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棒……拱!棒……」
敗沒氣質的規律打鼾聲來自客房單人床上的羅寶珊。
打掃宇文淨那間垃圾房是一項大工程,把她給累掛了,因此做完晚餐後她就早早休息,頭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可那些照片勾起了一些兒時記憶,害她整天惴惴不安,入睡時心情不舒坦,惡夢自然也找上門……
背景──青青校樹,萋萋庭草,純樸的校園內,莘莘學子們坐在教室里認真听講。
其中一間教室靠窗的最後一個位置,坐了一名綁辮子的小女孩,那是剛從南部轉學到台北來,就讀小學四年級的她。
接下來的畫面像是跑馬燈,可怕記憶濃縮成精華版,一一播放。
「啊──」她在抽屜里模到毛茸茸的物體,一看,發現竟是一只白老鼠。
「啊啊──」翅膀受了損傷的蝴蝶已瀕臨垂死邊緣,躺在她的抽屜里。
「啊啊啊──」她的抽屜變成螞蟻窩,循著牠們的足跡,赫然發現一只正在被啃蝕的蠶寶寶。
扯辮子、翻裙子、上課射紙飛機、體育課扔躲避球……諸如此類的惡整,不勝枚舉。
「嚇──」冒著冷汗,羅寶珊猛地從惡夢中驚醒。「真是!」她拭汗,撫著撲通跳的胸口,重重嘆息。
雖然小學四年級距離現在已經有十八年之久,久到她足以忘掉當初的一切,可偏偏那些記憶對她的幼小心靈造成了無法抹滅的深刻影響,即使刻意忽略卻始終清晰。
並不是她人緣差,也不是她和人結仇,那些惡作劇全是出自一個名叫宇文淨的死變態的杰作!在台北待了半年的不愉快記憶,全都因為今天白天看到的那些照片,而全數涌現。
她想起了當時總愛惡整她的男同學叫做宇文淨,想起老師一再規勸他,他卻樂此不疲,還大言不慚地說那些是送她的禮物、說是關照新同學!
見鬼的禮物、關照個頭啦!
她成天擔心受怕,唯恐隨時會有可怕詭異的玩意兒出現在抽屜里,試驗她的心髒夠不夠力。
所幸在台北只短暫停留了半年,就又搬回南部,否則難保她不被整得精神分裂。
那些抽屜驚魂記使得她在往後的求學生涯里,不敢再使用課桌的抽屜,潛意識里就怕會歷史重演。
沒想到啊!十八年後的今天他們會狹路相逢,而她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自投羅網。
敝不得來到這里的第一晚,才和他打照面,就覺得看他不太順眼,原來是冤仇結太重了!
怎麼辦?她是不是該包袱款款走人,以免再被整得死去活來?
可是,倘若因為這樣就放棄這份工作,未免太孬種了吧?!而且,她要上哪去找這種薪水不錯又供食宿的待遇?更何況看宇文淨那樣子,好像沒有認出她來吧……
正所謂女大十八變,應該沒那麼好認才對;就像她雖然記著從前的事,但並不記得他的名字,一時之間也認不出他來。
不過話說回來,原來長大後的宇文淨,是那麼一副又跩又頹靡的模樣呀!
欸,沒被認出來就阿彌陀佛了,用不著自己嚇自己,說不定人家早就忘光光了,而她則是因為身為受害者,所以才會這樣「念念不忘」。
她相信,只要別提起,繼續裝傻,一定可以安然度過的。
兩天後──
「嗨∼∼早安哪,珊珊。」熱情洋溢的招呼聲忽然傳進用餐完畢、眾人皆已解散的飯廳里。
正在收拾的羅寶珊循聲望去,瞧見一只孔雀……呃,是打扮入時、衣著花俏的「宇文淨」。
珊珊?!憊八八咧!報明牌啊?叫得這麼親熱,她啥時跟他這麼熟了?
「早安,你從日本回來啦!」心中隱隱升起防備,她牽起客套的笑容,心口不一地回應。
「是啊,妳知道我去日本喔!」宇文能不疑有他,心想應該是家人有向她介紹過,他的事業重心在日本、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住日本的事。
而看見漂亮女生就眉開眼笑是宇文能的本能,裝熟更是他的看家本領之一。
「知道啊,只是不知道你這麼快就回來。」才四天吧?羅寶珊坦言。
憊月兌胎換骨地回來哩!不但態度是一百八十度轉變,就連穿著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她記得他出門那天,穿的是樸素的POLO衫、休閑褲,現在回來卻時髦得像是伸展台上的模特兒,閃閃發光。
然而,她卻不知道老麼宇文能和老三宇文淨是雙胞胎,模樣相似,外人乍看之下很難分得出誰是誰,再加上對話陰錯陽差都能接得上,所以她根本就是錯把眼前的宇文能當成了宇文淨。
「肚子好餓哦,還有沒有?」他努努下巴,用狗兒般無辜的眼神瞅著她。
那近似撒嬌的口吻和眼神,把羅寶珊身上的雞皮疙瘩全體喚醒。
中邪了嗎?她記得第一個晚上的宇文淨,討吃的語氣有多霸道、多理所當然,跟現在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沒有了,我再煮,你想吃什麼?」她分量都拿捏得剛好。
「妳做什麼,我就吃什麼。」他宇文能超隨和的,尤其是面對這麼可愛的小女人。
羅寶珊友善地投給他一抹微笑。「等我十分鐘。」
這才對嘛!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就是要互相尊重、體諒和包容,這樣才會世界和平咩!
她手腳利落地做了份法國吐司給他吃,在濃濃咖啡香中,宇文能發揮健談的長才,兩人相處愉快。早餐後宇文能還自告奮勇擔任司機,載羅寶珊去買菜,增加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分數。
經過這個早上,羅寶珊更加篤定宇文淨沒有認出她。
不過就算認出了,應該也不要緊,畢竟過了那麼久,人都長大了也成熟了,他應該不至于再做那些幼稚的行為了吧?!
至于那個晚上的不佳態度,可能是他起床氣未消。既然他現在裝作若無其事,還主動釋出善意,那她也不該太小家子氣,就忘掉好了。
這麼一想,之前的不安,現在都海闊天空嘍!
沒有認出羅寶珊?可能嗎?
沒有認出她,那些個陳年照片怎會出現在鍵盤底下?
沒有認出她,宇文淨的房間怎會亂上加亂?
兒時記憶雖然塵封在心底,但只清靜心回想,深刻的、難忘的,一喚就醒。
尤其,那可是他情竇初開的證據哩!
初見面時,宇文淨覺得她面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那種感覺像是一口氣梗在胸口,說有多不舒坦就多不舒坦。
他想了好久,後來腦子里像閃過一道靈光,一張可愛的小臉浮現,提醒了他。
為了更加確定,他開始翻箱倒篋地找出照片,整個房間才會亂得像是遭小偷。
不過,翻找的結果倒是很令他滿意,因為女圭女圭臉的羅寶珊除了臉形削尖了些,根本沒什麼改變,一經對照,不容錯辨。
霎時,沈睡于心中的那頭小鹿,逐漸蘇醒過來。
說他早熟也行啦,小學四年級的他竟對轉學過來的羅寶珊一見鐘情,他不斷示好、花心思獻殷勤,希望引起她注意,無奈總是效果不彰,好幾次還被老師處罰,叫去訓話,但他依然不屈不撓不放棄。
可是沒想到放了個暑假,她不聲不響地就又轉走了……
確定是她之後,他不知該怎麼確切形容這種重逢的心情,有怨、有驚、有喜,還有怦然心動的詭異感受。
像是小時候暗暗喜歡她的心情,突然莫名其妙地延續。
正因為如此,這趟日本行,歸心似箭的感覺特別強烈。
這樣,算不算愈活愈回去?小時候暗戀那一套,好像有損他堂堂男子漢的威嚴哩!
不容多想,熟悉的家園已映入眼簾,宇文淨付清車錢,拎著行李袋下車,直奔他想念的小窩。
開門,愣住。
窗明幾淨,一塵不染,地板亮可鑒人。
走錯房間了!跋緊退出,關門。
宇文淨呆站在自己房間前,瞪著門板發愣。里頭的景象讓他納悶,以為闖進了別人的房間。
左看右看,怪了,這是最右側的房間沒錯,再繼續走就撞牆了,可為什麼卻不是他的房間?
不對,他再開門,踏進去確認──
三台PC證明這是他的溫暖小窩。
臉綠掉,他奔向書桌,翻翻找找,整齊的桌面不一會兒又亂成一團。
所有東西都被動過,他無法很快地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重要的文件、數據、光盤……全都不知收到哪去。
一把熊熊烈焰燒上心頭,他按捺地深吸口氣。
這一吸,一股突兀的濃烈香氣竄進嗅覺里,他倏地皺起眉心,差點沒夾死飛過的蚊子。
拷!什麼味道?!苞廁所清新劑的味道好像一樣……
瞪著煥然一新的房間,宇文淨不但不覺得開心,還覺得一肚子火。
沒有人會來動他的房間,也沒有人敢動他的房間,只除了……搞不清楚狀況的豬頭!
這宇文家,有誰會搞不清楚狀況?不消說,答案只有一個。
羅寶珊,該死了妳!
人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那兩眼一起跳是怎樣?
平靜的午後,氣氛閑適,正在替宇文侯操作復健儀器的羅寶珊,卻感到莫名的心神不寧。
「這項的療程是二十分鐘。」嘖,工作時不要分心!她嘴上向宇文侯說明,心里嚴肅地提醒自己。
「強度可以再增加一點。」宇文侯說著。
「好,這樣可以嗎?」依言調整,羅寶珊再問道。
敝怪,頸後涼颼颼耶!房里有空調,哪里突然吹來一陣冷風啊?
「這樣可以。」宇文侯應道,手里接過杳窗遞來的熱茶,回以一記感謝笑容,兩人互視的目光中情深意濃,教旁人很難不感受到那份情意。
看著人家小兩口恩愛的模樣,羅寶珊羨慕的淡淡微笑,正要回身整理東西,突然瞥見門口來了個人。
宇文淨像陣風似地席卷而至,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模樣。
「喂,妳!」他來勢洶洶地開口,但卻還沒來得及發飆,就被她忽然綻放的燦爛笑容給奪去了心魂。
「咦?你那麼快就回來啦!」他好像中午才出去的吧?以為眼前是已熟稔的宇文能,羅寶珊打招呼的口吻和神情,親切熱情得相當自然。
宇文淨呆住。
她干麼對他那樣笑?好像多高興看見他似的?
他記得要去日本之前,兩人連話都沒說上幾句,沒理由幾天不見還能有什麼進步吧?
宇文侯和杳窗也看了過來,宇文淨拉回逸走的心思,和他們點點頭打招呼,再將視線落向羅寶珊。
斑哼,笑也不能抹滅她擅自動他房間的錯誤!
「我……」他再度開口,卻又被她再度打斷。
「欸,我做了東西給你吃,你先去客廳等等,我這里忙完再拿給你哦。」她快步走了過來,彷佛分享秘密似地壓低嗓門,那燦亮的一雙眼楮,就像是一閃一閃的星星。
宇文淨又愣住。
巴結?討好?賠罪?準是自知犯錯,所以做東西給他吃,請求原諒。
如果她真的有心悔改,那他倒是可以考慮不計較。
「什麼東西?」此話一出,代表注意力被轉移了。
「待會兒你就知道。」她還俏皮地賣關子,推著他的背催促他離開。
有人賠罪還這麼快樂的嗎?她的態度教他頓時有如陷入五里霧中。
懊啦!先去客廳就先去客廳,個人恩怨就私下解決,免得二哥和杳窗在場,她被他轟會太難堪。
背著不解的心情,他踱步離去,還當真捺住脾氣到客廳等候。
然而,宇文淨卻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吐槽絕不留情的他,竟會替羅寶珊顧慮到面子問題。
有了差別待遇,這豈不是反常?
宇文淨一手靠在沙發扶手上,支著下巴,懶洋洋地看著電視,心思卻不在屏幕上所播放的節目,而是想著羅寶珊回異的態度所為何來。
是否她已藉由那幾張陳舊照片,想起了他?
她還像小時候那樣討厭他嗎?
思緒繞轉著,時間流逝得特別快,驀地一道嬌軟嗓音竄進他遠揚的思緒中。
「看看我做了什麼!」
羅寶珊端著托盤,款步而來,那口吻和神情,像是展示著頗為自豪的杰作,一臉得意驕傲。
宇文淨坐直身體,拉長脖子看向托盤──烏漆抹黑的一坨,是什麼?
「黑炭啊?」掐頭去尾發言法,他直問。
「什麼黑炭!」她責備地睞視他一眼,當他開玩笑。「巧克力蛋糕啊!」她挑眉解答,把托盤擱在茶幾上,動手切了塊蛋糕,裝在小盤子里。
「妳干麼?」該不是想拿那種東西給他吃吧?宇文淨冷冷地問。
「給你吃啊!」羅寶珊笑咪咪,沒察覺他冷淡的神情。
「我不要。」簡短有力地拒絕。
「不要?!」她瞠眼看他,那沒有余地的拒絕讓她的笑容隱去,嗓音陡地爬升十六度。
「那一坨黑黑的,丑不拉嘰,誰知道吃了會不會拉肚子!」他抗拒地雙手環胸,一臉睥睨,語氣里有一股難以忽略的嘲諷。
「不會拉肚子啦!我全程都有戴透明手套,很注重衛生的。黑黑的顏色是因為巧克力呀!」她極力保證。
宇文淨今天是吃錯藥哦?隨和親切的態度上哪去了?瞧他那什麼表情嘛,好像很看不起她用心制作的蛋糕!
「我不吃。」很堅決地潑冷水。
「是你自己說喜歡吃巧克力蛋糕,還叫我可以試試看的。」她噘起嘴咕噥抱怨,滿月復委屈。
憊以為他是個可以當成好朋友的對象,才打算盡釋前嫌,表示更多的善意,哪知道……耍人嘛!
早知如此,听他聊天時說喜歡吃巧克力蛋糕,她就別雞婆說要做就行了!
「妳見鬼了,我啥時說過了?」他淡答,臉上波瀾不興,心中卻暗忖著,是不是豬哥能回來了?
要是這樣,那她可能和阿能已經建立了些許交情……思及此,一股悶悶的感覺在心間橫亙著,莫名地感到威脅。
羅寶珊張口結舌,用怪異的眼神瞅著他。
這人是有失憶癥嗎?前兩天才說過的話,今天就忘光光了?
不,說不定他有的不是失憶癥,而是精神分裂癥,才會反反復覆,一會兒熱情親切,一會兒漠然冷傲!
看來,她是太容易放心了,眼前這個人依然屬于難纏家伙。
「是是是,我見鬼了。」那個鬼就是你啦!羅寶珊消極地附和他的話,反正多說無益,懶得再和他爭辯。
見她認分地結束這話題,宇文淨想起找她的重點。
「喂,誰叫妳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就亂動我的房間?」無法漠視的怪罪和責備,隨著他的質問直劈向她。
羅寶珊怔愕地眨眨眼。「我沒有亂動啊!我是幫你打掃。因為你房間太髒了,所以我趁你去日本時趕緊整理整理,晶晶說我有空要整理哪間都行,除非房間上了鎖,那就不必整理。」
奇怪了,整理房間是好幾天前的事,他也回來三天了,怎麼現在才來指責她呢?這人真的不太正常耶!
「還說沒有亂動,我都找不到我要的東西了。」他皺眉,責怪地睨著她。
「你要找什麼可以問我。」原來是擔心這件事啊!羅寶珊漾開笑容,要他放心。
「光盤,編號Z。」答不出來,妳就死定了。
她偏頭想了下,遂答道︰「在書桌左側第二個抽屜。」
「我裝在牛皮紙袋里的合約書呢?」要是偷看我的合約,妳就慘了!
「我有看到牛皮紙袋,但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合約書。那個紙袋我放在書桌正中間的抽屜。」她的誠實正直讓她逃過一劫。
宇文淨撇撇嘴,對她的答復還算滿意。
心念一轉,他又續問︰「有幾張照片收哪去了?」同時,暗暗注意著她臉上的表情有無變化。
羅寶珊心下一驚,眼珠子溜溜地轉了轉,佯裝若無其事地說︰「在牆角書櫃最下方抽屜的最後面。」
不希望他記起,所以下意識藏到房間的最角落。
既然他有失憶傾向,那就繼續失憶下去,她可不希望他想起後,又像以前一樣,開始惡整她,那她可吃不消。
「我小時候的樣子,很帥吧?」他出其不意地傾身靠近,壓低嗓音在她耳畔故意問道。
羅寶珊摀住被酥麻襲擊的耳朵,心跳催快,耳根臊熱,像袋鼠似地躍離一公尺。
「啊炳哈……帥。」個屁啦!她笑得好僵硬,在心里OS。
「我也覺得還滿帥的。」他搓搓下巴,她的認同讓他心情大好。
平常總笑宇文侯和宇文能自戀,其實他也不遑多讓,差別在于他們都不避諱地表現出來,而他都暗藏起來罷了。
看他那喜怒無常的模樣,羅寶珊額角落下三條黑線,只覺得他難以捉模,高興就熱情,不高興就冷傲,跟這人相處要小心才行。
「好吧!獎勵妳的誠實,送妳禮物一個。」他二話不說地起身,動作利落的上樓又下樓,不一會兒,一個扁形紙盒塞入她懷中。
這麼好?說句謊話就有禮物可拿哦?羅寶珊的視線在紙盒和宇文淨之間來來回回,有點反應不過來。
此舉分明泄漏了此行還將她放在心上,宇文淨臉龐熱烘烘的,扯出的微笑好僵硬。
「這是我這趟去日本時看到的,覺得適合妳現在的身分,就買回來了,正好可以給妳當制服。」滿足我的幻想。最後一句只敢在心里補充。
特別買的耶!羅寶珊更納悶了。
「去穿起來看看。」他把她推往她的房間方向。
他在不知不覺中,不但延續了兒時的心情,還延續了兒時的方式,下意識以送「禮」的方法表達善意好感。
手里的紙盒好沉重,羅寶珊心里毛毛的。
按健師屬醫療人員,制服在台灣就有得買了,他指的該不會是幫佣的身分吧?
宇文家從頭到尾就她一個幫佣而已,哪還要什麼制服來區別?
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