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出了什麼問題?很不開心的樣子?剛才那個男人是誰?」岳毅將她遮頭遮臉的安全帽緣往上一頂,審視她那雙被憂郁侵佔的眼楮,他一連串地問著。
「你看見我們了?」
「嗯,你走出銀行跟那人談話、把錢交給他時,我正巧要去停車場開車,天時地利,所以我就站在旁邊偷窺了你一會兒,可是你都沒看見我。」
「偷窺……你還敢說?」倪予諾失笑,這人是怎麼了?將自己的偷窺行為講得那麼光明正大。
「誰教你惹我好奇。」
「怪我?」倪予諾沒好氣地瞥他一眼,又笑。
「嗯,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我就不怪你。」岳毅這下又說也沒說一聲就動手卸下她那印著面包超人圖案的口罩。
「喂!」沒預警被月兌下口罩,倪予諾有點羞窘,出手欲搶回。
「說,他是誰?該不會是你偷……」偷養的小白臉?岳毅將拿著口罩的手背在後頭,巧妙地格開她的搶奪,並多疑的朝她挑了下眉。
「你別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我!」拿不回東西又被以異樣眼光看待,倪予諾忍不住抗議。
而且此際春陽高照,他翻開她的安全帽又搶走口罩,分明是要害她被曬黑嘛!
她可也是普遍愛美的女性之一,防曬工夫不能少,但遇上不講理的男人卻沒半點法度,懊惱了。
「你行跡可疑,我好奇。快告訴我,他是誰來的?」講話還押韻哩!打破砂鍋問到底,反正他得不到滿意答覆,就不罷休。
誰教這問題對他太重要,她可是他相中的「另一半」,既是要當另一半來的,當然要「身家清白」,否則只怕將來後患無窮。
「什麼我行跡可疑?」好像她搶了銀行或偷人被他逮個正著似的。「好啦!苞你說就跟你說,他是我弟啦!」倪予諾沒好氣地回答。
「干弟弟?」岳毅再度將霸氣的劍眉一挑。
「是真的弟弟。」有個真的就已夠麻煩了,哪還有心思再去認干弟弟。
「喔,那就好。」不是什麼閑雜人等,岳毅松了口氣。
「什麼意思‘那就好’?」
「那就好──他不是你養的小白臉。」
「先生,你還真有想像力。我這人這麼愛錢,只有可能被包養,不可能養小白臉。」倪予諾慍怒地瞪著他。
世上最不值得女人做的事,就是拿錢養小白臉。
這男人根本是神經有問題,他都知道她是個不太熱衷談愛情的人了,卻又如此大方懷疑她養小白臉?他不是自相矛盾的神經病是什麼?
「錯!」岳毅短潔有力的說了聲。
「什、什麼?」那聲錯,如把斧頭沒預警地劈了下來,不但使倪予諾心髒猛地縮成一團,還差點嚇破膽。
「你除了不可能養小白臉……也不可能被包養。」
別說今日是第三次見面而已,他已在前次與她的對談之中以及她部落格的文字里,了解到倪予諾這個女人是當今稀有動物之一。
她愛錢,但高傲,不義之財就算自動飛進她口袋,她也會伸進去掏出來做最適當的處置,而非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如果有天她會接受包養,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倪予諾被一個長得像她的女人給殺掉了,而那個被包養的女人自然不是倪予諾本人,而是別人!
「別把我想得這麼清高,有沒有听過狗急跳牆這句話?」倪予諾雖然也自信不是那種人,但為了與他唱反調,硬是故意說些反話。
「哼哼。」
「哼什麼?快讓路啦,我要趕回去上班,午休時間快結束了。」倪予諾不理會他為何突然沉默不語只盯著她猛瞧,逕自戴好安全帽。
「再問你一件事。」
「問吧!問完要讓我走喔!這年頭不只牛仔很忙,連當個乖乖上班族的小女子我也是很忙的。」倪予諾眨了眨眼,爽快應允。
「雖然這是你的隱私,但我一開始就說過了,我很好奇,所以你不能怪我‘交淺言深’。」
「喂!拖拖拉拉和裝客氣也不是你的本性,有話就直說吧!」
你還真了解「偶」!岳毅暗地咬牙,眯著她,卻也發現這女人的觀察力挺敏銳的──他要小心防範才好。
「你為什麼拿錢給你弟弟?而且好像還拿了不少錢?」有話直說就直說,她落落大方,他也不好再矯情客套。
「就……」
「不方便說?」
「也沒什麼不方便,只是說來話長。」
「沒關系,長話就長說,你慢慢說,我正好有點時間。」
「但是,我沒有!」倪予諾斜睨他。
標準的大爛……大男人!他閑閑就半路攔人挖隱私,而她可是要工作賺錢的,哪能一直「陪聊」?!沒小費也就算了,還傷害美麗的肌膚……
頂著大太陽哩!再曬下去「黑斑條阿濟」肯定如夏夜繁星,冒得她滿臉都是!
「那長話短說,挑重點。」
「重點就是,我弟缺錢、我給錢。」
「你的重點也太含糊了吧?」岳毅把玩她的口罩,一點放人走的意思也沒有。
「你!懊好好,我說清楚點。」這人太難纏,只有順了他的心,她才有「路」可走。
于是接下來倪予諾就繼續頂著艷陽,以最快板的速度簡單扼要地敘說了一下她與弟弟之間的難處,及金錢往來的狀況。
「可以了吧?我可以走了吧?」說完,倪予諾依然急著想走。
岳毅突然又出手把她整個安全帽取下來,陽光照在她的烏黑長發及整個臉龐,而乍然接觸奪目的光芒,倪予諾本能地將頭偏向一邊去。
「為什麼又拿我的安全帽?!你很奇怪耶!」她動手推了他一把。
「機車停好、鎖好,跟我來。」岳毅抓住她的手腕,態度強硬。
「不要,為什麼我要跟你走?我真的沒時間再跟你聊下去了,你快點讓開。」倪予諾扭著自己的手腕想要甩開他,但在他有心掌握之下,當然效果不彰。
「有事同你商量。」
「我要上班──」倪予諾幾乎是哀吼地說。
「半天沒上班不會怎樣。」
「你這種當老板的人,才有權悠哉悠哉說那種不知人間疾苦的話,我只是個小小職員,一分血汗換一分錢,偷懶不得,你快放開我啦!你強盜喔──」倪予諾又吼。再吼,只怕在銀行門口觀望的保全人員真的要來救她了。
「倪予諾,別忘了你那天答應過我什麼事。」
「真抱歉,我答應你什麼,我還真的全都忘光光了!」倪予諾只想趕快走人,根本不願去回想那天在堡堡王她答應了他什麼事!
就在兩人怒目相向誰也不放軟的同時,王淑音悄悄來到岳毅身後正想說話,卻因听到岳毅接下來講的話而備受打擊地僵直不動。
「那我現在鄭重提醒你──你答應我,要與我以結婚為前提做交往。」
以結婚為前提做交往?
聞言,倪予諾愣了一下,回想當時交談的情形,沒錯,是有那麼回事。以結婚為前提做交往,的確是那天兩人的最後結論和共識。
但是……
「這跟現在你擋我路、不讓我回去公司上班,有什麼關系?」倪予諾完全想不出其中的關聯。
「關系可大了。」
「什麼關系你倒是說啊!」倪予諾再吼,根本也沒時間或心情問他後面怎麼多了個女人在听他們爭吵。
「我既有心跟你結婚,當然就要了解你的生活,而當我知道了你的處境之後,你認為我會袖手旁觀嗎?我也是有義氣的,好不好?」
「不然你想怎樣?該不會想要包養我?哈!」倪予諾嗤笑。
「倪予諾,你正經一點。」那聲哈,哈得他大男人面子掛下住。
他橫睇她,黑色的眸底覆上一層不滿的微光。
他岳毅,若要包養女人,起碼也選蚌美若天仙、溫柔似水、熱情如火、騷浪如風的,犯得著找上她這個說美不美、說丑不丑,一張嘴又專拿來冷嘲熱諷、令他發火、氣到快要中風的怪女人嗎?!
「你給我的感覺就不是很正經。」倪予諾再度沒禮貌的嘲笑。
「倪予諾,你別這樣!」不是只有她會上火,他也是人,也會生氣的。
這小家伙……惹人生氣的功夫還真不是普通的深厚!
費解的是為什麼自己就那麼輕易被她激怒了呢?他向來很沉得住氣的。
算了,為了資金,討老婆勢在必行,遭人凌辱也在所難免……一切都是為了「毅壯山河」的春秋大業著想,他只有忍、忍、忍!
「我又沒怎樣。」瞧他氣得臉紅脖子粗,倪予諾不好再叫囂。
「跟我走,車上慢慢說。」他松了松領帶,抹去額際一滴汗,有些氣虛。
懊死的,是天氣熱、還是被她氣得熱起來?岳毅只覺得渾身發熱,怪不舒服。該不會是虧心事做太多才這樣吧?
「要走可以,你要說我也可以听你說,但是你後面站著一個女人,你要不要先問問她有何貴事?」爭論告一段落,倪予諾指指王淑音,提醒他的背後有個應該是人而不是鬼魂的女人。
岳毅一回頭,這才發現王淑音的存在。「淑音有事嗎?怎麼沒在車上等?」
「我以為董事長有麻煩,所以下來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王淑音回話,兩只眼楮倒是很不友善的睇了睇倪予諾。
其實她下車來,為的就是听听董事長跟這顯然已讓他完全忘記應該趕回公司處理要事的女人,到底在談些什麼。
當然,她所听到的每一句話,不管是出于岳毅、或是出于倪予諾,沒有一句話是她想听的──那兩人表面上與其說是一言不合起了爭執的仇人,倒不如說是當街打情罵俏的情人更為貼切。
王淑音的心簡直快要碎成千萬片了!她一點也看不出來,倪予諾哪點比她強,為什麼董事長要選那種根本一臉平庸又不溫柔的女人當老婆?
「喔,現在是有點麻煩。淑音,你先搭計程車回去,我有事不回公司了。」
岳毅看到王淑音,才想起來他要跟倪予諾談的事不方便有她在場,因此要方才隨他來銀行辦事的王淑音先走。
「董事長您……要我先回去?」王淑音錯愕地說不出話。
向來,不管岳毅的任何大小事,她總是「隨侍在側」、貼身參與的,可現下董事長竟打發她走?為了那個叫倪予諾的女人……
「就這樣了。」岳毅命令式地交代完,完全沒注意王淑音因他沒有惡意卻顯得無情的行為而心靈受創,他一把拉過倪予諾的手,生怕她臨時反悔跑掉似的,拽得又緊又用力。
「董事長,那……我先回去了,您有任何需要我執行的事,請馬上通知我,我會以最快速度和最好的效率辦好。」未了,王淑音不甘自己只能忍氣吞聲,于是只好要點心機提醒岳毅,她的存在對他這位董事長而言有多重要。
「我知道了。」岳毅簡單回應,一面開車門欲將倪予諾塞進車內,但在他關上車門前,像被踩住褲腳般,又听見王淑音扯著清亮的嗓子喊住他!
「董事長!」
「還有什麼事?」他不耐煩的回頭問。
「呃……董事長,沒事別忘了多喝水。」瞧自己說的是什麼鬼話?!王淑音咬唇懊惱著自己的耍白痴行為。
當她瞧見岳毅的臉忽然由紅光好氣色變得鐵青,王淑音終于知道怕的,轉身快速閃人。
都怪自己沒事找事,無端惹怒董事長。
「她是誰?長得很漂亮耶!」基于好奇,倪予諾隨口便問。
「我的秘書。」岳毅板著臉回答。
「嗯,應該是個溫柔體貼的好秘書喔!看得出來她對你很好呢──」你們兩人有沒有一腿啊?有沒有啊?啊?啊?倪予諾挑眉,表情曖昧。
「你到底想說什麼?」白痴都看得出來她在消遣他,岳毅冷眼發問。
「沒事、沒事……沒事多喝水,多喝水沒事。不曉得你的秘書是怕你缺水,還是拿了味丹多少的廣告費喔?哈哈哈──」說完,倪予諾忍俊不住又超沒形象地放聲大笑起來。
「你……我看你才是拿了人家多少廣告費吧!」她還比王淑音多說一句咧!
岳毅與她笑彎又亮晶晶的眼眸對望,氣結無言。這倪予諾就是有本事弄得他別扭,啼笑皆非!
***
午夜時分,岳宅客廳燈光未熄,岳遠山與大兒子岳毅以桌子九十度角的位置,相鄰而座。
「真要搬出去?」岳遠山稱奇地望著大兒子,著實不敢相信住邊大房子的他,竟要跑去投靠一個住在小鮑寓的女子?
「是。」岳毅點頭,未多作說明。
「我可以請問你,為什麼嗎?」兒子該死的高調,做老子的只好笑笑地「不恥下問」。
「近水樓台,方便快速。」
「你還真積極。」有錢能使鬼推磨、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兩句話不愧是千古至理名言,在金援利誘下,連向來高傲的兒子想不低頭都不行。
岳遠山忍不住為自己難得的強硬手腕感到欣慰及自豪。
「爸,你是不是很得意整到了我?」瞧老爸那賊兮兮的、完全掩蓋不住奸計得逞的笑容,岳毅也只能苦笑。
懊吧,不肖子當了那麼多年,偶爾犧牲一下、娛樂娛樂父親也還OK。
「哪有?!」岳遠山將老骨頭身子挺得筆直,說謊的閃爍眼神欲蓋彌彰。
「不管有沒有,總之你要說話算話,可別讓我白忙。」
「你從小到大,什麼時候看過我應允你們兄弟的事之後卻沒做到?」
「是沒有。」父親是正直重然諾的好人,對他們兄弟四個更是有求必應,他們從來沒懷疑過父親的人格。
盡避他們從來都不是乖順听話的兒子,但對于父親的尊重與信賴,他們是不曾缺少過的。
也因為如此,即使岳毅此番在事業上急于獲得協助的當頭,不料反被父親順勢逼婚時,他能未多作爭辯與掙扎便答應接受父親的條件,因為他深知,只要自己肯放手一試盡力去做,完成父親的願望,父親就絕對挺他到底。
「倒是你,追女孩可得拿出真心,千萬別為了達到目的就花言巧語胡亂騙,將來真讓你娶到手了,你也不能隨隨便便拋棄人家。始亂終棄不是好男人的作風。」岳遠山挑了挑老而未見稀疏泛白的眉,叮嚀著。
「那好像是岳晨才會做的事,你根本不用煩惱我那麼多。」
「厚!抓到!」老三岳晨正巧走下樓來,又逮到大哥在他背後說壞話。「老大你又說我壞話!」
他強烈懷疑大哥是否以說他壞話為職志,不然怎麼三番兩次被他從背後逮個正著,一點也不冤枉。
「不是睡了嗎?又下來做什麼?」岳毅淡淡地回應。
「就是擔心你說我的壞話,我特地下來听听看,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在說我的壞話!」岳晨頂著一頭亂發沖到岳毅面前,一臉受盡欺凌的指著大哥。
「是壞話沒錯,卻也是你難以狡辯的事實吧?老三。」弟弟的抗議,岳毅從來沒當一回事,他笑了笑,很不給弟弟面子。
「你大哥說得也沒錯,你啊,該收收心了,一天到晚拈花惹草,不累啊?」他不累旁人都看累了。
岳遠山出手推了推岳晨的頭,半是疼愛半是數落。
斑!照順序慢慢來,總少不了你的,老三!
「拈花惹草多麼有趣,爸,你老來無伴,改天我介紹我女朋友的媽給你認識、認識……」
「認識你個大頭啦!你講這話要是被你死去的媽听見,不怕她半夜從墳里爬出來打你一頓嗎?」岳遠山至今仍然對去世多年的夫人忠貞不二,這是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的事,從來也沒人敢建議他續弦。就這不肖老三老愛刺激他!說什麼老來無伴很可憐,應該要追尋第二春好快活地過下半輩子,超惹他心煩生氣的。
「搞不好在天堂的老媽都改嫁了哪!」
「喂,講話別口無遮攔的,當心媽晚上就去找你。」岳晨胡言亂語、嘻皮笑臉的毛病,恐怕是無可救藥了。
岳毅搖搖頭,半笑地向老爸告退後便回房去。當他緩步上樓進入自己離客廳最遠的臥房前,仿佛還听見岳晨沒大沒小苞父親抬杠的聲音,時大時小。
那家伙睡過一回了,精神正亢奮,不說話會要他的命。
就是苦了舍命陪兒子的老子。
岳毅將房門一關,杜絕了樓下父子愈演愈烈的斗嘴聲。
明天,有這輩子不曾體驗過的新挑戰在等著他。
這夜,他驚覺自己竟然有些不安──自從母親離開後,他沒跟任何女人在同一個屋檐下共同生活過。
畢竟,與女人一起生活,跟平常在辦公室里與女性員工打交道是截然不同的,莫怪他心情志忑。
倪予諾她……應該不至于是個太難纏的女人吧?
生平第一次,他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