柄際刑警組織的總部位于法國里昂羅納河畔,是一座銀灰色立方體玻璃大廈。這里遠離市區,環境優雅,四周被綠樹與池水環繞,整座大廈仿佛被浸在圍繞著它的淺水池中,並被數公尺高的花牆和具有偵控功能的鐵柵包圍。
大廈頂端的透明尖塔上天線林立,每個方位都架有攝影機,任何人想要進入這幢大廈都會受到監視。
下午一點左右,一個身材頎長,身穿黑色高級手工西裝、臉戴墨鏡的男子正走向電子監控大門。
他拿出自己的電子通行證,很快通過大門口的電子鎖,並接受工作人員嚴格的安全檢查後,才被允許入內。
之後,他每過一道門都必須使用電子通行證,而這些出入資料都會被記錄在總部的電腦里。男子對總部大樓的設施和部門相當熟悉,他一路快步行走,在一些部門短暫停留後,就一路往上。
最後,他來到國際刑警組織總秘書長的辦公室外,輕松的通過了更嚴苛的身分識別和安全檢查。
雷德夫伯爵——法國人,擁有世襲貴族頭餃,也是警察部門的傳奇人物。
他有一頭銀發和看起來和氣的五官,此刻,正站在桃心木的辦公桌後,目光銳利的緊盯來人。
「父親大人,到底是什麼事需要你親自召我到這里來。」拿下墨鏡後,黑衣男子的容貌與眼前的雷德夫伯爵竟有幾分相似。
「埃爾,我有伊蓮娜的消息了。」菲利浦?雷德夫堅毅的嘴角微微抽動。
埃爾?雷德夫是雷德夫伯爵的兒子,也是唯一的繼承人。
當他听到父親的這句話時,那張年輕英俊但十分沉著冷靜的臉上,流露出詫異的神色,身子甚至有絲顫抖。
「六年來不斷傳來各種消息,但每次都被證實是假消息。」他的表情在剎那恢復了鎮定。「這一次確定嗎?」
「這是照片。」雷德夫伯爵示意兒子走近。「你看一下。」
埃爾走向父親,臉上的表情顯得凝重。接過照片後,他的手指略微地顫抖了一下,照片上那個巧笑倩兮的美麗女子,和他記憶里的伊蓮娜還是有些差別。可是,經過了六年,誰不會有些許容顏上的改變?
雷德夫看著兒子臉上微妙的表情,他鄭重的點了點頭。「還是派人好好的調查一下吧!因為是私事,我不便出面。」
「我知道了。」埃爾將照片放回桌上,深灰色的眸中有抹深沉難測的光芒。
「埃爾,如果真是伊蓮娜,我希望你知道該如何對待她。」雷德夫的語氣透著幾許古怪與告誡。
「父親大人,你這麼慎重地把我找來,我一定會好好思考的。」埃爾謙遜的口氣里,也有股讓人捉模不透的沉重。
「我叫你來還有一件事,就是關于墮落天使的犯罪組織。」雷德夫伯爵話鋒一轉,神態也變得制式。
埃爾的表情在瞬間變得漠然,他微微點頭。
「雖然我們已經抓到匪首LCF666,不過這半年來對他的審訊卻毫無進展。」
「而且最近墮落天使在各地的犯罪活動明顯頻繁起來,事情變得有些復雜,你先坐下來,我們慢慢談……」
而後,氣氛變得更加凝重。
***
「愛凡花店」只是這條街上一間不起眼的小報店,可是它的生意一向很好。雖然沒有什麼大客戶,但是每天前來買花的街坊鄰居很多,偶爾也能收到外送訂單,因此在花店工作的夏婉清一早就不斷忙碌著。
她開這家小報店已經有半年多了,她以親切的笑容征服了周圍的人,也立刻融入這個安靜的社區。
每天早上夏婉清會準時開門,並且將寫著今日生日花語的小擺板放到店門口,同時將一束生日花束放在黑板旁。
今天是三月二十日,小擺板上寫著︰永恆的愛。
而放在一旁的花束則是郁金香。
閻碩走在這條寧靜的小街上,幾片櫻花隨風飄落,他的目光也被那個小擺板和郁金香花束吸引。
他很自然的走進花店,看到正在澆花的夏婉清。她背對著他,烏黑的長發隨意披在肩上,穿著白襯衫、牛仔褲,一身俐落的打扮。
「我可以要一束郁金香嗎?」閻碩的聲音听起來很嚴肅。
「郁金香嗎?好,你可以自己挑選一下顏色……」夏婉清放下水壺,帶著親切的笑容轉過身來。
當他們的視線交會的剎那,她立刻移開目光,指了指身後的鮮花。「有好幾種顏色,你想要哪一種?」
「和門口那束一樣的就可以了。」他表情平靜地走近幾步。
「請你等一下,很快就好。」夏婉清俐落的開始挑選鮮花、包裝。
「這些年過得好嗎?」他緊盯著她沉靜的側面。「我們一直都找不到你,到底你是怎麼度過這些日子的?」
「能怎麼度過?開始的時候心情是很低落,又到處流浪,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里。」她將粉色、紅色、白色和紫色的郁金香束在一起,看起來花團錦簇,極為妍麗。「後來到了荷蘭,在鮮花拍賣市場上找到生活的意義,也發現了適合自己的工作。」
閻碩的視線落到那束嬌艷的花朵上。「但是我們一直沒有你的消息。」
「以你們的神通廣大,卻一直找不到我,所以你感到沮喪了?可是你還是找來了。」她將花包裝完畢,綁上漂亮的緞帶做裝飾,然後遞給他。
他看著她清亮的眼,她鎮定自若的態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雖然他想過許多重逢的方式,最後決定直接走進來,然而他以為她的反應至少會感到驚訝。
「覺得我應該慌張或憤怒,還是感到詫異嗎?」夏婉清拿上的白色圍裙,白皙的臉上有抹恬靜淡雅。「我每逃詡做好與你們重逢的準備,以你們的能耐,總有一天會發現我的下落。」
「伊蓮娜……」
「我叫夏婉清,請你記住。」她輕柔但堅定的打斷他。
閻碩沒有情緒的眼里瞬間產生一絲波動,但立刻就回歸平靜。「好,婉清。」
「你是不是想和我好好的談一下?」她拿出寫著「休息」的牌子,淺笑看他。
他緩緩點頭,冷靜的眼不露痕跡的掃過她的表情。
她和過去不同了,全身散發出自信的魅力,甚至有種柔媚的強勢;她和過去卻又有著相同,笑容依舊明亮,令人舒服的純淨氣質也在不經意間流露。
「街邊有一家咖啡館,還是要到淡水河邊走走,隨你決定去哪里?」她攏了下長發,邊說邊走到店門外,將擺放在外面的鮮花收進門內,然後關上店門。
她竟然會選擇台灣,這一點也讓閻碩感到詫異和說不出的不安。
「閻碩,你最近是不是很忙?你看起來有些疲憊,臉色也過于蒼白和陰沉——不過你從來就是這樣,將所有情緒隱藏起來,讓自己變得沒有表情。」她掛上休息中的牌子,沒有立刻轉身,只是背對著他說道。
「我的車就在附近,還是先回我的住所再說。」他的眉頭微蹙。
夏婉清轉過身,清亮的眼落在他身上。「你還是這麼謹慎……去你的住所不如去我家坐一下,就在附近。」
他沉默的點了點頭。
「你知道地址吧?」她和他並肩走著,嘴角的笑容有抹嘲諷的味道。「你們應該無所不能、無所不知才對。」
他依舊面無表情的沉默著。
「你好,這是我朋友……是,下午會開店……再見……」一路上,不斷有人和她打招呼,夏婉清都親切的回答。
閻碩只是用冷漠的眼神觀察她,在那雙狹長有神的眼里,看到現在的她和他所熟悉的那個她幾乎沒有分別。
但是,心比石堅的他,卻忍不住有些顫抖。
在她明亮的笑容背後,他看不到她的想法、她的感情、她的真實。
她學會了保護和偽裝,也許他應該為此而感到高興。
他跟著她走進小巷子,來到一棟有些歲月的小鮑寓前。他習慣性地以目光掃過周邊環境,並且評估著安全性。
夏婉清回頭看了他一眼,嘴邊的嘲諷又深了幾分。
他們繼續沉默,從電梯到走道,直到她打開大門,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你想喝些什麼?」夏婉清請他進客廳,然後笑咪咪的問。
「隨便。」他犀利的眼掃視著小小的客廳,看著綴著蕾絲花邊的窗簾和套布的沙發,茶幾上鋪著白色的鏤空桌布,角落里擺設著花架,花架上放著水晶隻果、水晶天使及鮮花。
夏婉清走進廚房,拿出咖啡壺。她記得閻碩喝黑咖啡的習慣,也記得他其他所有的愛好和習慣。
她的笑容漸漸消失,陰影開始布滿臉龐。看到閻碩的出現,她的內心還是不如自己想像中的平靜。明明已經做好了準備,也想過無數次,如果遇到他,她要如何自處。
可是,手還是會突然抽搐,心跳還是會陡然漏跳一拍。過去的歲月,本應該早已風化,卻原來還是留下了許多無法磨滅的痕跡。
閻碩拿起桌上的一本書,那是一本法文名著「紅與黑」。他的眼前立刻閃過一些畫面,那是一大片的向日葵田,她穿著長裙,手捧著書,寧靜閱讀的樣子。
閻碩合上書頁,臉上的表情又陰郁了幾分。
突地,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是零。」他立刻接听,知道打來的那個人是誰。
「找到了嗎?」
「找到了。」他的聲音是一貫的冷漠。
「那麼……是她嗎?」電話里男人的聲音听起來異常激動。
「是她。」
「好,太好了……一切都交給你了,務必把她帶回來。」
閻碩掛掉手機,站了起來。
他的身材頎長,卻顯得過于消瘦,他並不是個長相英俊的男子,也許因為他身上太過濃郁的陰沉與冷酷氣息,讓人還來不及看清他的容顏,就感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和冰冷感。
「伯爵打來的電話,他希望你能回去。」閻碩走到窗邊,眼神掃過對面的大樓和四周的環境。
這是棟很容易被監控的公寓,他要趕快帶她離開。
她在廚房里冷漠的笑。「是伯爵讓你來找我的嗎?」
當他用法語和對方通話時,她就已經知道打電話來的是誰。
「六年來,我們都在找你。」他冷靜的聲音傳到她耳里。
她沒有回答,只是將煮好的咖啡倒入咖啡杯里,放在托盤上端了出去。
「這里怎麼樣?我第一次用自己賺的錢買的房子,也是自己親手布置,連油漆都是我自己刷的。」她將咖啡放在茶幾上。「人都是懷舊的,布置完我才發現這里似曾相識。」
「你自己刷油漆?」即使沒有表情的他,此刻也流露出愕然。
「你看你那是什麼表情。」她淺笑盈盈。「有這麼驚訝嗎?六年的時間,可以讓人長大,學會很多事。」
閻碩拿起咖啡,黑色的液體讓他喉間有剎那的苦澀上涌。
在她輕描淡寫的話語里、在她一如既往的笑容里,一定隱藏了太多她不願意說出來的困難與辛酸。
「雖然有很多辛苦的時候,但我也變得堅強和獨立了,這不是很好嗎?」
她看著他稜角分明的側面,在這個世界上總是用溫柔的眼神看著他的人,也許只剩下她了。
「我覺得不好。」閻碩一口喝干滾燙的咖啡,向來陰沉的表情終于出現憤怒、不甘、怨恨、自責……這些屬于人類的感情。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人能讓他的心起波瀾,那絕對就是她。
她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含笑的眼里似乎蒙上了一層薄紗,顯得虛幻和飄渺。
「六年來,你仿佛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了一樣。不管用什麼方式、什麼途徑,都沒有辦法找到你。我自認擁有全世界最好的情報網,自認可以對付最狡猾的罪犯,自認沒有辦不到的事……但我卻失去了你的消息。」他的表情似乎很沮喪,夏婉清從不曾在他臉上看到這種神情。
在他那張陰沉卻剛毅的臉上,她鮮少看到屬于任何人類的情緒波動。
餅去,他是她的世界,是她最崇拜的人,也是她一直追隨的人。
她曾經也以為他無所不能,一心一意的信任著他。結果,只是讓她在六年前的某個雨夜,絕望的游蕩在塞納河邊,選擇了死亡……
必憶霎時涌入腦中,她的身體微微發抖,提醒自己應該遺忘的過去,就不要再去想。
「其實就算找到我,你又能怎麼辦?」夏婉清低下頭,看著她腳下的地板,眼神更加迷離。
「那天晚上你到底去哪里了?」他的嘴角微微一顫。「為什麼不等我回來?」
「等你回來又如何?你可以違背伯爵的意思嗎?」她抬起眼,蒙著薄紗的眼里閃過一絲銳利。
「我不會違背伯爵的意思。」閻碩的身體驀地緊繃。「但我也不會逼你做違背你心意的決定。」
她的眼有絲嘲弄。「可是你不會娶我,也不會給我我想要的東西,是不是?」
閻碩沉默了一秒鐘,然後抬起頭看著她。「過去沒有必要再追究,因為無法再重新來過,人只能往前看。」
「沒錯。」夏婉清再一次轉頭,嘴角的笑容慢慢的擴大。「這些年支持我的就是你的這些做人哲學,以前我似懂非懂,現在我卻有了深刻的體會。世上有太多無奈的事,當人力無法改變時,我們就只能把那些痛苦咽下去,然後好好的生活。」
閻碩的雙手握緊又松開,他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尋求答案,然而現在還是必須等待,如果她想說,那麼她就會告訴他。
「你說要帶我回去是不是?放心吧,我早就有了這樣的決定。如果有一天你出現在我的面前時,就是我回去把一切了結的時候。」她端起黑咖啡,也一口飲盡。
苦澀伴隨著芳醇入喉,這六年里她也許什麼都沒有學會,但卻學會了怎樣去欣賞黑咖啡。
「但我有一些話要告訴你,閻碩。」
狹長的眼眸閃過一抹隱忍的光。「你說。」
「六年前我的確很愛你,就你是我的世界,我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以為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可以過得安逸又幸福,但我的一廂情願帶給許多人麻煩,我讓伯爵傷心,讓埃爾受到傷害,讓你左右為難。」她揚起頭,出人意料地微笑,一個堅強得讓他心髒麻痹的微笑。
「我把你當成英雄崇拜,因為是你從綁匪手里救了我們全家,我瘋狂愛著你,卻不了解你的生活和信仰。我不知道你為了正義和對伯爵報恩可以做到那種程度。不,不對,你一直是那樣的人,只是我看不到罷了。」她的笑容浮起一些屬于過去的陰影和憂郁。
閻碩皺起眉,卻依舊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也愛我,也明白你並不是大家認為的那種天生冷漠的人,你只是希望別人那樣認為,只是不想流露出任何感情讓自己變得有弱點。」
閻碩的手指輕微的痙攣,這個世界上,了解他的人,從來就只有她。
「因此你一直是個堅強的男人,擁有力量、勇氣、智慧,還有殘忍的判斷力。所以你即使愛我,卻不想要一段真正穩定的關系。
而我對你的愛,也變成了你的羈絆。所以你把我推給埃爾,你說他更能給我幸福,其實只是比起我,你更想為這個世界做一些事,打擊你痛恨的犯罪行為。」夏婉清努力讓自己冷靜,但她的眼不自覺的模糊,水氣涌進眼眶。
閻碩恢復面無表情的模樣,他的臉色本就帶種病態的蒼白,此刻更加慘白。終年不見陽光的他,有時的確不像人類。
「與其說你不能違背伯爵,不如說你根本不想要我,我花了六年的時間才想通這些事,也終于不再感到痛苦了。」她眼里的霧氣化為淚水落了下來,卻將她黑色的眼眸洗得更加清澄。
閻碩默默地點了點頭。「你的分析完全正確。」
他還能冷靜的說話,要歸功于他強大的意志力。
夏婉清笑了一下,也不刻意去擦掉自己的眼淚,只是繼續低聲敘述。
「你對伯爵是忠心耿耿,但他也無法左右你的意志,伯爵希望我嫁給埃爾,你不願意反抗,不是不能,而是因為你不想。」淚水又再次滑落,她的聲音卻仍然平靜。「而我的愛其實也一文不值,我沒有勇氣為自己爭取,只是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如果我能早一點發現你真實的心意,那麼也許……」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仿佛流暢的音符突然被人打斷,留下長長的空白與遺憾。
閻碩仰起臉,專注的凝視她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她擁有天使的容貌與笑容,一直是他心里最重視的寶物。
「也許我就不會在那一天離開。」她的話鋒微微一轉,再次控制好情緒。「你說過不提過去,但我覺得總要有個了結,說出來以後,我真的覺得舒服許多。
現在起,我真的可以只往前看,而不再回顧過去,至于我對你的愛情,在我想通的那一天,就好像忽然間消失不見了。」
他望著她嘴角浮現輕松的笑容,他的心底卻絲毫感覺不到輕松。
「回法國後,我也會和伯爵和埃爾深談,那個時候我不告而別,而且自覺是全天下最委屈的人,可也許他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特別是埃爾,他的好心只換來我的無情,我要向他道歉。」
夏婉清擦去眼角最後一滴淚水,振作的抬起頭,眼神又充滿活力。
「閻碩,等我把這一切都了結了,以後就不要再見面吧!我和你,不做情人,不做夫妻,也不做朋友,這才是告別過去的最好方式。」
她最後的話在他心里掀起巨大的波濤,甚至足以摧毀他剛強的意志。
但他終究是閻碩,任何的危機痛苦都無法改變他冷漠的神情,他今天已經失控過一次,就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所以,他只是冷漠的點頭。「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沒有意見。」
夏婉清看著他毫無表情的臉,嘴角蕩開一抹笑意。
這就是閻碩,擁有最堅硬的心,任何人都無法攻佔。
「那麼,等我把這里的事都處理完,我們就回法國吧!」
也到了她該回去的時候了,其實她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