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凌晨一點。
對一般上班族而言,這是好夢正甜的時刻,卻也正是夜貓族處于巔峰精采的時段。
嚴格來講,歐芷茵屬于前者,她是個鋼琴老師,在好友宋芸依的樂器行里授課,學生中有三分之一是家教的型態,因此她偶爾必須前往學生家里上課,但最晚的課在晚上十點前就會結束。
听起來這樣的工作並不繁重,可時間卻經常拉得很長,中間的空檔說短不短,說長又不夠長,要做什麼都不方便,所以在空檔時索性也兼著銷售樂器,一整天下來其實也挺累人的。
她如此打拚的原因,全是為了要圓買房子的夢想。
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不用付房租幫別人繳房貸,是她和藍岳從剛結婚時就已訂定的目標。
他們夫妻倆一直朝這目標努力,當然,藍岳的勤奮也不下于她。
藍岳是BlueMoon的樂團主唱,他們的團體在那圈子里還算頗有名氣,他每逃詡和團員們在台北地區的各大PUB演唱,除此之外,他們還得時常聚在一起練歌,偶爾甚至會應邀到中南部表演,作息日夜顛倒,在復雜的環境里要面臨的各種狀況也很多,操勞的程度自是不在話下。
只不過,女人的體力終究比不上男人,而芷茵向來是標準的秀氣女生,雖然不至于體弱多病,但也不算健康寶寶,長期下來,她的身體自然就吃不消,抵抗力一旦變弱,病毒感冒也就乘虛而入了。
這也就是她今天為何已過午夜,仍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原因了。
其實打從下午她就覺得不太對勁,但情況並不嚴重,也還在她能忍受的範圍,所以硬是忍著不適把該上的課上完,認為只要回家休息、睡個好覺應該就會沒事。
哪知道她不但睡不著,難過的感覺完全沒有因為躺臥歇息稍有舒緩,反而好像還有加重的趨勢。
不能再鐵齒硬撐了,她確實是病了,渾身虛軟無力,腦袋昏沉沈,體內發熱,但又覺得畏寒。
她想喝水,卻懷疑自己甚至連走到廚房去倒水的力氣都沒有。
這個時間藍岳向來不在,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一個人待在家里,除了身體的難過外,連心情也覺得特別無助恐慌。
要是藍岳在家就好了……
使勁翻身,伸長手模來無線電話,她撥打著深烙在腦海里的號碼——
「您撥的電話暫時沒有回應,請稍後再撥。」
心口窒了窒,她蹙著眉頭重撥,結果依然相同。
她病得頭昏腦脹,不知道現在幾點,打手機又找不到藍岳的人,也無法確切想起他今天的這個時段是在哪個地方演唱,只好頹然放棄。
唉,這樣的情形,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往往都不在身邊……
大概是生病的關系吧,人也變得特別脆弱傷感,所以她才會鼻間驀然發酸,空虛軟弱得想哭泣。
由于工作型態不同,他們夫妻倆的作息不得已必須錯開,相處的時間比他和團員們在一起還要少,少得讓她有時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結了婚?否則她孤單的感覺怎麼會比單身的時候還要強烈?
最可怕的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那種孤單空虛只增不減,像星火燎原,焚毀原本豐沛的愛情,心田逐漸變得荒蕪。
她告訴自己要更加自主獨立,不要增加他的負擔,若不是真的很難受或有重要的事,她盡量不會在他外出工作的時間打電話找他。
結婚這一年多來,獲益最多的是自己的急速成長,可令她惆悵的是,曾經無憂無慮的心情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然而,成長明明是件好事,卻為何摻雜了那麼多感慨?她和藍岳明明愛著彼此,為何她老是會有空虛的感覺?他們兩個明明就住在一個屋檐下,為何常常會有一種距離感?
吸吸鼻子,她閉眼忍下了淚意;在這時候鑽牛角尖于事無補,只會讓自己更難受罷了。
憑著不想燒壞腦袋的堅強意志,她用力撐起發軟的身體,步伐不穩地走到衣櫃翻出外套,再從梳妝台的抽屜里找出健保卡和錢包,拖著有如千斤重的雙腿,困難的離開家門。
「藍太太,你臉色很不好耶,是身體不舒服哦?」大樓管理員瞧見她蒼白虛弱的模樣,不禁關切問道。
「請你幫我叫輛計程車到醫院好嗎?」芷茵氣若游絲,殘存的力氣只夠她向他求助,沒辦法再多加解釋。
「好好好,我打電話幫你叫車,你等等。」管理員連忙踅回座位,打電話請平時與大樓有配合的計程車行派車前來。
「三分鐘啦,馬上就來了。」電話一掛上,他立刻揚聲,見她吃力地想走出大樓,趕緊上前攙扶。「藍先生不在家嗎?你這樣一個人去醫院行嗎?」他不由得憂心地問。
「他不在。」她虛弱地說。明明燒得渾身發燙,額際卻冒著冷汗,這一走動,累得像是要虛月兌了。
「這樣啊……」管理員近似嘆息地應道。
不知道藍岳職業的他,因為值大夜班,所以常常看見藍岳不是三更半夜就是清晨才回家,之前他就覺得納悶又好奇了,這次見到歐芷茵病成這樣還得自己上醫院,心里生出同情,當下便將藍岳視為不負責任的男人。
計程車提早抵達,好心的管理員送她上車,並叮囑司機稍加留意,歐芷茵感激的向他道謝。
「謝謝,能不能再麻煩你要是看到我老公回來,跟他說我到醫院去了?」
雖然她已經有辦法安置自己了,但還是渴望有他的陪伴和呵護,而且她這麼一離開,又聯絡不上藍岳,他要是臨時回來看不到她,一定會擔心的。
「沒問題,我要是看到藍先生,一定會轉告的。」管理員應允,替她關上車門,目送車子離去。
望著逐漸駛遠的車尾,管理員同情的搖頭嘆息。
病得這樣,又沒人照顧,連掛急診還得獨自搭計程車前往,好可憐哦!
那藍先生怎麼舍得放著嬌滴滴的老婆一個人在家,自己卻夜不歸營呢?
唉,年輕人哪,總是不懂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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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之後,歐芷茵已經躺在醫院急診室的病床上吊點滴。
第一次半夜進醫院,她才知道這個時間熱鬧的不只是夜店,原來急診室里聚集的人也不少。
可也就因為這樣,她發現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一位病奔是單獨前來的,身邊一定都有人陪伴,有的甚至一家大小全員到齊,陪著來的人臉上擔憂的神情和病奔嚴重的程度成正比。
難怪方才護士小姐詢問她家屬,而她回答只有她一人時,護士的反應是怔愣了一下,然後眼中迅速閃過了同情,待她更加和善。
看著每一張都有親友隨侍在旁的病床,再反觀自己的形單影只,原本存在于心間的酸澀落寞感,突然膨脹到再也難以忽略。
歐芷茵的娘家在中部,最親近的人除了藍岳之外,就是學姊兼好友又同時是她老板的宋芸依了。
沒再猶豫,她拜托護士幫忙撥電話通知宋芸依。
沒過多久,宋芸依果然很有義氣的趕到。
「芷茵,你沒事吧?」她壓低著嗓音,卻掩不住急切的憂慮。
歐芷茵看著好友一身居家的打扮,模樣凌亂,可見她肯定是一接到電話,不顧三更半夜就急忙趕來,不禁感動得綻開微笑。
「剛剛是很難過,但打了點滴、吃了藥,現在退燒就好多了。」因干澀而微啞的嗓音回答道。
「怎麼會拖到掛急診這麼嚴重呢?大半夜的,突然接到醫院的電話,你知道這有多嚇人嗎?」宋芸依坐了下來,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口里的責難出自于對她的心疼。
芷茵昨天下午在樂器行的時候就已經表示過頭疼疲倦了,她也勸她快去看病,她卻一直推托。這下可好,掛急診了吧?忍半天還不是得上醫院報到,那之前耗著不是等于活受罪嗎?
「我以為睡一覺就會好了咩,哪里知道會愈來愈嚴重。」歐芷茵眨巴著大眼,無辜地瞅著她。
「如果睡一覺病就能好的話,那世界上還要醫生做啥?我早就叫你看醫生你不听,看吧!」宋芸依睞著她吐槽。「而且這急診費貴得要死,比一般掛號要貴上四、五倍咧,這就是多余的浪費啦!早看不就早沒事了。」一叨念起來有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面對亦姊亦友的宋芸依所表達的關心,縱使是挨罵,歐芷茵也只能癟著唇,表示撒嬌。
看芷茵憔悴的臉色,宋芸依也不忍心再念她了。不過才靜了一下下,腦袋里又冒出一個疑問。
「藍岳知道了嗎?」
「手機不通,聯絡不到。」提及藍岳,歐芷茵的小臉黯淡了幾分,連口氣都因失望而顯得落寞。「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麻煩你三更半夜跑來,因為一個人躺在這兒,真的覺得特別孤單。」
「欸,我們可是好姊妹,你居然跟我講這種見外的話」宋芸依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旋即從包包里掏出行動電話。「喏,再打打看。」
「嗯。」接過手機撥打,沒想到還是無法接通,望向宋芸依詢問的目光,歐芷茵搖了搖頭。
「還是不通?」宋芸依納悶的嘀咕,拿回手機,也看了看時間。「他們的場子最晚好像只唱到三點吧?」
「他們這個月有接了一間新開的PUB,所以我不太確定。」歐芷茵對于經常變動的表演時間是完全沒轍。
「那我打給阿琛看看好了。」宋芸依靈光一閃,想到方法,馬上藉由電話簿功能撥出。
命運交響曲的來電答鈴響起,她眼角抽搐,很受不了地撇嘴,就如同她受不了設定這鈴聲的主人。
章亞琛,BlueMoon的團長兼貝斯手,多年前曾經是她無緣的情人,當初芷茵和藍岳之所以會認識,就是因為她把樂器行的尾牙聚餐辦在他們駐唱的PUB才促成的。
所以算起來,宋芸依是看著BlueMoon從無到有,然後逐漸奠立根基,和他們結緣還早于歐芷茵。
音樂鈴聲重復了兩回,電話總算才接通。
「這麼晚還不睡,想我啊?」拜手機的來電顯示功能所賜,章亞琛接電話前就知道是宋芸依來電,所以一開口就是戲謔的調侃,由此也可看出他和宋芸依的交情匪淺。
「去你的,我會想你才有鬼咧!」宋芸依幾乎是出于本能就伶牙俐齒的回嘴,完全不跟他客氣。
他低低的笑聲傳來,似是很享受她的嗔啐。
「那請問你特地來打擾我有何貴干啊?」他以有禮的口吻嘲諷問道。
打擾?好你個章亞琛,居然敢說她打擾他宋芸依瞪眼。
專注看著她的歐芷茵突然發現她的臉色紅白交錯,向來犀利的口才好像有幾秒的遲鈍,好奇地偏了偏頭。
宋芸依接觸到歐芷茵狐疑的目光,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連忙清了清喉嚨,用凶巴巴的口吻壯聲勢。
「你以為我喜歡找你啊?要不是藍岳那家伙的電話不通,我才懶得打給你,浪費我的電話費!」
「原來是找我當接線生哦?」他自嘲著,掩飾沒來由的失望。
「這是你的榮幸欸!快點啦,叫藍岳來听,芷茵要找他。」時間場跋不對,她停止抬杠。
「他喝掛了啦。」章亞琛宣布不好的消息。在他出來接電話之前,藍岳已經是東倒西歪了。
「嗄」宋芸依瞠目結舌,頓時不知怎麼反應,芷茵見她如此,不禁心急的表示要和章亞琛說話,搶過了手機。
「喂,阿琛,我是芷茵,你現在和藍岳在一起嗎?」她吃力地撐坐起身,憂心問道。
「芷茵,我人現在是在店外跟你們講電話,店里面太吵了,听不清楚,藍岳還在里頭,差不多已經喝醉了。」對象一換成是歐芷茵,章亞琛那吊兒郎當的口吻就收斂了許多。
歐芷茵嫁給藍岳一年多來,透過他們找藍岳的頻率並不多,今天難得一次,卻好巧不巧遇上藍岳喝醉,這會兒不知她會怎麼想?他身為麻吉好友,可得好好幫藍岳解套才行。
「喝醉了怎麼會喝到醉了呢?」芷茵訝異的提高音量。
她了解在PUB那種復雜的環境下工作,小酌幾杯是無可厚非,有時是推不掉的應酬,有時則是他們Manstalktime。
然而,藍岳酒量雖不差,但也沒有特別好,平時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則他向來很自制,要喝到醉的次數是寥寥可數。
「這家新PUB的老板和唱片公司的主管有交情,對方今天剛好來捧場,所以老板特別幫我們引見,難免要多應酬幾杯。我們一團五人,目前三個陣亡、一個垂危,只剩我是清醒的。」章亞琛詳細的解釋。
BlueMoon的團員們無一不希望有朝一日能出唱片,結束這種不穩定的走唱生涯,所以只要有機會,大家都很積極的把握,而芷茵身為其中一員的妻子,自然很了解這是他們一致的夢想。
「原來是這樣啊!」她了然的低語。
「你如果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等藍岳酒醒一些,我再轉告他。」他婉轉地提議道。
畢竟在神智不清的情況下,說什麼都沒有用。
歐芷茵遲疑了下,原先想通知藍岳的沖動已經消散了。
她最需要他陪伴的時間就是剛才和現在,要等到藍岳酒醒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既然他短時間內回不來,而她應該過不了多久就可以離開醫院,那麼她在這時候交代阿琛也于事無補。
不用了,還是不說了吧!
「沒什麼事了,只不過要麻煩你收留藍岳,別讓他開車,免得危險。」歐芷茵溫婉地委托。
本來是要向藍岳尋求依靠的,沒想到反而變成要擔心他了。
「這我知道,你放心吧!」章亞琛笑了笑。
芷茵就是這麼體貼又善解人意,難怪藍岳願意收斂他不羈的性格,成為全團最早踏入婚姻墳墓的先驅。
「謝謝你了。」她收了線,把手機歸還給宋芸依。
「搞什麼嘛!你在這里生病,他在那里開懷暢飲哦?」宋芸依脾氣沖,馬上忿忿不平地批評。
雖然她不介意來看顧芷茵,但不免要計較那身為丈夫的藍岳失職了。
「不能怪藍岳啦,他又不知道我生病。」歐芷茵連忙為藍岳辯解,擔心宋芸依一氣起來會炮轟藍岳。
「你哦,就是太好講話了!男人不能寵,他們會得寸進尺的。你是他老婆,有權利要求他,最起碼叫他馬上滾回來。」抱著獨身主義的宋芸依忍不住發表意見,因為心疼她,所以特別憤慨。
藍岳和歐芷茵是因為她的因素才會認識的,所以她一直認為芷茵幸福與否,她或多或少都得負一點責任。
之前他們過得甜蜜快樂,她就覺得欣慰開心,可最近他們之間的相處情況好像愈來愈不對勁,一見藍岳虧待了芷茵,她也比任何人都還要氣憤!
歐芷茵抿唇笑了笑,已經習慣她的直腸子了。「他們遇上唱片公司的人,正忙著做公關呢!」
「阿琛說的?」宋芸依挑眉,暗忖他們終于遇到伯樂了。
「對啊。」
「那可信度要打折。」然而,和章亞琛的恩怨情仇太多,導致宋芸依對他的評價相當低。
「不會的,阿琛雖然愛開玩笑,但重要事不會跟我亂講的。」歐芷茵倒是不疑有他。
「呿!」宋芸依不予置評了。
「沒關系啦,我現在已經好很多了,應該吊完這瓶點滴就可以回家了吧。」歐芷茵淡淡一笑,只能調整心情,告訴自己不要一遇到事情只想著依賴,她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照顧自己。
「你不能回家!待會兒出院後就到我那兒去,否則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宋芸依二話不說就攬下照顧她的責任,這是朋友的道義。
再說,她打算等藍岳親自來接芷茵的時候,再好好念他一頓,她不會眼睜睜看著藍岳虧待芷茵而不聞不問的。
「芸依,謝謝你。」歐芷茵知道若有意拒絕會換來更冗長的叨念,所以順從地點了點頭,乖乖地躺回病床上。
愛情制造了她的空虛寂寞,可友情卻給了她溫暖、驅除了孤單,讓她更有力量去面對所有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