我這種畫圖拿低分的白痴,當然不懂你這位大畫家為了藝術,寧可讓成績吊車尾的偉——大——情——操——」
「反正我笨,努力念書也沒用,不如好好做自己喜歡的事。」以前被他嘲笑,她會傷心,但听得太多,已經麻木。
「而且有了同伴,就墮落得更起勁,對吧?就算韓慈是個蠢蛋,願意陪你一起做蠢事,你就高興了,但你有沒有想過他是在拖累你?明知你功課不好,不找你一起念書,卻一起做些有的沒的,他根本不安好心——」
「你再亂批評韓慈,就把圖拿回去自己畫。」他要將她貶得一文不值,她無所謂,牽扯到旁人就太過火了。
「我——」這丫頭雖然性子溫馴,一旦執拗起來,十頭大象也拖不動。哼,好男不與女斗,他悻悻地道︰「我才講兩句而已,你干麼激動?你以為我愛唆嗎?我可是好心提醒你。」
「是嗎?」還真是冠冕堂皇,明明就是沖著韓慈來。
「當然是,你以為我是誰?」祁融跩兮兮。「我,從小考試都第一,參加比賽都拿冠軍,有我在的球隊沒有輸過,十四年來的人生輝煌燦爛,未來前景一片光明,我這樣優秀的菁英分子,就像數學的黃金比例,兼具和諧與藝術的極致完美,如此出類拔萃的我,所作所為當然都是出于善意。」
「你是不是偷喝酒?」每次听他這麼自我陶醉,她都想笑,這世上要是有厚臉皮比賽,他肯定也拿冠軍,當之無愧。
「我是要跟你強調,本帥哥的眼光絕對沒錯,你要遠離韓慈,別跟他走太近。」
「我听不出你一大段話跟這個結論有什麼關系。」完全沒有邏輯可言。
「因為我知道某些你不知道的事。你以為韓慈為什麼轉學?因為他在以前的學校——」這件他從師長閑聊偷听來的事要是說出來,恐怕韓慈又得轉學,祁融忍住卑。「總之你听我的,離他遠一點。」
「我為什麼要听你的?」
「因為韓慈有問題,而且問題很大。」
「什麼問題?」
「他——我不能說,總之你跟他保持距離,別跟他在一起。」
她靜靜瞅他,不說話,祁融皺眉。「你不相信我嗎?」
「除非你說清楚他有什麼問題,否則我當然不信。」她才不信韓慈有什麼古怪,只是某人的小心眼在作崇吧?
「我不方便說,你相信我就對了,我們認識這麼久了,難道會騙你嗎?」
「要是他真有什麼不對勁,你拿出證據來,我當然會相信。」
「要證據干麼?有我的話就夠了,我又沒騙你,你以為我故意中傷他嗎?我是那種人嗎?」瞧她表情存疑,祁融不高興。「你干麼這麼護著他?難道你……你喜歡他?」
「是啊,我喜歡他。」她很珍惜這位志同道合的朋友。
听在祁融耳中卻是另一種意思。「喔,原來如此,原來你喜歡他……」像班對小豹和利雯那種喜歡?他不太懂,只知她與他認識了一輩子,但她認識韓慈才多久,卻相信韓慈勝過他,這感覺像遭背叛,令他不爽。
他俊顏一凜,警告道︰「你最好別喜歡他,他很危險。該說的我都說了,我是為你好,听不听隨便你,不要被怎樣了才來跟我哭,我不會同情你。」
他起身,不小心打翻了桌上水杯,杯子倒了,水濺濕了畫紙和她的長褲。他也不道歉,只是沉著臉,轉身就走。
童雅女默默取出面紙,吸干水漬。她不懂,他今天吃錯藥嗎?
他平日就任性,少爺脾氣大得很,今天又更奇怪,仿佛掌握了韓慈的重大秘密,卻又語焉不詳,三言兩語就要她遠離韓慈,她怎麼可能照辦?
她相信自己的眼楮,韓慈溫文儒雅守規矩,不像壞胚子。至于他為何轉學——就算他真的做過什麼事,也應該為此付出代價了,兩人平常相處,他從沒讓她感覺不愉快,根本不需要回避。
沒多久,下課鐘響了。
童雅女收好畫具,剛站起,突然月復部一陣異感傳來。
不會吧?明明才換過不久的,拜托,千萬不要是她以為的那樣……
她悄悄拿手帕往褲子後抹去,手帕上的血痕讓她感到天崩地裂的驚恐。糟糕,真的沾上長褲了,下一節是體育課,她怎能這樣站在操場上?可是她根本沒帶替換衣物……
她想找女同學幫忙,但大家下了課便一哄而散,教室里只剩幾個男同學。
不,她死也不向男同學求助,上次學藝股長不小心將衛生棉掉出書包,就被班上男生嘲弄了好多天,如果她這副模樣被發現……她不敢想像他們會用多麼尖銳的字眼取笑她。
她白了臉,六神無主,慌亂張望,存著萬一的希望,尋找負氣走掉的祁融,卻絕望地看見他頎長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門口。
也許……她可以設法找一位女同學,拜托她向體育老師請假?可是她手邊沒半件可以遮掩的衣物,連美術教室也踏不出去,怎麼辦?怎麼辦?
她想不出辦法,急得快哭了,眼睜睜看同學們走光,離去的祁融卻折返,還帶回一件干淨的體育長褲,擲在她面前桌上。
「拿去換吧!」
「你……」他看見了?她羞怯又尷尬,臉蛋紅透。
「我不是故意打翻水的。」祁融繃著臉,飄移的眼光沒有正視她。「天氣有點冷,雖然說笨蛋不會感冒,不過穿著濕衣服也不好受,正好我多帶了一件替換的,你拿去穿吧。」
是因為他弄濕了她的長褲,特地拿來給她換?
她不記得他何時有過這般體貼的心思,但正好替此刻的她解圍,她囁嚅著︰「謝謝……」
他揮揮手。「我是值日生,先去借球了,你記得把美術教室的門關好。」語畢,他逃離似地大步離開。
童雅女將長褲揣在懷里,小心翼翼在教室門口等了幾分鐘,確認沒有經過的同學或老師,才快步奔入十公尺外的洗手間。
她的身影一消失在洗手間入口,走廊另一端窺伺的人立刻冒出來,閃入美術教室內。
「干麼東張西望老半天,我早就把人都趕到球場去了。」祁融嘀咕,拎著濕抹布走向童雅女坐過的位子。
她一站起身,他就看見椅子上一片殷紅,立刻催同學們離開,再回教室拿更換的長褲。幸好有那杯水潑倒在先,給了他天衣無縫的借口。
她大概嚇傻了,只想著如何遮掩自己,完全沒發現椅子上也留下痕跡。
「慌成那樣,有那麼可怕嗎?不過就是——」他走到椅子旁,那片紅落入眼簾,突地窘住腳步。
那顏色觸目驚心,他拿抹布擦椅子,手竟然有點抖,他暗罵自己沒用,怕啥?上周他被球砸到臉,流的鼻血比這個還多呢,他不怕血,沒什麼可怕的,他只是……只是……心髒怦怦跳,又不是做壞事,可是很慌,手心流汗,深恐有人闖進來發現他在干麼。
他邊擦邊碎碎念︰「媽的,韓慈算什麼?他有我細心嗎?他有我反應快嗎?要不是我有帶長褲,看你怎麼辦?竟然不相信我,你這笨蛋……」
難怪,就覺得呆小雅這兩天氣色不太好,臉色蒼白,原來如此,平常她活蹦亂跳,跟他斗嘴中氣十足,「那個」一來,變懶貓一只。女孩子每個月都要一次,很難受吧?不知道有沒有像傷口搽碘酒那麼痛?
童雅女換上了干淨長褲,踏出洗手間,就見祁融站在洗手台前,把一條抹布扔進垃圾桶,打開水龍頭洗手。
他怎麼又回來了?她連忙把卷起的髒褲子藏在背後,他正好轉頭看見她,兩人目光交會,同時不自覺地微微一震,熱氣漫上兩張臉龐。
「你……換好了啊。」他強裝鎮定。
她也裝作若無其事。「嗯。你不是去借球?」怎麼又跑回來?
「呃,我忘記拿書包,回來拿。」他瞧她一眼,忽然走近她,蹲下來。
她嚇一跳,想後退,褲管卻被他拉住。「褲管都拖到地上了。」
「喔,我沒注意……」她乖乖站著不動,看他蹲著幫她折好褲管,感覺好迷惘。這是平日跋扈自大的祁融嗎?是那個自恃聰明,老拿她當笨蛋看的幼稚祁融嗎?她從不知道,他也有細心體貼的一面,她看他蹲在腳邊,他的背脊何時變得這麼寬?竟令她覺得……很可靠。
這樣的他,好陌生,不像她認識的祁融,她心跳加快,不太自在,雖然,感覺並不討厭。
祁融替她折好褲管,發現她鞋帶松了,順便系好。她的腳很小,腳踝縴細,他很熟悉她從頭到腳的每一寸,她額頭飽滿,五官清秀,肌膚白里透紅,將醇黑杏眼襯得清亮。她柔軟單純,有點遲鈍,總讓他想起曾飼養過的小兔子。
方才她急得淚水在眼眶里轉,當他拿干淨的長褲給她,她感激的眼神顯得好脆弱,驚慌無助讓她看起來比平日更嬌小,仿佛他一伸手就能將她抱個滿懷,安撫她,告訴她沒事了……
但他什麼也沒做。他沒忘記,她說她喜歡韓慈,她大概寧可讓韓慈安慰她。
他實在很討厭韓慈,越來越討厭!
祁融站起來,語氣生硬。「走吧,該去操場了。」
「可是,你不是回來拿書包嗎?」童雅女困惑,他兩手空空,就這樣走了?
「……我突然不想拿了。走啦!」喜歡?可笑,她懂什麼是喜歡了?不過是因為韓慈也會畫圖,她也喜歡顏料和畫紙,顏料和畫紙能在她最狼狽時幫她一把嗎?韓慈能拿抹布幫她收拾善後嗎?他對她多好,她卻只會給他臉色看,連一句感謝都沒有,不知感恩的家伙!
「明天我把長褲洗干淨還你。祁融……」她低聲道︰「謝謝你。」
他愣住,看著她,她眼色靦腆,臉蛋浮起淡淡紅暈,他忽然覺得她很美,想起自己的長褲包裹著她肌膚,仿佛他們的皮膚在無人知曉中,親密地熨貼彼此……
他臉龐熱了,語無倫次。
「喔,我的衣服不隨便借人的,你好好洗,穿久一點……呃我是說,不要洗壞了……」連自己也不知道在胡言亂語什麼,祁融干脆轉頭就走。
她仍舊是她,但仿佛有哪里不同了;他語氣依然惡劣,但他自己仿佛也有什麼地方改變了。
十四歲這一年,他還不太懂什麼是喜歡,但第一次清楚地體認到,他與她,是男生和女生。
***
優等生就會上一流學府,所以童雅女認為她即使很衰地跟祁融同校同班九年,至少上了高中,他們也要分道揚鑣。
哪知天有不測風雲,人生充滿意外,她在聯考成了爆冷門的黑馬,上了一所還不差的公立高中,而祁融大考失常,淪落到跟她同一所學校。
矮慈則考進頗負盛名的美術班,于是三個人又同校了。
風雲人物到了哪里都是風雲人物,祁融的高中生活照樣科科滿分,考試比賽拿第一如家常便飯,他也依然本著「繪畫無用論」嘲弄她,但至少不同班,她耳根清靜些。
這天,在公車上,听韓慈談起近日校園發生的大事件,她驚愕萬分。
「……等等,你說祁融找籃球隊隊長單挑?他干麼和人打架?」雖然她和祁融是鄰居,但不一定天天見到面,她也不太留意校園八卦,此刻听到真是大驚奇。
祁融雖然不算乖學生,也不會鬧事,怎會找人單挑?
「不是打架,是以球技決勝負。結果他贏了,打敗籃球隊長。」
「喔。你說單挑,我還以為他跟人打架呢。」她松口氣,不是打架就好。
「你不覺得奇怪嗎?他為什麼去找籃球隊長單挑?」
這麼一說是有點怪,童雅女想了想。「因為他想進籃球隊?」
「憑他的實力,想進球隊只要跟教練說一聲就好,何況他事後也沒有加入球隊。」
「那他到底為什麼做這種事?」她完全猜不透祁融的動機。
她真的毫無頭緒?韓慈暗示她。「上周,你在樓梯間不小心把顏料掉一地,好像是籃球隊長幫你撿的?」
「是啊,那天我正好忘了戴眼鏡,要不是他幫忙收拾,我可能漏撿好幾罐。可是他後來就常常來教室找我,邀我去看他們球隊比賽,我跟他又不熟,這樣很奇怪。」她困擾地皺眉。
她對運動並不熱中,從前是因為祁融也在球隊,偶爾會強迫她去觀賞他在球場上的英姿,但要她為一個毫無交情的人捧場,她興趣缺缺。
「被你一再拒絕,他就死心了嗎?」
被韓慈一提,她才想起。「沒有,可是前兩天,他突然說以後不會再來找我了,後來他真的就沒再來過。」
「那你從此恢復清靜了,不是很好嗎?」
「對啊。」
見她毫無心機地點頭,還一臉如釋重負,韓慈差點笑出來。「他之前纏你纏得那麼緊,突然間態度改變,你不覺得奇怪嗎?」
「是有一點。」其實她只慶幸擺月兌了糾纏,並未深思。
「你沒想過他的轉變有可能是受到某種打擊?例如說,有人逼他不準再來找你?」
童雅女腦中各自為政的兩件事總算接上榫頭,杏眸睜大。「你是說,祁融去找他單挑,是為了幫我趕走他?」
「我是這樣猜想的。」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是曾和祁融提過籃球隊長的事,不料說了半天,才發現他戴著耳機听音樂,她生氣地摘掉他耳機,他也氣她打斷他欣賞搖賓樂的興致,因此小吵一架,隊長的話題就此被遺忘。她以為他沒听見……
「你可以去問他。不過,我看他不會說實話。」因為,祁融心高氣傲又死要面子,要他承認真正原因,他大概寧可被殺頭。
這幾年,看這對青梅竹馬相處,一個別扭而言不由衷,另一個神經灌水泥,不導電,與愛情電流絕緣,他是可以推他們一把,點醒當事人,但……為何他要這麼做?何況祁融將他視為假想敵,他說的他不見得相信,說不定還怪他多管閑事。
「小雅,你到站了。」
童雅女下了車,祁融佇立在路邊的咖啡廳門口,望見她,他嘴角甫揚,可瞧見公車上的韓慈,他臉色立即一沉。
鮑車開動,將韓慈載走了。祁融道︰「我約的是你,你干麼找他?」他心里不爽,口氣咄咄逼人。
「我們相約去看畫展,然後他要去找朋友,就一起搭公車。」
「喔,原來是看畫展,兩個蠢蛋一起去看另一個蠢蛋把顏料倒在紙上,我可以想像那樣很有趣。」
「才不是,那是山杉大師的畫展,他本人還到現場——」
「不用講了,我都知道,跟韓慈看畫展,比跟我過生日有趣一萬倍,你會遲到半小時,我可以理解,其實你根本不想跟我過生日。」
童雅女歉疚。「對不起,因為公車誤點……」她跟著祁融走進咖啡廳。「我本來打算看完展覽馬上過來,沒想到人太多,擠不上公車,才會遲到,我禮物都準備好了,怎麼會不來?」
他們生日只差一天,從小他便「規定」他們每年生日要交換禮物,根本沒問過她意願,年年都被勒索禮物,她怎會忘記這一天?
祁融挑個位子坐下。「不必講了,我知道你喜歡韓慈,跟他在一起比較高興,跟我過生日就很勉強。」
「我跟他興趣一樣,本來就比較有話聊。」
她的不反駁听在祁融耳中,教他眼色陰郁。「禮物呢?我看你忘了吧?」
「早就買好了。」她拿出紙袋,遞過去。
他打開,是他喜歡的樂團的新專輯,附上簽名海報。海報是預購的前一百名才有,他一听到消息立刻去訂,還是慢了一步,沒想到她卻弄到手了。
這禮物,足見她的用心。
他俊臉終于有了笑意。「算你厲害,我本來要預購,結果名額一下子就滿了。」他開心了,墨眸閃耀,似陽光般爽朗,上一刻還惡形惡狀的小霸王,變成心滿意足的單純少年。
「我的禮物呢?」童雅女也不跟他客氣。
他瞅著她笑,神秘兮兮地拿出個小靶子。
「這什麼?」
「打開就知道了。」
她拆開包裝,是個小珠寶盒,盛裝一條銀質項煉,墜子是一堆糾結銀線,壓平切割成一個扁平的長方條,造型樸拙,欠缺設計感,好像把面條擠在一起似的。
「這不便宜吧?」她不懂珠寶,但材質看來不差,猜測它價值不菲。
「還好啦。我存了半年的零用錢買的。」
她嚇一跳,這麼丑的東西還這麼貴?「這太貴了!我不能收。」
「這是為你訂做的,你不準不收。」
為她訂做?她心湖起了奇妙漣漪。「可是太貴了……」
「貴又不用你出錢,都說是幫你訂做的,你不收,我要送給誰?」其實,他還準備好一些話想對她說,可想起公車上的韓慈,和她道別的眼神,那眼神里,仿佛藏有他不懂的默契,那些想過千百遍的話終究出不了口。
他可以想像,她與韓慈去看畫展,交流心得,討論什麼光影變化,什麼布局和鬼技法,她興奮快樂的臉色……哼,無聊斃了,他才不希罕。
他只是……希望獨佔她甜美的笑靨,希望她凝睇畫作的溫柔視線里,有他……
「反正你收下就是了。」祁融拿起項煉為她系上,撫開她及肩發絲,他的手繞到她頸後,略顯粗糙的手掌擦過她肌膚,她不由得微微繃緊。
他忽道︰「我覺得你全身最漂亮的就是頭發了,留得越長越好看。」
童雅女卻注意到他的臉。「你的臉怎麼了?」現下距離近了,才發現他額頭紅一塊,嘴角有點腫。
「早上我去學校圖書館,有人在路上堵我,他們人多,我挨了幾下,不過那個帶頭的也被我揍得爬不起來。」
她吃驚。「你跟人打架?你傷得怎樣?嚴不嚴重?」她連忙拂開他頭發,檢查額頭那片紅,又端詳他腫起的嘴角。「對方是誰?為什麼要打你?」
「小傷而已,搽個優碘就沒事了。」她這麼擔心他,令他心情好了點。「是我們學校的籃球隊長,大概是跟我單挑輸了不爽,撂人來扁我。」
她錯愕。「因為他單挑輸給你,所以就找人打你?」
「八成是吧,是男人的話,有種就在球場上再戰一次,動拳頭不就承認他球技不如我?笨蛋一個!」
「你為什麼要找他單挑?」難道,就如韓慈所言……
祁融撇開臉。「看他不爽。」很明顯的言不由衷。
童雅女凝視他。他一向任性、為所欲為,要將她視為禁臠也不必過問她同不同意,哪個男孩和她多說幾句話,他馬上跳出來干預,出盡手段將對方逐走。
他總說她笨,將她嫌得一無是處,嫌棄完依舊將她霸佔在身邊,一副「即使她是個很爛的玩具,也只有他能玩」的幼稚心態,完全不可理喻的獨佔欲啊……
他認定她是屬于他的,籃球隊長卻對她頻頻邀約,他莫非是……吃醋了?
「祁融……你是為了我嗎?」不知何故,她竟有點緊張,心跳加快。
她仿佛看透什麼的眼光令他心慌,在這千載難逢的關頭居然失了勇氣,矢口否認。
「我、我是看他不順眼,拿了幾個冠軍就?得要命,所以去教訓他一頓,你的事只是順便處理。」
原來她只是順便……
也對,她畢竟是個差勁的玩具,天之驕子最多在興起時捉弄一番,怎會認真看待?
她沉下臉。「我又沒要你幫我處理,我提起隊長的事,只是聊聊逃邙已,你干麼去找人家單挑?還跟人家打架,萬一被教官知道怎麼辦?」
「原來是我會錯意啊!」祁融陰陽怪氣地哼聲。「原來你那天硬打斷我听音樂是為了炫耀你有人追,那我向你道歉,我不該會錯意還多管閑事,原諒我,我書讀太多,腦筋秀逗了,天才偶爾也會搞錯狀況嘛!」
他站起來,夸張地向她鞠躬道歉。「對不起,萬人迷童小雅小姐,我不該多管閑事,找你未來的男朋友單挑,還把他揍到鼻青臉腫變豬頭,真是對不起——」
「夠了,你不要這樣。」其他客人都向他們望過來,童雅女窘得想藏進桌底。「快坐下來。」
「你不原諒我,我就不坐下。」他表情正經,仿佛很有道歉的誠意。
「好啦,我原諒你,你快坐下!」莫名其妙,全是他自作主張惹出一堆事,根本與她無關,為什麼責任好像都在她身上,還要她原諒?!
她氣惱,一等祁融坐下,她就說︰「我要回去了。」
「不行,還沒吃東西,我們每年生日都會一起吃頓飯,你吃完才能走。」
憊吃?她哪有臉待在這里?可是又怕不順他意思,他又做出什麼驚人舉動,童雅女翻開菜單,隨便挑了下午茶套餐,板著臉,打算快快吃完快快走人。
看她氣呼呼瞪著窗外,祁融卻笑了,因為她生氣的模樣很可愛,紅唇嘟起,白潤臉頰鼓鼓的,而他為她戴上的項煉在她頸間,襯得膚光瑩柔,絲絲黑發如墨。
即使她氣他、討厭他,總好過她對他視若無睹,當他是空氣。就算她惱他,他們還是一起過生日,他還是比韓慈更親近她。
「生日快樂,小雅。」祁融微笑,嗓音不自覺地太過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