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喜歡荊大哥嗎?」這不是一開始就承認了嗎?玉兒听得似懂非懂。
「是喜歡,也不只是喜歡……」在崖底時,是因為想起他,才沒有放棄,對他的喜歡,大過自己的性命……已經無法再欺騙自己,想起他時,心口仿佛被蜜填滿,有時愁,有時纏綿溫柔,難分難舍,這就是喜歡……不,「愛」一個人的滋味吧?
她忽問︰「玉兒,要是你有一塊很好吃的糖,你舍不得吃,一直放著,眼看它快被太陽曬融了,你怎麼辦?」
「當然是立刻吃了它呀。」怎麼扯到糖了?「不過,我會一開始就把它吃了,不會放著它,萬一被別人吃了怎麼辦?那時後悔都來不及了。」
「那……我就把他吃了吧。」
下了決定,她心情豁然開朗,過去怕自己舍不得,怕他日後傷心,刻意和他拉開距離,往後不了,既然剩下的日子不多,何不開開心心與他共度?
何況,她連墜崖都能活下來,也許她能突破三十大限呢?
想著,她問道︰「他呢?」
玉兒知道她問誰。「剛剛在廚房,現在可能回房,或去飯館了吧。對了,荊大哥要我轉告你兩件事……」她將荊木禮交代的事說了。
粱覓沉吟,清醒後,她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思考了幾回,有些事她需要向老人詢問。「也好,我也在想該去和那位老丈談一談,請你去告訴阿禮,我今天就想見他。」
荊木禮將王老頭安置在客棧,老人中了他的掌力,元氣大傷,幾乎無法下床,他遣了飯館的兩名伙計將老人接到宅子來,送到大廳,他自己則來到梁覓房門口。
房門打開,玉兒推著梁覓出來,他目不轉楮地瞧著她。她更瘦了,臉色憔悴,小臉只剩巴掌大,臉上沒一丁點血色,大夫怎麼給她治的?一點要康復的跡象都沒有啊!
但她對他嫣然笑了,笑盈盈地瞧著他,黑眸湛亮有神,這麼一笑,氣色忽然好了很多,他低聲問︰「你覺得如何?」
「睡了好幾天,有點發昏,其他都好,傷口也不那麼痛了。」他眼光灼灼,專注而慎重地看著她。他總如此看她,可今日眼神中多了幾分深深的擔憂,她被看得呼吸微促。從前不曾深究他如此看她的眼神,如今她明白了,幸好,還來得及。
玉兒用力一咳。「荊大哥,你不必這麼用力瞪著梁姐姐,她就在你面前,不會跑掉。」真是的,眼珠都快黏上去啦!
荊木禮有點尷尬,低聲問︰「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適?若體力還不行,就回房休息,不必勉強去見他。」
「身上是還疼,但不要緊。我悶好幾天了,出來走走也好。」
梁覓微笑。「現在誰能早晚推我出來透氣,我就感激不盡了。」
「只要你想,我當然……」
「荊大哥要照顧飯館生意,當然沒空!」玉兒搶著道︰「梁姐姐,你放心,有我在,我隨時可以推你出來散步。」她瞧了荊木禮一眼,對他的一臉隱忍當作沒看見。
荊木禮只能暗暗咬牙。他有好多話想跟她說,偏偏這丫頭擠在中間,實在礙眼,但礙于她悉心照顧梁覓,也不好趕她。他無奈,又問︰「我做的飯菜,你吃得慣吧?」
「你做的菜,我哪有吃不慣的?不過,我有特別想吃的……」
「是什麼?」
「糖。」
「糖?」他納悶,她並不特別嗜甜啊,怎麼忽然想吃糖?他念頭一轉。「好,我煮些較甜的菜……」
「不,我就要吃糖。」她粉頰微熱,沒想到自己說得出這種話,她其實挺大膽的呢。
看她眼色淘氣,孩子氣的可愛模樣教人失神,他不明所以,卻忍不住微笑道︰「你想吃什麼都行。」
聞言,她臉蛋更紅,美眸閃爍著笑意,他仍是不懂,卻看得痴了。
來到大廳門口,荊木禮遣退了伙計,讓玉兒在外等候,自己和梁覓進入大廳。
大廳內沒什麼擺設,樸素而空蕩蕩,梁覓一眼就看到坐在椅上的老人。他形容枯槁,臉色比她還糟。
她道︰「老丈,那天我弟弟出手太重,我向你賠不是了。」
荊木禮神情不悅。這老頭想殺她,她何必跟對方客氣?她瞧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不用假惺惺了,我功夫不如人,認栽就是,你們要殺要剮,盡避動手。」老人瞧向荊木禮,眼神有幾分畏懼,但語氣仍凶悍。
「老丈說的是哪里話來?我和我弟弟是守法良民,不是武林中人,不興打打殺殺那一套,更沒有取人性命的念頭,我只是有事想問你,你當真認識我們的爹?」
老人頷首。「我和他是幾十年的交情,年輕時干過不少轟轟烈烈的事,金銀財寶和女人,想要什麼就搶。」他望向荊木禮。「你們以為他是行俠仗義的好人嗎?哼,他若是個有擔當的男人,怎會拋妻棄子,跟別的女人鬼混……」
「我只問你認不認識我們的爹,其余的你不須多言。」梁覓溫聲道︰「橫山密書是你們從誰手上搶來的?」
老人臉色微變。「我說了你也不認識。何況那人早就死了。」
「是你和我爹殺的嗎?」在她記憶中,爹是疼她寵她的好人,原來卻是殺人越貨的盜匪嗎?她有些難受。
荊木禮卻無動于衷。他不記得父親,老人陳述的一切在他听來,不過是個陌生人的惡行。
就見老人顫抖一下,目光中露出極大的恐懼,但這神色一瞬即逝,他繃著臉點頭。」當時我們一伙人去搶,將那人一家老小……幾乎殺光了。」
荊木禮暗忖,既然東西搶到手,又將對方滅門,己方大獲全勝,為何反而有懼色?難道搶奪時出了什麼意外?他瞧向梁覓,她眉頭微蹙,顯然也想到此節。
她又問︰「除了你,這些人也都知道密書的下半本在我手上嗎?」
「不,我們這伙人是不少,但荊天波帶著下半本秘籍失蹤後,唯有我知道他和你娘走得近,才查得到你這兒來,其他人多半往老荊的妻兒那邊去找,都以為他老婆兒子染病死了,下半本秘籍從此失傳。」老人又瞧了荊木禮一眼。「沒人會想到,這小子跟秘籍都在這里。」
「而你想要獨吞秘籍,自然不會把我們的行蹤泄漏出去。」她最擔心的就是密書引來搶奪,她與他將不得安寧,甚至殃及身邊無辜。
她沉吟著。「你說上半本密書已現世,又是在誰手上?」
「……陸歌岩。」老頭劇烈顫抖,顯然相當畏懼這個名字。「當年我們殺他全家,給這小子逃過了,他不知如何找到上半本密書,還找到了我們這批人,已經有好幾人被他殺了。」
老頭咬牙切齒。「這小子是個妖魔,真正的殺人不眨眼,只因為一座小村子里,住著一個當年滅門的仇人,他就把全村男女老少幾十口都殺光……」
「所以,你是想交還下半本密書,求他饒命嗎?」她推測著,嘆口氣。「為了一份武功秘籍,殺了這麼多人,值得嗎?」
「你懂什麼?那可不是普通的武功秘籍,上頭記載的武功堪稱天下無敵,那內功心法更是神妙,尤其是具有療傷之效,像你這樣傷了心脈的人,修練那內功之後,內傷就會痊愈……」
荊木禮神色一動。「你這話當真?那陸歌岩……」
「怎麼可能?有病就該看大夫,若是練武功就能保命,還要大夫做什麼?」梁覓搖頭。「老丈,念在我爹分上,我不為難你,你推我下崖,我弟弟打你一掌,我們就算扯平,你住在客棧的花費,由我們包了,等你養好傷,就請你離開吧。」
「你要放過我?你不怕我養好傷,又來搶密書?」老人吃驚。「或者,我去告訴陸歌岩,密書在你手中?」
這女子難道是蠢蛋?他現在無力反抗,生死任由她意,她居然要放了他?這是她愚昧的善心嗎?
「我也覺得不該放了他。」荊木禮皺眉,放了這人,恐怕後患無窮,何況他還得跟他打听那位陸公子,那秘籍能治她多年內傷啊!他一定要找到那人。
梁覓淡道︰「你若打得過我弟弟,歡迎來搶。至于那位陸公子,他想殺你報滅門大仇,你既然沒有搶到我這份密書,躲他都來不及了,怎會自己送上門去找他?」
她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我若是你,此刻就開始規劃逃亡之路、藏身之所,追究我為什麼要放走你,可保不了你的命。」
她晶瑩剔透的眸光仿佛看透一切,老人啞口無言,忽然領悟,先前他能誘她上崖,純因她不知自己持有什麼樣讓人覬覦的寶物,完全是欺她不備。她雖柔弱,但聰穎機警,如今她有了提防,就算沒荊木禮保護她,她也能自保。
他是奈何她不得了。
兩名伙計送老人離開了,廳內只余他們兩人。
梁覓輕咳。「至于你,你別打那秘籍的主意。」
「為什麼?」荊木禮正在盤算如何向老人套話,聞言一愕。
「這東西葬送了太多人命,不祥。」
「但他說,這東西能治內傷……」
「听他口氣,他沒見過秘籍全本,怎知它的功效?想必他是听來的,誰知道是不是他听錯了?再說你要怎麼拿到上半本?去偷還是去搶?難道像他們一樣,去殺人?」
「我可以設法找到那位陸公子,跟他買,畢竟我們跟他們的內哄無關,也許他忽然發了善心,願意把秘籍借你治病。」這些想法太天真,他也知道不可行,只是不肯放過這一絲能救她命的機會。
「這些人如果會有好心,就不會殺人全家了,更不可能會賣給我們。」有治病的機會,她當然心動,但要付出的代價也許是他的命……不,絕對不行。
她毅然道︰「你忘了這東西,放棄吧。這批人凶惡得很,我們別去蹚這渾水。」
他怎麼能放棄?眼看她有氣無力,這次重傷,消耗她不少精力,不必再有第二個王老頭偷襲她,只需一個小意外,她也許就……不,只要那橫山密書當真存在,他一定要設法得到。
「何況,你沒听王老丈說嗎?爹也是當年參與滅門的人。」
「他做的事,和我們無關。」
她搖頭。「那位陸公子可以因為仇人住在一個村子里,就屠滅全村,他要是知道你是爹的兒子,一定不會放過你。那張羊皮紙雖然是爹的遺物,最好是不要了,你去把它燒了吧……」
「不行!」見她美目凝視著自己,他掌心微汗,迅速想到借口。「不能燒,萬一……萬一那姓陸的找來,以為東西在我們這里,我們卻拿不出來,說不定我們反而因此惹上麻煩,還是先收著,別燒。」
她聞言,瞅著他,美目澄澈如水,仿佛要映照出他心底真實想法。
他掌心的汗更多,明知自己心思瞞不過她,但……這是多年來唯一的希望!她的宿疾已藥石罔效,拿到那秘籍,就算無法根治她的病,至少能改善吧?只要有一點機會,即使再渺茫,他都不會放手。
「阿禮……」她凝視著他,嗓音微啞。「要是你卷進那些人的仇殺,有什麼萬一,你以為我能練你用命換來的武功嗎?」
就怕她有萬一,他拿什麼都換不回她啊!他佯裝鎮定,口吻輕松道︰「你別亂想,我當然不會做傻事。」無論她有沒有看穿他的心思,他已打定主意,不會變。
「那就好。」她嘆口氣。「我還想跟你過一輩子,除非你不想要我了,想甩掉我,否則可別亂來。」
他聞言怔愣,她想和他過一輩子?她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樣嗎?他心房一熱,顫抖起來,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想在她眸中尋找肯定的答案。
她卻避開他眼光,唇畔蘊著微笑,兩腮微微泛紅。
偏偏玉兒在此刻敲門,問道︰「梁姐姐,你們談完了嗎?你該吃藥了,還有,阿芳和彩姐姐都來探望你了。」
「談完了,我出去見她們吧。」梁覓回答,這才望向他,笑吟吟的臉色如常。
他暗暗失望,只好帶她走出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