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去了哪里?」
柳文苑一打開門,就看到坐在沙發上的霍東澤。
他的面前擺著筆記型電腦,正在工作。
「買今天的晚餐。」她舉了下手里的塑膠袋。「你送了我這麼好的禮物,我也打算送你一份大禮。」她的笑容很燦爛,看起來心情很好。
瀕東澤微微伸了個懶腰。「那也不用把手機關了,害我白擔心一場。」
「你哪里有擔心?還不是在工作。」她半開玩笑的說著。「而且剛才我去見了一個人。」她朝廚房走去,聲音消失在廚房里。
「什麼人?」霍東澤立即就察覺出她語氣里的異樣,臉色立即警覺起來。
「你母親。」柳文苑又走了出來,用清澈的眼眸緊盯著他。「她跟我說了一些你的事,希望你不要繼續和你父親冷戰下去。」
瀕東澤站了起來,剎那間,那張原本還帶著笑容的臉,立刻變得冷酷無情。那種冷漠,簡直足以凍死任何活著的生物。
柳文苑很熟悉這種表情,她在許多年以前,就曾經在他的臉上看過。那時候,她感到厭惡,現在,她卻明白了他冷酷背後的理由。
「東澤,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去管你們家的事,也不應該插手,不過……」她低下頭去。「作為女朋友,既然你母親找到了我,我是應該把我們談話的內容一五一十告訴你。」
瀕東澤只是沉默地看著她,許久以後,才淡淡的開口︰「這些事我自己會處理,我有我的理由。」
柳文苑有些憂慮地望著他.「你以前問我,為何那麼討厭你,還記得嗎?」
他點了點頭,眼眸深邃地讓人根本看不透他的真實想法。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是在學校門口,那時候,我在等朋友一起進去。我看到你用很冷酷的聲音趕走你的母親,那時你眼神讓我不寒而栗。」
「那個時候?」他眯起了雙眼,狹長的眼楮更顯得凌厲。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覺得你這個人很討厭。」她的語氣有種說不出的輕柔味道。「一個對自己的母親都這麼冷酷的人,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後來,又發現你對其他人也是一樣的態度……」
「所以,你就越來越討厭我?」
「是啊!開始有了偏見,就只能看到缺點而看不見優點。」柳文苑嘆了口氣。「但是今天我發現你的冷酷是裝出來的,你也有你的理由和苦衷。我這個人,有時候只看到了表面,就以為自己了解了全部。我太過自以為是,其實問題並不是出在你的身上,而是我……」
瀕東澤朝她走了過去,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將她摟進了懷里。
柳文苑閉起了雙眼,她躊躇了一下,但還是伸出手去抱住了他。
其實,今晚她原本還要對他說一件事。
可是現在,她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告訴他︰她因為他和元佳貞一起隱瞞她的事而不高興,所以決定期限一到,就跟他分手。
「那一年,我才知道,他們不是因為相愛而結婚,甚至彼此心里都有著其他戀人。我看到母親和男人在外面幽會,所以我開始恨她。」霍東澤的手收緊了一些。「但是現在我一點也不怪她,我甚至希望她可以得到自己的幸福。」
柳文苑的心微微抽了一下。「她跟我說……自從被你發現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男人,在她心里,你比什麼都重要……」
「我不要她這樣。」霍東澤突然提高聲調。「她應該知道,我現在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從很早以前就不需要了,她完全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霍東澤握緊自己的拳頭。
這些事,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因為這是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平時,他把自己武裝成刀槍不入的模樣。
因為他是個男人,還是個公司的負責人,所以他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他的弱點,必須站在最頂端,必須顯得更強硬。
「東澤,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想要和你父親爭的嗎?因為他不肯放開你的母親?但是、但是……」
「他在外面一直有個情婦。」霍東澤微微抿唇。「可是他卻不肯放我母親走。」
「東澤,我覺得你母親……這只是我的感覺……她好像仍非常在意你的父親。而且他們的事,你是不是應該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呢?」柳文苑抬起頭來望著他。「你是覺得過去對不起她,所以才想贖罪?」
瀕東澤望著她那雙聰慧過人的眼。
她看透了他的心,他卻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可以有人一起分享心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東澤,他們都是成年人,而且,你是他們的孩子。我覺得……我可能沒有權利去干涉,我只是提出自己的意見。我覺得那是他們的事,他們自己會想辦法解決,你不應該去干涉。」
她說得很認真,仿彿還有千言萬語沒有說出來,表情充滿了安慰相了解。
瀕東澤忽然將她輕輕放開,那雙深邃的眸有著幾縷無法捉模的神采。
「你說的話,我會思考,可是,要我立刻放手,我做不到,我會親自和母親談談——她會找你,而不是直接告訴我,一定是覺得和我溝通有困難。」
「你一定是在她面前表現得太過蠻橫和跋扈,霍東澤,你有時的確會有這種毛病。」柳文苑冷靜地戳了他一下。「這一點,你要好好的反省。」
「柳文苑,你永遠知道什麼時候應該說怎樣的話。」他原本不愉快的心情因為她不著痕跡的安撫而略微釋然。
如果她一直表現得太過關心,他一定會覺得很有壓力。
因為他是個男人,不允許自己過于軟弱,甚至被自己心愛的女人安慰。
「這是什麼話?我才不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呢!我說的都是真話和實話。好了,我要去弄晚餐了,今天我準備做牛排和蔬菜沙拉。」她輕輕地推開他,然後飄然離去。
瀕東澤沒有跟進廚房,只是看著她忙碌的身影。
她知不知道,還有一個星期,他們交往的期限就要到期了呢?她知不知道,他今天送她鮮花的真正目的?
原本,他訂了一家非常豪華的日式料理店,想帶她去吃懷石料理。可是現在,他卻覺得留在她身邊,才是最舒服的事。
像這樣,她在廚房忙碌;他站在門口看著她,就已經很幸福了。
所以,他不會放她離開。
即使契約到期,即使必須毀約,他也在所不惜。
一整天,柳文苑都心緒不寧。
她不斷地看手表,不斷地將設計稿重畫,卻仍然無法集中精神!
不管有什麼天大的理由,她都應該集中精神,專注在冬季新裝的設計上,可是她今年的進度卻嚴重落後。
已經九月了,她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主題。
她不應該再這樣繼續下去,她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啊!
今天早上,移居到澳洲的父母給她打來了電話,希望她今年的耶誕節可以和他們一起共度。
可是,她卻發現自己的心思完全無法控制,就算再怎麼自我催眠,她還是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她將手里的畫筆扔了出去,從來不曾這樣煩躁過,為什麼今天會這麼反常?
不就是限期分手的時間到了嘛!
瀕東澤從來沒有提起過今天是什麼日子,他心里到底是怎麼想的?
難道他也覺得應該遵守那個契約,凡事按照約定走嗎?
可是柳文苑,你不是早就有了打算和決定,為什麼還要在意他的想法?
而且,如果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就應該直接問他才對啊!
她忽然抿了下唇,決定打一通電話。「霍東澤,我要和你談一談,今天你不要來我家,我們在……」
「柳大美人,你搞錯了,我不是東澤,而是震宇。」另一頭,那個听起來非常輕佻的聲音,居然是很少出現的宮震宇。
柳文苑驚訝地幾近失聲。「東澤呢?」
「他在開會,我在他的辦公室等他。他似乎忘了帶手機,我一看是你的電話,就忍不住接听了。怎麼了?你們吵架了嗎?」听起來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聲音。
「沒有。」文苑趕緊用很冷靜的聲音回答。「你替我告訴東澤,讓他在辦公室里等我,我會過去找他——還有,你有什麼事盡快和他說完,我來的時候,希望能單獨見到他。」
「喂?不就是接了一通不該接的電話,你何必這樣生氣……」
「對不起,我很忙,我們以後再聊。」柳文苑用力地掛上電話,心里有種憤怒的感覺。
她並不想讓他們的關系被任何人知道,可是為什麼宮震宇會突然去找霍東澤?
雖然限期交往的事,他們說好了要絕對的保密,但是宮震宇的出現,依舊有些不尋常。
另外,宮震宇不是在幾個月前就閃電結婚了嗎?如果這樣有空,怎麼不在家里陪他的新娘呢?
她發現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遷怒他人,最後,她決定不再工作,拿起了包包,直接走出了辦公室。
瀕東澤用一種審視的態度,凝視著眼前的女子。
她不會無緣無故跑到他的辦公室,因為她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公私分明的人不喜歡在工作的場跋談私事,除非她要談的並不是私事……
他們上一次在辦公室見面,是簽署一份契約。
而今天,就是契約的到期日。
他沒有忘記,也不曾忘記過。
「要不要到沙發上坐?」看到她坐在他的對面,這種樣子,讓他想起了談判。
「不用了。」她的視線越過他面前的一排電腦,與他筆直相對。
她沒有逃避他的注視,而是用一種堅定、不包含一絲柔情的眼神回望著他。
這種眼神,他很熟悉。
在過去許多的日子里,他曾經和她這樣針鋒相對過。
那個時候,他們之間只談公事,不談任何私事。
秘書送來了咖啡,然後安靜地退了下去,他們之間的氣氛很凝重。
「文苑,你為什麼來了以後,又不說話呢?」霍東澤決定還是由他來打破這個沉默。
「我不打算再逃避了,既然已經到了這一天,就應該把話說清楚。」柳文苑深吸一口氣,然後語氣強硬的說。
「我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他微微露出一個笑容,只是目光依舊銳利。
她繼續直視著他,似乎想從他的眼里看到什麼。
但她顯然失敗了,霍東澤那種深不可測的表情,任何人也無法猜透他的想法,這讓柳文苑感到頗惱怒。
「今天晚上十二點以後,我和你就再也沒有任何關系,所以我想我們應該把話說清楚,以後才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她一口氣說完。
「好。」他卻只是挑了下眉毛,神態如常,仿彿早就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我會認真地听,現在你可以開始說了。」
「按照契約上的規定,從明天起,我們之間的事就一筆勾銷,再也沒有任何關系。」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目光沒有任何的游栘。
「還有呢?」他的雙手搭成了塔狀,放在桌子上,一副沉著冷靜的模樣。
「還有,你所有的東西我明天會叫宅急便,所以你不需要親自來拿。」柳文苑繼續冷靜地說著。
「還有呢?」他平靜地看著她,態度依舊沉著。
「還有?沒有了!」她深吸一口氣,感覺到胸口非常地郁悶。
他那是什麼口氣?仿佛她說的話與他無關一樣!
「沒有了!」霍東澤忽然氣勢十足的點了點頭。「那麼是不是可以換你听我說了呢?」
她楞了一下,然後跟著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首先,我會按照合約上的規定和你分手,這是我們當時就決定好的。」他的聲音絲毫听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就和她剛才說話的口氣一樣。
柳文苑臉色未變、表情未變,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瀕東澤眼光變得濃濁起來,有股看不出的怒氣在他周圍燃燒起來。
「其次,我們曾經那麼親密的生活在一起,還一起分享快樂和悲傷,所以我無法當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在我心里有些事是無法一筆勾銷的。」他的眼中驀地射出精光,冷冽的氣息在他周圍彌漫開來。
柳文苑繼續一言不發地坐著,她感覺到他情緒上的變化,卻依然平靜如昔。
「只不過,我還是會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和你分手,這樣可以嗎?」他的聲音有些上揚,听起來竟有點威脅的味道。
「那些事你記得也好、忘記也罷,都與我無關。只要你能遵守約定,其他的事我不管。」柳文苑輕輕地吐出這些話,她的聲音輕柔,仿彿漂浮在半空中一樣,很不真實。
「如果你只想跟我談這個,那麼我們今天的話題可以結束了。」他靠回身後的皮椅,那射來的眸光有著她所熟悉的冷酷。
「好,那就這樣吧!」她快速地站了起來,略微壓低的頭,讓人無法看清她的任何表情。
「不過……」他靠在椅背上,眼神凜冽地望著她。「不知道你離開我之後,會不會感到後悔?」
柳文苑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可她沒有移動,似乎還想听听他接下來怎麼說。
「對我來說,過去那半年,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我應該感謝你,帶給我這麼多幸福的時光,雖然最後我們還是必須得遵守約定分手。但是,未來的事,不知道你是怎麼打算的?又知不知道我是怎麼打算的?」他依舊用那陰鷙的眼神盯著她,那種眼神好像鷹隼看到獵物一般。
「未來會怎麼樣,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打算的,我更不可能替你決定。那麼,再見了。」她忽然昂起頭,用清冽卻又冷淡的表情看向他。
他只在她的臉上看到佯裝的笑容,卻無法分辨她的真實想法。
瀕東澤不知道柳文苑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她想勾銷他們過去那段歲月嗎?一想到這里,他整個神經就繃得緊緊的。
柳文苑對他點了點頭,然後挺直背脊,以勝利者的姿態走出他的辦公室。
她辦到了,遵守契約上的內容,和霍東澤分手。
沒錯,這就是她的決定。
幾個月前從元佳貞那里听到那些實話後,她就已經在心里做下了這個決定。
瀕東澤在生氣嗎?可是他再怎麼生氣,契約也還是契約。
反正契約規定要分手,那她確實遵守準沒錯。
她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拖泥帶水、不講信用的人、說話不算話的人。
不過這一次,她要讓自己變成一個讓男人心碎的壞女人!
當她打開辦公室的門,感覺到他的注視好像燒紅的烙鐵印上她的後背,但她還是很堅定地走了出去。
瀕東澤靠回自己的椅背,他的眼神充滿了憤怒和堅韌的信念。
那信念就是——他一定要得到這個女人。
原來,他還是不想放棄她。
柳文苑在點算霍東澤放在她這里的物品。
東西很多,小到一把牙刷、一件衣服,大到一個行李箱……每一樣東西都讓她想起了過去。
雖然她很迅速地整理著,可有些思緒還是會不由自主飄過她的腦海。
她記得他有個習慣,喜歡把兩支牙刷放在同一個漱口杯里。
他說,這樣牙刷才不會覺得孤獨。現在,她拿掉了他的牙刷,才發現自己的那支牙刷的確有些孤獨。
不要想了!柳文苑甩了甩頭,將他所有的東西都打包完成。
她看了下手表,她已經叫了宅急便,應該過一會就會有人來收件。
門鈴響了,她懶散地站了起來,問也不問,就把門打開了……
一大束玫瑰落在她的眼前,緊跟著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低沉聲音。「一個人在家是不是覺得很寂寞?」
柳文苑後退一步,直勾勾地瞪著他。「誰讓你來的?不是說好了分手嗎?」
「是啊,我們的確分手了,以後不再是男女朋友!」他一下子就閃進了她的屋里,很熟稔地關上門。
「那你還來干什麼?」她忍住心頭的怒火,一點也不喜歡他此刻一副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的輕松模樣。
而且,他就這樣堂而皇之的闖進她家,還帶著一大東玫瑰花。
「我來拿東西,與其讓你送回來,不如我自己來拿。」他到處看著,然後目光落在地板的箱子上。「居然有這麼多的東西?還有一個大行李箱!」
「因為你喜歡把東西都放在這里,趕緊拿了就走吧!」她靠在窗戶邊上,不想和他有過多的接觸。
「你放心,我會遵守契約,你不必這麼緊張。」霍東澤依舊帶著迷人的笑容。「但我們起碼還是朋友,認識了這麼多年,不會連朋友都不算吧?」
柳文苑忽然很想否認,但她只是疏遠地點了點頭。
「既然是朋友的話,那麼我……」他有如一頭微笑中的大野狼,銳利的眼神仿彿在警告著她,別再給他任何機會。
柳文苑警惕地看著他。
他到底想要說什麼?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瀕東澤看了她一眼,柳文苑則示意他先接听電話。
「什麼?你說什麼……我馬上就來。」他關上了電話,表情有他不常流露出的焦躁。
他深情地看著柳文苑。「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但是我現在有一件要緊的事,必須馬上處理。明天,你一定要听我說喔!」他把花束硬是塞到她的手里,迅速地轉身離開。
「可是……」她捧著鮮花看著他的背影,想說什麼卻又楞住了。
「等著我。」他在門口對她回眸一笑。
他似乎想要讓她放心,並相信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有能力解決。
他打開門,走了出去;她則非常擔憂地望著那扇被關上的門。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從來沒見過他這麼驚恐和焦慮的表情,這種擔憂莫名地在她心底留下了陰影……
雖然他們已經不是戀人,但她依然無法遏止自己對他的關心。
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可是卻又無法自我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