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一顆連自己都看不順眼的鳥頭去上學,海青實在覺得抬不起臉見人。
雖然朱言言不斷以贊美來催眠她,先入為主的感覺還是存在潛意識里,認為那都是安慰的好听話,沒有幾分可信度。
因此,她匆匆趕來上學,也急急趕著離開,就怕被同學看見,發現她難看的新發型。
不過世事鮮少盡如人意,教室外的廊上,霍地傳來呼喊聲,喚住她離去的腳步。
「海青,等等我們!」同學甲乙丙,忙不迭迎頭趕上。
「有事嗎?」海青咧開僵硬的笑容,不自在地撫著後腦勺,下意識想要盡量減少頭發的曝露範圍,暗暗祈禱不會被發覺;現在要是有個咸蛋超人頭罩,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戴上去。
「是這樣啦,上次妳跟我說的愛情小魔法好像滿有用的,所以我現在有點小麻煩,想要再請妳幫忙耶!」同學甲虛心求教,她是海青那套小魔法的受益者之一,最近才交了一位男朋友。
「什麼麻煩?」海青熱心地問。
這小魔法可是她的驕傲,撮合不少姻緣哩!
本來呢,地自己是半信半疑的,但是到最後,隨著成功例子的增加,她也愈來愈深信不疑了。
「她覺得有人在肖想她男朋友啦,所以想問妳有沒有杜絕第三者,或是讓男朋友心里只有她的小魔法?」同學乙幫忙說。
「這樣哦……我想想。」烏燦燦的瞳眸轉呀轉,海青偏頭翻找記憶,同學們則眼巴巴地等待著。
她一彈指。「有了,去買一盆金盞花來種,它可以維護妳不受外人嫉妒,封閉情人的心,讓妳在情場上大獲全勝!巴男朋友約會時,摘一朵放身上效果更好。」
同學甲乙丙認真听著,牢記在心。「就這樣?」
「嗯,這個方法很簡單。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海青急著要離開。
「欸,海青,我還有事要問妳。」同學丙急忙攔下她。「妳的頭發去哪兒弄的?很好看耶!」
埃青煞住腳步,一臉納悶,懷疑是自己听錯了。「妳們覺得好看?」
「好看哪!」三個同學都不約而同地點頭如搗蒜。
「真的?」她還是不太相信。
不是她硬要听別人的贊美,而是兩天來一直認定的觀感突然被推翻,需要更多的確定。
「真的啊!」大伙兒很肯定。
「妳干麼不相信啊?」看她那樣子不像是假仙的,同學乙覺得怪。
「奇怪ㄋㄟ,妳自己去弄的發型還這麼沒有信心啊?很不錯啊!」同學丙很欣賞,還伸手撥了撥她的頭發。
見她們平時也不是那種奉承阿諛的人,平常感情還不錯,現在說話的模樣也不像虛情假意,海青原先的認定開始動搖了。
難道……真的不是那位設計師的問題,而是她個人眼光有異?
那豈不槽糕?!現在想想,當時她好像太不給人留余地了。
「其實我自己覺得不太好看,還把人家設計師罵一頓哩!」她嬌憨地搔搔頭,不太好意思地說道。
咚--同學們瞠大眼,差點沒昏倒。
「拜托∼∼明明就很好看啊,妳居然還罵人家哦?」恰查某耶!同學甲詫異她的行徑。
「妳看,這是今天才出爐的日本流行雜志,妳這個發型是最新流行耶!」同學丙拿出背包里的雜志,快速翻到發型介紹的版面。「可見那個設計師對流行的敏銳度很高,也很懂得捉住妳的個人特質,才會這麼好看啊!妳這樣不行啦,罵錯了人,那設計師好無辜。」該說說公道話。
埃青看到雜志里有幾張與她發型相似的圖片,抬眸看見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似乎不順眼的感覺沒那麼強烈了,而且今天已是第二天,型還在,發色也變得自然了些……想著,彷佛那位臉色鐵青的長發設計師正以貞子姿態怨瞪著她,心里毛毛的,頓時覺得不安了起來。
「難道還要我去跟他道歉哦?」她皺著俏鼻咕噥。
「懂得認錯才是勇者的行為呀!」同學乙此話一出,其余兩位也都贊同地點頭。
埃青苦惱地癟起嘴。沒錯,認錯是需要勇氣的,所以她必須再考慮考慮才行。
「不然找一天我們一塊去,有伴可以壯壯膽啊!」同學丙順道約。
「嘿嘿,再看看好了。」不想有壓力,海青笑得很敷衍。
「那妳先把店名、地址告訴我們好了。」
「嗯,那間店叫做「魔發殿堂」,妳們從XX路走,就在XX餐廳那條巷子彎進去,第二間就是了,外觀很顯眼,很好找啦!」海青敘述著。
「那妳是幾號設計師?」
「呃……不知道耶!」她整個過程都顧著補眠,最後則忙著發飆,結帳時也是一肚子氣,哪里知道那個小白臉是幾號啊?零號?壹號?
同學丙困擾地皺眉。「那怎麼找啊?」她就是喜歡海青的發型,所以要指定那位設計師啊,這下怎麼辦?
「嗯……他是男的,長頭發,發質很好的樣子,膚色偏白,體格高瘦,眼楮內雙,有點鳳眼,鼻梁挺直,此女生還漂亮……」心一怔,話一頓,怪了,她何時把那家伙觀察得如此仔細啊?
怔忡間,同學向往的語調打斷了她。「哇∼∼听起來是個大帥哥哦!」
「拜托,這樣听起來應該是不男不女吧?」像是要抹煞對他的深刻印象,海青補上惡毒評語。「就算是帥哥,也是小白臉型的帥哥,而且還是脾氣不好的娘娘腔,嘴巴賤得不得了!」
同學們失笑,听得出其中挾雜不少私人恩怨,所以沒把壞評听進去,簡單幾句交談後便揮揮手和她道別。
午後陽光熾人,海青緩步定在悶熱的長廊上,日光側望向一扇扇窗玻璃中的倒影,思緒翻飛,同學們的話又浮現腦海。
難道……她真的該去認錯?!去跟那個不可一世的自大狂認錯?
她那時可是氣勢凌人哩,現在又去認錯賠禮,豈不是自打嘴巴,丟臉到家?
而且光用膝蓋想也知道,那張嘴臉會有多驕傲,說不定還會再狠狠把她給損一頓呢!
可是倘若下做侗交代,這樣傷害一名設計師的專業,打擊了人家的信心,她愈想愈良心不安哪!
唉,該怎麼做才好呢?
埃青畢竟是個是非分明的人,猶豫再三、考慮再三,最後終究還是逃不過良心的譴責,隔天便再度只身前往「魔發殿堂」。
她的出現讓前幾天在場目睹過程的員工們戰戰兢兢,也在暗地里竊竊私語著,不知這位恰北北的女客人是否又想來找碴,因此連洗頭的工作都特別小心謹慎,生怕有個差池會被轟得滿臉豆花。
「請問妳有指定的設計師嗎?」
「我想找一位頭發很長的男設計師。」海青比手劃腳,只知道特征。
「他今天還沒來哦!」洗頭小弟知道她指的是溫川閔,于是說道。
「沒來?!」海青微揚嗓音,難得她特地來找他,居然這麼不剛好!
懊不會……因為她的批評,導致人家一蹶不振,所以就不來工作了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罪過可大了!
那嗓音一揚,小弟是心頭抽三下,馬上剉在等,怕澳客轟他,趕緊解釋道︰「對,他來店里的時間不一定,」
棒∼∼原來如此,害她差點就要自責起來了。
不過上班上得這樣二二六六,是該說他大牌,還是因為手藝差,所以店里有他沒他都無所謂呢?海青暗忖著,對溫川閔還是存有一點成見。
「那……」海青四處張望,尋找熟悉面孔,終于讓她發現陽光猛男設計師。
「幫我找那位。」縴手指了過去。
「那位設計師叫丹尼爾,請妳稍等哦!」小弟招呼後馬上去通知。
片刻後,丹尼爾便帶著那比陽光燦爛的笑臉來到海青身後。
「嗨!苑小姐,妳能再來光顧我們店,真令人意外又高興!」他對她可是印象深刻到不行,畢竟以溫川閔受歡迎的程度,突然冒出她這個異類,讓人想忘記都難。
不過他原本以為她會對「魔發殿堂」恨之入骨,永遠不再踏進一步的,沒想到短期之內就能再看見她出現。
「你別取笑我了。」海青臉一紅,困窘地扯出笑容,很清楚自己給人什麼印象。
「我不是取笑妳,是真的很榮幸,很高興妳還願意給我們機會。」丹尼爾口才好,簡單兩句話就能哄人開心。「今天頭發想怎麼弄?」
他撥撥她的發絲,拿起吹風機烘著。
埃青很尷尬地說︰「像前天那樣就行了。」她不得不承認,這新發型很好打理,慕絲一抓就有型了。
「已經能接受川哥給妳設計的發型了吧?」她的要求代表了接受,丹尼爾欣然一笑。
「川哥?」陌生的稱呼引起她的好奇。
「妳那天的設計師叫做溫川閔,店里大大小小都叫他川哥,而且他就是這間店的老板,「魔發殿堂」的總店位在台北,高雄這里是分店,好多客人都是慕他的名而來的呢!」丹尼爾介紹道,字里行間透露著對溫川閔的欣賞和崇拜。
埃青傻眼,張口結舌了半晌,才詫異低呼。「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那她是有眼不識泰山嘍?最初還懷疑溫川閔是半途出師,火候功夫不夠,結果人家居然就是這間店的老板,而且生意一定很好,聲名遠播,才會跑來高雄再開分店,還大手筆的連建築裝潢都經過精心設計。
丹尼爾輕笑。「意外吧?就妳,居然嫌棄他的設計。」他談話的口吻輕松自在,彷佛早已相熟,很容易讓人卸除戒心、敞開胸懷,這是他除了美發之外,拉攏客人的本事之一。
對他很有好感的海青,就正好吃這一套。
「其實,我今天會再來,就是想為那天的沖動跟他賠個不是……」
丹尼爾不是當事者,跟他開口似乎容易得多,于是海青和他聊起來,一方面建立交情,一方面托他向溫川閔表達歉意。
兩人聊得愈是融洽,海青對他的好感愈是呈等比級數增加,直到完成吹整,丹尼爾還得去服務其他客人,他們才欲罷不能的結束。
來過這一趟,良心交代得過去了,胸口大石消失,海青結完帳,心情愉快地騎著機車離開……
埃青想,這問「魔發殿堂」的風水,大概和她犯沖吧?不但犯口舌,竟還有血光!
才騎出街口要轉彎的地,赫然瞧見一輛朝此方向轉來的汽車,心一驚,趕緊扣住煞車,令人驚悚的長長煞車聲立即劃破天際--
煞車不及,機車A到汽車的左邊車頭,然後她連車帶人歪倒在地,所幸雙方速度都不快,不然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不過,皮肉傷難免,俏顏皺成了苦瓜臉,本能地哎哎叫。
「Shit!」驚險之際,心頭一涼,駕駛反射低咒,既擔憂又惱怒地下車察看對方情形。
長腿跨出車門,勁瘦昂藏地站定于柏油路面,墨鏡遮住他人半的臉龐,飄逸長發隨風輕揚,散發著剛柔兼具的氣質--他是溫川閔。
真是流年不利,最近狀況頻繁!抿起唇、板起臉,眉心打起幾個折,他直覺地想。
來到跌倒在地的機車女騎士面前,看清那張永生難忘的臉孔,他腦子里霎時浮出兩個大字--邪門。
如果不是邪門,怎會最近兩次負面狀況的主角都是同一個人?
看到苑海青,這個毀他聲譽、壞他紀錄的女人,一把無名火登時熊熊燒上他心頭。
又是她、又是她、又,是、她!
「妳人有沒有怎樣?」道義上、順序上、基本上,他先如此問,否則一直想月兌控沖出的,其實是火山爆發的咆哮。
埃青長那麼大,從來沒過過這種可怕的經歷,嚇得是三魂七魄離了位,兀自陷在膝蓋的疼痛之巾,一時沒發現對方是誰,只費力起身以確定雙腿無恙,還能夠站立。
「還好。」余悸猶存,她嚇得連講話牙關都會打顫。
溫川閔瞥了她一眼,見她沒有大礙,著實松了口氣,即便錯不在他,是這女人自己不遵守交通規則。
「妳沒事在我的店附近亂晃干麼?」牽起她的機車停好,他沖口而出的話沒帶好氣。
由于上一次不愉快的經驗造成他脆弱的心靈受到傷害,所以一見到她就不自主地豎起尖剌。
這人是在跟她說話嗎?海青覺得納悶,這才定楮看向他,愣了好幾秒。
「原來是你!」她皺起眉,意識到他講的話好霸道,脾氣被激起來了。「什麼叫做我沒事在你的店附近亂晃?這路是你的嗎?」
看來,她一點事都沒有,元氣十足嗓門大!
「很好,犯了錯還敢大聲!」他點點頭,又跟她杠上了。「就算路不是我的,身為好國民,總可以糾正妳違反交通規則的行為吧!」昂藏身軀往前一站,登時將她籠罩在陰影下。
斑,長得高就欺負人,想用氣勢壓住她嗎?門兒都沒有!
她忍住腳傷,挺起胸膛,昂起尖潤下巴,輸人不輸陣︰「哪兒違反了?你怎麼不說是你轉彎太猛,沒有留意,才會撞上我?」要強詞奪理她也會。
「我如果沒有留意,妳以為妳還能站在這里凶巴巴地扭曲是非嗎?早就倒在旁邊等救護車來載了。」明明是她把機車當汽車,偷懶不待轉,還要顛倒黑白!
溫川閔鏡片後的鳳眸瞇起,俯視那張明明很可愛,卻總是令他覺得很可惡的小臉。
埃青語塞,臉色乍紅忽白,不禁咬牙瞪他,兩人的敵對視線在半空中狠狠較勁,迸射出激烈火花。
難道因為她曾得罪過他,對她講話就要這麼惡毒嗎?
虧他一副風度翩翩的斯文樣,結果只是假象,面善心惡才是他的本質。
否則,姑且不論誰對誰錯,她是受傷的人,他好歹也要表現一下關心嘛!
小心眼的臭男人!枉費她還特地來跟他道歉,想化干戈為玉帛,結果這趟根本不該來的!
懊委屈,烏燦大眼浮上水霧,鼻頭開始泛紅。
「妳干麼?」察覺不對勁,溫川閔微慌,就怕她用他最怕的武器來對付他。「喂,不要用眼淚攻勢裝可憐!」惡聲惡氣地低嚷。
「我才不屑對你裝可憐!」吸吸鼻子,海青倔強道。「我只是生氣自己干麼特地來找你。」
「特地來找我干麼?還想吵架是嗎?」他像剌蝟,一遇到她就豎起尖刺防衛。
這也不能怪他,誰教兩人初次見面的經驗很差,莫名其妙就被她嫌得一無是處,害他在員工面前丟臉。
什麼話?!以為她天生愛跟人家吵架嗎?!憊不是因為遇到他這個死人頭,才會老是心火旺盛。
埃青插起腰,才想反駁,念頭又猛然一轉--算了,她都受了傷了,為什麼還要站在這兒眼他做無謂的爭吵?
「哼!算我倒楣行了吧!以後你「魔發殿堂」十里之內,我絕不接近!」
說完賭氣的話,海青頭一甩就要走向機車,卻牽動了疼痛的膝蓋,不由得踉蹌了下。
溫川閔還在意外她怎麼會忽然鳴金收兵,這突如其來的踉蹌,使得就在旁邊的他在本能反射下伸手扶住她,結果竟好死不死地給他踫到了重要部位--柔女敕的渾圓帶來電流一般的觸覺。
兩人同時一震,瞠視對方,一股熱氣直沖腦門!彼不得心蕩神馳的感受,溫川閔尷尬得急忙縮手。
「我不是故意的!」急辯。
要死了!居然踫到她的胸部?!
小臉燒紅得幾欲冒煙,海青又羞又怒,羞惱的瞪視彷佛想將他萬箭穿心。
真是……跟這男人超級不對盤的啦!她用力推開他,卻因反彈力而又踉蹌數步,疼得皺緊小臉。
「妳腳受傷了?!嚴不嚴重?」他愕然發現她膝蓋處的褲子已經破損,不禁關切追問。
不是說還好嗎?怎麼這會兒有傷了?
「沒斷,還能走!」她沒好氣地哼。「上次我當眾給你難堪是我不對,這次你撞傷了我,算扯平了,以後互不相欠。」她才不要他貓哭耗子假慈悲。
欸?他剛剛好像听到有人認錯了?
溫川閔這人是這樣的,你敬我一分,我敬你一丈;你要對我不客氣,我就對你不留情,不容許別人踩到他頭上來,標準的吃軟不吃硬。
所以,就因這麼一句才「近似」道歉的話,溫川閔有些心軟了。
他忽然欣賞起她勇于認錯的態度,換作是他,不一定想得開,大不了從此經過這里就繞道而行,不可能為了道歉而特地跑這一趟。
扁是這一點,他就不該再小鼻子、小眼楮地跟她計較。
「既然給我難堪,妳會道歉,那我撞傷了妳,也應該負責任吧?」他拉住她,發現她好縴細,頓時覺得自己堂堂一個大男人,之前還限她那般賭氣,實在很不應該。
「不用了!」甩開他,小臉氣鼓鼓的。
「跟我進去,妳起碼要把傷口處理一下。」他再度伸手箝住她的手臂,不容拒絕。
「不要,我自己會處理。」她瞪他,剛剛還一副仇人樣,才不相信他現在的好意是真誠。
「店里就有醫藥箱,走。」他拉著她邁步。
「放手。」她掙扎。
「不放。」他堅持。
「放!」狠狠低狺。
「不!」擲地有聲。
「我叫你放手你到底听懂不懂?」
「我叫妳進去搽藥妳到底听懂不懂?」
兩人又是一陣僵持,但腳在痛,沒本錢比耐力的海青注定敗陣。
「馬的,遇到超級大魯王……」
心不甘、情不願的嘰嘰咕咕伴隨著微跛的腳步,又重新踏入「魔發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