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菟之在異味館過了一夜,那一夜他睡得很沉,睡眠里沒有做夢,只有干淨被褥促人放松的氣息。這種全然放松的感覺真的很好,好像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哭過,也好像有好幾年沒有那樣笑過,他從沒有刻意要求自己不能哭,只不過也許連一個能哭的地方都沒有吧。
受了委屈的人,必須在感到安全的地方才能哭。
「啊——」他很少在日出的時候醒來,在自己院子里的時候,每逃詡能和人聊電話聊得很晚,和玻璃圈里的朋友調笑,看一些散文集,彈彈琴唱唱歌,每逃詡到凌晨才睡。
然後在每天下午醒來。
醒來的時候,已經日落了。
每逃詡那樣,在很累很累的時候睡著,在很無聊很無聊的時候醍來。
但今天醒來的時候,太陽剛好升起,微微有些蒼白地照著被子,稚女敕、干淨、清新,心里有一種出奇的平靜。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窗戶外面風雨巷的青石板上有小學生在唱歌,應該是上學的時間。那和陽光一樣稚女敕的歌聲,讓人听見了就會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自己唱這首歌的時候,也和他一樣稚女敕,只是那些時間卻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即使是昨天的自己,也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桑菟之從床上坐起來穿好衣服,涮牙洗臉以後,拿著梳子梳了梳頭發,戴上他喜歡的格子貝蕾帽,對著鏡子端詳自己的臉。
有聲音隱隱從樓下傳來。
「早餐做什麼?」
「中國人的習慣,早餐不是吃稀飯嗎?」是李鳳戾的聲音,「稀飯里加不加材料?」
「絕對不加枸杞,上次吃過一次,是酸的。」
「枸杞能明目、潤膚、烏發、美顏,是好東西。」
「那你吃。」
「那稀飯豈不是要煮兩種?罷了罷了。」
「嘿!」
「稀飯和涼拌海帶好不好?」
「隨便。」
「其實,草薇你是個很挑食的人呢。」
听著樓下似乎很認真的對話,桑菟之眼角一挑笑了起來,穿上鞋子,推開門下樓去。
樓下廳堂里沒有很多現代電器,沒有風扇、電腦、空調,和整體櫥櫃的廚房完全不同,只在一個清末的有些西洋化風格的管風琴上放著一台舊式黑白電視機,電視上戴著天線,可以同時收听廣播。
「繼昨日張先生的遺體被發現後,今天早晨在908環城線路白鹿車站再次發現一具男尸,經法醫檢查,死因為營養衰竭。同時鐘商市醫院又收到與蝴蝶有關的呼吸道病奔,各大醫院接受的病奔人數正在持續上升……」
「-蛾?」桑菟之听到廣播,「木法雨果然開始吃人了。」而他卻還不知道怎麼變成眾人期待中的「英雄」。
「今天下午去一趟白鹿車站吧。」李鳳戾也正注意听著廣播,「听說這幾天下午那里都有不少蝴蝶,經過上次的事,新聞和醫界都很注意我們,就算我們不去,患者也會自己來。」
「哼!現在已經有幾百個患者,用內力替人逼出石鐘陘,你能支持幾個小時?能救幾個人?五十個?一百個?」唐草薇低低地冷笑了一聲,「還是一百五十個?
剩下的人就讓他們死吧。你選擇讓誰死誰活?「
「呀,我明白鳳戾的意思。」桑菟之背靠上樓梯的扶手艷艷地笑,「沒關系我可以的。」
「嗯?」唐草薇微微挑起濃密的睫毛看向李鳳戾,「你要他……」
「雖然太弱的膠消化不了寶砂,但是吃下石鐘陘的能力,還是有的。」李鳳戾微笑,「像上一次那樣救人一定來不及了,只能讓膠吃下病人咳出的石鐘陘,帶回異味館再處理。」
就像吃下寶砂那樣吃下鐘陘,以身體作為容器,帶回異味館再處理?唐草薇看了桑菟之一眼,森然說︰「太弱了。」
桑菟之垂下眼瞼,別人說他頹廢、軟弱,他只會笑,柔弱有什麼不好?因為柔弱所以才有人疼惜啊!他信奉倚靠柔弱,可以毫不費力地生活。不過,像綠章、鳳戾、草薇、沈方這些人,當他們覺得他「太弱了」的時候,他的心情會很低迷。
太弱了。
綠章總是用欲言又止的溫柔目光看著他,眼中有各種各樣的期待,卻不敢完全說出口;鳳戾以嚴厲的目光看著他喝說「太弱了」;草薇從未都看不起他。
太弱了。
變強,是一條只能依靠自己的路,再也不能依靠別人,再也不能很輕松地、不必付出地生活。
我總覺得自己不是那樣的人呢。他的眼楮笑了起來看唐草薇,我是做不到時時刻刻都「很強」的樣子,也不習慣被誰依靠,但是如果你們都認為桑菟之一定要「很強」——或者在偶爾的時候,我也該嘗試一下,做一個「很強」的人吧。
「沈方呢?」
「昨天晚上回學校去了。對了,早餐你要吃什麼?」
「我不慣吃早餐的。」桑菟之又問,「綠章呢?」
「我點了她的穴道,她現在在草薇房里。」
「啊?」桑菟之的眉頭高高地挑了起來,「你不讓她回家?她爸媽會急死的!」
「木法雨殺了她的鄰居制作鐘陘,那些鐘陘認識她。」唐草薇低沉地說,「她不能回家。」
「但是她一定要回家,所以你就叫鳳戾點她穴道把她關在異味館?」桑菟之挑眉之後眼角飄著絲絲花蕊般的風情,「你是真的很讓人討厭,她醒了會生氣的。」
唐草薇淡淡地看他的古董架子,「她生氣和我有什麼關系?」
「好了好了,停止。」李鳳戾把兩個人按在餐桌兩邊的椅子上,「七點十分吃飯、七點半開店,中午吃咖喱飯和黃花菜湯,下午出門——草薇去寫下午暫停營業的通知。」
「為什麼要我寫?」
「因為你是老板。」
「基本上我覺得異味館關門也沒有什麼關系的,反正平時上門的客人就很少。」桑菟之插了一句。
「要寫!」唐草薇和李鳳戾異口同聲地說。
唐草薇心想︰正因為有人這樣想,所以一定要寫!
李鳳戾心里,雖然你說的是實話,但是作為禮貌起見,還是要寫的。
桑菟之看著那兩個人,勾著眼角笑,窗口一陣微風吹來,帶來了夏天熟悉又熱鬧的氣息。
鐘商市內。
「啊——這是什麼鬼東西?」
「啊!懊死的!」
「啊!啊!啊!」
「啪!啪啪啪!」
人們拿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在撲殺蝴蝶,各種各樣的蝴蝶不分青紅皂白紛紛死于恐慌人群的手下。自從上一次蝴蝶怪病事件以後,鐘商市殺蟲劑的銷量猛增,這幾天寶藍色蝴蝶再次出現在市區,把人們恐慌的情緒逼上了頂點。
「哪里有鐘陘在?」桑菟之和李鳳戾乘車到908環城線,在白鹿站下車的時候,天色晴朗。因為昨天在這里發現了尸體,所以行人很少,即使有也是帶著驚恐的目光匆匆而過,白鹿站冷冷清清,陽光鮮花碧草,車站顯得出奇的干淨整潔,不要說蝴蝶,連一只蒼蠅蚊子都沒有。
「真的完全沒有。」
「嗯。」李鳳戾站在車站負手靜聆的時候,天地都像矮了一截,樹梢、樓層和高壓電線組成的城市的穹頂矮得可笑,完全壓不住他挺拔的背影。桑菟之笑了一笑,其實鳳戾特別像他想找的那種穩重溫柔的男人,可惜他卻從來沒有那麼想過,是朋友就是朋友。和鳳戾在一起,玩不起來。桑菟之突然抬頭對天吹出了一聲口哨聲,那聲音揚得很高,像一只鳥剎那掠到了雲層上面,白鹿站旁邊樹木搖蔽,起了一陣輕顫,一些棲息樹上的雀烏紛紛驚起,四周響起了一陣蟲鳴烏叫,接著各類蟲豸嗡嗡飛起,車站周遭最後寂靜下來。
寂靜下來以後,白鹿站不再流露生命的氣息,像暫時死了。
李鳳戾對他頷首,「膠為神獸,食獅虎鬼魅,果然對平常小獸小蟲有驅使之力。」
「你听得到有東西在動嗎?」桑菟之不置可否輕輕地笑,指了指耳朵。
李鳳戾微微一笑,「有東西在動,不是一只,而是一群。」他話音剛落,太陽微微西斜,當車站站牌的影子斜過中線的時候,一陣幽靈般的影子翩翩騰了起來,一扇一扇往李鳳戾和桑菟之聚攏過來。
「吱——」的一聲,有車輛路過白鹿站,見狀猛地加速,卷起一陣風沙飛馳而去。還沒經過車站的車子紛紛急剎車,掉頭而去。
在那些藍色影子聚攏的時候,白鹿站已經徹底空空蕩蕩,除了桑菟之和李鳳康,只有半空中振翅的蝴蝶。
寶藍色的蝴蝶們,翩翩飛在空中的時候,沒有半點聲音。
胞蝶的振翅听說每秒鐘少于會發出聲音的次數,所以是無聲無息的。
只是這些蝴蝶的無聲無息除了美麗縹緲,還給人一種冰涼和濃重的鬼氣。
這一群妖蝶!
李鳳戾徐徐吸氣,緩緩吐息,他雖然修為甚高,但只是常人,要是給這些東西沾上了一樣要生病,不得不仔細提防,「小桑,一共兩百四十四只。」只在一眼之間,他已經算出了準確的數目。
桑菟之站的地方升騰起一陣迷離白霧,等白霧散去,一頭銀蹄白膚的駿馬緩緩走了出來,額頭玉般的突角瑩瑩生光。
膠一出現,那群聚攏的鐘陘陡然一陣亂飛,像是突然看見了可怖的東西,振翅往外就逃,只是蝴蝶這東西既然振翅無聲,飛行也就不快,雖然往外飛散,卻仍在視野之中。
「小桑,快吃了它們!它們快不過你!」李鳳戾喝了一聲,白色的膠應聲往鐘陘群奔去,膠的腳力何等迅捷,片刻之間已經吃下四只鐘陘,而鐘陘群雖然四下飛散,卻逃不過膠的四蹄一躍。
李鳳戾站立在地拂了拂衣裳,微微一笑,小桑這個人很聰明,站在極端線上已經徘徊了很久,該何去何從,最近也將決定了吧?眼前神駿的膠在奔馳,啃食著污濁的鐘陘,膠四蹄下的白霧彌散,浸潤著路邊的花圃,很快花瓣上和草尖上都帶上了水珠,煞是清新晶瑩。
異味館里。
彼綠章醒來的時候,先嗅到的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眼前是紗幕重垂的床幔,身下的床板很硬實,全然沒有席夢思柔軟舒適的觸感,但躺在上面卻很清挺。柔軟的床鋪讓人萎靡慵懶,這硬實的床板卻讓人清朗,仿佛胸月復中的氣息都順暢得多。
這里是哪里?
她側頭看見了枕邊干涸的血跡——被褥上有摩擦的痕跡,那血色很特別,濃郁得幾乎不像「液體」,小薇的血?這里是小薇的床?她猛地坐了起來,對了,昨天下午她要回家的時候小薇要她留宿,她剛說了一定要回家,小薇喊了一聲什麼,鳳戾在她後肩拍了一下,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難道他們竟然把她也留在異味館睡了一夜?
爸爸和媽媽要急死了!她下床在房間里繞了一圈,手機已經沒電了,小薇房里卻是沒有電話沒有電腦沒有電視,只有盞纏絲變形鳳祥紋的壁燈在熠熠生光,用力一推門,這房間竟然門窗緊閉,全都鎖死了!她吃了一驚,心里雖然明白因為木法雨不知何故要殺她,唐草薇不想她冒險回家才把她關在這里,但是這樣的做法,也實在太過分了。
小薇,你做事從不在乎別人是不是會討厭你。她發現沒有辦法通知家里,輕輕一嘆,怔怔地看著牆壁上那盞瓖金而微微帶著銅綠色的繪著牡丹花的壁燈,世上也會有這種人,只顧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完全不管別人怎麼想。
她的心漸漸靜下來,要理解草薇真的很難,他總是不顧別人的感受,做一些莫名的事,先討厭了他,就忘了其實他是在為你好。
但把她關在這里「保護」她,即便說服自己小薇是真心真意的想保護她,她也實在高興不起來,站起來繞著房間走了幾圈,國雪,你在的時候,是怎麼和小薇相處的?你欣賞他嗎?
就在她對著唐草薇的房間出神的時候,突然看見一絲寶藍色的影子,慢慢的從窗戶那鎖得嚴嚴實實的縫隙里,一點一點滑了進來。
鐘陘!她剛要尖叫一聲,突然意識到︰那不是鐘陘!
那是寶砂!
第二只寶砂!
寶砂的本體,是人的顱骨。她毛骨悚然,全身僵直,退到門口背脊抵著大門,不知為何只敢輕聲口乎喚,「小薇,小薇。」
在她叫了兩聲小薇之後,那只寶砂完整地滑了進來,寶藍色的翅膀。她看得很清楚,那翅膀上骷髏似的黑色花紋,蝴蝶式的羽狀觸角微微動了兩下,翅膀∼撲,輕飄飄地往她這邊飛了過來。
她沒有地方可以躲——甚至來不及感到驚恐,睜大眼晴看著那只寶砂往她頭頂飛來,轉身背向著另一側牆壁一步一步後退,經過桌面的時候想抓起什麼來撲殺這只看似脆弱的怪物,指尖滑過桌面——小薇的桌面光潔異常,連一絲灰塵都沒有。
「小薇!」她突然大叫一聲,正當她大叫的時候,房間的門「 啷」一聲猛然打開,唐草薇一腳踢開房門,沖進來擋在了她面前。
他穿著那件顧詩雲刺繡的暗綠色菊花睡衣,睡衣華麗的絲線和色澤在她眼前大幅度地飄過——她沒有想過唐草薇會這樣進來,小薇是個很冷漠的人——她一直相信,即使知道了他為保住明紫所做的一切,她也依然相信他是個冷漠的人,但是——如今擋在她面前的男人,雖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激蕩的華麗的衣裳,仿佛已經說明了他身上所帶的那股氣——那是一股怒氣。
面對侵入異味館的敵人,勃然大怒的氣勢。
她急促地喘息著站在唐草薇背後,小薇手腕上的傷還沒有好,他又不是李鳳戾,能和這只詭異妖魅的寶砂相抗嗎?他好像完全不會打斗,只看過他端著一杯熱茶,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觀的樣子,仿佛連跑步都不會。
那只寶砂突然以顧綠章熟悉的聲音桀桀地笑了起來,「唐草薇,就憑你那幾千年老古董的身體,想要和我作對!你除了是個老不死,還有什麼本事?你抓得到我嗎?你會飛嗎?哈哈哈……」
那聲音赫然是張薄安的聲音,顧綠章全身一震,「張伯伯!」心里卻在震動︰幾千年的老古董?草薇是不死人嗎?他難道不止二十幾歲,而是不知道活了多久的不死人嗎?
「愚蠢的顱骨,連‘妖’都不是,依仗了木法雨的氣,敢這樣和我說話。」唐草薇冷冷地說,橫臂擋在顧綠章面前,「咿呀」一聲房間的門窗洞開,仿佛他身上那股勃然爆發的「氣」竟能凝成實體往外擴張,微風惻然,一時間房間里的床幔窗簾都跟著微風往外飛飄,絹絲陣陣波瀾。
那只寶砂在往外擴張的微風中扇了兩下翅膀,「哈哈哈!你不過是普通人的身體,就算修成了什麼法術,也不可能成氣候!彼綠章非死不可,哈哈哈,今天誰也不在,看誰能救得了你——」它振翅往顧綠章頭頂飛來,唐草薇手掌抬起平舉擋在面前,五指張開的時候床幔飄起,罩住了那只寶砂。
彼綠章悚然看著那詭異的情景——床幔罩住了寶砂,那只「蝴蝶」卻依然在空中,厚實的織錦床幔被挑在半空中,過了一會兒,那結實沉重的織錦微微動了一下,她突然看見了一個黑點,接著床幔慢慢晃動,一片色彩繁復的花紋慢慢變化,從床幔里面探了一個頭出來。
它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咬穿足足有一個硬幣厚的錦繡。顧綠章屏住棒吸,驚恐、不可置信、惶然、茫然一一閃過心頭,這是什麼怪物?錦繡下的寶砂蠢蠢而動,很快從咬破的縫隙中爬了出來,桀桀而笑,落在了顧綠章頭頂。
「啊!」她跌坐在地上,那只寶砂卻不飛走,仍舊牢牢地附在她頭頂,開始往她頭發深處爬。
「啪」的一聲,唐草薇一手拍下那只寶砂,剎那之間那只寶砂倒反上來附在了他手上,仍舊桀桀地笑,蝴蝶般的六足深深地扎入唐草薇的掌心,極度鮮艷的血絲從六個點沁了出來,在唐草薇極度潔白的掌心上猶如六點紅珠。
「先吃了你,再吃她會比較有意思。」寶砂的頭貼近了唐草薇的手心,就在這時唐草薇五指扣實,「咯啦」一聲出奇清晰的脆響,顧綠章看著那寶砂化作簌簌粉末從他指間跌了下來。
那只囂張獰笑的鬼怪,竟然在他一握之間化作了骷髏。
跌在地上的是骷髏的碎骨,她震驚地看著唐草薇,不可置信他竟然能在剎那之間收拾了那只自以為是的鬼怪,他既然有比小桑更強的靈力和比鳳戾更好的能力,為什麼從來沒有表現過?
「張先生,」唐草薇手里還握著一把骷髏的碎骨,「木法雨在哪里?」
簌簌從他指間落下的碎骨扭曲著聲音,「他……
在……等……我……殺……人……「碎骨從指問落下,聲音消散在流落的灰白色粉末中。
木法雨在等寶砂殺人,也就是說,他殺死張薄安取出骨骼制作鐘陘,然後散放石鐘陘在鐘商市吃人,引走李鳳糜和桑菟之,所達到的目的就是讓這第二只寶砂到異味館殺顧綠章。
木法雨失算的是︰沒有想到整日靜坐好像極度缺乏行動力的唐草薇,居然能一手握碎吃人的寶砂!
「哼!」唐草薇看著地上那一堆灰白的碎骨,「寶砂一死,作為殘骨的鐘陘會飛未,顧綠章,坐到床上去,放下床紗。」
她坐上床放下床紗,隔著淡黃色的紗幔,唐草薇的影像朦朧不清,只見他抬起手指在房間的四壁上畫什麼,一個圈、再一些曲線。她微微一震,雖然看不清楚,但是她是刺繡世家,這熟悉的圖案一眼認了出來。
唐草薇在牆壁上畫火紋樣,以剛才被寶砂咬破的傷口上的血。火紋樣是古畫、刺繡、木雕中常見的紋樣,代表火焰。
正在迷蒙之間,洞開的窗戶和大門外已悠悠飛入了許多寶藍色的影子,翩翩在唐草薇的屋子里飛,漸漸地越飛越多,她駭然看著床幔以外那些不斷飛入的鐘陘,至少也有一百多只,仍然在不停地飛來。
鐘商市上千只鐘陘都會聚攏在寶砂周圍,它們本就是一體。
棒著淡黃色的床幔,石鐘陘似乎暫時沒有發現她,只在紗幔外面飛舞,不少停在了唐草薇肩上、手上。她緊緊蹙著眉,小薇面對著這幾百只石鐘陘,他雖然不是普通人,但是真的會沒事嗎?
突然飛入房間的鐘陘漸漸地亮了起來,她驚愕地發現那些寶藍色的幽光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像燈一樣流散著橘黃色的光芒,接著她聞到了淡淡的臭味,就像頭發被燒焦的味道——那些鐘陘起火了。
奇怪的是起火的鐘陘並不立刻恢復骸鼻的形狀,仍然翩翩在飛,在房間里繞了幾圈,唐草薇把寶砂化成的碎骨從窗口撤了出去,石鐘陘跟著碎骨飛,翅膀上還帶著火焰,流離縹緲。
幾百只石鐘陘輪流地在唐草薇的房間里轉了一圈,每一只翅膀上都帶了火焰,然後隨撒出窗外的碎骨飛走,那情景讓顧綠章看得目不轉晴。詭異的畫面,幾百只吃人怪物和一個永遠不死的男人。就像在舉行儀式一樣,點點幽藍在房間里繞圈,然後帶上火光,飛走,舊的飛走了新的又從窗口進來,再帶上火光,再飛走。沒有絲毫聲息,唐草薇的手停在窗口,碎骨從他指間不停地往外流瀉,當所有的碎骨撒完的時候,最後一只鐘陘帶上火焰,飛出了窗口。
這是什麼法術?她等鐘陘全部飛走以後撩開床紗,怔怔地看著唐草薇,「小薇。」
「放下床紗!」唐草薇驟然看見,大喝一聲沖了過來,她大吃一驚,手一松床紗落回原位,猛地屋里的光線大亮起來,就像房間里多了一個太陽,她坐的床鋪的四角「格啦」一聲爆響,床幔自行燃燒起來,床幔一燒,她猛然看到屋里多了一個東西!
一只赤紅色的大蛇,那蛇一雙眼晴出奇的大,剛剛睜開了一線,在它眼前半米處的東西已經化為焦炭,那大蛇的眼楮竟然比火焰還熾熱!唐草薇在她失手放下床紗的時候已經沖了過來,擋在床前一手按住大蛇的頭,她听到他低沉地對那蛇說了一句︰「閉上眼楮,回章尾山。」
赤紅色的大蛇剛剛睜開一線的眼楮緩緩閉上,漸漸消失在房間里,同時房間四壁的火紋樣也漸漸淡去,直至了無痕跡。
那是什麼東西?鐘陘之所以那麼安靜,之所以會起火,都是因為那只大蛇嗎?
「咚」的一聲,唐草薇在大蛇消失以後雙手撐地跌跪在地上,以右手捂嘴,嘔吐了起來。
「小、小薇?」她再度驚跳,唐草薇右手腕處的傷口觸目驚心地張著、流著血,蒼白華麗的額頭微微冒著冷汗,那雙素來冷漠和毫無感情的眼瞳因為蹙眉閉了起來,背後筆直整齊的黑發滑落到臉頰邊,滑落的瞬間帶起了一絲零亂感。
「你怎麼了?」
「啪」的一聲唐草薇揮手把她的手打開,捂著嘴劇烈地嘔吐,她驚駭地看見他嘔吐的東西不止是早上吃過的粥,伴著絲絲黑血,那些血顏色和他傷口所流的血顏色完全不同,一則極淤黑,一則極鮮艷,怎麼會有人身上的血是這樣的?「小薇?怎麼回事?剛才全部。都是怎麼回事?你要不要緊?」
唐草薇突然吐出了一大口黑血,他從胃里的殘余物吐到剩下郁結烏黑的血污,「如果會死的話,那就好了。」
那是——什麼意思?她看著他緩緩抬起受傷的右手擦拭嘴角,那層濃郁的黑血抹拭在臉頰上才顯出了它沉積到了極點的紅,那原來還是紅色的,只是就像是由好多好多的血堆積在一起、沉澱下來、經過太多的歲月所形成的廢物。她又看到了那層籠罩在他身上的「病氣」,那是一種無法描述的直覺,「小薇你,剛才到底做了什麼?」
唐草薇披頭散發雙手撐地跪在地上,他慢慢睜開眼楮看著地面,看著地上那些血污,「把這些洗干淨。」
「小薇?」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吐了一地的血,居然只說了一句「把這些洗干淨」?
「小薇你吐了好多血,如果你好端端的我什麼都不會問,可是你吐了這麼多血,說這一句不夠的吧?」她跟著他跪在地上,「至少告訴我你需要什麼?」
「我是不會死的,把這些洗干淨。」唐草薇撐在地上的手指抬起來的時候在光潔的地面上抹上了五指觸目驚心的血色,「燭龍的火是除靈之火,將焚化所有應該焚化的東西。那個男人,無法再制作石鐘陘吃人了。」
「什麼?」
唐草薇搖搖蔽晃站起來,「把這些洗干淨。我去洗澡。」
她驚愕至極地看著他渾若無事地走向浴室,小薇受了很重的傷!
但是他依然什麼也不說。
地面上黑色的血污緩緩散開,一絲一絲殷紅清晰地浮漫在眼前,她默默想了很久,終于輕嘆了一聲,沒有追問,出門去提水桶和掃把,清洗房間里的穢物。
山海經有雲︰「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暝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燭龍。」
唐草薇搖搖蔽晃地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
水聲「嘩嘩」。
他召喚了燭龍,那是一種和膠一樣闢邪的神獸,不過這種獸和膠不同,它在現世中並不存在,只听從召喚的力量而現身。
一滴血滴入正在裝水的浴池里,慢慢地散開,突然「咳」的一聲,浴池的水面起了一陣輕顫,濃郁的血液緩緩沉入浴池底部,那層鮮艷的殷紅在擴散。
凝視著自己的血,橫起手背慢慢地擦嘴角。
死——到底是什麼滋味?
「咳咳,咳咳咳……」他慢慢伏倒在浴池旁邊的瓷磚上,齊腰的黑發四下流散,紅到了極限變黑的血液順著浴池的邊緣滑進水里,也滑進下水道。
已經不能進行召喚儀式了嗎?原來如此。唐草薇以沾滿血污的手背再次擦拭溢血的嘴角,果然……從七十年前從雪山救回李鳳戾的時候開始,從他逆行了陰陽使用封靈術以後,這個不死的身體就開始受到天地自然之氣回流正軌的反嚙。
他是不會死的。
只是因此承受天地之氣的反嚙,也就沒有完結的時候。
七十年前他從雪山發現李鳳戾的時候,李鳳戾的狀態很完好,因為超低溫和中毒,他的身體機能完全停止,如果能即時解凍的話,他說不定能活過來。唐草薇見過很多附帶鬼魅靈體的古董,卻從來沒有遇到一個能復活古人的機會,但是雪山上條件惡劣,不可能有正確的解凍機械,而李鳳戾已經暴露在空氣中,不管是把他挖出來還是埋回去,都已恢復不了他原來那種低溫密封的狀態。
他對古董有收集癖,雖然他收集的古董沒有一件比他自身更古老。眼前有一具可能復活的古人的尸體,那時候為何會決定使用「封靈之術」?理由已經不記得了,或者是因為好奇,或者是因為自負,又或者是因為想要一個同伴……總之,他以「封靈之術」硬生生把李鳳戾的魂魄封印在他身體之中,造就了一個和他一樣永遠不死的人。
「封靈之術」停止了輪回之間的轉替,禁錮了靈魂,違背天地陰陽相生相克有死方有生的規律。所以既然李鳳戾復活重生,並永遠不死,那麼本該由李鳳戾承擔的那條輪回線就斷了。這條斷線上本有無窮無盡的人以同一個靈魂生生死死,陰陽交替,斷去之後,這份陰陽輪替沒有著落,移到了唐草薇身上。
唐草薇是一個不死人,李鳳戾輪回線上的陰陽二氣回流輪替要是移到別人身上,和他原本的輪回疊加在一起,那人必然生生世世夭折,即使僥幸長大命運也將極其悲苦︰但是這二氣回流移到唐草薇身上,他是不死人。也就是說,他也不可能參與輪回,所以陰陽回流只能消磨他的氣,反嚙他的身體。
使用「召喚之術」,讓石鐘陘引燭龍之火回燒木法雨——他閉上眼楮,打開噴頭讓水流沖掉他滿身血污,滿地的清水和著血絲繞著下水道口打轉——果然太勉強了。
白鹿車站。
突然空氣中起了一絲微妙的變化,四散奔逃的鐘陘漸漸往同一個方向飛去,已經吃下一百多只鐘陘的膠停了下來,和李鳳戾一起望著石鐘陘飛去的方向,過了一會兒膠漸漸化為桑菟之,「怎麼回事?」
李鳳戾微笑的表情緩緩變得有些鄭重,「我想,或者我們被愚弄了。」
桑菟之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眼角眉梢笑得淡淡的,「怎麼說?」
「他要殺的只是綠章不是嗎?」李鳳戾很快恢復了清雅從容的神情,「那麼他把幾百只鐘陘放到距離風雨巷四公里的白鹿站做什麼?」
「做什麼?」桑菟之勾著眼角笑,「聲東擊西。」
「回去吧,異味館一定有事。」李鳳戾整了整衣服,「我先走,你乘公車回來。」話音未落,桑菟之只見李鳳戾身上那外套的褐色微微晃了一下,人就已不在原地了。
啊!他指了指李鳳戾原來站的地方,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呢,比起如何砍斷別人的手骨,他更樂意學這個。
木法雨閉目靜坐在唐川邊。
身邊有些寶藍色的鐘陘在圍繞著飛,突然微微一震,鐘陘起了一陣紊亂,紛紛振翅飛向遠方。他表情平靜地抬起頭,嚴肅地看著星空,似乎鐘陘飛走對他沒有什麼影響。
有人打碎了寶砂。
是誰?
李鳳戾?
他不認為唐草薇有這種能力,那個百年前的拔去他維生器械的人,再見的時候他已經察覺唐草薇因為逆天施術而正承受著陰陽二氣的反嚙。
即使是像他們這樣人群里的異種,受到陰陽二氣的反嚙,最多不過百年,將會陷入假死狀態,不會死,卻永遠醒不過來。
所以他不恨唐草薇,不必恨。
李鳳戾卻不同。
那個被施展了「封靈之術」的男人,一身武功,有不可理喻的「行俠仗義」的心,是他數千年來遇見的唯一具有對抗他的「力量」的普通人。
真的,很了不起。
憊有那只血統不純的膠——雖然很弱,但是那畢竟是膠。
正在他看著星空的時候,身邊漸漸地出現點點燈火,翩翩向他飛來,一閃一閃地。
有人想要火燒石鐘陘?木法雨沒有表情,那是不可能的,沒有千度的高溫不能火葬尸骨,也就不能依靠普通烈火消滅鐘陘。
帶著火焰翩翩飛回的石鐘陘越來越多,有一只輕輕落在了木法雨肩上。
一陣劇痛!他驀地睜眼震驚︰燭龍火!抬頭看向漫天飛舞的鐘陘,那星星點點的火焰難道——全部都是燭龍火?是誰有能耐召喚燭龍?唐草薇!
那個快要假死的人,竟然還能做出這種事!木法雨帶著滿身被鐘陘引起的火焰站了起來,傍晚時分在唐川邊,他滿身火焰熊熊,在河風中站得筆直。唐草薇——不愧是同類。
他走向唐川邊打算跳進唐川熄滅身上的大火,一腳踏上唐川的堤壩,陡然天色大暗,剎那之間整個蒼穹就似都黑了下來,唐川水嘩然轟起一個驚天水柱,足足有幾層樓高,一只渾身烏黑的東西從唐川里探了半個頭出來,「咕嚕」一聲,把正站在堤壩上滿身烈火的木法雨吞了下去。
「嘩啦」一陣水聲,串串巨大的氣泡從水底涌起,那渾身烏黑形狀像魚的東西已經沉入水底,再也看不見行跡了。堤岸邊河里泛起的大水漫過了十幾米的距離,再退入河中,留下一層淤泥。
岸邊星星點點飛舞的石鐘陘漸漸黯淡,一只一只失去光亮,過了一會兒,天空中再也沒有飛舞的鐘陘,只有地上塊塊被燒焦的骸鼻的碎屑,絲絲散發著被火燒過的白煙。
而後天色繼續變黑,整個城市仿佛一下子進入了黑夜,過了足足一個小時,這種黑才慢慢褪去,恢復了夏日下午六點鐘的正常天色。
天色變黑的時候,唐草薇剛打開淋浴的噴頭正在洗澡,所以他不知道。
跋回去的李鳳戾剛好推開了異味館的門,天色大黑,他抬頭看了一下。
桑菟之還在車站等車,因為白鹿站鐘陘亂飛,公交車繞道,所以他不得不走了一站路去等車。突然間天色變黑,身邊候車的女人紛紛流露出驚恐的神色,孩子們卻興奮得議論紛紛,他邊整理自己的帽子邊笑,其實女人和孩子也還是有不同的地方。
抬頭看了一眼那天,這又是怎麼了?他額頭長角的地方在發熱——就像大夏天看見麻辣火鍋,雖然還沒吃但是已經開始冒汗的那種熱一樣。
彼綠章已經洗干淨了異味館地板上唐草薇的血,天色大黑,她怔怔地看著推門進來的李鳳戾,手里還拄著拖把,水桶里殘留著的水,水里還帶著淡淡的血色。
李鳳戾看了一眼天色,再看了一眼她身邊的水桶,挺拔的雙眉往上一揚,頓了一頓,「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浴室里傳來唐草薇平淡的聲音。
彼綠章眸色溫和,眼神深處帶著微微的苦笑。
李鳳戾微微一、笑,接過她的拖把和水桶,「沒事就好,這些東西我來收,你坐著休息。」
「鳳戾,小薇他,」她追上一步,「小薇他……」
「什麼?」
她看著他充滿耐心的眼楮,那溫和如春風的眼神卻讓她說不出「小薇他為了救我吐了一地的血」那句話,小薇為什麼要瞞著鳳戾?他應該有他的理由。
「小薇他剛才救了我。」
「他是個溫柔的人。」李鳳戾拍了拍她的肩,「只是連他自己都不明白而已。」
溫柔?她怔了一怔,小薇——溫柔?她從來沒有把小薇和「溫柔」這個詞聯想在一起過。
李鳳康提著水桶走向拖把槽,水桶里有血,不知道是誰的血。
再過了一會兒,桑菟之乘車回來,李鳳戾和唐草薇為他施行手術,從他的身體里拿出了一百六十三塊碎骨出來。
桑菟之在異味館休養了三天,第四天開始,他又開始了變強的特訓。
鐘陘雖然燒毀了,但是木法雨還在,那個能操縱猛獸鬼魅的男人究竟想做什麼和會做出什麼,誰也不知道。
此後的幾個月里,鐘商市沒再發生怪物傷人的事,木法雨就像從這個城市突然消失了,和他出現的時候一樣。
彼綠章再次恢復了正常的生活,上課、回家、刺繡、想念國雪。
日子依然平靜、恬淡如水。
身邊多了一些朋友,沈方依然熱烈地追求著她;小桑在異味館訓練了幾個星期之後被小薇趕了出來,說他沒有進步;小桑回來以後倒是常常有去上課了,參加了全國籃球聯賽,在比賽中發揮得很好,現在身邊有了一群狂熱的女球迷,讓顧綠章見了小桑有時也不好打招呼,他似乎過得不錯,偶然還和幾個女孩子出去吃吃飯。異味館依然冷冷清清地開著,不過有時會有些醫生登門拜訪,還有些好奇的人常在門口轉悠,但購買古董的人很少。
她覺得很幸福,身邊伴著明紫化成的那只黑貓。
經歷了更多的事,從前以為一個成熟的人不應該任性、冷漠、隱瞞、放蕩,以為做一個端莊的人,應當沉靜、溫柔、能聆听︰現在她明白其實只要每個人的心穩定、不迷茫,不想傷害別人,無論大家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方式,性格上有什麼缺陷,都是成熟的。而端莊,也只是平淡生活方式的一種,干百種性格中的一種,和小桑習慣的那種風情萬種的生活相比,或者還少了一些情趣。
柄雪,你如果還在,陪我一起經歷這些事,那該有多好?
有個挺好的男孩子喜歡我,他叫沈方。國雪,我很明白有些事再堅持下去就會被人說不理智,但是除了你,我沒有辦法和別的男孩子一起談論將來的事——就算能再戀愛的話,都會喜歡身上有你的影子的人吧?
最近鐘商市的天氣很好,這個星期我會去看你,听說想要考研的話要從大二開始讀書,我想考土木工程,星期天打算去你那里看書,數學不知道忘了沒有。
夏風徐徐地吹,鐘商市的天空蔚藍明淨,每一個人的未來都澄澈透明得閃閃發光,仿佛站在原點就可以看到終點。
「嘩嘩」水聲,唐川水位最近高了,水面上常常飄著一些死魚。
每天放學的小學生很喜歡在唐川邊玩水,水上漂來半死不活的小魚,他們拿起石頭砸,或者伸手去撈。
今天有個年輕女子帶著孩子在唐川邊散步,那孩子只有兩三歲,搖搖蔽晃的很是可愛,頭發後面留了撮小尾巴,穿著小辦鞋,沿著河邊走,指著河里「咿咿嗚嗚」的說著話。
「寶寶看這邊,媽媽給你照張相。」年輕女子退了幾步,拿起數碼相機對著自己的孩子,「來來來,看這里笑一下。」
阿子對著媽媽傻笑了一下,站在堤壩邊。
年輕女子手指按下快門,「 嚓」一聲——「嘩啦」一聲驚天水響,唐川中陡然涌起一個巨大的水浪,水花潑灑到岸邊沒過年輕女子的膝蓋,「寶寶!」她尖叫一聲被水沖得摔倒在地,只見水花里一個極似魚頭的黑色物體探了出來,一口把那孩子吞了下去,隨即潛入水中,冒起了一長串水花。
「天啊!啊——」年輕女子慘叫一聲,跟著那黑色物體跳下河里,剎那淹沒在湍急的水流之中。
那天夜里,鐘商市新聞。
「今日我市有一年輕女子落水,落水者為李元元,1978年生,為我市東花區人,已證實死亡,其子嚴琪寶失蹤。在李元元落水現場留下數碼相機一台,攝有落水前所拍的相片,有觀眾認識照片內的不明生物,請速與我台聯系。」
電視機上打出一張照片——風和日麗的天氣,綠草鮮花的唐川河邊,一個眉目清秀的小男孩在笑著。
他身後的唐川河面鼓起了一個巨大的水涌,透過清澈的河水,依稀可見河底下有一團碩大的黑色不明生物,只看得到頭看不見尾,那形狀仿佛是一只魚……
(第二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