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劍讓小九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其實她的傷比起丹華小姐算是輕的,至少她的傷是沒有性命之憂的。
玉環姐說大公子下手不輕,若不是老太爺正好經過,小姐撞上廊柱的話必死無疑。
听到這兒,她嚇出了一身冷汗,當時她听到的骨頭脆響,必定是大少爺出掌時,丹華小姐肋骨撕裂的聲音,要是丹華小姐真死了,她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畢竟小姐也不是真的要刺殺她,是她自己學不乖,不自量力地想推開少爺才會這樣,說起來自己還真是蠢蛋一個,少爺的功夫這麼好,鐵定能躲過那一劍的,可當時她根本沒有多想,只是本能地撲上去……
你真是個專惹麻煩又不自量力的蠢蛋。這是她醒來時听到的第一句話,接下來還有許多罵人的話語,不過她不想記住,索性全忘了。
就算她真的是蠢人,大少爺也不應該這樣說她,她什麼時候惹過麻煩了?從頭到尾,任性又愛惹麻煩的是他才對!
在她臥病期間,丹華小姐搬至老太爺所住之挽瀾園,由老太爺親自照料,听說除了肋骨斷裂外,她的髒腑也受了傷。
有好幾次,她開口問大少爺丹華小姐的傷,他卻板起臉孔,之後她就不再問了,雖然她無辜遭殃,不過躺在床上養傷的這一個月,少爺待她還挺好的,雖然他說話還是這樣冷嘲熱諷的,不過她已經覺得很好了。
就拿老鼠的事來說,在她躺在床上的這一個月,它們長大了,可卻沒變成五色鼠,少爺拿著老鼠來嚇她,她嚇得逃竄,結果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又裂開了。
大夫人藍氏氣得訓了大少爺一頓,當然,這事她沒親眼瞧見,是其他姐姐們說給她听的。
大少爺回來後,臉色很難看,她還以為自己又要遭殃,誰曉得他對她挺好的,還親自喂她吃藥。
因為傷口裂開,所以她又多躺了半個多月,這一個多月老躺在床上也無賴可做,所以少爺便教她識字,不過她覺得大少爺其實別有居心。
「這是什麼字?」
小九偏著頭想。「戌?」
「錯,是戍。」他拿起筆,盯著她黑黝黝的臉,困擾道「都畫滿了,沒位置畫了。」
「我不想認字了。」她皺眉,少爺每次都教她那種很相象的字,第二天再來考她,然後畫花她的臉。
「不行,你太沒上進心了。」他斥責她。
「少爺才不是為了我好,你只是能整我所以才教我識字。」她立刻道。
「別以為你躺在床上,我就會讓你放肆。」他瞪她。「說話愈來愈沒規矩。」
她垂下眼。「是。」
他勾起嘴角,在她而後畫了一只烏龜。
「好了。」他放下筆。「今天就先這樣,現在我來教你背書。」
「少爺……」
「不許有意見。」他瞪她。「一會兒沒背好,就畫你的雙手雙腳。」
她不甘心地應道「是。」
就這樣,她養傷期間雖沒有的勞動,可心忘卻是很辛苦的,少爺說天將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簡單說就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她問少爺吃過苦嗎?
少爺冷哼一聲,說什麼不要以為她不知道她想諷刺他。
原以為她這輩子就要讓少爺戲耍苦毒,沒想到有天大夫人藍氏問她傷好後,想不想調到茶水房。
她太高興了,不假思索便點了頭。
結果第二天,大少爺沒再來瞧過她,她想著是不是大夫人告訴他這件事,結果他生氣了。
傷養好後,她開始能做點粗活,大夫人便將她調派到茶水房,這兒的工作輕松,茶水房里的人也對她很好,不只如此,大夫人還給了她不少補貼,雖然平白無故受了傷,沒想到卻因禍得福。
到了茶水房後,有一年半的時間,她與大少爺沒再踫上面,偶爾她會想起大少爺,想著他現在是不是還在生她的氣,慢慢地,想著他的時間少了,與他相處的記憶也慢慢淡了。
就這樣,匆匆多了兩年,這年夏季-也是大公子脾氣最暴躁的季節,正當她在煮茶時,老太爺突然來找她。
「瞧你現在這樣……」老爺子上下打量她一番,精明的目光露出笑意。「讓你到茶水間倒是對了,傻氣褪了不少。」
他的出現讓小九不安,為什麼老太爺會忽然來找她呢?
「太爺好。」小九規矩地行禮。
「給我杯茶吧。」他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是。」她熟練地為他沖茶,心中卻是忐忑不安。
「你的氣色看來挺好,這兩年的休養也算值得。」
她為他斟上一杯熱茶。「太爺請用。」
「最近天氣又開始熱了。」
「是啊。」她規矩地站在一旁。
「天尋的脾氣又開始暴躁了。」他盯著她的臉。
為什麼提到大少爺?小九的心沉了下,因為不知該怎麼接腔,所以她只是听著,沒有任何反應。
「我是來問你,要不要回去伺候我這孫子?」他揚起笑,白色的胡子動了動。
她一臉錯愕,不假思索地道「不要,小的喜歡待在這兒。」
他揚起笑「你這孩子也太過坦率了。」
小九不安地垂下臉,她身為嚇人,只能听從安排,可老太爺既然問她,就表示還有選擇的余地……可她會不會太直率了?還是應該含蓄一點才對。
「為什麼要找我呢?府里比我聰明伶俐的奴婢太多了。」她現在只想待在茶水房。
「這跟聰明沒什麼關系。」老太爺笑道。「人跟人能不能處得來跟腦袋聰不聰明可沒關系。」
小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你覺得凰翠聰明伶俐嗎?」
她立刻頷首。「很聰明。」凰翠已經在兩個月前正式接下女管事一職。
「她也曾經在天尋身邊待過,不過才三日天尋就將她趕走了。」
「少爺是不是也刁難凰翠姊姊?」小九好奇地追問。
「那倒沒有。」他微笑地拿起茶杯。
「為什麼?」小九皺眉,難道他只找她麻煩?
洛青鳳將杯子放下,小九注意到他未飲一口。
「你真的不想回去天尋身邊?」
他根本沒回答她的問題嘛!小九搖頭道「我喜歡待這兒,再說少爺根本不需要我。」
「你怎麼知道他不需要你,還是你希望他自己來跟你說?」
「如果少爺想要我留在他身邊,早在兩年前我調來茶水房時,就會叫我回去的。」
一開始她覺得答應大夫人調來這兒似乎有些對不起大少爺,可如果……如果他真的想要她伺候他,他會把她要回去的,所以他從頭到尾就是鬧著她玩,把她戲耍夠了,就膩了。
洛青鳳笑而不語,原來這丫頭是這樣想的。
小九忍不住又說了一句「太爺我這樣說可能惹您不高興,可是公子不喜歡您安插人在他身邊。」
「他告訴你的?」洛青鳳呵笑著。
「沒有,可是我感覺得出來。」當然從其他僕奴們嘴里也听到一些事,所以她才會這樣覺得。
「如果你不想回天尋那兒,我不勉強你,不過你得去伺候另一個人。」
小九一怔,伺候另一個人?
「還記得丹華吧?」他輕轉茶杯。
「太爺要我去服侍丹華小姐?」小九訝異道。
「沒錯。」他微笑道。「一會兒你收拾好東西就過去吧。」他自椅上起身。
「太爺我……」
「這你沒有選擇的余地。」他看著她的臉。
小九張嘴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只能緊閉嘴巴,太爺都決定了,她再說也沒有用。
「是。」
洛青鳳心情愉快地往門口走,跨出門欄時回頭說道」忘了跟你說,丹華今天由挽瀾園搬回枕溪齋。」
小九驚訝地瞠大雙眸,張大嘴。枕溪齋?那不是大少爺住的地方嗎?
「快過去吧,別讓丹華久等了。」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老太爺一定是故意整她的。
小九哀怨地拎著小包袱往枕溪齋走,穿過熟悉的竹林時,她放慢步伐,幾乎拖著腳走路,她真的不明白老太爺為什麼要讓她去做丹華小姐的奴婢?
「唉……」她沮喪地蹲子,反射地模了下後腰,這兒還留著疤呢!
「你誰啊,蹲在這兒做什麼?」
小九抬起臉。
「咦……」玉環愣了下,覺得這人好面熟。
「我是小九,玉環姊。」她直起身子,自從她被派到茶水房後,與大公子這邊的姊姊們幾乎沒再踫過面。
畢竟她在這兒只待了十多日,與姊姊們並沒有太深厚的情感,當初她受傷時,她們有來看過她幾次,可姊姊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日子一久,彼此也就疏遠了。
「原來是小九,難怪瞧這眼熟,你長高了。」玉環笑笑地說,正想問她來這兒做什麼,卻發現她手上拎著包袱。
「怎麼,你又被派回來這兒嗎?」她詫異地問。
小九難過地點頭。「老……老太爺要我過來的。」
「這可難得,由大公子這兒出去的人,沒再回來過。」玉環挑起眉宇。
嚴格來說她並不是回到大公子身邊,只是回到他的苑里,她正想解釋,玉環已一把拉起她。
「公子現下心情還不錯,我帶你過去見他。」
「可是我……」
「別拖拖拉拉的,快點。」她拉著她往前走。「公子知道你回來嗎?」
「不知道,其實我……」
「果然老太爺又獨斷獨行了。」玉環見怪不怪地說。
小九忽然有個想法。「……如果公子不想留我在這兒,那我是不是就不用理太爺的話?」
「應該是吧,可太爺從來沒有把公子踢出去的人又送回來過,所以我也不曉得。」玉環瞄她一眼。「太爺有說為什麼把你送回來嗎?」
「他……」
「咦,這不是小九嗎?」春心正好走下廊廉,手上端著空盤子。
「太爺要她回來的。」玉環說道。
春心訝異地微張嘴。「是嗎?」
「我正想帶她去見公子。」
「公子看到我會不高興吧。」小九開始感到膽怯,或許晚一點再過來比較好。
「所以才要選他心情好的時候。」玉環拉著她走上廊廉。
春心疑惑地看著小九離開,真是奇怪,為什麼老太爺又把小九送回來?
愈接近公子的房間,小九愈是緊張,她隨便找個話題,「丹華小姐是不是搬回這兒了?」
「是啊,你怎麼知道?」
「老太爺告訴我的。」
玉環瞟她一眼,說道「你與太爺的關系倒不錯。」
「沒有。」小九急忙搖首。「我只見過太爺幾次。」
玉環沒說什麼,領她定到大公子的門前,恭敬地喊了聲「少爺。」
「什麼事?」
「太爺將小九調回這兒,她來跟您打聲招呼。」
小九緊張地想逃跑,手指掐著包袱,心髒跳得飛快。
里頭沉寂了一會兒,小九憋著氣,直到听見少爺說了聲,「進來吧!」才吐出一口長長的氣。
「進去吧!」玉環打開門。
懊想逃走,小九緊抓著包袱,慢慢地走了進去,雖然很想要玉環姊陪她,可她終究沒開口,公子脾氣反復,底下的人自然戰戰兢兢,不想成為發脾氣的對象,因此都是各守本分,閑事少管。
進了房,卻沒瞧見公子的身影,她穿過外廳,往內寢室走去,才跨進就愕然止步。少爺……少爺咋沐浴……
他面對她坐在木桶里,雙臂搭著桶緣,緊閉的雙眼在她進來時赫然睜開,她不敢多瞧,連忙垂下頭。
「少……少爺好。」
「你長高了。」
「是。」
「過來。」
「啊?」她抬起頭,視線才觸及他的果胸,又低下頭去。「我……」
「叫你過來。」
听他語氣轉硬,她知道他要生氣了,急忙走上前,離他愈近,她愈是不安,最後索性背對著他。
「你在干嘛,轉過來。」
「少爺沒穿衣服……」
「有人沐浴穿衣服的嗎?」
「是。」她轉過身子,眼楮緊閉。
他偏頭瞧著她。「老頭叫你回來的?」
「是。」听見他冷哼一聲,她立刻道︰「公子生氣嗎?」最好氣得不得了,然後把她趕走。
「有什麼好生氣的,我無聊得很,你正好給我解悶。」
一道水往她身上潑來,小九嚇得後退,以雙手擋著臉。「少爺,你做什麼?」
「讓你喝我的洗澡水。」他又往她臉上潑水。
「我不要……」她急忙往外跑,
「敢跑,一會兒讓我捉住,我要你喝地上的污水。」他冷冷地說。
小九嚇得停住步伐,心跳急得要躍出喉口。「不要,少爺……」她撫著胸口,平靜一點後才道︰「我知道少爺生氣,可是少爺其實不需要生氣,因為太爺是要我回來伺候丹華小姐,不是你。」
綁頭一片靜默,小九想回頭瞧他的表情卻又不敢,不過也幸好她沒瞧見,否則她定會嚇得腿軟。
這死老頭……洛天尋一臉暴怒的起身,小九听見後頭的水聲,連忙往旁移動,深怕他又朝她潑水。
「過來。」
她不想過去啊……
「我叫你過來。」他怒喝一聲。
「是。」她不敢瞧他,低著頭靠近。
「把我的衣服拿過來。」
「是。」這次她回答得可快了,將手上的包袱先擺至地上,拿起一旁干淨的衣物遞給他。快點穿上吧!她在心里叨念著。
「地上有寶物嗎?」他抬起她的臉,讓她瞧見自己陰沉的神色。
「沒……沒寶物。」她直直看著他,不敢亂瞟。
他跨出木桶,她仰著臉死命盯著他的頭,連眼都不敢眨一下,深怕瞧見不該瞧的東西。
「幫我穿上衣服,你再拖拖拉拉,我就把你扒光丟到木桶里去。」他威嚇地瞪著她。
縱使有再多的不平與抱怨她也不敢再這時說出口,連忙為他穿衣,先是替他套上里衣,接著再為他穿袍子,幸好褲子他自己打理,否則她真的會奪門而出。
為他系好腰巾後,她已經滿身大汗,這差事比她煮上一天的茶還累,看來公子並沒有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懂事些,還是一樣專制妄為。
想想,她會額比那麼排斥去伺候丹華小姐,說不定在小姐身邊遠比在公子身邊好,雖然丹華小姐曾刺她一劍,不過她也不是故意的,自己是在不須如此擔憂。
她相信冷漠高傲的小姐鐵定比專斷任性的公子好相處。
「少爺,小的該去小姐那兒了。」還是早點遠離他的好。
洛天尋走到榻下坐下。「等我頭發干了,你再過去。」
這意思是要她過去幫他弄干頭發嗎?她拿起干淨的布巾走過去,見他沒反對,她立刻動手幫他擦著。
他斜靠在窗上,朝外頭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小九一臉不解,可也沒多問,就怕他一個兒不高興又來整她,沒多久,來了兩個男僕,將水桶抬了出去,原來這就是口哨的功用。
兩人靜悄悄地沒說話,小九努力認真地擦拭他的發,兩年沒見,大公子的五官擺月兌了稚氣,個字更是抽高了不少,可惜的是性情還是沒變。
蚌然,由外頭跳進一條貓咪,小九被嚇了一大跳,那貓兒在窗台上打個呵欠,慵懶地晃動尾巴。
見洛天尋沒有絲毫反應,小九忍不住問道︰「公子,這貓……是我捉回來的那只野貓嗎?」
「你自己抓回來的還要問我嗎?」他不高興地說。
「是。」她觀察貓咪的外型,胖了點,不過顏色很像,都是米黃色的,可她也不敢確定,因為很多野貓都是這顏色。
不過這貓咪胖得真是可愛,她忍不住伸手想模模它。
「嗚……」貓咪突然站起,凶狠地盯著她,連尾巴都翹了起來。
小九趕忙縮回手,安撫道「我沒有惡意,只是想模一下。」
「怎麼,又想被抓傷嗎?」他伸出手朝貓的脖子搔了搔。
貓咪享受地發出咕嚕聲,重新再窗台上趴好。
小九嫉妒地看著他的舉動,那貓明明是她辛苦抓來的,為什麼跟他這麼好!心里的不平才起,她忽然想到自己根本沒照顧過它,它對她有敵意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
不過那貓為什麼不會攻擊公子?難不成這兩年都是公子在照顧它?
不可能,公子不是這種好心人。
「少爺,丹華小姐派人來傳話。」外頭傳來春心的聲音。「說小九是太爺賞到她房里的人,還希望少爺讓小九過去。」
小九心中一凜。丹華小姐怎麼知道她在這兒?
「少爺,我過去了。」小九放下布巾,急匆匆地拿起地上的包袱。
「我頭發還沒干呢。」他逗弄著貓的耳朵。
「我請春心姐進來……」
「我就要你弄干。」
「您別為難我。」小九緊張地都要冒汗了。
「少爺?」春心在外頭因為沒听到回應,所以又叫了一聲。
「吵死了。」洛天尋不悅地回了句,外頭便不敢再有聲音。
「小的下去了。」小九欠身告退。
本以為他不會那麼爽快放她走,可當她繞過屏風來到外廳,卻都沒被叫住,她才真的安下心來。
輕輕打開門,小九同春心姐點頭行禮後,這才離開,而這時里頭的洛天尋仍在逗弄貓咪,可眼神卻沒有一絲暖意。
那臭老頭到底打算干什麼!真以為他會任憑擺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