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劭澤沒有跟任何人打小報告,如果他是那樣的人,這兩年來听過的批評嘲諷何其多,早不知告狀多少次了。
但是這次的沖突讓屈劭澤意識到自己對這樣的處境已經瀕臨爆發邊緣,他不希望負面的情緒轉嫁到無辜的紀庭然身上,影響彼此的相處,所以再三猶豫遲疑的計劃因此而變得肯定。
王大哥給的期限就快到了,昨晚還打過電話來催促他,屈劭澤心想不能再拖,他得盡快把決定告訴紀庭然,所以擇日不如撞日,就趁今天休假,兩人有足夠的時間談。
一頓晚餐,屈劭澤吃得心事重重,看著紀庭然快樂無憂的模樣,他斟酌著該怎麼開口?揣測著她會怎麼反應?擔心兩人之間會不會因此而起什麼變化……
紀庭然注意到他心不在焉,吃東西的速度比平常要慢得多,關心地問︰「怎麼了?今天胃口不好嗎?還是不好吃?」
「不會啊,很好吃。」屈劭澤愣了愣,才發現自己筷子舉在半空中,明顯在發呆,立即回神,加速吃了兩口。
「喏,這是你愛吃的花枝漿,還有一個。」她體貼的為他吹涼,蘸了沙茶醬,再小心的挾送到他嘴邊。
他自然接受她親匿的舉動,雖然紀庭然是千金小姐,但對待他是好得沒話說,除了一些外在條件的差異,兩人的相處互動向來很和諧。
他目光溫柔,莞爾發現她嘴角的一顆米粒,笑容躍上眼底。
「別動。」他傾身,伸手替她拿掉。
明白他的舉動,紀庭然覺得有點糗,赧然的咧嘴笑了笑,趕緊拿紙巾擦拭嘴邊,以免還有污漬殘留。
「還有髒髒的嗎?」她俏皮的側著頭讓他檢視自己的儀容,言行舉止都透露著對他的信任與依賴。
望著那令他愛戀的容顏,屈劭澤心里忽然浮現許多感觸,笑容逸去,疼惜不舍在胸臆間掠過。
「沒有。」牽起嘴角,大掌撫上她細女敕的臉蛋,輕輕摩挲,許多的話與顧慮已經漲滿他的心,不能再不說了。「庭然,如果我沒有辦法時常陪在你身邊,你會不會覺得寂寞?」
沒听出他的話別富深意,紀庭然以為他是為了熱衷工作而覺得對她不夠好,心里產生愧疚,不禁窩心的漾起甜蜜的笑容。
「我知道你是為了工作嘛!男生本來就要有上進心呀,我們沒有在一起的時候,我自己會打發時間的,你放心。」她一邊說著體貼的話,一邊牽住他的手,扳弄他修長的手指。「況且,你還是有盡量抽空陪我啊,又不是天天見不著面。」
她的話不但令他感到欣慰,也降低了他心中的憂慮,讓他不再遲疑的切進重點話題——
「庭然,我想辭職。」反手握住她的柔荑,他定定的望住她。
「嗄?!」她對他突如其來的話反應不過來。「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辭職,我覺得自己不適合當廣告人,我想做回飯店業。」他坦白地說。
紀庭然訝異不已,直覺歸咎是昨天比稿失敗的事。
「是因為輸了百貨CASE的關系嗎?大哥二哥他們推派你,也是認同你的企劃啊,這次會輸純粹是因為運氣不好,沒人猜得到他們的老董事長會突然生病,臨時換人管理,比稿本來就有輸有贏,你得失心不用太重!」她急切的安慰著他,怕他意氣用事。
「不是因為百貨CASE的關系,而是經過這些時間,讓我更了解自己的專長和能力。廣告不是我所擅長的,所以我必須付出加倍的時間和努力才能構得上水準,但如果相同的付出用在我所熟悉的飯店服務業,那獲得的成績肯定會更好。」他清楚的向她解釋。
這是她第一次听他坦承這些事,不禁怔愣住了。
「可是……不管怎樣,你待在自家公司,大哥二哥都會照應你的……」雖然他講的不無道理,但是她還是下意識想慰留他,畢竟如果以後是一家人,那不如留在公司里,為自家效力。
她的話正好觸動了屈劭澤最敏感的禁忌,想起昨日才因邱永鑫那群人的侮辱而動怒,他俊臉一凜,松開了她的手,眉心微微的蹙起。
沒有刻意關照,都已經被講得那麼難听了,倘若真是如此,那他豈不是要永遠受人恥笑,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我就是不希望這樣!」他霍地打斷了她的話。
紀庭然張口結舌,對他的反應感到不解。「為什麼?你是我的男朋友,我的哥哥們照應你是應該的啊!」她理所當然地說。
利用現有的資源來幫助他向上攀有什麼不好?
「我想辭職的另一半因素就因為我是你的男朋友。」他在她愕然的注視下繼續說道。「不管我是不是夠努力,別人都一定有閑話說。有好成績,就說是因為女友的庇蔭;成績差,也會說有女友庇護,不怕工作不保,只要好好哄女友開心,就可以飛黃騰達,等于是個吃軟飯的。」
「才不是這樣。」她圓睜杏眸,不容許別人這樣侮辱他,立刻駁斥。「到底是誰在胡說八道?」
他有好成績,是因為他花了很多精神時間在努力,才會很快就從門外漢步上工作軌道;至于成績差,她就更不覺得了,維持在水準上的企劃,好與壞其實是見人見智的。
「知道是誰有什麼用?」他隱瞞不提。若是因為與他有過節而受到了懲處,那麼將會惹來更多人批評的。「這種話早在私底下流傳很久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杜絕不了的。」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意別人的閑言閑語呢?」管不了別人的嘴巴,就別去當一回事啊!
「我也這樣想過,但是我考慮了很久,覺得與其一天到晚忍耐,又吃力不討好,不如回到我熟悉的行業工作,沒有閑言閑語千擾影響,我們的交往才沒有負擔。」他努力的說服她支持。
待在新世代,讓他們倆的交往有負擔?!
紀庭然捕捉到令她心驚的字眼,所有要慰留他的話忽然都消失不見。
她愛他,全心全意的呵護著他們的愛情,不可能听見他們的交往有負擔還無動于衷。
「如果你真的認為離開公司比較好,那我也沒話說了。」她垮著肩膀,只能退讓。
第一階段的游說終于成功,屈劭澤揚起微笑,伸手掐了掐她的臉頰。「我就知道你最明白事理了。」
不過,他還不能完全放心,因為接下來要說的另一個決定,恐怕她會更難接受吧?
彬許,應該先給她一點點時間把離職的事消化,他晚點再提比較好,免得一連串的沖擊讓她無法招架。
紀庭然橫睇著他臉上重現的笑容,悶悶的嘟起嘴巴。
如果那些人以為她是富家千金,屈劭澤就對她言听計從、一心討好,那就大錯特錯了,其實他們的角色是互調過來的。
她總覺得兩人的愛情天秤是傾斜的,愛得多的人注定站在低點,對許多事只有退讓接受的分……
而她,似乎就是那個愛得比較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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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約會,紀庭然雖然有些悶悶不樂,但仍盡量維持氣氛愉快,在回程的路上,她才突然想起雖然同意了他的決定,但有些情況好像還沒了解清楚。
「你是要回到以前工作的那間飯店嗎?」看著專心開車的屈劭澤,她好奇探問。
「不是。」他搖頭。
從剛剛他就一直在考慮著該何時再繼續談工作的事,這會兒她主動問起,就不能再躊躇不決了。
「不是?那不然是哪間?」她納悶的再問。
「我打算跟王大哥到美麗殿飯店集團在峇里島新建的飯店去籌備。」第二顆炸彈接著擲出。
丙然,紀庭然被炸得目瞪口呆,沒想到會听到與台灣不相關的地名,差點無法意會他所說的地點到底是在哪里。
「峇、峇里島?你說的是印尼的峇里島?」她不確定的重復他的話,是不是她听錯了?
「對。」看了眼她震驚的神情,他有預感她接下來的反應肯定不小。
她愣了幾秒,隨著心慌在胸口迅速蔓延,秀眉也愈皺愈緊。
「你要出國工作?」她怔怔地問。
「對。」他重重點頭,已經考慮過了,所以非常確定。
她突然覺得心口掃過一陣寒風。
「什麼時候?」
「就在月底。」又是一顆威力驚人的炸彈。
月底?!這麼快?距離現在大概只剩不到半個月!
意識到他將要離開自己、離開台灣,而且時間這麼緊迫,強烈的驚慌在她心湖掀起巨浪,令她無法思考。
「那我呢?我怎麼辦?你要丟下我嗎?」她緊張的瞠圓眼,一眨也不眨的望著他。
屈劭澤分神看了她一眼,開車的時候實在不是談這件事的好時機,她需要好好安撫,幸好她家就快到了,他們很快就可以停下來談。
「我沒有要丟下你。我是要去工作,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利用四、五年的時間努力嗎?」他空出一手按住她擱在膝上的柔荑,壓下自己胸口深切的不舍與疼惜,盡量維持平穩冷靜的語調展開說服。
一個毫無家世背景、只有一身傲骨與企圖心的男人,除了加倍認真打拚,就是要懂得把握機會了,而王大哥的延攬就是大好契機啊!
「但也不需要去到那麼遠啊!就在台灣不行嗎?」她困惑不解。
「美麗殿是國際飯店集團,具有相當大的規模,能夠參與新飯店的籌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不但可以學習到很多寶貴的經驗,也可以成為升遷的有利條件。況且這是王大哥主動找我,所以他在各方面都不會虧待我的。」屈劭澤一邊小心操控著方向盤,一邊仔細的向她分析利弊。
「你不是說不希望別人照應你嗎?這樣不也是接受王大哥的關照?」她尖銳的質疑。
「那不一樣!」提到這類話題,他便莫名的心浮氣躁,收回對她的觸踫,口氣變得較為冷硬。
他發現講了這麼多,她還是沒弄懂他的想法!
「怎麼不一樣?」她忽覺理直氣壯了起來。
車子在這時正好開到了紀家門前,屈劭澤把車停下,側過身來面對她。
「因為你的關系而受到你家人的關照,會讓我被別人看不起,認為我是貪圖名利才追求富家千金,可以少奮斗二十年;王大哥的關照,並不是因為我們有什麼特殊關系,而是他純粹認同我的工作能力,才會提拔重用,這樣你懂不懂?」他耐著性子厘清給她听。
她沒有立刻回應,僅是用一雙盛滿復雜心情與薄霧氤氳的眼瞳,直勾勾的看著他。
她听得懂,卻不願懂,因為她不要被說服,她不要和他分開那麼遠!
深呼吸,她控制眸底水霧不要再繼續累積成淚水,壓抑慌亂的心情,以凝肅認真的神情及口吻向他表達對這件事的想法。「我不能接受你去那麼遠的地方工作,這樣我們要見面聯絡都不容易了。」
「要聯絡可以用電話、電腦,峇里島其實並不遠,搭飛機只要大約從台北開車到高雄的時間,等我工作上了軌道後,我們可以兩、三個月見一次面,我回來看你或你去那邊找我、順便度假也行。」他誠懇的解決她的顧慮。
她所擔心的,他都已經想過,才會做出決定的。他相信只要兩人能夠同心,距離不是問題。他會全心全意的打拚沖刺,讓自己達到足以與她匹配的地位,縮短彼此間的落差。
「不要,我不想承受遠距離戀愛的煎熬,你要離開新世代我沒意見,但去峇里島工作我不答應。」她態度堅決。
接二連三的不字說明了她對這件事的抗拒,而且這太突然了,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她從沒有想過兩人會分隔兩地。
她都已經退一步同意他離開新世代了,他不能得寸進尺,再要她接受他離開台灣的決定!
她自認是個溫柔體貼的女朋友,向來以他為重心,他說的話,她很少不听,但唯獨這一次,她不能依他。
「庭然,我已經決定了。我不想錯過這次的機會。」他的態度也很堅決,更有把握她到最後一定會依順他的。
紀庭然愕視著他,難道她表達得不夠清楚?
「你知道了我的想法,還是執意要去?」她的語調輕緩,感覺心泛著疼。
「我已經向你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懂、還是要反對嗎?」俊臉繃緊,嗓音冷硬。
這是怪她不夠明理、無法溝通嗎?即使是被他如此認為,她也不管了!
她不想為了保有體貼柔順四個字,而壓抑內心的感受,她了解自己,明白自己是無法忍受遠距離戀情的思念折磨的。
「對,我就是不懂,我就是反對,你如果愛我,就不要離開我那麼遠!」她的脾氣也拗了起來,任性的要求他打消主意。
「我愛你,但我還是得去。你不是說男人要有上進心,我們沒有在一起的時候,你自己會打發時間的?我這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在努力,你難道不能支持嗎?」他絲毫沒有動搖,拿她之前說的話來說服她。
「那麼遠的地方,我看不到你,踫不到你,怎麼能安心的自己打發時間?要是你一個人在那邊覺得寂寞,變心了怎麼辦?」她愈說愈恐慌,也愈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他想的是事業、是兩人的未來,她想的卻只是愛情和眼前!煩躁的心情涌上胸臆,屈劭澤開始覺得束縛,透不過氣。
「你對我這麼沒有信心?我是去努力工作,怎麼還會有時間寂寞?你可不可以不要只想這些?試著站在我的立場去看這件事?」他對籌備飯店的工作充滿了沖勁,光是想就知道一定會耗費所有的時間體力,根本不可能會有其他心思去注意其他的事。
紀庭然望著他冷硬的臉龐,害怕失去的感覺佔據了她的心,讓她只想牢牢抓緊他。
她不退讓的反問︰「那你有沒有站在我的立場替我想?」
鋇通太久仍原地打轉,耐性受到考驗,他模模疼痛的額角,重重的吐了口氣。
「我不想再重復了,總之,我的決定就是這樣。」他以不容置喙的口吻下了結論。
她愣住,不敢相信他居然霸道自私得不顧及她的感受。
看他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顯然認為把她吃得死死的,怒意不禁染亮了她美麗的眸子。
「你如果去了,我們就分手!」她一字一句的強調,這也是她最後的聲明。
第一次從她口中听到分手二字,屈劭澤震驚又憤怒。
在認定了彼此的情況下,怎麼可以輕易說出這兩個字?
「你居然拿分手做條件?!」他繃緊了下顎,輕緩的嗓音中有著風雨欲來的危險。
可惜,她沒察覺,只見他神情驟變,以為這招奏效,心中竊喜,更加肯定以這樣的方式留住他。
從他的反應就可以看出他對她還是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她相信他不會舍得結束這段戀情的。
「對,你如果非去不可,我們就分手。」有把握他會因此而軟化,她重復得鏗鏘有力。
她這分明是在無理取鬧,耍小姐脾氣!
屈劭澤不發一語的看望住她,兩人誰也不肯退讓的互視著,片刻,他開口給她答復——
「隨便你!」
擲地有聲的三個字,轟得紀庭然當場呆住,看著他轉身下車,踩著憤怒的步伐,頭也不回的離去。
他居然接受了?!
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這麼不重要?
若非他對她的愛不夠深厚,怎麼可能為了那份工作,連她提出分手都無法動搖他的決定?
這要教如此深愛他的她,情何以堪?
驚愕過後,失望與空虛籠罩住單獨坐在車里的她,一顆心陡地沉入谷底,之前勉力逼退的淚霧,這一次再也無法抑止的滑下她蒼白的臉頰……
擔心家人隨時會出現,她趕緊以手背拭去臉上的淚痕,以免惹來太多的關問,但是,眼淚還是不受控制的不斷涌出。
可惡!劭澤居然這麼傷她的心!
倘若他真的去峇里島工作,她真的要因為這樣而跟他分手嗎?
可是話都已經說出口了,他又不為所動,如果沒做到,未免也太沒志氣了!
彬許等他冷靜之後,會重新考慮這件事?
貶的,應該會的。畢竟兩年的感情不是虛假,他還是愛她的,他不會這麼狠心丟下她一個人才對!
眼淚漸漸停歇,她心底又燃起一小簇希望的火花。
相信這事一定還有轉圜的余地,說不定過兩天,他就會改變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