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雪頻頻望向窗外,恨不得現在已飛奔到小秋身邊,她臉上堆滿憂愁,眉心緊蹙,雙手緊握,當初在馮府她與小秋互相扶持、打氣,即使白天受了多大的委屈,只要晚上兩人在被窩里一起訴苦,偷偷說主子的壞話,再大的事睡一覺起來都忘了。
想到與小秋共度的那段歲月,揚雪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大過年的,你若掉淚觸我眉頭,我可不饒你。」
揚雪望著窗外的雪,悶悶地說︰「小的才不會哭。」
他瞄了她一眼,說道「過來捶肩。」
他挪身側坐,揚雪只得將視線由窗外收回,轉身幫他捶打,他一定是故意找事給她做,不讓她好好想念小秋。
對于他的壞心腸,她又生氣又難過,為什麼少爺就是不肯放過她呢?可念頭一轉,想到少爺答應讓她進城,還幫她運功驅寒,她又不那麼確定……少爺其實可以不理她的,可他不僅來找她了,還幫她驅寒……
但她就是不明白少爺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有時壞心的很,可他的壞心卻從沒真正傷過她什麼,他不會像踢竹欣那樣踢她,也沒像打小姐這樣打過她,他就是不停地耍弄她,就連幫她驅寒,他也要說話譏她,她一點都不懂少爺到底在想什麼?
就像現在,明明讓她隨小武哥進城就是了,他偏要好事地跟來,還不許她跟小武哥說話。
有時她自認為抓到一點心思了,可他的作為又常常讓她推翻自己下的結論,她一直想問他肚兜是不是他取下的,可她不敢問,因為若真是他所為,她不知自己該如何反應。
她一相情願地認定是別奴婢幫她月兌下的,這事就這樣憋在心里,她不敢多想,也想問,因為若是她開口問了,依照少爺的性子,絕不會老實回答她,他定又要耍著她問——
是我月兌的又如何,不是我月兌的又如何?你想要是我月兌的,還是不希望是我月兌的?再者,若是我月兌的,你又當如何,要我娶你嗎……
不,不,她不自覺地搖頭,還是不問的好。
「想什麼?」
他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她心頭一驚。「沒有。」
「怎麼,你功夫這樣了得,方才竟然一念不生,改天我找個和尚來瞧瞧你修到了怎樣的境界。」
「公子又在捉弄我。」她皺緊眉心。「小的沒想什麼,就是擔心小秋,為什麼你不讓我跟小武哥說幾句話呢。」
雖然小武哥先上路,但一刻鐘後,他們就追上了,小武哥騎著馬到窗邊試著跟她說話,他才講了一句︰夏兒,小秋巴望著想見你……
這些話還是留侍著進城後再說吧!當時大少爺就診麼冷冷插進來,說了這一句,小武哥的臉可難看了,見他似乎要罵人似的,揚雪趕緊打圓場,安撫了幾句,小武哥這才悻悻然地騎上前去帶路。
那時大少爺忽然問道「你住城里?」
她心一凜,這才想到自己一直忘了跟大少爺說明小秋不是她親妹子,是她認的,心虛地說明原委後,大少爺冷冷地瞪著她,她低頭一再地賠不是,就怕大少爺要馬夫掉頭回莊。
「這個叫小武的粗人,你同他又是什麼關系,該不會又是認來的大哥吧!」他冷哼一聲。
揚雪一時間不敢答話。
「怎麼,給我料中了?」
「是。」她心虛地應了一句。「那時我們一起共患難,所以……所以……」
「哼!」他瞄她一眼。「什麼義結金蘭,大哥、小妹的,倒給你們弄得如此俗氣。」
她緊閉嘴巴,決定還是不回嘴的好。
他望著窗外,眉一挑,說道「這樣吧,等會兒你就認顆老松樹當干爹,我倒想瞧瞧你叫棵樹做爹是什麼感覺?說不定,你一喊爹,它掉顆松果子下來讓你當禮。」
見她不吭聲,他繼續道「沒說話就是默允了,叫馬車停下……」
「少爺,你別為難我了。」她趕緊出聲。
「就要為難你。」他敲了下木板。「停車——」
馬夫听見主子的命令,急忙拉進韁繩。
「少爺。」她心急地由他身後移至他腳邊,蹲跪在他面前,仰頭看著他。「若惹你不高興,小的跟你道歉,你要嗎我,罰我,我都沒怨言,只是小秋的時間怕是不多了,你讓我見她一面,小的……曉得怕來不及……」
見她低下頭,聲音微顫,本想再整整她,可瞧見她臉頰上還留著胡老打傷的血痕……
「少爺,有吩咐嗎?」馬夫朝著身後的木板問了一聲。
「沒事,繼續往前吧。」洛天尋說道。
馬夫雖覺得奇怪,可也沒多問,反正他只是個下人,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好,無須多管閑事。
「謝少爺。」揚雪松口氣,說真的,她不懂自己與人結拜,又哪里得罪他了,可反正他就是喜怒無常,她也不想探究原因。
「拿藥膏來。」
「是。」她起身自行囊里拿出一罐藥膏,不知他要做什麼。
「坐下吧。」
她照舊在他身旁坐下,正想著是不是要繼續替他捶肩時,忽地一抹清涼在她頰邊暈開,她怔了下。
「我與母親的談話你可有听到?」他一邊幫她抹藥,一邊問道。
「少爺,我……」
見她慌忙地轉開頭,他冷道「不要亂動,否則我抹你眼里去。」
她趕緊閉上眼,不敢動,深怕他真的將藥膏抹進她眼中。
「我不是說了要對你好,不過幫你抹個藥你就嚇成這樣,存心惹我生氣。」
她別扭地不知該怎麼回到,少爺對她壞,她心驚;對她好,她更驚。
靶覺他溫柔地撫觸傷口,她的心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有點感動還有點……她也說不上來,就是……高興……
她高興什麼呢?這想法又讓她吃了一驚……不,還是別想了。
「誰說我去救你了,我只是跟著足跡來。」他撫過她臉上的傷口。「是不是我小瞧你了,一個小奴婢也有人要擄。」
「小的也不知道。」她嘆口氣,為什麼她會遇上這樣倒霉的事呢?
「這傷怎麼弄的?」他撫過她臉上的血跡,自然曉得是胡老弄傷的,可他要知道原因。
「我拿火把燒洞口的藤蔓,那老伯不高興,說我想引人來救,所以拿石子彈我。」
他不高興地皺眉,這筆帳他記下了。
「少爺,那……那老人是誰?為什麼被銬在洞里?」
「他跟老頭比武比輸了,所以自願銬在里頭,所謂願賭服輸。」他回道。
原來這件事跟老太爺有關系,揚雪擰下眉,那她被人綁到那兒去跟老太爺有關系嗎?
「可惜我沒瞧見綁我的人是誰。」否則事情應該會更明朗一些。
「那有什麼難,我知道綁你的是誰。」
她抬起頭,訝異地看著他。「少爺知道?是誰?」
「這人是誰我先不告訴你,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與母親的對話你可有听到?」
「奴婢沒听見,奴婢把耳朵捂住了。」
一聲冷哼,看來自己有惹他不快了,難不成他希望她偷听嗎?還是他不信她的話。
「奴婢沒撒謊。」她又補充一句。
他蓋上藥膏,她睜開眼,見他神情不甚高興,她也不敢多問,只是接過藥膏將之放回行囊內。
接下的路程,少爺一言不發,閉目養神,她也落得輕松,跟著打盹,只是在睡夢中,她一直被夢魘糾纏著,一會兒夢到小秋掉到懸崖下,一會兒夢見她們回到以前的宅子,讓小姐拿藤枝打著玩。
「進城了!」直到馬夫的大喊聲傳來,才讓她由殘夢中回到現實。
天色已暗了大半,揚雪本能地往少爺方向瞧去,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她心虛地低下頭,雖然在馬車里無所事事,可她畢竟是個下人,再怎麼說,也不該跟著休息。
「少爺你說丹華小姐會不會也在城里?」她找了個話題,這兒是離山莊最近的一個城,照理小姐應該會經過這兒。
少爺既然答應了大夫人,她想他們應該在城里打探一下,說不準小姐真在這兒。
「她待你這麼好嗎?你如此掛心于她!」他的口氣不悅。
「小姐對我一直很冷淡,可我覺得這樣也很好。」她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成了。
雖然偶爾想到小姐對竹欣比對自己熱絡,心里難免有些失落,可她很快又會釋懷,畢竟能不能討一個人喜歡,有時也得看緣分。
在她賣給人做奴婢時,牙婆曾對他們一干人提點過︰下人只要做好下人該做的事便成,至于能不能討主子喜歡那就看你們自個兒的造化了,人跟人之間,也講究緣分,有些人你一看就是順眼,就是喜歡,有些人你連跟他說句話都懶,說起來是沒道理的,待會兒那些個大戶人家的管事來挑人,憑的也就是這點,他瞧誰順眼就把誰買下,說穿了不過如此。
她要離家前,娘也同她說過︰做事要俐落,話要少說,面上多帶點笑,這樣討人喜歡的機會大些,若遇上個好主子,那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你要珍惜,好好伺候人家,若是遇上……遇上壞主子……那……你就怪罪娘吧,娘生了你,卻沒能力養你……娘,娘對不起你……
她讓牙婆帶定時,娘哭得眼都腫了,前一天晚上,娘攬著她睡,也是一直哭,她還笑笑地安慰娘,要她不用擔心,想到這些事兒,揚雪的心沉了下……
「對你冷淡,你卻覺得好,我看你是希望我比照辦理。」他斜睨著她。
這時答什麼都不對,所以她保持沉默,本以為少爺又會出什麼難題要她回答,不過只听見他哼了一聲,倒沒再為難她。
不一會兒,馬車在一排房舍停下,揚雪往外瞧,發現這地方有些面熟,這才想起是小武哥的家,在她到青鳳莊幫佣前,曾與小秋在這兒住餅兩日。
揚雪拿著行囊就要下車,沒想布簾卻先一步讓武興給掀了開來。
「夏兒,我扶你下車。」武興伸出手。
她小名叫夏兒,小武哥都叫她夏兒,她從來沒提過改名的事,因為覺得無此必要,所以至今小武哥仍叫著娘給她取的名字。
听見後頭傳來一聲不悅地輕咳,揚雪趕忙道「我自己下車就成了。」
瞧著她臉上的疤痕,武興眉頭整個皺下,臉色陰沉。「你不用怕他,我給你靠著。」他堅定拉過小夏,將她自馬車內抱下。
揚雪覺得十分尷尬,他的話都讓少爺听見了,回頭怕又有苦頭吃了,可現在她也無心管這些,她只擔心小秋。
洛天尋慢吞吞地走下馬車,對著簡陋的房舍撇了下嘴角,而後才走進去,揚雪跟在後頭,想催促他走快些,卻又明白這些話說不得,只得硬生生忍著。
「小武回來了。」一個略顯豐腴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臉上帶著喜色。
揚雪認出那是小武的母親,跟在她身後出來的是小武的妹子及姥姥,武興上前低聲對母親說了幾句,範氏朝洛天尋瞧了一眼,微微點個頭。
揚雪對範氏及姥姥問候了幾句,才走進武興的妹妹武靜的房內,屋內很昏暗,所有的窗幾乎都關上,只在房中點了一盞油燈。
揚雪緊張地走到床邊,想著該說些什麼,可所有的話在瞧見小秋凹陷的雙頰與蠟黃的臉後,全梗在喉處,眼淚就這樣掉了下來。
小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誰?」床上的人虛弱地喚了聲,張眼望向虛無的黑暗中搜尋著。
蠟黃的臉激動起來,空洞的眼楮也有了光彩,她顫抖地伸出手。「夏……夏姊姊……」
「小秋……」揚雪握住她干瘦的手,眼淚撲簌簌地落下。「為什麼……」她的手瘦得像是餓了十幾天,都成骷髏了。
「我……不是在作夢吧,你別哭……見了你,我……我都好了,沒事了。」
「你才不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記憶中那個有著胖胖臉頰的小秋已經不見了,現在的她像個難民似的,瘦得只剩骨頭。
「那個沒天良的畜生不給她吃喝,存心把她活活餓死。」武興憤恨的在她身後說著,雙手緊握成拳, 啪啪的響著。
「別……說了……」小秋虛吟。
揚雪泣不成聲,哽咽道「你……瘦成這樣……」
「我想給她吃點稀粥,可她……咽不下……」說道這兒,武興的聲音已有哭意。「她……只說……只說想見你……」
「吃……吃點東西好嗎?」揚雪溫柔地撫過她的額頭,她原本油亮的發已經干枯,一個漂漂亮亮的十五歲姑娘,為何會成了這樣?
「好……」小秋疲倦地閉上眼。「見你來,我胃口……都開了。」
听她說得細喘,揚雪哽聲道「別說話了,你靜心養病。」
「我去拿粥。」武興抹去眼淚,往外走。
「夏姊姊……」
「你別說話,好好歇著。」
「大……大夫來過了,我是不行了,有些話……我只能交代你,我……也不知你能不能來,咱……咱們做下人的,什麼事也作不了主,不……不過幸好你來了,我……我若走了,你得攔著小武哥,別讓他給我……給我報仇,出怨氣什麼的,若是出……出了人命,我怎麼對得起他家人。」
「我知道,我知道……」揚雪點頭,淚水已濕了滿臉。
「你別……哭,我沒事的,姑爺就是這樣的人,我只難過……沒能把小姐帶出來,小姐好可憐的……」她緩緩睜開眼。「以後沒有我……擋在小姐面前,小姐……怎麼辦呢?」
「你說什麼呢?自個兒都成這樣了……」
「小姐待我很好……」她的聲音漸弱。「小武哥……我……是沒福氣嫁他做妻子了……來世,來世我……」
「你別說話了,別說話了。」揚雪嚷道,她覺得小秋似乎快沒氣了。
「夏姊姊……你若沒、心上……人、就替我照顧武哥吧,他……喜歡你的……」
揚雪愣住。
「你答應我吧。」她撐著最後一口氣。
「我……我……」
「粥來了。」武興走了進來。
揚雪趕忙起身。「我……我來。」她抹去臉上的淚,接過大碗後才又坐下。「小武哥你抱著小秋。」
「來,咱們吃點東西。」武興抱起小秋,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揚雪舀起一瓢稀米粥,吹了吹才送到小秋嘴邊。「來,吃一口。」
小秋沒反應,也沒說話。
「小秋?」武興覺得不對勁。「小秋……」他低頭瞧她,她仍是沒反應。
揚雪心一緊,反射地站起,慌了起來。
武興顫抖地探向她鼻間,而後嘶喊一聲「小秋,小秋……」他晃著她。
「鏘」一聲,揚雪手上的碗摔落在地。
「小秋,小秋……」她哭喊著。
外頭範氏及武靜听見叫聲,慌張地沖了進來,瞧著兒子痛心的哭聲,兩人也哭了出來。
「小秋,小秋……」揚雪伸手想觸模她,卻讓一只手攬住腰身,她反射地轉頭,是大少爺……她的眼淚讓他的臉變得模糊不清。
「讓他們單獨一會兒。」他拉她往外走。
她幾乎站不住腳,顛簸地差點摔倒在地,他索性一把抱起她將她帶到後院,她的淚水沒停過,像三月天的雨,綿綿細細的令人心煩。
到了外頭,揚雪想叫少爺放下她,可哭得太厲害,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抽噎著想控制自己,忽地一陣寒顫自她體內竄起,她顫抖地哆嗦著。
察覺她抖個不停,他問道︰「會冷?」
她點頭,說不出話來。
他放下她,這會兒她是冷得站不住腳,洛天尋將她抱入懷中,一手放在她背上,一手在腰上,將熱氣灌進她體內。
揚雪立時感到舒服許多,那熱氣在她體內走著,將寒氣給逼退。
「你體內的寒氣還沒完全祛除,難過、哭啊什麼的,最好都克制些,不然會將寒氣給引發出來。」
「我沒辦法,小秋……小秋……」她抽噎地說不下去。
蚌然間,範氏的尖叫聲響起,「小武,你做什麼?你要去哪兒,別去……」
「大哥。」武靜也叫。
「別攔我。」武興大吼著沖了出去。
「小靜,快去攔著你大哥。」
揚雪反射地就要沖到前屋去,可少爺抱著她,她根本動彈不得。
「少爺,你放開我,我不能讓他去,我答應小秋……」
「你攔得住他嗎?」他冷瞄她一眼,松開手。「你現在連跑都有問題吧。」
他一撤手,她立時感到寒氣慢慢地回來,她這樣子,說不準才跑出門就摔倒。
「少爺,我拜托你。」她懇求地抓住他的手,少爺功夫那麼好,要攔住小武哥,將他帶回應是輕而易舉。
他冷哼一聲,沒說話。
「少爺,求求你。」她表情焦急地搖蔽他的手。「少爺……」
見他冷冷的不為所動,她不再求他,轉身就跑,可才幾步,她身上的氣便像空了似的,無力地癱軟在地面的積雪上。
想到小秋,她起身又跑,好不容易上了階梯,膝蓋一軟,又跪了下來,冰冷的雪透過衣褲,沁入她的體內,寒氣頓時又在她體內肆虐。
「你這樣能去哪兒?」一雙靴子出現在她身旁,言語帶著奚落。
揚雪牙一咬,就要爬起,沒想到小腿卻忽然抽筋,她疼得大叫,他怔了下,趕忙蹲下。
「怎麼了?」他伸出手要將熱氣運進她體內。
「我不要。」她揮開他的手,讓他的冷血氣得失了理智。「我怎樣都不關少爺的事,你回莊吧,就算……我冷死了也不怕,我……去給小秋作伴,你走……嗚……」她疼得趴在地上,整個人縮在一起。
「你倒給我使起性子了。」他怒聲道。
她縮在地上,已听不清他的話語,寒氣像刀子般,又開始割著她的筋肉,心口整個緊縮。
洛天尋暴怒地直起身子。「你想用性命來威脅我是不是?那好,你既然想死,就死在這兒。」
他怒火中燒地轉身離開,身後痛苦的申吟聲則是愈來愈弱,就在他轉過屋角時,除了風聲外,再無其他。
樹葉上的積雪落在地面,停在屋角的人影立在原地沒有移動,暴怒的臉像火一般地狂燒著,連閻王見了都要怕,而他腳邊的雪開始融化。
可惡的臭丫頭,他怒喝一聲,一掌拍向身旁的樹干,只听得「轟」地巨響,樹干攔腰折斷,斷口處還隱隱冒著煙。
洛天尋深吸口氣,心情好了些,他猛地轉身,開始往回走,而後粗魯地將地上的人兒撈起。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這樣死掉可便宜她了。
等她醒來,非要她好看不可!
竟敢這樣挑釁,這樣威脅他,等她醒了,她會恨不得自己死去的好,想到怎麼折磨她,讓他心情愉快許多,怒氣也消退一些。
這時範氏听到巨響,出屋來察看,一見到地上折斷的樹木,不由大吃一驚,正想問發生了什麼事?沒想到卻見到洛天尋紅得像炭火的臉,她微張著嘴,面帶驚愕,這是怎麼回事?
明明出來前還是白面書生,怎麼這會兒卻成了紅臉關公!憊有樹怎麼硬生打斷了?
小秋、小秋你別走……
夏姐姐,你要多保重。
小秋、小秋……
麻煩你幫我看著小武哥,幫我照顧他家人。
「小秋……」
她伸手想抓住她,全身卻像爬滿蟲蟻,刺癢得讓人難受,而後那刺癢加劇,它們開始咬她啃她,她大叫一聲,睜開眼,氣喘吁吁,眼前的景象模糊而至清晰。沒有蟲……是大少爺……
他滿頭大汗地坐在她面前,光果著上身,雙手放在她胸前,正替她驅寒……她的心漏跳一拍……大少爺怎麼光著身子。她低頭瞧著自己,幸好,她心寬了些,雖然外衣被月兌下了,可還穿著白色單衣,只是少爺的雙手就放在她胸上……她……
蚌然間,洛天尋睜開眼,他瞪著她,收回手,身上癢的感覺立即減緩許多,她松口氣,但隨即又緊張起來,想起自己昏倒前那張狂的模樣,現在……
她不安地看了下四周,這不是小武哥他家,看起來像是客棧的房間,沒想到少爺竟沒有丟下她不管,她還以為他會讓她在雪地里凍死。
洛天尋逕自下床,拿起布巾抹去臉上的汗水。
少爺在生氣,揚雪趕忙下床要伺候,可身子發辦,使不上力,又坐回床邊,洛天尋瞄她一眼,還是沒說話。
「少爺……」
他冷哼一聲。
「我……我知道少爺生氣。」她低聲說著。「可是……小秋交代我,我不能不管小武哥……他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自己不知昏去了多久,逃詡暗下了,只怪她無能,什麼忙也幫不上。
如果小武哥真的去尋仇而出事,她怎麼對得起小秋……
想到這兒,她的鼻頭又是一酸,她吸吸鼻子,又氣自己,又氣少爺,對他來說明明就是舉手之勞的事,他卻不理,早知道當初自己也習些功夫,也不至要低聲求人,偏偏求了也沒什麼用,她早知道少爺是硬心腸的人……
她的頭不知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她抬起眼,發現少爺拿布布巾打她的腦袋。
「我最討厭人家哭哭啼啼,自怨自艾。」
「是。」她抹去眼淚,發誓再也不在他面前落淚了。
他這樣的鐵石心腸,哭給他看又有什麼用?
「你是在哭小秋,還是在擔心那個男的?」他問道。
「都有。」她老實回答,卻听見他又是一聲哼。
「少爺也有親人,也有兄弟姐妹,為何就無法明了小的心情。」她悶悶地說著。「難道……小秋走了,我還要高高興興地歡送她嗎?」
「不然你想怎麼樣,像那二楞子一樣為她報仇?」
「我自然覺得不平……」她拿起外衣,開始穿上,胸口怎麼又怪怪的?莫非少爺又把她的褻衣月兌了嗎?
「可是我也做不了什麼。」她強自鎮定的繼續穿衣。「只能報管,雖然律法上對置奴婢于死有懲戒,可是成功的卻很少。」
一來是很多奴婢死在宅中,他們只要不對外說,匆匆下葬,又有誰知?二來是官員收了賄,案子便因此草草結束。
「他們一拳打死她就算了,為什麼這樣折磨她,讓她餓成這樣,她才十五……有大好的日子,那麼的可愛,可是……死的時候連頭發都枯了,像個老太婆,臉上皺了,皮膚也黃了……」她無法再語,只是落淚。
「不是說了要你別哭嘛,哭得我心煩。」他皺著眉頭,見她掉淚,他就莫名的煩躁。
她點點頭,抹去眼淚。「小的……不留在這兒讓少爺煩,小的……出去了。」她想到外頭好好哭一聲,然後再到小武哥家中看看情況。
「你現在哪兒都去不了。」
她疑惑地看著他,但刻意不去看他的臉,少爺擦汗擦了許久,到現在都不把衣服穿上,她瞧了十分別扭。
「我才把人體內的寒氣壓下一點,你走出這門要不了多久又會發病。」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為什麼我體內的寒氣一直復發?」她問道。
「誰教你耐不住疼,昏了過去,所以我只能一次給你過繼一點。」他說道。
她低下頭來,怎麼又是她的不對了,少爺根本不知道寒熱交替在一起時有多難受。
「難道奴婢昏過去了,就不能繼續治療嗎?」她又問。
「當然不能。」他冷哼一聲。「一開始你昏過去時,我幫你輸些熱氣進去,這不成問題,可那寒氣是活的,不是死的,熱力愈強,它的抗性愈強,得完全把它壓過去,才不會殘存在體內,而當寒熱兩股勢力激戰時,我不能分神,得專心一意運功,不然稍有差池,就會走火入魔,你也會經脈俱斷。這中間你承受不了昏厥時,我若再強行將內力運入,你便會因劇疼而醒來,那時你人在昏昧中,痛叫出來,身子亂動,害死你自己就算了,我一岔氣,內勁走錯經絡,不是發瘋就是五髒受損,七孔流血,成為廢人一個。」
揚雪听得心驚膽跳,難怪那時她亂叫,少爺會這麼嚴厲地斥責她,可惜當時不明白他的用意,還當他在羞辱她,只是她咬著牙硬撐,最後還是失敗了。
「對不起,少爺。」她嘆氣,說起來,少爺對她也算不錯的,雖然難相處,但她有危難時,他總幫著她。
他瞟她一眼。「對不起三個字能當飯吃嗎?」
她沉默以對,少爺怎麼就不能說些好听的,每次都這樣得理不饒人。
「前兩天才說你長了腦袋,生出一點智慧,現在一看,還是小時候那蠢樣。」他愈說愈起勁。「剛剛還敢威脅我,我沒踢你算是待你不薄,要我別管你,讓你死了算了,說這話時怎麼沒想到你家里的爹娘,不家兄弟姐妹。」
揚雪的關垂得更低了,他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下次你再跟我大呼小叫的,我會給你好看,听見沒有。」
「听到了。」她小聲地回話。
他稍微滿意了一點。「去叫小二送水上來,我要沐浴。」清晨起就忙她的事忙到現在,汗都不知流了幾桶了。
「是。」她規矩地應了一聲。
見她一臉哀傷,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他心里自然明白她掛心何事,卻故意不提。
「好了,先去辦這件事,一會兒我還有別的事吩咐你。」
「是。」她轉身要出去,到門口時,忍不住必頭想說什麼,但終究沒說,靜靜地走了出去。
她想問少爺能不能讓她出去一會兒,但她明白少爺是不會答應的,既然這樣,她還是不問的好。
到了樓下,她告訴小二送一桶冷水上來,小二還以為她說錯了,當再三確認是冷水後,還驚呼著︰「這天氣可不行,人會受不住的。」
「我家少爺自懂事來就沒洗過熱水,他不怕冷,只怕熱。」
小二听完這話,露出驚奇的表情。「這可有趣了。」
既然不能出去,她只好向小二打听些消息,而後請他托個人到武家捎個訊息,依少爺的個性是絕不會告訴範氏他們去哪兒的?說不定他抱了她就走,連打聲招呼也沒有。
她順便還向小二探听小姐的下落,可惜小二說沒見過那樣容貌的客人。也對,畢竟這城也不算小,客棧、飯館那麼多,小姐又怎會正巧住在這兒。
又順口問了府爺官員的政績、德行後,她才走上樓去,那小二說得隱晦又吞吞吐吐,不用想也知道這里的官員必定不是什麼清廉之士,怎麼辦呢?
難道就讓小秋這樣白白死去,可她又能做什麼呢?
一想到這兒,她更難過了,隨即打了人寒顫,想到少爺的話,她擰下眉心,難道因為體內的寒氣,她為虎添翼再也不能哀傷難過,只能笑?
以後她會變成怎樣呢?臉上時時掛著假笑的人,還是成了冰女,不管外在情境如何變化,也不生半點情緒,就跟丹華小姐一樣。
不,她搖頭,雖然小姐外表冷若冰霜,可其實心底波濤洶涌,只是不說出來而已。
小姐把所有的情緒都往里吞,冷淡示人,一心一意只想著為家人復仇,有一回她無意中听到老太爺勸小姨說她不是練武的料,再練也只能到一個點,若是強求,只怕傷身,得不償失。
那天,小姨練武練得更勤,手心都磨破了,出血了,還是不肯放下手中的劍,到了晚上她不肯進食,在家人牌位前跪了一宿。
不管她跟竹欣怎麼勸,她就是跪著不起,最後她們兩人也只好陪著小姨一塊兒跪,半夜她打盹時,偶然听到小姐細微的啜泣聲,她難過得不知怎麼辦?
想安慰她,卻也明白自己若是出了聲,只是讓小姐難堪,于是她靜靜地听著,不敢說任何一句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想到小姐,她忽然記憶起小秋過世前惦記著自己的主子以後沒人照顧,她頓時又是一陣難受,胸口都縮了起來。
她們這些做下人的,真的就是奴才命嗎?茲茲念念的不離方子,連命都要沒了,還掛在心上。
她抹去眼角的淚,為自己難過,更為小秋難過,在門外站了一會兒,確定自己打起精神,她才推門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